他自己把袖子撸起来,掬了一捧干净的溪水,给萧令弈把手上的血污仔细地洗干净。
萧令弈凝视着眼前这个专心为他洗手的男人,嘴角抿着淡淡的笑意。
乐竹也在一旁把九节鞭扔进溪水里清洗。
柳安的血从主仆二人身上消失。
萧令弈的手已经被湛宸洗得很干净了。
“殿下是在帮我毁灭杀人证据。”他说,“这下成帮凶了。”
湛宸俊俏的脸上划过一丝不屑:“杀什么人?死的不过是条东宫走狗。”
萧令弈一愣,笑起来:“是我高抬柳安那条烂命了。”
湛宸瞧他一眼,见他眼底平静又愉悦:“为何要亲自动手?就因为他帮湛宇伪造了东烨的家书?”
“他今日可以在家书上骗我说东烨一切安好,明日就可以在家书上利用我骗开东烨的国门。”
前世母国被灭的一幕幕仿佛就在萧令弈眼前重演,“这样的祸患要杀就得杀个干净,自己动手,才最痛快。”
湛宸能感觉到萧令弈浑身上下洋溢着报复的快意,这样的快意让他整个人都明媚了几个度。
“其实柳安罪不至死,但我就是不想看他活。”萧令弈对上湛宸的视线,“殿下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挺残忍的?”
“你告诉我,你经历过什么。”
萧令弈一愣,他没想到湛宸会这样问,他似乎看穿了他灵魂深处千疮百孔,并想深究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你从前行事,总是留有三分余地,三分退路,哪怕是帮着湛宇暗算我,也不曾下过死手。”
大婚之前,湛宸眼里的萧令弈,锋芒毕露,张扬又无畏,是道能灼伤人的强光。
和眼前这个冷意沉沉,做事狠绝却光芒尽失的萧令弈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萧令弈又一次问他:“殿下相信前世今生吗?”
湛宸:“你又想拿这套说辞来敷衍我?”
萧令弈轻轻一笑:“你总是不信。”
我没有敷衍你——他悄悄这样想。
风有些凉意,湛宸拉起萧令弈,要带他回王府。
萧令弈身上的外袍被血染得有些脏,湛宸看不过去,上手脱了萧令弈的外袍,团成一团交给乐竹,让他把衣服放进王府的马车里带回去,别留下什么攀扯淮王妃的物证。
外袍一脱,萧令弈就打了个寒颤,湛宸把自己的外袍脱了让他穿上。
湛宸的外袍在萧令弈身上明显是太大了,衣袖也长出一截,不过正好可以保暖。
“回府吧。”湛宸说,“城外那些尸体,我会派人来善后,你只当不知道此事。”
“你真的不怪我自作主张赶尽杀绝吗?”萧令弈问,“其实柳安活着对大局更有利,我今日,给你闯祸了。”
湛宸回头看他:“闯再大的祸,淮王府也有能力给你兜着,何况这种小事?”
萧令弈:“你这不是在鼓励我仗势欺人吗?”
“淮王妃欺凌东宫走狗,淮王府鼎力支持。”
“……”萧令弈哭笑不得:“有你这样做兄长的吗?”
“湛宇当年害我的时候,可一点不手软。兄弟手足在我这儿就是个笑话,你也不必太当真。”
湛宸一本正经地说:“你现在是他的皇嫂,辈分上可是能压他一头的。皇室惯例,长辈可以欺负小辈。”
这一听就是胡说八道,萧令弈被逗乐了说:“哪有这样的惯例?”
湛宸:“淮王妃多实践实践,这惯例自然就深入人心了。”
这时王府的人也来了。
萧令弈却不想这么快就回府:“柚子,我今日出来是想摘柚子呢!”
湛宸奇道:“你还有心情摘柚子?”
“怎么没有!我只是去摘柚子的途中顺便要了柳安的命,摘柚子才是今日最要紧的。”
“……”
“王爷陪我去吧!”
湛宸本想说军中还有正事要处理,但看萧令弈兴致正高,竟不知怎么的,居然就这样答应了。
淮王府在郊外有一处果园,果园里有一片柚子林。
前两日果园管事的来府上汇报事务,萧令弈才知家大业大的淮王府还有这么一大片柚子林。
湛宸也是第一次来自家的果园,入秋之后,柚子林硕果累累。
贺管事瞧见王爷居然同王妃一起来了园子里,那真是受宠若惊,早知王妃今日是要亲自来摘柚子,却没想到王爷也会来。
贺管事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人来帮忙,萧令弈却大手一挥:“既然来了,我当然是要自己摘!”
他撸起衣袖,一下就挑中了柚子最大最多的一棵树,他上手轻松地拧了一个又大又圆皮又薄的柚子,抱了个满怀,使唤湛宸:“快过来帮我接着!”
湛宸:“……”
他怎么使唤本王使唤得这么理所应当啊!?
贺管事也没想到王妃如此大胆,想着王爷金枝玉叶哪能做这种事,便想上去帮忙也给王妃一个台阶下。
他正要接过王妃手中的柚子,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先他一步,把萧令弈摘的大柚子抱入怀中。
湛宸抱着柚子指挥:“那个大,摘那个。”
萧令弈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个更大的,他踮起脚,双手抓住大柚子,用力一摘,又得到一个大柚子。
在湛宸的指挥下,萧令弈摘了五六个大柚子,装进马车里,一同带回王府。
回到王府时,已经是下午了,看到在府门口等着的云清则,湛宸才想起来他还有正事要处理。
云清则已经在王府等了两个时辰了,喝了六杯茶了。
“你是不是忘了今天还有要事要商议啊?”
湛宸一阵心虚:“没忘没忘,城外也有要事要处理。”
“什么要事啊?”
湛宸敷衍:“很重要的要事。”
云清则正要追问,就见淮王妃抱着柚子从马车上下来,马车的帘子掀开时,他看见马车里头全是柚子。
萧令弈:“云少帅,吃柚子吗?我和王爷一起摘的。”
云清则:“……”
“很重要的要事就是和王妃一起摘柚子是吗?”
湛宸:“……”
萧令弈抱着柚子出现在两人中间,十分热情:“吃不吃?”
云清则:“吃!”
湛宸:“……”
第21章 好好听王妃把话说完
淮王府的柚子皮薄馅甜,看在王妃和柚子的份上,云清则原谅了湛宸放他一下午鸽子这件事。
吃掉两个大柚子后,云清则才想起有正事要说:“侯府的婚事已经定了,王爷可有收到喜帖?”
萧令弈反应迅速:“有宴席吃?”
湛宸:“……”
他怎么一听到吃的就兴奋啊?
“过两天皇后生辰,还有一场宫宴。”
萧令弈双眼发亮:“我最喜欢热闹了。”
湛宸:“我看你是最喜欢吃吧?”
萧令弈:“……”
他也没有否认。
云清则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回,笑而不语。
正说着喜帖的事,侯府果然就派了人来。
把安齐英送进刑部大牢的是淮王,这个仇永安侯必定记着,只是碍于淮王府的威势和君臣之间的礼节,侯府还是老老实实地送来了喜帖。
萧令弈认出来送喜帖的是张伯,张伯是永安侯府资历最老的管家,往侯爵贵族门第送喜帖,都由这位张伯亲自登门,以显侯府的诚意。
将喜帖上呈到淮王手中后,张伯委婉地道:“侯爷说世子卑微之躯,婚礼也微不足道,淮王殿下日理万机,侯府实不敢拿这种小事劳动王爷大驾。”
喜帖虽到,但永安侯明显不想让淮王府的人来赴婚宴。
湛宸听出他的话外之意,嗤笑一声:“世子有几斤几两,老侯爷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啊。”
张伯:“……”
他不敢说话,只低着头,等着淮王表态。
湛宸将喜帖送到萧令弈手中:“内院的事王妃做主,侯府的婚宴,你可有兴致?”
萧令弈没想到湛宸会把决定权交到自己手里,这也太给他这个王妃面子了吧?!
张伯用视线打量着萧令弈——质子在侯府内院活得艰辛,到了淮王府,却有这样高的话语权。
老侯爷和世子昔日那样苛待他,萧令弈恐怕一步都不想再踏入侯府。
萧令弈却笑了笑,说:“去告诉你家老侯爷,安齐英的婚礼,我与淮王殿下一定会到。”
·
侯府大婚当天,赴宴的宾客依次入席,人数远少于永安侯原先预想。
柳安踪迹全无,明面上说是畏罪潜逃,东宫又从中运作,这才勉强把安齐英保了出来,但朝中臣子个个都是人精,知道侯府正在风口浪尖上,生怕来了婚宴惹出一地鸡毛,干脆寻了个借口推辞。
今日来婚宴的,多是与东宫侯府交好的那群人,勉强把婚宴的体面撑了起来。
“淮王府的马车到了。”
在府门口迎接宾客的永安侯脸色一沉,艰难挤出个笑迎了上去:“王爷王妃大驾光临,令侯府蓬荜生辉啊。”
湛宸:“侯府的府门修好了?”
永安侯:“劳王爷挂怀,已经修好了。”
萧令弈:“毕竟是永安侯府的门面,碎了一地也得修好啊。”
永安侯:“……”
明知是侯府门面,你二位当日还让人踹烂了?!
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卑恭:“王妃说笑了。”
萧令弈和善地笑:“我与王爷备了贺礼,算是贺令郎大婚的心意。”
永安侯看了一眼淮王府备的贺礼,只顾着看礼物有多少,全然没注意到贺礼旁的几个侍卫。
这些贺礼由王府四个侍卫护送,随着送礼的人流进入侯府内院。
入席时,萧令弈被湛宸带到主位的席位上,这是宾客席最尊贵的位置,如果太子来了,就该是太子来坐。
安齐澜还活着的消息已经刻意透露给了东宫,湛宇本人没到,他的人必定已经藏在宾客中。
今日这场婚宴,颇有鸿门宴的意思。
湛宸泰然自若,坐在他身边的萧令弈已经在吃小甜点了。
一口一个桂花酥,不亦乐乎。
“你的乐竹呢?”
他才留意到萧令弈身边少了乐竹的身影。
“我让乐竹去接虞太医过来。”萧令弈看着侯府内喜庆的场面,“今日不能没有虞太医啊。”
这时金石带着一个始终低着头的“侍卫”回到湛宸身边。
“马上就要拜堂了。”萧令弈对那个“侍卫”说:“你很快就能亲眼看到安齐英的新娘。”
扮作侍卫的安齐澜抬起头,看到与永安侯坐在一起准备受新人礼的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妾室秦姨娘。
他方才从永安侯身边路过,虽然被金石用手暗暗挟持不能有出格言行,但他从父亲身边路过时,尽己所能地抬起头——父亲却没有认出他。
侯府没有一个人发现,安齐澜活着回来了。
这一切都让安齐澜感到恐惧——难道萧令弈说的都是真的?他的存在已经被抹去了吗?
“吉时已到!”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一身喜袍的安齐英隔着一段红绸牵着新娘步入众人的视线之中。
新娘手中执着一把却扇,遮掩姣好的面容,但安齐澜站的位置正好在新娘的侧面,这把却扇遮不住新娘的侧脸。
他亲眼看见,眼前的白家姑娘,安齐英要娶的新娘,和他曾经的未婚妻李小钰一模一样。
连脸颊边的痣都如出一辙。
安齐澜如遭雷击,呆在原地。
“一拜天地!”
“慢着!!”
安齐澜冲到这对新人面前,他在众人反应过来前,上手直接扯走了新娘手中的却扇!
白梦歌的脸庞毫无遮掩地展露在安齐澜眼底。
白梦歌眼底划过惊恐,待看清夺扇之人后,又转为不可置信,在认出的那一刻,眼眶忽然溢出眼泪。
“澜哥?”
她唤出这两个字,把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
安齐英和秦姨娘都怔在原地。
“小钰,你不是死了吗?怎么成了白家的小姐,怎么嫁给了我弟弟?”安齐澜一字一句地逼问:“你还记得与你有婚约的人是我吗!?”
李小钰被他的质问砸得羞愧,却又惊喜地确认眼前这个人就是她日夜思念的安齐澜,她扯下头上的婚冠,上前抱住安齐澜:“你活着?你活着!”
“我情愿死了!也好过今日亲眼看着你嫁给我弟弟!”
安齐澜将李小钰推到地上,安齐英回过神来,挡在李小钰前面,他张口便道:“我哥早就死了,你是哪来的疯子?!来人,把他轰出去!”
“疯子?”安齐澜大笑起来,他转头看向永安侯:“爹,你也觉得我是疯子吗?你还记得你有一个儿子死在十年前吗?”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射在永安侯身上,形同千万句质问。
“我的长子,十年前…十年前就死了!”永安侯对着安齐澜说,“你是谁?我不认识!”
秦姨娘眼珠飞速转动,今日外人这么多,要是当众承认了安齐澜的身份,那安齐英如今拥有的一切都会被安齐澜夺去!
“哪来的疯子来装侯府的嫡子!”她冲上前斥责道:“你是想爵位想疯了吧!快点把他赶出去!赶出去!”
侯府的仆人当真冲了进来,要将安齐澜当做一个生人赶出去,然而等他们看清安齐澜的面容时,下手却犹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