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宸揉了揉眉心:“还有盘问的必要么?无论如何,不能伤了太子妃的名声。”
影九心中有数:“属下明白了。”
他退出书房时,顺便把一身鱼腥味的影二百五带走了。
湛宸独自坐在书桌前,阖上清点产业的册子,从暗格里取出一份线报。
这份线报的纸已经有些发黄,落款处的日期是三年前的秋季。
上面写,虞白月当年入太医院为药童时报上的身世有假,影卫司查来查去,最终查到了夏国境内。
那年冬日,湛宸征夏国,虞白月随行在侧,湛宸那时负伤,虞白月煎药时不慎烧了营帐里的文书,毁了几张最关键的地图,那一场战争,北微吃了一记惨重的败仗。
事后湛宸以延误军机的罪名处罚了虞白月,湛宸身边已有人察觉出不对,劝过几回,因为没有任何实质证据,所以不了了之。
湛宸只将虞白月调离身边,后来虞白月随李将军的军队发起突袭时掉下了雪崖,李将军麾下一万将士没有一个活着回来,尽数埋在大雪之中。
斯人已逝,线索已断,这三年影卫司也再没有捕获到与这件事相关的情报。
死去的人总能被亏欠与记忆美化到完美无瑕,可当这个人活着回来时,许多被封存忽略的疑点也会跳出来。
湛宸用指腹摩擦着这份线报,眸中晦暗不明。
皇城里很快就有人传,说太子妃当日被虏进敌营一个时辰之久,可惜传的方向却不如虞白月所想。
“太子妃是为了救那虞公子才落入险境,说来是太子妃救了虞公子一命!”
“听说当时夏国敌寇想让太子为了虞公子放弃已攻下的城池,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夏国人也太蠢了些,太子殿下再怎么放不下那位虞公子,也不可能拿国家大事开玩笑。还是太子妃识大体,牺牲自己才解了当日的难题。”
……
流言传来传去,都快把萧令弈传成英雄了。
又听说太子爷要跟太子妃和离,民间扼腕叹息的百姓无数。
“为何会这样!?”
太子府内院,虞白月抓着裁冰的领子:“你怎么办的事?!”
“奴婢,奴婢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奴婢都是按公子您说的话传的呀!”裁冰吓得脸色煞白,“求公子息怒!”
“你不会是故意帮着萧令弈吧?”虞白月忽然起疑。
裁冰跪在地上一个劲地请罪:“奴婢不敢!奴婢一心都向着公子您!公子的敌人就是奴婢的敌人!”
虞白月扼住裁冰的下巴:“动动嘴皮子的事你都办不好,去刑司领十掌罚,旁人问起,便说你做错了事。”
裁冰有泪不敢流:“奴婢…奴婢告退。”
她进了太子府的刑司,说自己胡言乱语惹了主子不高兴,来领十巴掌的刑罚。
掌刑的嬷嬷下手也不留情,把裁冰的脸都打肿了。
裁冰狼狈地从刑司出来时,恰好撞见镂雪,镂雪瞧见她一脸的淤肿,本想问问是怎么回事,裁冰却低着头避开了她。
镂雪倒也没有追着细问,她忙着去厨司拿今日的鱼汤。
琦阶小院里。
镂雪端着鱼汤进了屋内,萧令弈正坐在床上听乐竹讲今日皇城的见闻。
乐竹说得正起劲,镂雪进来道:“今日的鱼汤好了。”
萧令弈这几日喝鱼汤都快喝腻了,太医说多喝鱼汤身体才能好得快。
他也想着自己好得快一些,就能早日从太子府搬出去。
只是肩膀和手腕的伤口还未痊愈,只能让乐竹一勺一勺喂。
镂雪在一旁侍候着,到底没把今日看到裁冰受罚的事说给太子妃听。
裁冰既然已经是观月阁的人,她的事也不必拿来扰太子妃清听。
鱼汤喝了小半碗时,湛宸带着两个账房先生进来,账房先生手上各自捧着五本账目,每一本账目都有一颗鸽子蛋那么厚。
萧令弈见到他来,便示意乐竹把鱼汤先放下,免得湛宸想亲自上手来喂,他如今不想被他这样温柔对待。
“手还很疼吗?”湛宸关心道。
萧令弈:“疼得抬不起来,但也不劳你操心了。”
他还是得装着伤重难受的样子,这样才能让湛宸记住当日阵前之事,好让湛宸不敢动山河盟的主意。
湛宸让人在床上支一个小桌子,又让账房把十本账目册子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萧令弈好奇道。
“我名下的产业账目。”湛宸拿了一本翻开在萧令弈眼前。
萧令弈一眼扫过去,全部都是上等的庄园,水田,商铺,随便一处都能保普通人一生荣华富贵。
湛宸取来一只朱笔,递到萧令弈眼前:“你想要什么就圈出来,和离之后,这些产业便是你的了。”
萧令弈一下来了精神:还有这种好事!?
湛宸忽然想起什么:“你的手疼,要不我代劳?”
萧令弈用左手抢过湛宸的朱笔,先把账目第一页一处皇家庄园圈了出来。
“哎呀。”他说,“手忽然就不疼了。”
湛宸:“……”
第44章 他对我情根深种
湛宸名下有诸多产业,其中一半他作为皇子生来便有,另一半是随军功封赏而来。
北微边境一大片州城在过去十年间或多或少都受过湛宸庇护,宏渊帝因此将这些州城里最上等的庄园田地都划归到湛宸名下。
日积月累,湛宸名下产业之多已填满了十本厚厚的账目册子,且没有一处产业是被荒废的,全部经营得蒸蒸日上。
简直难以取舍,萧令弈挑了一个上午才翻完五本账册,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大好,之前最多醒一个时辰便会发困,今天却精神奕奕,一点困意也无。
到了午膳的时间,虞白月让人去请太子来观月阁用午膳时才知此事。
来回话的小仆说:“听说质子看一处就喜欢一处,都快把殿下名下的财产给搬空了。”
虞白月听了,冷嗤一声:“我当他多清高冷傲呢,原来如此贪财,也不过是个俗人。”
“他哪能跟公子您比呢?”
府里都知道太子妃不日就要被休弃赶出太子府,自然也就恭维着虞白月。
虞白月舒心地笑了笑:“殿下有仁爱之心,最懂体恤民情,他曾与我说过,这些财产与民脂民膏无异,他今日一定是用这些民脂民膏来试萧令弈的为人。”
“萧令弈越是贪财,我就越是要勤俭。”
虞白月命人在太子府外搭设施粥的棚子,而后冒着雪亲自去施粥,特意吩咐人,说过一个时辰后才去跟湛宸提此事。
琦阶小院内,萧令弈吃过午膳,特意让太医过来帮自己把发酸的手腕揉了揉,而后又拿起朱笔,翻起第六本账册。
湛宸坐在他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今日萧令弈没有对他露出冷漠和不耐烦的表情,这很好。
他今日的和颜悦色,是湛宸用千万两黄金换来的。
“越城的这百亩水田,年年丰收,光这一处田产,就能让一万人一年都吃上饱饭。”
账房先生得了湛宸的示意,特意把那些最好的田产拎出来说。
萧令弈对北微毕竟没有那么熟悉,听账房先生说这块田产能让一万人一年都吃饱饭,立刻把这处水田画了出来。
“刚好在边境,可以把米运到东烨,百姓就能吃饱饭了。”他小声嘀咕着。
湛宸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他挑庄园时,想的是结盟之后让东烨的商人在北微有个落脚点,挑水田时,想的是这些田地种出的米能喂饱东烨几万人,挑商铺时,想的是每年营收的万两黄金可以就地从北微买入更好的军备来守东烨与夏国最近的那条边境线。
萧令弈的算盘打得精明,但这份精明却少有为自己的私心。
他唯一的私心就是把皇城郊外那个种柚子种得极好的果园收入名下,这样他每年都能吃到大柚子。
这时,观月阁的小仆进来禀说:“殿下,虞公子在府外为百姓施粥,这会儿雪下大了,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湛宸:“施粥?”
小仆:“是。公子说,冬日天冷,那群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实在可怜,他于这金屋中锦衣玉食实在良心难安。”
萧令弈:“……”
这话说的,摆明了是来讽刺他的。
“殿下还是去陪他吧。”萧令弈继续拿着笔在账册上龙飞凤舞。
湛宸觉得他就是在装不在意。
萧令弈的戏演得极好,前一刻杀了人后一刻就能躲在他怀里柔柔弱弱地哭。装装表面的不在意更是不在话下,且装得入木三分,若不是之前他示爱得如此明显,湛宸几乎都要信了萧令弈是真想跟他和离了。
“他就知道去顾及百姓的冷暖。”湛宸刻意激他,“这么不见你心怀苍生?”
萧令弈握笔的手一顿,抬眼笑道:“我为何要心怀苍生?我只爱钱。”
湛宸:“……”
萧令弈乐滋滋地继续翻着账册,湛宸气得无话可说,甩袖出了琦阶小院。
“他就这么实诚?他就不能在我面前装一装?!”他冲着身边的金石道,“像从前那样!”
金石:“殿下,属下愚钝,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湛宸抚额叹气,他冲着琦阶小院气哼哼地道:“礼部走完和离的流程还得十天,我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金石:“殿下的意思是,太子妃根本不想和离?现在这一切只是他在气您?”
“就是这样。”湛宸道,“你才看出来?”
金石:“……”
他怎么觉着不是呢?
北微富裕,皇城脚下更是少见穷苦。街上那些乞丐,多是被罚去乞讨的罪奴,根本不值得可怜。
湛宸担心虞白月好心办错事,正要出府看看,就有影卫来报,说有罪奴趁机闹事,虽然侍卫阻止得及时,但虞白月在混乱之中被推得摔了一跤,崴了脚。
湛宸赶到时,虞白月正坐在雪地上起不来。
“殿下?”他瞧见湛宸过来,目露惊喜:“我…我脚崴了。”
太子府的侍卫已经冲出去按住了闹事的那群罪奴。
湛宸上前扶起虞白月,见虞白月的脚崴得有些严重,这才将人抱起。
“皇城这些乞丐都是戴罪之身,你待他们好,他们反而会咬你一口。”
虞白月听了,自责道:“我不知是这样,给殿下添麻烦了。”
湛宸:“你也是一片善心。”
他将虞白月抱回了观月阁,又让人另外请了太医来治。
脚崴得并不严重,但入夜时,虞白月忽然发起高热来,梦中说着胡话,抓着湛宸的手不放,湛宸只好在观月阁陪了他一晚。
第二日早晨,湛宸叫来镂雪问萧令弈知不知道他在观月阁过了一夜。
镂雪:“太子妃知道。他昨晚也一夜没睡。”
湛宸的眼睛都亮了:“他吃醋了?!!”
镂雪:“殿下,太子妃昨夜让那两个账房先生给他算他名下那些产业加起来值多少钱,因为账目太多,算到大半夜都没算完,他才没睡的。”
湛宸:“……”
他不愿相信,追问道:“他就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仔细想想,仔细想想!”
镂雪绞尽脑汁去想,终于想起来:“有倒是有,昨日夜里金石小哥去传话时说殿下在观月阁照顾虞公子,太子妃他‘哦’了一声。”
“什么?”
“就是这样。”镂雪学着太子妃昨夜冷漠淡然的神情,淡淡地:“哦。”
湛宸:“……”
镂雪学完之后又说:“殿下别生气,兴许太子妃只是深藏不露呢?”
“…你下去吧。”湛宸把镂雪打发走了。
两日后,贵妃把湛宸叫进宫里,询问萧令弈的伤势。
湛宸道:“那日与他分了产业后,他每日吃得香睡得好,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大半,太医说,再过两日就能下床了。”
贵妃听了才安心:“等他伤势稳定了,我再让人带他去新府看看,这府里要怎么布局还是得听他的意思。”
湛宸失落道:“母妃,你当真想看儿臣和离?”
贵妃道:“这是你自己选的结果,若真舍不得,礼部的文书下来前,你还有挽回的机会。”
“…他的心思不在我这里,我不能逼他,不过。”湛宸坚信不疑地说:“在正式和离之前,他一定会后悔,他何时后悔,我都能等。”
贵妃看这幅冒傻劲的模样,扶额叹道:“你在情爱之事上,真是半点不开窍。我看小弈不会后悔,后悔的只会是你。”
湛宸:“母妃,你不知道,他对我情根深种。”
贵妃:“……”
“快快滚出宫去。”她抬手把湛宸往外赶,“看你这傻儿子本宫就来气!”
第45章 你该让位了
湛宸滚出了凤栖宫,被宏渊帝叫去御书房聊了几件朝政。
聊完正事之后,宏渊帝才问:“听太医院说萧令弈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是。”湛宸坐在皇帝对面,“伤得最为严重的双手这两日已经能执笔了。”
宏渊帝:“你将大半产业划到了他的名下?”
湛宸垂眸:“这是儿臣欠他的。”
本以为皇帝对此事必然有异议,他却只说:“你母妃也这样说,这些糊涂的债你自己平,只一点,日后北微的江山是要交到你手上的,到了那时,切不可再如此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