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齐英挺直了腰板,想端起世子爷的架势,萧令弈一盆冷水照着他的头顶浇下来:“安齐澜要是活着,轮得到一个资质平庸风流债一堆的庶子做世子?”
“萧令弈!你胡说什么!!”安齐英从椅子上暴起。
萧令弈:“说了实话听不得了?安齐英,你一个庶子占了已故兄长的爵位也罢了,你很该洁身自好,孝顺主母,可你这几年,做的事有哪一点对得起你世子的头衔?你这样的人,继承爵位可真脏了永安侯府的门楣。”
“你放肆!”秦姨娘恼愤得贤良淑德都装不下去了。
“我放肆?”萧令弈转眼骂她:“侯府主母尚在,今日有你说话的份儿?回你的内院守好本分,一个妾室在这里充当什么主人家?”
“你!!”秦姨娘被骂得心虚,转头就朝永安侯哭起来:“侯爷!他把你儿子说得一文不值,妾也不用活了!妾这就去给主母请罪,请她来正厅,否则这质子是要逼死我!”
永安侯死沉着一张脸:“闭嘴!别去打扰她!带着齐英回内院!”
安齐英不服道:“爹,你怕他!?”
永安侯怕的不是萧令弈,而是淮王府。
他宠妾灭妻声名在外,今日让妾室出面本就不合礼制,这事若是被淮王府抓到了把柄,明日朝堂上必定要被弹劾。
“把世子和姨娘带下去!!”
他下了命令,侯府的仆人上前将秦姨娘和世子半是请半是拉的带出了正厅。
永安侯道:“现在只有本侯一人,侯府养你五年,你给我磕个头,这恩情就算还了。”
萧令弈肃杀一笑:“侯爷怕是误会了,他们二人没资格受我的礼,你更没资格。”
“这些年,你是怎么默许安齐英对我的苛待与诬陷的,侯爷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
永安侯掩饰着心虚,冷哼一声:“你一个战败国的质子,若想在北微得到尊重,就该寄希望于东烨强大,而不是靠着联姻,屈居人下,如今借着淮王府的势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萧令弈,你别忘了,你在淮王眼里,只是个替身。”
萧令弈:“只是个替身也够了。”
所有人都想拿这一点来刺痛他,他们都失策了,萧令弈根本无所谓替身与否,他在乎的,是替身这个身份能给他带来的实际利益,譬如权势。
他面容宁静,语气挑衅:“单是淮王妃这个身份,足够我在北微立足了,不是吗?”
永安侯猛地回过神来:“难道当日那场婚事是你蓄谋已久?你的心根本已经不在东宫?你在图谋什么?你就不怕我把你今日这副嘴脸告诉湛宸?”
“我对湛宸毫无隐瞒,侯爷想挑拨离间,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永安侯后背靠到太师椅上,长叹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是个重情之人,用一个‘情’字拿捏你就足够把你往绝路上推,是我算错了。”
他话锋一转:“可这里究竟是北微,我不能拿你如何,可定你身边人的生死,我永安侯府,还是能做到的。”
他的视线落在萧令弈身边的乐竹身上:“这些年,乐竹没少背着东宫往东烨送信吧?那些信,在皇城外就被截了下来,如今就在我手上。”
萧令弈握住乐竹攥拳的手,镇定道:“早年那些书信,不过是些家书。”
“是家书,但模仿上面的字迹伪造几封泄露机密的线报不是什么难事,这种证据送到皇帝面前,王妃想想,皇帝是会听你辩驳,还是直接迁怒东烨?”
萧令弈脸色凝重起来。
永安侯从椅子上起身,踱到萧令弈面前:“淮王或许会护着你这个替身,但会护着你身边的奴仆吗?近几年,朝中严打细作之风,你的乐竹要是扯上了一丝嫌疑,那必定是宁杀错不放过的。”
“你造假污蔑,违背公道。”
萧令弈怒视着永安侯,永安侯露出一个奸诈的笑来:“公道?你一个东烨人在我北微的地界要公道?太可笑太天真了。”
他转回太师椅前落座:“你要是心疼你的小仆,便跪下磕个头,我侯府自会高抬贵手,饶你身边这一条贱命。”
萧令弈咬牙不语。
他不能失去乐竹,一旦乐竹牵扯到线报泄露,不死也得脱成皮。
他到底年轻,斗不过永安侯这个老狐狸。
乐竹眼看着殿下因为自己陷入两难,正要说什么,就听永安侯道:“他只要弯下膝盖,你这条命就保得住,可惜啊,一条人命在前,质子还要犹豫这么久,乐竹,这样的主子配得上你的忠心吗?”
乐竹暴躁道:“配不配得上要你这个老头子多嘴!?”
他反手拔出腰间别着的短刀,想动手直接要了永安侯的命,萧令弈握住了刀把,阻止他冲动行事。
“我跪就是了。”他直视着永安侯。
跟珍视之人的性命比起来,尊严实在微不足道。
重生以来,他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要次次都能做到,就仿佛一场无休止的凌迟,痛苦,难熬,但最终的结果值得。
“侯爷受得起我这一跪就好。”
永安侯:“本侯当然受得起。”
他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巨响,侯府大门轰然坍塌,碎得四分五裂。
连同萧令弈在内都被狠狠吓了一跳。
湛宸踩着侯府大门的门面,一步一步走到萧令弈的视野中,朝他伸出手:“过来。”
萧令弈呆愣在原地。
·
一刻钟前,淮王妃在回门之日吃了侯府闭门羹之事传遍了皇城。
从西郊大营回府的湛宸在马上听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他带着十几位军中将领改道侯府,看到侯府大门果然紧闭。
侯府门口站着王府的侍卫,其实只要让人进府通传一声,永安侯府上下都得跪着出来迎接淮王。
湛宸却不让人去传话,他问:“王妃是在这里吃的闭门羹?”
侍卫低头道:“是。”
湛宸扫了一眼永安候府,冷声道:“侯府这道门,不用留了。”
军中的汉子比乐竹暴力些,一脚下去,侯府府门先是四分五裂,继而轰隆倒地。
第10章 别再任人欺负了
萧令弈回过神来,带着乐竹走到湛宸身边,湛宸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护在身后,萧令弈脚下,也踩着永安侯府的门面。
永安侯面部肌肉抽搐,此等屈辱,寻常人家尚不能忍,更何况还是有头有脸的侯爵世家。
这跟当众被抽巴掌有什么区别?脸都丢尽了!
萧令弈见永安侯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想是要就此事争个鱼死网破,不畏皇室强权,还算有几分骨气…
“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有骨气的永安侯扑通一声跪在淮王脚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萧令弈:“……”
有点骨气,但不多。
“王妃今日回门,礼数可还周到?”
湛宸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像在问萧令弈礼数是否周到,又像是在暗责侯府今日的怠慢。
永安侯做贼心虚,额上冒起了冷汗:“是侯府礼数有失,还请王爷……”
湛宸冷冷俯视着他,在这道视线的威慑下,永安侯生生改口,朝萧令弈道:“请王妃恕罪。”
萧令弈:“……”
严格论起来,此事还是湛宸做得太过,可如今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却是永安侯。
难道这就是“仗势欺人”的滋味?
也太舒爽了!
永安侯迟迟不见萧令弈松口,只得态度卑微地再说一次:“请王妃…恕罪!”
萧令弈道:“侯爷方才可是趾高气扬要杀我身边人呢,还想污蔑我通敌。”
永安侯身体都颤了颤:“王妃怕是误会了,是误会。”
“是不是误会,侯爷心里清楚,我今日不欲与你计较,只想拿走属于我的东西。”
永安侯哪敢拦?
湛宸陪着萧令弈到了侯府内院,驻足在一间柴房前。
柴房十分简陋,空间狭窄逼仄,室内陈设是一件像样的都没有,侯府的下人房都比这间柴房好上十倍。
湛宸轻拧眉宇:“这些年,你就住在这里?”
“是呀。”萧令弈还笑得出来,在北微这几年,他都已经磨出安贫乐道的心态来了。
谁能想到他还有一层皇室长子的身份?
他忽然拉了湛宸一把,让他避开了屋顶掉下来的小石头。
“乐竹飞檐走壁的功夫全是修屋顶练出来的。”他笑着说。
湛宸却笑不出来。
“还不如冷宫。”
萧令弈:“在宫里住的日子我记不太清了,不过王爷怎么会知道冷宫是什么样的?”
湛宸不语。
话说出口,萧令弈才想起来,当年贵妃曾被打入冷宫,湛宸心系母妃,知道冷宫如何破陋也是情理之中。
这是湛宸的伤心事,最好不提。
该带走的物件都收拾好了。
连那几封家书都从永安侯书房直接夺了回来。
萧令弈取过这一沓家书,上面的落款时间多是五年前。
前世到灭国的那一刻,他才知自己写的家书没有一封被送出北微皇城,全部都被湛宇拦截下来,湛宇为了蒙骗他,从一开始就叫人模仿东烨皇室的笔迹,编纂内容伪造回信,萧令弈被骗了整整五年之久。
那封骗走烨玺的家书是借着东烨皇帝的笔迹写的,信中写东烨遭逢内乱,奸佞裹挟皇权,求北微派兵支援,萧令弈信以为真,交出烨玺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东烨的悲剧。
前尘往事随着家书重现眼前,他眼眶发酸,心口堵得厉害。
这时湛宸接过这些家书,萧令弈想起永安侯的威胁,忙解释道:“这些只是寻常家书,王爷若不信,可以一封一封拆开看。”
他急着自证清白,手忙脚乱,险些把一沓家书弄散,湛宸握住他的手:“我没有怀疑你。”
萧令弈:“万一以后有人借这些家书捏造我通敌呢?万一……”
“我不会信。”
湛宸用这四个字打断了萧令弈的话。
“借家书通敌,一旦被查出,会令东烨陷入水深火热,你如此在意母国的安危,不会铤而走险。更何况挂念至亲之情,我也曾切身经历过。”他抬手替萧令弈揩去眼角未落的泪珠:“若你想,我可以让人将这些家书寄去东烨,送到你父皇母后手里。”
萧令弈猛地抬眼:“真的吗?”
如此小的一件事,却令他这样惊喜,湛宸忍不住问:“难道湛宇从未替你寄过家书?”
萧令弈:“……”
“他骗我说寄出去了,然后再让人模仿字迹伪造回信,今日如果不是永安侯说漏了嘴,我还被瞒在鼓里。”
湛宸听了,冷声道:“湛宇向来不干人事。”
他把这沓家书交给身边的一个小将,让他送去西郊大营,借军营的情报路线,将家书送往边境,再入东烨。
这时乐竹进来,双手奉上一枚晶莹剔透的玉哨。
这枚玉哨是萧令弈入北微为质后身上唯二的一件贵重物品,一入侯府就被安齐英抢了去。
这是东烨皇后送给萧令弈的礼物,萧令弈珍而重之,被安齐英抢走之后,他曾去求湛宇做主,湛宇口头答应,却从未把此事真正放在心上,就这样拖了五年之久。
将这枚触手生温的玉哨握在掌心,他问乐竹:“你怎么得来的?”
乐竹:“彪棋大哥跟我一起去的,起先,我好言好语地找安齐英要,他不给,我跟彪棋大哥就一起打了他一顿。”
萧令弈:“……”
有淮王府撑着腰,乐竹下手根本没有顾虑,多少也有宣泄这些年私怨的意思在。
乐竹傻乎乎地道:“殿下,这是不是就是北微人说的‘仗势欺人’?”
萧令弈:“…别乱用成语。”
心里知道就行了,这实诚孩子怎么还一脸自豪地说出来?
湛宸轻笑一声,搂过萧令弈道:“他没说错,在北微,淮王妃可以横着走。”
他替萧令弈把玉哨戴在脖子上:“仗着本王的势,别再像今天这样任人欺负了。”
·
听说儿子又被揍了一顿,永安侯敢怒不敢言。
他让心腹去东宫报信,把萧令弈今日所做所为通通禀明。
一个手握兵权得皇帝偏爱的皇子,不是他这等侯爵可以对抗的,唯有仰仗东宫和皇后。
今日种种屈辱他暂且咽下,还得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提:“王爷,陛下圣旨上说要…”
湛宸截了他的话说:“王府的礼已经送进了侯府的门,侯府对王妃的养育之恩就当是谢过了,还望侯爷有自知之明,别再想着挟恩图报。”
“可是……”
永安侯的话还未说完,敞开的侯府门口忽然闯进一对喊冤的夫妇。
“质子侵吞平民私产,害死我女儿一条性命,请淮王殿下做主!”
喊冤的妇人声泪俱下,男子则手捧血书,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侯府门口,要淮王主持公道。
方才在看侯府热闹的百姓又看起了王府的热闹:这叫什么事?平民在王妃回门之日把状纸递到了王爷眼前状告王妃行事不端?
王爷刚给王妃出了恶气,这样一来,王爷岂不是成了包庇纵容之人?如何下得了台面?只怕淮王府的脸面也得丢在今日!
萧令弈在北微的名声不算好,人群里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说他曾流连青楼夜夜笙歌,说他在外欠赌债记着侯府的名,说他侵吞商人家产充作己用,好色成性行事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