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冰无地自容,不敢抬头,十分狼狈。
府里知道裁冰身上那些事的人露出了讳莫如深的表情。
“旁的也就罢了。”湛宸握着白月玉坠:“你如今把心思动到他的物件上来,偷盗王府财物,拉帮结派,攀蔑王妃,做了这么一个局,是想来戏耍本王?”
“王爷…王爷饶命…奴婢真的不敢…”裁冰几乎跪伏在地上,声音已经十分微弱,显然是要被吓晕过去,又怕晕过去后一觉醒来已经被逐出王府,因此狼狈不堪地强撑着。
“带她出府。”湛宸下了令。
“且慢!”
萧令弈忽然说,湛宸看到他碗里的小鸡炖蘑菇已经吃光了。
“王爷,此事是冲着我来的,不如让我来处置?”他特地凑到湛宸身边咬耳朵:“此事由我来做,日后王府内院会清静许多。”
湛宸:“……”
他的心思不可能一直放在内院这些琐事上,萧令弈总要学会独挡一面,今日替他撑着腰,让他亲自来惩治这些下人,也算是杀鸡儆猴之举。
日后这王府上下,自然也不会有人敢像裁冰这样因为看轻萧令弈而兴风作浪。
萧令弈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湛宸无声一笑,轻轻点了点头,答应了。
萧令弈朝他弯了弯好看的双眸,继而恢复严肃的神色,看着跪地的一片人,一一发落。
内院和库房的下人,全被逐出王府,而侯府跟来的那五个人。
萧令弈冷声道:“管事的杖责五十,带着四个丫鬟,滚回侯府。”
陪嫁的下人被赶了回去,这传出去,百姓笑的也只会是永安侯府。
让侯府丢脸面的下人,永安侯也容不下他们。
如此一来,侯府的眼线就被合情合理地清出了王府,谁也不敢非议什么,就算要非议,也是非议侯府。
这群人被押下去后,只余下一个裁冰。
裁冰浑身都在抖,听到萧令弈说:“去外面跪一下午,太阳落山之前不许起来。”
裁冰一愣,她迟钝地抬起脸,见萧令弈朝自己笑了笑:“我不会赶你出王府,我还要你,以后照常在我身边侍候着。”
·
快入秋的时节,中午的阳光十分温和。
裁冰跪在外院的空地上,王府来来往往的下人都能看见她受罚的狼狈之态。
今日赶了那么多人出府,王府上下本就心惊胆战人人自危,又见连裁冰都在王妃那里落了下风,那群对王妃怀有二心的人,立刻收了从前那些心思,不敢步裁冰的后尘。
裁冰低着头,发髻松乱,脸上的粉都被泪水濡脏,她弯着腰,再无往日盛气凌人的傲慢之态,她跪着蜷在地上,知道以后在王府的日子会一落千丈。
就算如此,她依然庆幸能被留在王府,只要能日日看到淮王殿下,她就知足了。
一道人影走入她的视线,她抬起眼,隔着凌乱的发丝,看清了来人。
萧令弈一身淡金色衣袍,走进她的视野中心。
直到走近了,留意到他耳垂上那颗朱砂痣,裁冰才恍惚想起,他与虞白月是相似的。
不是容貌和气质上的相似,仅仅只是那棵朱砂痣像得过头,就像是照着虞白月的那颗描上去的。
裁冰仰视着驻足在她面前的萧令弈,问:“王妃处变不惊,让我接手回门礼时,就猜到我会做什么了吧?”
萧令弈看着她,说:“从我知道你耳朵上这道疤是怎么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料定你势必要给我添些堵,你急不可耐,我就给你机会,你这不就上钩了吗?”
裁冰不服道:“那可是虞公子的物件,你怎么能笃定王爷不会关心则乱,怎么就能笃定王爷会信你?!”
“你很喜欢湛宸吧?”萧令弈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裁冰不知所措,却没有否认。
“因为你喜欢他,所以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个能被感情操控的人,你笃定只要事关虞白月,湛宸一定会被盛怒冲昏头脑,所以你敢明目张胆地编瞎话来设这场愚蠢的局,可你忘了。”
萧令弈俯视着裁冰狼狈的脸颊,“一个曾在前线身经百战,在朝堂上能压东宫一头的皇子,能被你这样的内宅伎俩蒙骗?”
裁冰面露挫败的痛苦:“你…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留下我?只要我在王府一天,我就会厌憎你一天!”
萧令弈的视线落在她的耳朵上:“你如今这副模样,出了王府,还能有什么活路?”
裁冰慌乱地抓过头发,试图遮掩去耳朵上那道丑陋的疤痕。
萧令弈却递过来一个瓷瓶:“外敷,治伤疤的。”
裁冰不解地看向他:“…你装什么好人?”
萧令弈把药塞进她的掌心:“湛宸不可能喜欢你,你为了博他喜欢,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何必呢?”
“我乐意!只要能让王爷喜欢我!哪怕只是多看我一眼!”被戳中了内心最隐秘的那点妄想,裁冰彻底崩溃,“明明我才是最像虞公子的人!我那么了解他!我可以学得很像很像!可是王爷…王爷从来不肯多看我一眼,我以为他不喜欢替代品,我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对虞白月以外的人好,可你,你一出现,我就再也不能自己骗自己了!”
萧令弈怜悯地看着她,又想到裁冰这样的人,大概不想被人可怜同情,于是转身离开。
不远处的假山旁,湛宸悄无声息地路过,恰好和他的视线对上。
这时裁冰歇斯底里地喊道:
“虞公子要是能活着回来就好了!他要是活着,你今日拥有的一切,都得如数奉还!”
萧令弈无动于衷,要是虞白月真的还活在这世上,他也为湛宸高兴。
湛宸听到了裁冰的话,他震惊于萧令弈居然能无波无澜地应对这种挑衅的话语,却又不能明着问,便绕了个弯子:“你做了好事,人家未必肯记你的好。”
萧令弈无所谓:“我不需要她记我的好,她的恨也不足以伤害到我。”
湛宸:“为何留她?你可不是会心慈手软的人。”
萧令弈:“王爷当日将她安排到我身边,是为了看见我时,能想起虞白月吧?”
湛宸不置可否,他当时确实怀着这样的心思,只是没想到萧令弈居然看出来了。
萧令弈:“我留她在身边,也是一样的目的,王爷看见她能想起虞白月,我看见她也能记住自己是个替代品,如此,有助于你我保持清醒。”
湛宸:“不用她在,本王也很清醒。”
萧令弈笑了笑,对待兄弟一般拍了拍湛宸的肩膀:“那我就放心了!”
第12章 王妃的诚意呢?
一夜入秋,王府的通达小道上一片金黄灿烂。
从边境送来的一封家书卷着金色叶子飞进琦阶小院,送到萧令弈眼前。
送信的是湛宸身边的随从小将金石。
“王妃,这是东烨来的回信。”
萧令弈伸手去碰他递过来的家书时,手指惊颤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他与父皇母后,与幼弟已经十年未见,算上前世的十三年,便是分隔了二十三年,这二十三年间,因为湛宇的欺骗,他几乎和至亲断绝联系,前世最后一面,是看着父皇母后死在眼前,看着幼弟被军队践踏而亡。
他与这封家书,何止隔着二十三年的光阴,更是隔着一世轮回与生死。
近乡情怯,他不敢伸手去碰,生怕是梦一场,一碰就会梦醒,再度失去一切。
金石见王妃迟迟不肯接过,笑呵呵地将信直接放到萧令弈的掌心之中:“王爷让小的一定要亲手交到王妃手里的。有王爷叮嘱,东烨皇室一有回信,边境的兄弟们就连夜将这封回信夹在战报中,奔波一日一夜送到皇城来。”
书信上的墨迹都未完全干透——东烨的墨潮湿,总得两三日才能彻底干透。
墨水书写的字迹,是萧令弈熟悉的草书——父皇曾教过他这笔书法,他还没学会,就被送来做了质子。
以至于当年会认不出父亲的字迹,被蒙骗了五年之久。
如今他一笔一划地看过去,记忆里的父皇随着这手狂野的草书而清晰起来。
他打开家书,父皇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在北微有没有让人欺负,问他入秋的时节是否注意添衣保暖,又告诉他东烨这些年一切都好,战败留下的阴霾已经逐渐散去,如今国内百废待兴。夏国和北微僵持不下,东烨得以苟延残喘,有休养生息的机会。
他让萧令弈别担心,让他多为自己想想。
最后的最后,东烨皇帝克制地问了一句:为何这十年都不写一封家书。
乐竹看到殿下掉了好几颗泪珠,都快把信纸砸穿了。
萧令弈抹去眼泪,他不能告诉父皇,他被湛宇蒙骗欺辱,他在北微活得如履薄冰,他甚至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他读完父皇的家书,问金石:“就这一封吗?母后她…她没有给我回信吗?”
金石迎上王妃的泪眼,无措地低下了头,暗道同是男人,为何王妃能长得如此精致。
“东烨皇室只给了这一封回信。”他如实说。
萧令弈难掩眸中的失望情绪:“母后她…她一点都不挂念我吗?”
乐竹在一旁听了,忍不住伤感:“皇后娘娘一向偏爱小皇子,对殿下您却……”
萧令弈有个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叫萧令争,萧令争比萧令弈小三岁。当年东烨战败,必须要一个嫡出的皇子入北微为质。
萧令弈作为哥哥,本就做好了保护弟弟的准备,可皇后却生怕萧令弈不肯代弟弟为质,当年曾说过许多难听的话,就连萧令弈被送去北微那日,皇后都不曾来送他一程。
皇后对萧令弈的母子之情,凉薄得令乐竹都觉得心寒。
有外人在,萧令弈收住了情绪,也不让乐竹多说,他折好父皇的书信,仔细收藏着。
跟金石道过谢后,又问:“王爷呢?”
金石:“王爷在书房和几位将军议事。”
萧令弈用温水洗净了有泪痕的脸,换了件袖子利落的外袍,让乐竹去取了几朵晒干的莲房过来。
他亲自去了一趟王府厨房,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做了一道莲房鱼包。
这是道东烨菜,用晒干的荷花花心做酿壳,将鳜鱼肉酿入其中,再用小片荷叶做底,进行蒸煮,整个过程繁琐又磨人耐心。王府的庖厨也是宫里下派的御厨,经验老道,此刻却只能在一旁看着,愣是帮不上忙。
二十五个莲房鱼包摆上玉盘,厨子一边欣赏称赞一边说:“看来只有王爷有此口福了。”
萧令弈一笑,并不反驳,他亲手端了这道菜,往书房走去。
乐竹跟在他身边,震惊于殿下居然亲自为淮王下厨。
萧令弈道:“他待我好,我自然要回报他。”
淮王府的书房坐落在水榭之上,水榭三面环水,只有一道直桥能进出,桥的入口处,有两名侍卫把守,府中的护卫也时不时从此地巡逻而过。
萧令弈被拦在了水榭外,拦他的人是彪棋。
“王妃,淮王府的书房是军机重地,王爷此刻正与军中大将商议边境要事,若非必要,最好不要打扰。”
彪棋话说得客气又恭敬。
萧令弈早料到会被拦在水榭外,他不为难彪棋,只将手上的莲房鱼包交给彪棋,让他端进书房给王爷,并托他带了一句话:“王爷若是问起来,便说是为谢家书之事。”
彪棋会意,双手端过这道精致又稀奇的菜肴,一股鲜美的鱼肉香混着莲花清香袭来,彪棋偷偷咽了口口水。
萧令弈看着彪棋的身影走进水榭之中,进了书房,书房外还有几位年轻小将,萧令弈十分眼熟——当日北微派兵攻打东烨的那些武将中,有一半如今都归在湛宸麾下。
若是前世,他恐怕没有办法平心静气地看待湛宸的这些下属。
如今他明白这些人不过是奉皇命上的战场,两国战争,归根结底是强者吞噬弱者。
东烨太弱小了,如果不是占着点特殊的地理优势,早在百年前就被北微或是夏国灭了个彻底。
在国力悬殊的情况下,萧令弈的恨意无济于事,不如干些实事来得紧要。
他凝望着水榭中的书房。
他需要博得湛宸完全的信任,才会有资格站在军机重地里,听他们分析边境的战局,在他们定东烨生死时,他才有机会为母国说上几句话。
镂雪走来,递上了一道白家的帖子,白家的小姐白梦歌想在千味楼见他一面。
“想必是为了安齐英的事。”乐竹猜说,“听说刑部查出安齐英不少伤天害理的旧事,如今只等一个判决了。”
回门那日,萧令弈借商户女被害一事把安齐英送进了刑部大牢,刑部奉淮王命,把安齐英身上那点脏事全查了个水落石出,这要是寻常人家的子弟,早已人头落地一百回,偏他是永安侯世子,即使到了定罪的这一步,还是有各方势力想保住安齐英的命。
这白家小姐就是其中之一。
萧令弈随手扔了白家的拜帖,冷言道:“那就去见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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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莲房鱼包被彪棋放到桌上,引来几个将领的围观。
湛宸看着这道出自萧令弈之手的精致菜肴,眉梢轻轻扬起。
彪棋禀说:“王妃已经收到东烨送回来的家书,特意做了这道菜来答谢王爷。”
湛宸放下手中推演战局的棋子:“他怎么不亲自送过来?诚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