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朔雪一袭青衣立在当空,身旁站着凤珩,两人并排站在玄帝的面前。
玄帝像是突然对妖王失去了兴趣一般,蛇尾一松,妖王坠。落在地上,被蛇尾长久地缠着,他的四肢已经不能动弹,只能无力地趴在地上,三斤从一旁跑了过来,眼泪汪汪地钻进妖王的怀中,焦急地摇着尾巴在他的四肢上转圈,似是在查看他的伤口。
玄帝没有心思看这父子情深的戏码,他的目光落在了凤珩和裴朔雪身上,良久变回了人形,静静地注视着他们,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笑容,“你们终于来了。”
“吾儿。”玄帝头一次这么称呼他,短短的两个字却像是蕴含着别样的情绪一般,他指着身后的祭台,问凤珩,“熟悉吗?你曾经待过上万年的地方,我做了些改动,这次只要你进去,就再也跑不掉了。”
凤珩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身后的祭台,轻笑了一声——怎么能不熟悉呢?那祭祀阵法上的每一笔符篆,每一个符号,凤珩都曾在暗无天日的囚禁中看过无数遍,玄帝甚至将原本的祭台整个搬了过来,曾经祭台青玉的本色早就被凤珩的鲜血浸染,此刻还带着斑斑血迹,与青石的底色形成诡异的纹路,看在眼中像是不甘的魂灵在叫喊,只一眼便让人浑身不自在。
裴朔雪皱了眉,上前一步,准备把凤珩揽在身后,替他遮住这残忍的过去,他刚往前走了一步,凤珩便拉住了他,顺着他的手臂向下握住了他的手,在玄帝的面前坚定地与他十指相扣,而后在裴朔雪错愕的目光中抬起裴朔雪的手,轻轻吻了吻他的手指关节。
“你同凤帝曾经也是这样的吗?父亲?”就如同玄帝对他的称呼一般,凤珩也第一次这么称呼他,没有半点父子间的情分,只是一种挑衅般的嘲讽,当着玄帝的面前去掀开他父亲的疤痕,“只是凤帝应当不会像子渊这般柔顺,他挣扎了吗?父亲,在你握住他手的时候。”
脑海中飞快地闪回着那个人的冷峻的面容,在他强行按住床上人的手腕时,凤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冷眼看着他一个人沉浮,在最后情事了结后,揉了揉手腕,利落地给了他一巴掌。
即便是如此狼狈的过去,玄帝想起来的时候嘴角都忍不住上扬,眼中甚至还带着星星点点的亮光,那是裴朔雪很久没有在玄帝眼中看到的光亮。
很快,玄帝收敛了笑意,眼中重新恢复了冰雪一般的冷硬,冷笑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是我的孩子,身上流淌着我的血,却看上了这么一个废物,真是没用。但没事,很快你们两个就会分开。”
凤珩没有理睬他的挑衅,只是默默地将裴朔雪往后推了一步,而后飞身迎了上去。
巨大的黑色羽翼自他的身后张开,遮蔽了天空,他飞跃在玄帝之上,带着流光而下,玄帝双手捏诀,也迎了上去,两人顿时在半空中迸发出剧烈的火光,裴朔雪几乎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能看见一团烈火和一道紫电相互碰撞缠绕着。
约莫一炷香后,两道光分离开,定格在半空——凤珩和玄帝在争斗中变回了本相,巨大的羽翼闪断了玄帝的一条尾巴,而凤珩的另一只翅膀也被玄帝的毒牙贯穿,两人顿在半空没有人轻举妄动,这对父子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却在都想致对方于死地的生死之间。
裴朔雪低声骂了一句,凝聚出一根灵箭拉弓射箭,箭头呼啸而去,却被他们二人坚硬的外罩挡在外头,金色的箭羽折断落下,化为流星一般的粉末。
裴朔雪低吼一声,变回了本相,梁渠迎风而长,在长到两人高的时候他便直接冲了过去,撞开了玄帝和凤珩的外罩,天边的雷云飞快地聚集,落在凤珩的头上,裴朔雪金眸变为紫色,冲过去将凤珩顶到一旁,原本直线落下的雷电在遇到裴朔雪的瞬间扭曲着落下,瞬间在地上砸出一个半人高的巨坑。
尘土碎石飞扬中裴朔雪朝着玄帝扑过去,咬住了蛇的七寸,凤珩紧跟其后用巨大的翅膀压住了玄帝的蛇尾,三人缠绕在一起重重落在地上,滚落在巨石坑中依旧不肯松手。
裴朔雪知道打到最后几乎都是以本相相搏,可他没有想到玄帝会这么快地现出所有本相压制凤珩,虽然能感受到他们已经跟着玄帝的战斗节奏走,可他只能变成本相跟着扑上去制住玄帝。
巨大的蛇尾在地上扑腾着,凤珩一面的断翅被他反抗得羽毛直落,坚硬的鳞片卡在裴朔雪的嘴中,在凤珩看不见的地方,玄帝七寸处生出一排倒刺,正卡在裴朔雪的牙齿间,裴朔雪一直没能触到他最柔软致命的地方。
雷云凝聚在半空叫嚣,一道又一道地落在地上,沿着巨坑的边缘打出一条又一条的亮闪,带动着一旁的砂石都变了颜色。
在雷声之中,玄帝挣脱了裴朔雪的控制,倒刺无情地划在裴朔雪的嘴边,豁出一个手指粗的口子,裴朔雪死死咬住牙没敢开口,他生怕自己的痛呼声让凤珩分心,可玄帝的七寸自由之后,玄帝整个人便不再拘泥于防守,蛇尾兜住凤珩的翅膀把他整个地抬了起来,往祭台方向甩过去。
凤珩一边的翅膀断了一半,在半空中根本不能保持平衡,踉跄着飞了几下之后又被玄帝像捉小鸡一般甩了一尾巴,直直朝着祭台而去。
裴朔雪飞速往祭台方向跑去,整个兽飞奔着扑在了祭台之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凤珩掉下来的轨迹,然后拼尽全力将凤珩推了出去,在裴朔雪落在祭台上的瞬间,祭台四周的锁神链登时飞出来绑住了裴朔雪的四肢,无形地隔绝他经脉中灵力的流动,裴朔雪立时维持不了本相,变了回去。
他气喘吁吁地跪坐在祭台上,看着被扑开的凤珩躲过了玄帝的几次攻击后,不顾身上的伤跌跌撞撞地朝他奔过来。
裴朔雪抬起头,凤珩正好能看见他凌乱的头发和脸上的血痕,那道血痕从裴朔雪的嘴角划到了眼角,玄帝的倒刺只差一点就能划伤他的眼睛,看到裴朔雪横贯了半边脸的伤痕,凤珩眼睛登时变得血红,额间的堕妖印忽明忽暗,周身也渐渐弥漫出黑气。
“不要!凤珩不要!”裴朔雪嘶吼着,看着凤珩隐隐现出魔相,他拼命挣扎着,手腕上的铁链朔朔作响,将他的四肢越勒越紧,裴朔雪忽觉四肢一痛,捆神链竟然生出了荆棘,刺破了他的皮肤,像是不满足的血蛭一般,汲取起他的血液来,源源不断的鲜血顺着铁链往祭台中央流去,裴朔雪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的流动中他的身子越变越冷。
凤珩眼中已是一片血红,他已经在入魔的边缘,可却因为裴朔雪的“不要”硬生生地忍着,强压着心中的愤怒和怨气,他一次又一次地往裴朔雪所在祭台冲过去,又一次又一次地被玄帝拖了回去摔在地上,就像是捉弄一般,玄帝总是在他要触到祭台边缘的时候将他拖回去,又在凤珩暴怒的眼神中与他打斗。
渐渐地,凤珩被消耗得动作越来越慢,他几乎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也看不见被玄帝扯得七零八碎的羽毛,他眼中只要在祭祀台上的裴朔雪,他机械性地往祭台上跑,终于在不知多少次的时候触到了祭台的边缘。
凤珩甚至在摸到冰凉的捆神柱时还怔了一下,他扶着捆神柱一步一步主动地走到祭台之上,跪在了裴朔雪的面前,在他单膝跪下的一瞬,祭台停止了运转,捆神链上荆棘也缩了回去,他们闻到了更适口的鲜血,在凤珩的背后,自捆神柱发出的荆棘攀爬成了网状,悄然朝着凤珩的后背靠近。
失血过多而昏昏沉沉的裴朔雪感受到一只温暖的手正轻柔地抚摸着他脸上伤疤的附近,他努力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已经攀爬到凤珩肩膀上的荆棘。
“走,凤珩,走!”裴朔雪脖间青筋暴起,凤珩却像是魔怔了一般浑然不觉,只是痴迷地看着他,反复地摩挲着他的脸。
裴朔雪知道凤珩被玄帝折腾得已经意志薄弱,可他还是试图叫醒他,让他不要沉溺在眼前的温柔而忘了背后的危险。
“子渊……子渊我来了……”凤珩低声喃喃,指尖凝聚出灵力去治愈裴朔雪脸上的伤疤,荆棘网已经爬上了凤珩的脖子,做出扼杀的姿势。
裴朔雪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琥珀色的瞳孔变成深紫色,身上慢慢地显现出兽类的特征,在捆神柱的压制下,他违背本性,艰难地重新变回了梁渠本相,巨大的白兽撑开了手腕的铁链,铁链断裂的一瞬裴朔雪的兽形拥抱住凤珩,巨大的兽形足以将凤珩整个都护在怀中,而还未随着断裂捆神链枯萎的荆棘刺上了裴朔雪的身体,深深地。不知疲倦地往他肉。体中钻。
裴朔雪闷哼一声,蚀骨钻心之痛在全身叫嚣,他却没有松开半分护着凤珩的手,仗着他那点用自由和天道换来的命,全身的灵力往心脉处流淌,再一次护住了他的命。
极轻地,裴朔雪在呼吸都能感受到的疼痛中松了一口气,他第一次如此感谢这个怪物一般不会死的身体,让他护住了最在意的人。
在看到荆棘没有刺向凤珩之后,玄帝重新动了起来,可他刚伸出一条蛇尾,眼中忽地闪现出罕见的怔然,而后忽地往身后看去。
裴朔雪也怔在了当地。
一声极为空灵的梵音越过层层云海,抵达这血腥的战场。
一声南洲钟响,八方震动,在南洲荒芜的土地上一座古钟缓缓自深海伸起,其上坐着一个僧人,眉目祥和,眼神温柔地轻抚着座下莲台。
在他们都想不到的时间,南洲佛帝,悄然落成。
裴朔雪嘴角扯起一个极为难看的笑来,他忽地知道了自己的归途。
作者有话说:
玄帝:你确定你第一次抓住你老婆手的时候他是愿意的?
珩珩(心虚但大声):是愿意的!
裴裴:我不是我没有,我也是被绑着的……(沉思:我为什么要说也)
第143章 得功德
清越的钟声悠扬长远,久久地回荡在天地之间,玄帝也终于回过神来,看向裴朔雪的眼中竟带了一丝狰狞。
“什么时候的事?”
裴朔雪知道他在问佛帝是怎么落成的,其实裴朔雪也不清楚,所有的神帝都是通过他的引导顺利成圣,可这个佛帝可能曾与他相交过,却没有让裴朔雪引起注意。
直到此刻,裴朔雪才明白了一切,玄帝如此急切地展开大战就是因为想要赶在五帝落成之前去复活凤帝,五帝落成,天地圆满,就像是天上的星辰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再难做任何撼动,只有在此之前复活凤帝的可能性才是最高的。
与此同时,裴朔雪也看清了自己的结局,他和凤珩早就在冥冥之中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存在与其说是为了五帝落成,不如说是为了助凤珩成圣。
“原来……我是心甘情愿赴死的……”裴朔雪看着眼前目光涣散,精神力极为薄弱,正在一念成魔边缘的凤珩,缓缓地伸手抚摸上了他的脸颊,在他爪子贴上凤珩侧脸的时候,爪子变成了人手,裴朔雪也渐渐显露出人形,绛紫色的荆棘网深深嵌入他的血肉之中,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了下来,只有指尖是干净的,正在轻柔地抚摸着凤珩的脸颊。
他眷恋地看着凤珩,执起他的手抹下自己手上的金红腕珠,随着腕珠慢慢被抹下,一把金红色的长枪握在了凤珩的手中,凤珩垂着头,连裴朔雪的举动都看不懂,只是呆怔怔地随着他的动作拿起长枪,枪尖正对着裴朔雪的心口。
“别恨我……”裴朔雪握住他的手,将长枪送入自己的心口,枪入皮肉的瞬间喷溅出的鲜血滴落在凤珩的手上,他双目圆睁,傻傻地看着裴朔雪,眼角却积蓄起了泪水。
——不要,不要……
凤珩努力地想要松开手中的长枪,手却不受他的控制,依旧紧紧地被裴朔雪握在枪柄上,他只有一双眼睛还能看着裴朔雪,只是他头一次无比痛恨自己还保留着清醒,要眼睁睁地看着裴朔雪借自己的手杀了他。
凤珩无声地心中呐喊:不要,求你了,别让我亲手杀了你……,可是裴朔雪依旧坚定地一寸寸地将长枪没入胸膛之中,他看着凤珩眼角的泪光,温柔一笑:“别哭,别为我哭……”
他一开口,鲜血就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好似他的五脏六腑已经千疮百孔,只有有一点出口,鲜血就会抑制不住地往外流。
凤珩呆呆傻傻的,就像是一个有着温度的玩。偶,给不了他任何回应,即便是裴朔雪握着他的手逐步将长枪刺得更深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眼角不知因为什么漫出的泪水正在诉说着他能听见裴朔雪的话。
裴朔雪想过很多次死亡,他想自己会死在谁的手上,会怎么样的死去,后来他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他又想,凤珩会在什么样的情景下杀了自己,想那时凤珩脸上是什么表情,是痛苦还是愉悦,是解脱还是愤懑,可现在他才知道,他设想的都不对。
原来真正能杀死自己的不是凤珩,而是他自己的心甘情愿,原来杀死自己人眼中是含着痛苦的,而他这个曾经无比惧怕死亡的人此刻却心境平和,只觉得这是一种解脱和救赎。
长枪每挺进一寸,就带着无形的烈火灼烧着裴朔雪的每一寸皮肉,裴朔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架在烤架上的羔羊,因为狩猎者想吃最新鲜的肉他便要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割肉之痛。他明明可以让自己死得利落快速一些,免去这些皮肉之苦,可他还是不舍得,不舍得那么快地离开凤珩,他想要多看他一眼,哪怕多一秒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