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傻,就像是你小时候……一样。”裴朔雪轻轻拂去他眼角的泪花,微微抬头,唇。瓣触到凤珩的耳垂,轻声嘱托,“拿回天魂,然后好好活着,别在……去地宫了,就在西洲我们的小院中……那里有槐树和凤凰木,有阳光和……”
裴朔雪的话堵在了喉咙,戛然而止,因为嘴中汹涌而出血块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再发不出半点声响。
再慢动作的长枪也穿透了他整个胸膛,枪尖露在后背处,肉。洞边缘灼烧一般漫开死灰一样的颜色。
裴朔雪双目涣散,握着凤珩的手也松了开来,整个人随着脱力往后仰去,凤珩的手终于落在了他的腰上,将人整个拉了回来。
胸。前的小金珠发出剧烈的光芒,灼烧着凤珩的心口,将他整个人从混沌中扯了回来,当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裴朔雪被自己杀死的时候,他却像是被困在一个不可挣脱的牢笼中,明明可以看见裴朔雪在做什么,四肢却动弹不了,做不了任何补救。
他痛苦于自己的无用,尤其在他连裴朔雪最后一面都没能赶上的时候。
长枪死死地钉在裴朔雪的身体中,像是一堵火墙,将他的半边身子迅速碳化,凤珩默默无声流着眼泪,源源不断地往裴朔雪身体里输送着灵力,磅礴的灵力却像是泥牛入海,没有半点作用,他看着裴朔雪的半边身子渐渐变成枯骨,他紧紧握着的手也终于变成了白色的骨头,冰冷的指骨依旧保持着与他十指相扣的姿势,他看着裴朔雪半边已经骨化的身子,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来。
“子渊……对不起……对不起……”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让他厌恶的长枪还插在裴朔雪的身上,他却动都不敢动,生怕长枪脱离裴朔雪身体的一刻会将裴朔雪的生命也跟着带走。
裴朔雪的生命就像是游丝一线牵着,摇摇欲坠。
裴朔雪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难看,他从来不想将这副半人半鬼。不成样子的模样展现在凤珩的面前,可他又不舍得能最后多看凤珩两眼的机会,于是他努力地想要扯出一个笑容来,脸上的颧骨随着他的笑容扯开一个诡异的弧度,看着骇人极了,凤珩却跟着扯了扯嘴角。
“不是……你的错……”裴朔雪当然知道,凤珩但凡还能有一点控制身体的力气,他必定会誓死保护自己,就算他在玄帝面前没有丝毫的胜算,就算会死,他也一定会死在裴朔雪的前面,可是裴朔雪不想他死,他只想凤珩能好好地活着,活在阳光之下,不再受任何人的控制,不再面临任何危险。
他知道,自此之后,四海之内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和伤害到他的小玄鸟,因为裴朔雪会用自己的命送给他一个空前绝后的大功德,助他成圣。
用来丈量长度的绳索在完成使命后就会被丢弃,裴朔雪这样在轮回之外的神也是如此,在五帝落成之后,他的存在就再也没有理由和价值,这个时候能帮天道抹去这个“意外”的神将会获得无比伦比的大功德,这样的功德足够让凤珩匹敌已经活了几万年的人皇玄帝。
他将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裴朔雪痛苦地拧起眉头,他已经虚弱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可一双眼睛还是无比温柔地注视着凤珩,鼓励他重新握住长枪给自己一个痛快。
凤珩早已泣不成声,他不敢碰裴朔雪骨头上还挂着皮肉的半边身子,可他能看见长枪所在之处像是一道分界线,将裴朔雪分为了残破和完整两个半边,而在他犹豫的每一秒,这道分界线都在往残破的一边游移,而裴朔雪正不断地从口中溢出大股大股的鲜血,盈满了凤珩的手掌。
“杀……”自被鲜血浸透的咽喉间裴朔雪挤出一个字。
凤珩死死地咬住嘴唇,任由血腥味弥漫在他的唇间,他闭了闭眼睛,终于重新伸出手握住了长枪,颤抖着的手带动着长枪都在抖动,金红色的光缭绕在他的手掌。
“啊——”他痛苦着嘶吼了一声,忽地用力将整个长枪穿过裴朔雪的胸膛。
一时间天地寂静,像是时间都在此刻静止了一般,只能听见裴朔雪的粗喘声渐渐平复。
“子渊!子渊——裴子渊!”凤珩失声痛哭,他用沾满裴朔雪鲜血的手去抚摸怀中还温热却没有任何心跳的尸体。
长枪缓缓化作金色的粉末,飘扬着散落在天地之间,露出裴朔雪胸口处的黑洞,凤珩能从仅剩的半边身子里看到裴朔雪内里还存在的五脏已经烧成了黑炭一般的模糊不清的块状。
眼泪如雨砸在裴朔雪没有生气的身体上,要怎样煎熬的内火才能将一个神的五脏烧成这个样子,而裴朔雪又是忍受着怎样的痛苦才能在最后时刻还向自己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
他们甚至连一个草率的告别都没有,在凤珩能控制住自己身体的那一刻,怀中的爱人就已然踏上了死路。
“骗子!你个骗子!”凤珩嘶吼着控诉,“你说过不会再丢下我的,你答应过会好好爱我的,你保证过……说不会离开我的……”
天空中密布的乌云在瞬间消散,祥瑞的彩霞铺满了整个天际,贯彻天地的金雷劈碎了玄帝的紫电,独独开辟出一道霞光披在凤珩的身上,从未有过的巨大功德降落在凤珩的身上,就连这霞光的一点余光都能让一根资质平平的小草得道升天,可凤珩却没有分给它一个眼色。
温热的灵力在他全身流转,修复着凤珩伤痕累累的身体,让他整个人在金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额间的妖纹也变成了金色的神印,金色的流光隐隐流转在他的瞳孔之中。
百鸟闻讯而来,盘旋在天际,啾啾鸣叫,所有妖族同沐他们神帝带来的恩泽,异香盈空,祥瑞降世,西洲妖帝终在此刻正位成圣。
裴朔雪腕间最后一道深紫痕迹终于消失在凤珩的哭泣声中,他的尸身化为金色的粉末,在凤珩的怀中溜走,消散在天地之间。
裴朔雪彻彻底底地消失在天地之间,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五帝落成,轮回圆满,一切都拨乱反正,大道终成,可拥有着不可比拟神力的最后一位神帝却状似癫狂,徒劳着捞着散落在空中的金色粉末,嘶吼咆哮,满脸泪水。
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在他得道成圣的那天。
作者有话说:
都给我哭!
第144章 玄帝坠
裴朔雪消散在天地之间,没有给他留下只字片语。
大功德的云霞还在天空铺陈着,毫不吝啬地给凤珩披上一层又一层的霞光,在他身边自发凝聚起来的灵罩坚不可摧,原本玄帝能轻易摧毁他的蛇尾徒劳地打在灵罩上,却不能够靠近凤珩半分。
忍冬刀和悯春刀刀身嗡鸣,在裴朔雪灵体彻底消失在天空之中的时候,飞速腾空去追,追到万米高空后脱力落下,登时断裂在地上,碎成了几段。
神刀不死,除非灵死。
凤珩泪眼看着他们,他一直羡慕着裴朔雪身边的两把神刀,之前羡慕他们能一直陪在裴朔雪的身边,不离片刻,现在依旧羡慕他们能从容跟着裴朔雪赴死,他真的很想像他们一般就这样随着裴朔雪去了,可当胸口的金珠剧烈地闪耀着,灼烧着他的胸膛,好似要把整个人都烧成一具空皮囊,可凤珩却知道现下别说是这颗小小的金珠,就算是玄帝也不能伤他分毫。
他不能跟着裴朔雪归入混沌,因为西洲还有他们刚建好的新院落等着他回去。
无人居住的竹苑易生杂草,偏引蛇蚁,裴朔雪最不喜欢了。
凤珩将手按在自己胸口处,感受着那颗小金珠坚硬圆润的身躯正隔着一层布料烙在他的手中,他轻声呢喃,对着小金珠将没能对裴朔雪说完的话温柔地宣之于口。
“我一直都只是想做那只跟在你身后的小雏鸟,若能一直跟在你的身后,就算一辈子不能化形也没有关系。”凤珩轻笑一声,自嘲道:“很没用的志向吧,可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你却不肯满足我呢?”
“我只有你了,这不是想要博取你同情的软话,我真的只有你了,可现在,我连你也失去了,便再没有什么不敢失去的了。”凤珩从怀中拨出那颗被自己的体温捂得温热的小金珠,低头轻吻了一下,而后妥帖地将它放在心口处藏着,再抬头的一瞬,他金色的瞳孔像是有燃烧的火焰一般,巨大的翅膀随着他的抬手舒展,黑色的羽毛尾上流光溢彩地漫着金红的火光。
凤珩整个人像是从火光中走出的一般,随意一拍翅膀,祭台顿时从中断裂,捆神柱歪歪斜斜地倒了一地,在扬起的飞尘之中,凤珩飞腾到半空,平静地与玄帝对望。
玄帝眼神终于认真起来,尾巴收回立在半空,坚硬的鳞片反射出森然的冷光,而他的上半身也跟着变回蛇样,只剩下头颅还是那副冷硬的面孔——他直接祭出了人首蛇身的本相,垂落的黑发落在冰冷的鳞片上,将他整个人都被极度的冷意浸泡透了。
玄帝深深地看着凤珩,用他那历经沧桑的眼睛,一寸一寸地盯着凤珩,这样的大战玄帝经历了三次,过去的两次他是绝对的赢家,而这一次,他从凤珩的眼中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忽地就觉得这次并未能如他所愿了,因为这功德的霞光也曾如今日这般披在他的身上过,他比谁都要清楚,凤珩此刻是如何不可战胜,就如同过去几万年的他一般。
凤珩冷冷看着玄帝,背后忽地扬起数米高的风,卷席着祭台的碎石往玄帝方向砸去,飞沙走石中玄帝挥手凝聚起一道雷电墙,碎石卷席在雷电之中发出炸裂的声响,凤珩眉目微垂,眼睛如鸟一般竖瞳,在飞沙走石之中盯住了玄帝的脖颈,玄鸟尾部最长的羽毛应他的心愿落下,体内磅礴得要溢出的灵力卷席在尾羽上,带着它越过杂乱的石头,往玄帝的咽喉处飞去。
一声闷哼躲在嘈杂声中被凤珩敏锐地捕捉到,他飞身直接越过了玄帝的雷墙,万钧雷电打在他的身上却只是如同羽毛加身,未曾留下半点痕迹。
他在飞沙走石困住玄帝的瞬间直接飞到了他的面前,紧紧扼住了他的脖子,尾羽随着他的手掌刺入玄帝的咽喉——蛇之七寸,人之咽喉,都是要害之地。
玄帝喉间发出一声似人非人的悲鸣,巨大的尾巴疯狂地扭动着,缠上凤珩的身体,凤珩反手往碎裂的悯春刀和忍冬刀一挥,已经没有刀灵的双刀被凤珩呼唤飞奔而来,重新注入在刀中的灵力让双刀重新有了生命一般,发出幽暗的蓝光,齐齐往玄帝的蛇尾上刺去。
碎裂成几十片的刀片分别刺入玄蛇蛇尾的不同位置,玄帝疼得当空停滞了一瞬,血液顺着刀片流下来,湿润了蛇尾上的鳞片。
整个尾羽已经穿过了玄帝咽喉,凤珩眼中的杀意却未曾削减半分,他知道这只是让玄帝重伤,只有玄帝真的在他手上化为灵体,才会真的处在生死一线。
凤珩眸光一凛,蛇尾的刀片越刺越深,玄帝奋力忍着痛楚和体内的刀片抗衡,可蛇尾最细处的刀片还是利落地切断了他的尾巴,断尾之痛让玄帝额间猛地冒出豆大的冷汗。
凤珩心念微转,刺入玄帝喉间的尾羽由横转竖,沿着喉管切了进去,刺入了玄帝的五脏六腑,凤珩松开了手,冷眼看着玄帝在半空中扭动着,紫电焦急地围在他的身边却只能徒劳地落下越来越微弱的雷电,聊胜于无地打在凤珩的身上——雷电越来越弱,代表着玄帝的神力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减弱。
凤珩能感受到自己的尾羽刺穿了玄帝一个又一个的内脏,在他身体中穿梭往来,玄帝的身体内部已经成了一个血窟窿,只剩下一个地方,只要凤珩指挥尾羽刺进去,玄帝便再无半点生机。
尾羽在玄帝的体内转了一圈,停在玄帝的心脏处,微微停滞。
就连凤珩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停下来,好似有什么东西阻止着他动手一般,这个想法牵动着凤珩的思想,他想起白帝说要留一线的话,又想起裴朔雪在五帝落成之后就再没有任何作用……
他的心在摇摆,他甚至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如果玄帝身死,五帝会不会不算落成,裴朔雪是不是还有生还的可能?可是中洲自凤帝羽化后也一直缺位,裴朔雪还是……
凤珩叹了一口气,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还在半空中挣扎着的玄帝身上,忽地下定了决心,玄帝尾巴上的刀片瞬时从他的血肉内散开,迸发出细小的血流。
凤珩掐着他脖子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他提着玄帝飞向云彩漫天的边缘——那处有一道在白日不甚分明却在夜晚星光闪闪的天河,那是凤帝曾经划开天地,引了银河往下,自此一半银河为天河,一半银河入地府成忘川。
他带着玄帝到这条天河之上,让他看清周围的景色,玄帝眼神一变,看向凤珩的眼中带着疑惑。
“当年,你也是如我一样,就在这,得到大功德的吧?”凤珩轻声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音调说出自己的推断,在看到玄帝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中坐实了自己的想法,“不然就算你是人皇之身,又怎么能匹敌凤帝和白帝两位天道宠儿?”
玄帝眼中的冷硬终于像是化开一般,露出内里的痛苦于煎熬来。
凤珩忽地觉得这句话的伤害比杀了玄帝还要深,他忽地觉得这个高高在上的神帝,这个所向披靡的独尊,是这样的孤独和可怜,他几万年的时光几乎都在众叛亲离中度过。
凤珩拥有过这世上最窝心的暖意,他不会和玄帝一样,他也绝不会成为像玄帝这样的神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