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投放进猎场,又如何引过来的不言而喻。
不远处的峰顶,几个人影遥遥见到下方的场面,交头接耳说了点什么后,便纷纷掉头钻入了密林中。
茗瑞指挥扈从们将狼堆放在马背上,一边数数一边心惊不已。
侍从们随着报数发出阵阵哗然,最后报数声连成一片,“七十一……七十三……”最后数字定格在了:“七十六!”
“世子爷!”茗瑞兴奋地扭头冲还在休息的萧沐呼喊:“这么多狼,咱们的马匹载不下啊。”
萧沐没有捕猎经验,有些发愁这么多狼该怎么处置时,见殷离迎面走来:“猎场有巡逻的护卫队,他们会替参赛者将猎物送回行宫。”
殷离说时,在萧沐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看着对方,“我的属下已经去寻他们了,你在狼身插上带白翎的箭矢交给护卫队,再派几个人跟着送去便是。”
萧沐奋战一晚,已然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刚服下了药正微微地喘气,听见殷离的话,他仰头看过来,晨曦微光如星点半落在他漆黑的眸子里。
他无力地笑了笑,“谢谢,算我欠你个人情,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殷离看着萧沐白到略显脆弱的肤色,以及被薄汗浸湿而贴在鬓边的几缕额发,他背在身后的指尖揉捏了一下,忍下给对方擦拭的冲动,喉结一滚,扭头望向从地平线升起的晨光,道:“我叫……阿黎。”
“阿离?”萧沐一愣,跟公主同名?
“黎明的黎。”殷离又补了一句。
萧沐哦了一声,低低地道:“真巧。”
他太累了,体质太差熬不得夜,又因刚刚服下的药物起了效,刚说完这句,便昏昏欲睡地垂下眼睑。
纤长的睫毛微微地抖,随后萧沐身型一晃,上半身向前倒去。
殷离眼看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朝自己栽过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扶。
下一瞬,萧沐便落入了一个怀里。
那怀抱充满了狼血的血腥气,却依然遮掩不去从对方身体里散溢出的一点清香。
好熟悉的味道。
萧沐模模糊糊地想着,好像在哪里闻见过。
可他太累了,思绪很快断片,脑海陷入一片混沌,下意识地在殷离怀里蹭了蹭,找到个舒服的姿势便沉沉睡去。
怀里的人像猫儿似地蹭得殷离心尖都在痒。
他身体微僵,一动都不敢动,片刻后,带怀中人睡沉了,他才强压下纷乱的心跳,将人打横抱起,往洞穴走去。走时扭头对众人道:“打扫营地,原地休整,还有战斗力的轮流戒备,不得懈怠。”
影卫们得了令纷纷行动起来,茗瑞疑惑挠着后脑勺,这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到底是谁啊?怎么对他们王府的人发号施令起来了,还喊得那么顺口。
不过,见识了此人的实力,昨晚又得到萧沐听从此人的命令,众侍卫也不敢懈怠。
侍卫长扯了扯还在蒙圈中的茗瑞,压低声音道:“这还看不出来吗?你看他们的身手,还跟世子爷配合那么默契,明显是一起练过的,肯定是咱们爷悄悄养的暗卫啊。”
茗瑞恍然大悟,拳落掌心,“不愧是咱们世子爷,早就未雨绸缪,派了暗卫一路保护咱们呢。”
茗瑞看着从被殷离的后背遮挡,从臂弯里露出小半个脑袋的萧沐,目光亮晶晶,他可太崇拜他们家世子爷了!
*
春猎为期不短,时不时会有参赛队伍为了轻装简行,派扈从或猎场卫队提前将捕到的猎物送出,待收围时再一并计算猎物数量。
不过这才第二天,照例就算有猎物送出,也都是些易于捕获的小型猎物。
所以此时的行宫看台处,观看者寥寥。
时至黄昏,一条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现时,还没多少人注意到。
直到那满载着猎物的马匹队伍出现在猎场出口,行进至行宫范围了,才有人讶道:“那是什么?马背都堆成山了。”
“好像是狼!”
因为数量太多,每匹马背上都挂着足有三四头狼,行进缓慢。
人们因为好奇,纷纷伸长了脖颈张望,原本寥寥的看台人群越聚越多。
看着驮着猎物的马匹队伍几乎连绵不绝,有人惊呼:“嚯!这到底猎了多少头狼啊!”
此时的帝后本在主帐里,听见外头的喧哗声,亦来到看台前。
云皇后在看台上居高临下地望见堆满了马背的狼尸,不由面露得意。
这定是嗣儿之前驯养的那批狼了。
那些是狩猎之前就放进了林子里的,就等着殷嗣当众将这些狼猎来,再加上已经是囊中之物的虎王,定能力压群雄,稳稳地夺得头筹。
既然这么早就猎了狼,看来嗣儿进行得很顺利,想到这里,云皇后心头畅快,不等计数官禀报,已面露十足的欣喜,对隆景帝道:“也不知是哪家的队伍,猎到如此多的狼,当真英武过人。”
亦有官员附和:“这么多狼,怕是少说也有半百,这才狩猎第二日呢。不得了,便是当年萧老王爷也不曾有如此战绩。”
“是啊。”隆景帝半是调笑地指着这些大臣道:“可惜皇家子嗣凋敝,若非嗣儿与离儿猎得,今年这张金弓怕是要便宜你们这些老家伙了。”
官员们发出笑声,立即有官员道:“陛下正值壮年,亦有十六皇子尚在襁褓之中,怎能说是子嗣凋敝。我大渝必定能枝繁叶茂。”
隆景帝浅笑了笑,只瞥了皇后一眼并不答话。
云皇后见状,勾了下唇,亦附和道:“是啊,陛下如何说出这种话来,要论子嗣凋敝,那还得是萧家。”
此言一出,场面立刻安静下来。
人们纷纷垂首不语,面色复杂,唯云皇后脸上挂着得胜般的笑意。
未久,计数官举着一直白羽箭快步而来,“报!共计七十六头森林狼。”
话落,场面一片哗然。
“七十六只!这怕不是要赢了吧?”
“到底是谁家的!”
议论声热络起来,众人都在好奇是到底是谁竟然能一夜之间猎得数量如此庞大的狼群。
云皇后脸上的笑意收敛不住,已经能够想象自己儿子夺得金弓时的场面了。
隆景帝亦赞许的点点头,“谁猎得的?”
计数官道:“是萧王府。”
话落,场面一静,旋即爆发出更热烈的议论声。
“萧沐!”
“那个病……呸,萧世子?怎么可能?”
隆景帝亦挑起眉,颇有些意外。
而此时,云皇后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紧盯着那箭矢,厉声道:“你没有搞错?这怎么可能?”
计数官垂首跪地,举箭过头顶,“所有箭矢都是白翎,不会错。”
云皇后面色铁青,袍袖下拳头捏得死紧,明明是给嗣儿准备的狼群,怎么成那个病秧子的猎物了?!
隆景帝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瞥见皇后的面色,有些畅快地轻笑两声,“这位萧世子自从娶了离儿之后,还真是屡屡出人意料啊。”
“皇后,你说是吗?”
云皇后深吸口气,“是啊,阿离还真是萧家的福星。”
隆景帝意味深长道:“那萧家可真是要好好谢谢皇后,毕竟皇后可是为这桩婚事出力不少。”
云皇后眼角一抽,强颜笑颜地点点头,“确是如此。”
*
另一边,殷嗣一行人正将一只足有丈余高的虎王围困在陷阱中,他们困了整整一夜,而虎王却未不见疲累,仍红着眼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虎啸声,并意图挣脱束缚。
眼见老虎越发恼怒,几乎就要挣脱绳索,一名侍卫举了枪咬牙正欲刺去,却听见殷嗣怒斥道:“不准伤了虎皮!给孤对准了,只许从嘴里或眼睛刺进脑子里去。”
那侍卫便又退了回来,这要求实在是为难人,众人不着痕迹地互望一眼,纷纷犹豫着不敢再上前。
此时几名黑衣人赶了回来,噗通一声跪地,“殿下!”
殷嗣本是因为熬了一宿正烦躁不已,看见来人,心情也好了些许,“得手了?”
来人头都不敢抬,好一会儿后,才道:“狼群……狼群全都……”
见对方支支吾吾,殷嗣察觉不对,厉声道:“说话!”
黑衣人把心一横,咬牙道:“狼群被绞杀了。”
“怎么可能?!”殷嗣不可置信,“那么多狼,全死了?萧沐呢?”
“萧沐把狼尸缴获,送回行宫了。”
殷嗣瞪大了眼,扭头看向那位给他出主意的属下,怒火中烧,“看你出的好主意!萧沐没死,反倒把孤的狼全都送给了他!”
对方早已滑跪在地,“属下也不知那萧沐竟然能一夜之间斩杀七十多头森林狼,这绝无可能!他一定,一定有蹊跷……”
“一定个屁!”接连受挫令殷嗣被气出句脏话来,“狼是你引的,能有什么蹊跷!”
说到这他自知大势已去,咬着牙一脚踹上对方肩头,将那人踹翻在地,连踹几下后还不解气,又抽出鞭子狠狠地抽在那人背上。
对方抱头躬身,分毫不敢躲,只发出呜呜的哀嚎声。
待狠狠出了气,殷嗣再次扭头看向被困的虎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狼群没了,要夺得魁首光靠虎王不够,他得速战速决,再去猎一些大型猎物。
于是他恶狠狠下令道:“今日之内,必须给孤拿下它!”
*
萧沐醒来时,殷离正在抱剑斜倚在洞口岩壁上,静静地看着洞外,光线从外照耀过来,勾勒出殷离俊秀挺拔的身姿。
“阿黎。”
殷离闻言,扭过头来看他,“醒了?”
萧沐点点头,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又捂嘴咳嗽一声,哑着声音道:“我睡了多久?”
“不太久,半日功夫。”
“今日谢谢你。”萧沐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没能找到什么合适的谢礼,最后看到躺在身旁的追光,视线落在那串猫眼石剑穗上。
他犹豫片刻,将剑穗取下,递给殷离,“眼下我身上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这剑穗且当做信物,今后有任何需要,只管来找我。”
殷离垂眼看着那剑穗。
那分明是他的追光剑,这病秧子分明天天抱着他的剑睹物思人,眼下倒是随手把剑穗送人了?
他忽感不忿,瞥一眼萧沐手中的追光,扬了扬下巴,“我看你有值钱的东西。就它吧。”
萧沐顺着殷离的视线看向追光,忽然抱紧了剑,脱口而出:“不行!”
见他紧张的模样,殷离方才还堵心口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故作好奇地道:“哦?这么宝贝你的剑?”
“除了它,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殷离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勾了勾唇,明知故问:“它有什么特殊吗?”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听萧沐说出这是他心爱之人的剑,等等诸如此之类的话。
却听见萧沐抱紧剑低低地道:“老婆绝对不能让。”
萧沐心道他的老婆太好了,人人都想要,情敌太多可怎么办?以后没必要还是少让人瞧见追光吧。
殷离闻言皱了皱眉,这话听着怎么好像不大对劲。
虽然这是确实你老婆的剑,可也不至于让了你的剑就等于让出老婆了吧?
此时影卫们来报,“主子!晌午时猎户在附近发现了几头野鹿踪迹,侍卫长跟十四已经把它们猎来了。”
洞穴外不断传来雀跃的惊呼声,茗瑞喜笑颜开地跑了来,“世子爷!快来看,咱们今日大丰收啊!”
萧沐循声而出,见已经被搬运过来放在平地上的几头野鹿尸首,点点头,赞许道:“不错。”
“这些,加上昨日的猎物还有那些狼,够咱们拿个第二名么?”
萧沐本能地认为自己该悠着点,要是一直这么好运气地猎下去,没准就要拿第一了,那可不行!
殷离轻笑一声:“有那些狼,怕是头筹也够了。”
萧沐一听,大惊失色,“不行不行。”他立即指挥茗瑞,“把这些鹿还有剩下的猎物交给护卫队,换成红色箭羽,就说是五公主猎得的。”
殷离闻言,心情忽而明媚许多。
没想到这呆子这时候还念着自己,虽然他不需要帮忙,不过……
就姑且领了你的心意吧,他想着。
殷离压下几乎要翘起来的唇角,故作不解地道:“还有人到手的头筹不要?”
他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想听听萧沐还能说些什么话让他高兴,例如公主比名次更重要,诸如此类,他都给萧沐想好了。
却听萧沐道:“我不想要弓,我只想要止水剑。”
嗯?殷离挑眉,这回答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为何?”他说时瞥一眼对方抱着的追光,“就这么喜欢剑?”可止水剑又不是公主的,不至于也喜欢成这样吧?
只见萧沐认真点头,“剑是老婆。”
殷离一愣,一直埋藏在潜意识中的,某个被他刻意忽略了的疑问被这一句点醒,不受控制地跳进脑海中,并飞快闪过方才萧沐的那句:老婆绝对不能让。
一个震碎三观的猜测隐约升起。
“什么意思?”殷离不可思议看向萧沐。
见殷离惊疑的表情,萧沐了然,大概是老婆这个词不常见,对方没听明白。于是他换了一个词汇,着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强调道:“剑乃吾妻。”
第20章
殷离良久没有答话。
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