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您忘了吗?当时您还说若您撑不住了,要我替您换寿衣时别忘了给戴上这串手串,您要戴着下葬。”
“当时我还说您又胡说八道了,您肯定会没事的。”茗瑞一边翻找一边道。
最后他翻出那手串,欣喜地捧在掌心递过来,“您看,您这不就好好的吗?自从殿下到了咱们王府,您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呢。”
殷离看着那手串,呼吸一沉,指尖微微发颤地接过那手串,看着萧沐,“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萧沐垂眸看着那串殷红的红豆,刚想摇头,心脏却没来由地刺痛了一下,像是细密的针扎在心上,脑海里忽然闪过几个画面,像是某座熟悉的破庙。
可画面只闪烁了几下,再看不清什么了,他揉了揉太阳穴使劲回忆,试图捕捉那些画面背后的记忆,却挖只有空白一片。
他摇摇头,“自从大婚那日醒来后,我就忘了许多东西。”他在心底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说出他不是原主的事了,否则殷离怕是会更难过吧。
萧沐看殷离的模样好像认得这手串,问道:“这是什么手串,很重要吗?”
是之前在原主手上看见过吗?难道殷离很早就认识原主了?
殷离目露极度的失望,垂眸看着手串,轻轻攥紧了,低声道:“没什么。”
茗瑞还在滔滔不绝,“当时世子爷把手串交给我就昏迷了,还一度气儿都没了呢,吓得府里鸡飞狗跳的,上上下下忙活着把世子爷救回来,后来又忙活办婚事,我就把这手串给忘了。”
“世子爷,您之前不是可喜欢这手串了吗?我还说若是哪家姑娘……”茗瑞说到这里顿了顿,终于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连忙捂住了嘴,有些懊恼。
他这张嘴怎么就没个把门的呢!
殿下问手串,不就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吗?难不成这红豆手串真是哪家姑娘送的?
难怪世子爷要否认,倒让他给说穿了!
茗瑞说时眼看着殷离握着手串,还一副极度失望的表情,他连忙向萧沐挤眉弄眼使眼色:世子爷,您倒是哄一哄啊!
看萧沐没什么反应,他抓耳挠腮,绞尽脑汁,片刻后嗨了一声,强行解释:“世子爷自从冲喜醒来之后就忘了许多事,想来这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否则世子爷也不会忘记的。”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听见这句殷离的心头重重一跳,面色更沉了。
殷离将手串攥得死紧,茗瑞看他脸色不对劲,没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愧疚地看向萧沐,“世子爷……”茗瑞对不起你!
萧沐也察觉到一点不对,试探问:“这东西,你认识?”
殷离沉默不语地看着掌心,一会儿后才哑声道:“你若不要了,能给我吗?”
萧沐回答得爽快,“好。”
可刚刚答应之后萧沐却有些疑惑,似乎这个手串对殷离来说不一般。
殷离深深地闭了闭眼,将手串收入怀中,他强忍心头钝痛,再次抬眸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并伸手拉了一下萧沐的腕子,“谢……”他开口时声音带着哽咽,于是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谢谢。”
茗瑞看着殷离的模样,心头忐忑不已,忙岔开话题道:“二位主子饿不饿?用早膳吧。”说时便忙活着布菜。
殷离整理了面色,夹了菜亲手喂进萧沐嘴里,动作还是一如既往地亲昵,只是目光沉沉的,眸光里似乎添了些平常不曾有的意味,看得萧沐不由皱了一下眉,“你怎么了?”
殷离唇角嗫嚅了一下,“没什么。”
他在心头反复自我安慰着:只要人活着就好,就算变了个人,就算不爱他,甚至把他当成个破剑的替身,都没关系。
然而那种苦涩的钝痛感还是折磨得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想真的好想现在就去问问国师,为什么重生后的萧沐会变成这样?
而萧沐此时看见殷离这副样子,心头一个咯噔,老婆怎么了?怎么一觉醒来像是变了个人?平日见了他总是脸上挂着笑黏上来,如今却是连个笑脸都没了。
难不成是什么后遗症?
联系到上回他检查殷离的神识出问题,说不定也是那位国师干的好事。
也不知那国师云游回来了没有,等他逮到人一定要好好问问,到底对殷离做了什么?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逐渐锐利,甚至隐约带着点怒火。
此时,有侍从来通传,说国师来了。
二人听见这一声,同时眉心一拧,冷笑一声:来得正好!
两个人立时噌地起身,气冲冲踏出门去。
茗瑞一愣,感受到两个主子森然的气场,不由打了个哆嗦,咱们王府这是跟国师结仇了吗?
客堂内,老和尚一手拈着须尾一手背在身后,仰头悠悠然地欣赏堂上挂着的山水图。
却感到两道气息由远及近快速袭来,他不由挑了一下眉,刚刚转过头,就见两个人影突然出现。
二人一人一边同时狠狠地捏住他的手腕,异口同声:“快给萧沐/阿离看看!”
话音刚落,二人诧异地互望一眼。
萧沐疑惑:“让国师给我看?我没病啊。”
殷离亦道:“我也已经没事了。”
国师两只手腕被二人一左一右地捏着,捏得生疼,不由苦笑了一下,“二位,能不能先松开我再说话?”
殷离皱眉看了一眼国师,不情不愿地放开。
萧沐则是继续捏着国师的腕子,语气森然:“你对阿离干了什么?”
却见国师笑了一下,轻拍了拍萧沐的手背,投去一个和善慈爱的目光,笑道:“没想到世子气性这么大,我那座山门可是敕造的呀。”
萧沐没接话,只质问道:“你到底干了什么?害他一睡不醒,你若不解释清楚……”他说时,拇指一推,剑出三寸,森寒气场骤然释放。
国师面对泰山般的威压面不改色,依然笑盈盈地道:“世子莫急,殿下无碍,不过是做了些梦罢了。”
“做梦?”
萧沐皱眉,“不对,我明明检查过他的神识,他……”说到这萧沐顿了顿,还是不要在殷离面前提对方的神识可能出问题的好,免得吓着对方。
国师却像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笑了笑,道:“到底是殿下的神识出了问题,还是世子自己出错了呢?世子若不信,大可以检查自己的神识看看?”
殷离听得云里雾里,做看一眼国师,又看一眼萧沐,“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萧沐一怔,狐疑看一眼国师,这他倒是从来没做过,谁没事会检查自己的神识?
不过转念一想,这话却有些道理。既然他也是转世者,神识自然也会有相应的烙印,检查一下便能验证到底是自己的神念不济查不出来,还是殷离的神识果然出了问题。
这么想着,他闭上眼,调动神念潜入识海检查自己的灵台。
须臾后,他猛然睁眼,目露不可思议。
他怔然看一眼面带笑意的国师,片刻后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是我出错了。”
神念查出这也是他的第一世!荒谬!
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所以唯一的理由,就是他的神念不济,查不到这具身体里,转世者的烙印。
若是一具身体中的灵魂经历过转世,那么这具身体的识海里就会留下转世的烙印,如若没有这个烙印,便证明这具身体就是此人灵魂的诞生之初,也就是第一世。
殷离疑惑看向萧沐,“到底发生什么?”
萧沐摇摇头,“是我搞错了一些事情。”
殷离看他一幅紧张神色,猜到大概是因为担心自己,于是安抚萧沐道:“我真的没事,我只是睡得太久,还有些不适应,国师……”他想了想,找了个理由:“我忘了一些重要的事情,是国师帮我想起来了。”
萧沐狐疑打量殷离,“真的?”
殷离点点头,走上前把萧沐搂在怀里,下巴搁在对方肩膀上,低声道:“只不过我做的梦有些奇怪,想找国师给我解梦,你能不能……出去一下?”
见萧沐不动,他又在萧沐耳侧吹了口气,“好不好?”
听见这带点撒娇意味的语气,萧沐眉心微微一松。
是原来那个殷离没错了。
他点点头,“好,我等在外面。”他说时瞪了国师一眼,“你若敢对殿下不利……”
国师笑道,“有世子在,老衲岂敢。”
萧沐这才抱剑去了院子里。
殷离将门掩上,面色一沉,尚未回头便开口道:“既然我成功了,为什么萧沐却变了个人?”
国师依然满眼的笑,“真的变了吗?”兀自走到一旁客椅上坐下,端起茶盏轻啄。
殷离拧起眉,转身道:“他说什么自己上一世是个修士,还说我是他的剑灵,简直荒谬。”
却见国师点点头,“在此之前他确有一份上界机缘。”
殷离疑惑:“机缘?”
他不耐烦这样的打哑谜,有些着急地道:“可他都不记得我了,上一世他明明……”他说时掏出怀中的手串,垂眸道:“他明明一直认得我。”
不仅认得,还把他放在了心里,一直到死……
想到这里,殷离的鼻尖酸涩了一下,有些犹疑地问道:“他还是他吗?”
国师看一眼殷离,不答反问:“一个人转世了,还是原来那个人吗?”
见殷离面露怔忡,他又道:“我换个问题,一个人失忆了,你对他的态度就会改变吗?”
殷离斩钉截铁:“当然不会。”
不论他还记不记得我,不论我还记不记得他……
甚至哪怕自己不记得萧沐了,可一旦遇见,他依然会爱上对方。所以……
“所以他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人还有什么重要?”国师耸耸肩,笑容中带着洞悉世事的了然。
殷离闻言面露怔然,是啊,有什么重要?反正不论转世多少回,对方都是他的小呆子。
他的指尖摩挲了一下掌心红豆,心头却又涌上不甘与酸涩来。
“可他上一世明明……”
明明心里有我的。
“现在他的眼里只有剑。”想到这里他的眼眶委屈地红了一下,不甘心地道:“你能恢复我的记忆,那他呢?”
可刚说出这话他又后悔了。
真要萧沐想起上一世萧家的下场吗?只怕三十万镇北军的冤魂会如掀不开的重重大山,永远压在萧沐的心上。
想到这里,殷离的眉心狠狠一跳,心头那道陈旧的伤口被利刃再次揭开,鲜血淋漓,疼得他呼吸都困难,
国师的笑意收敛了些,放下茶盏直直看着殷离,“你真要他想起来吗?”
殷离哑着声音:“不……不必了。”
就让萧沐简简单单地活下去吧,有他在,对方再不用孤身一人面对明枪暗箭,再不用为萧氏熬干心血,机关算尽,最终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也许对萧沐来说,那样的一生痛苦又不堪,所以转世后才会变成如此简单纯粹的人吧。
殷离的唇角微微颤抖了一下,这一世,让他来承担一切便好。
*
殷离送走了国师,回到院中时,萧沐正在练剑。
殷离欣赏了好一会对方飘逸的身法,竟然头一遭没有因为萧沐又在练剑而暗自吃醋。萧沐终于不再是那个一步三喘的病秧子了。
挺好的。
他想着,小呆子不仅活着,还能好好地舞剑,比什么都好。
萧沐见他来,收了剑道:“你的梦解了吗?”
殷离点点头。
“如何?”
殷离看着萧沐,缓缓扬起一点笑意来,“是个好兆头。”
萧沐目光微微亮,似乎是来了兴趣,“是吗?详细说说。”
殷离走上前,双手拉起萧沐的腕子晃了晃,“国师说那个梦的寓意是我们会生生世世在一起。”他说时,目光沉沉看着萧沐的唇瓣,舌尖扫了一下犬齿,悄悄地凑近了。
萧沐点点头,心说这国师还有点水平。
殷离是他的本命剑,剑灵与他灵魂结契,可不是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么?
于是他浅笑了一下道:“那就好。”他说时,根本没注意到殷离的意图,便转身在石桌旁坐下,扭头时,对方的唇瓣以近在咫尺的距离与他的脸颊擦过。
殷离凑过去的唇落了空,动作一顿,又听见萧沐这心不在焉的回答,面色霎时沉了下去,又一侧目,就见萧沐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而抱起剑仔仔细细地开始拭剑。
殷离的眉心拧得死紧,几乎能挤死蚊子。
刚刚还想着只要萧沐活着便好的他,心头那些不甘又涌上来了。
前世戴着他的手串下葬,今生眼里却只知道盯着剑!
他这么个大活人杵在这,都不配让萧沐多看两眼吗?
萧沐擦了一会剑,就感觉一道视线不容忽视地盯着他,不由升起一点不详的预感,扭头去看,正对上殷离幽怨的目光。
他心头一咯噔,看一眼殷离,又看一眼手中追光。
迟钝如他,也感觉到了殷离好像很不高兴。
他想起殷离很讨厌追光,是不是他在对方面前保养追光惹人不高兴了?
他没来由地心头犯怵,吞咽了一下,下意识出声:“……老婆?”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殷离面色肉眼可见地更沉了。
完了。
萧沐心头一咯噔,他怎么又说错话了……
他连忙找补:“不是,我是说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