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围观者上千,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萧沐身上,具是震惊不已的表情。
萧衍看一眼倒地不起的众人,又看一眼走来的萧沐,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沐儿,你何时学了这么一身功夫?”
萧沐想了想,“偶尔得了个机缘,自己练的。”
萧衍表情中写满了不可置信,“竟然是自学?”
这是能自学成才的水平吗?难不成……老王爷心头一动,他萧家真下凡了个神仙?!
他激动的心情掩饰不去,“太好了,不愧是我萧家的儿郎!”他笑得合不拢嘴,拉着萧沐就往回走,一面走一面道:“你快教教爹爹,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用的气劲。”萧沐淡淡道。
二人走时,耳边忽地传来呼喊声:“世子爷威武!”声音渐渐连成一片,越发雄壮,响彻云霄。
殷离不由心潮澎湃,看着由灿橘的暮色中走来的眼前人,仿佛那些霞辉在萧沐周身镀上了一层金光,真如下凡走来的仙人,那样熠熠生辉,浑身都透着光彩。
这样美好的人,就该活在众人的瞩目里,成为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辰。
却在此时,一阵寒风吹过,萧沐忽地喉间一痒,闷闷地咳了一声。
殷离箭步上前从茗瑞手中夺过狐裘给萧萝白沐披上,“天冷,回帐子吧。”
萧衍默不作声地看着殷离紧张萧沐的模样,心头的一块石头彻底放下,又对萧沐道:“你身子弱,军营中条件不好,走,咱们回府休息。”说时便招呼侍从去套马车,“藩邸离这不远,转眼就到了。”
殷离搂着萧沐上了马车,萧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头。
殷离连忙将药找出来给萧沐服下,又搂着人顺气,眼看着萧沐不咳了,才放下心来。
车厢内点着微弱的灯火,将不大的空间照成一片昏黄。
此时车辙滚过地面发出硌啦硌啦的声响,未久,又伴随着一片簌簌声,殷离透过车窗去看,见雪花飘落在车窗上。
殷离有些恍惚,居然下雪了啊。
鼻尖是熟悉的雪松气息,怀里是那副消瘦而柔软的身躯,他将人越搂越紧,又将头埋在萧沐颈侧蹭了蹭。不舍在心里越聚越多,他越来越不想走了。
萧沐被勒得呼吸不畅,发出一声疑惑:“阿离,怎么?”
殷离将人松开,却又沉默地盯着萧沐看了许久,那目光炽热,似是生怕少看一眼似的。
然而没过多久,马车就到了藩邸,外头传来茗瑞的呼声:“世子爷,殿下,我们到了。”
殷离强压下心头不舍,嗫嚅了一下,才哑着声音道:“小呆子,我该走了。”
萧沐微讶,看了一眼车窗外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色,“现在就走?”他本想着殷离连日赶路,至少会在城中休息一夜。
萧沐知道殷离这一走,他可能几个月都见不到对方,一想到这里,他心头莫名地就有些酸涩。
殷离闷闷“嗯”了一声,旋即又安抚性地对萧沐笑了笑,“我得即刻动身,免得……”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萧沐漆黑的眸子反射着微光,嘴角也压着,他竟是从中看出了不舍与委屈来。
他心尖霎时软了,轻抚萧沐的脸颊,“小呆子……舍不得我了?”
萧沐一冷,原来这就是舍不得啊。那种又酸又疼,仿佛心脏被掏了一个洞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要持续几个月吗?
会很难熬吧。
萧沐“唔”了一声,“我……”他说时,忽然有股冲动,想着干脆陪殷离一起去算了。
可是对方行军打仗,他的这幅身体又受不住长途奔袭,只怕会拖累殷离。
对方更不会同意。
好想御剑啊,他有些委屈地想。若是他能御剑的话,就可以兼顾殷离与爹爹了。
只是这个世界灵气太过贫瘠,在这里要想御剑上天,就像是空折了只纸鸢却因为没有风而飞不起来。
唯一的办法,是释放他道胎中储藏的灵力来填补环境的不足,然而这对灵力的消耗是极其恐怖的,他封印的修为能劈山镇海,自然也能弥补这种消耗,只不过这具身体却怕是吃不消。
要不改天试试这幅身体能承受的灵流极限吧,或许能找到法子。
茗瑞见里头没人回应,撩开帘子探头问道:“主子?”
却见昏黄光线下,两个人影正拥吻着,茗瑞眨眨眼,见怪不怪地放下帘子,扭头冲萧衍嘿嘿一笑,“老王爷稍等一下,世子爷……”他清了清嗓子,“还有些话要跟殿下聊。”
萧衍心脏大条地哦了一声,把缰绳丢给侍从,喊了一声:“沐儿,爹爹给你挑间最好的屋子去!”说完便大步往府内去了。
殷离将人使劲搂着,像是要把人搂进身体里去,强行填满内心越来越大的那个空洞。
良久,萧沐快要被吻得喘不过气,殷离才终于强压下不舍将人松开,“我会尽快回来的。”
萧沐面上被吻出一点潮红,看着殷离点点头,“我会想办法来看你。”
殷离噗嗤一笑,曲指勾了一下萧沐的鼻尖,“傻瓜,几千里地呢,你怎么来?不如心里多想想我。”
萧沐想,我一定会想到办法,但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说,且殷离为了他的身子着想,必然不会同意他这样的尝试。
他只支吾了一声,鬼使神差说出一句:“我的心跟你会去。”
他说的是实话,殷离一走这么久,他夜里失眠时,脑海里一定全是对方的脸,心也被挖掉了一个大洞,缺失的那块也一定是跟着殷离跑了。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多难得的情话,听得殷离面露忡怔,呼吸都急促了些,“小呆子……你、你再说一遍?”
萧沐眨眨眼,疑惑:“我说错话了?”
“没有!”殷离搂着人像哄小孩似地晃了晃,带着点压抑的气音:“你没说错,我的心也会留在你这。”
他说时将那红豆手串摘下来,塞进萧沐掌心,“你若想我,就看看它,几个月很快,我尽量夏末之前就赶回来。”
萧沐看着掌心的红豆手串,指尖收了收,点点头,“嗯。”
外头传来老王爷的声音,“沐儿!快来!爹爹给你找了间最暖和的屋子。”
殷离终于把心一横,牵着萧沐走出车厢,他将萧沐的手交到萧衍手中,“老王爷,我走了,您好好照看小呆子。”
萧衍拍拍殷离的肩头,“你放心吧,他是我儿子,我疼他还来不及。”
殷离最后深深看一眼萧沐,将狐裘的帽兜给萧沐戴上,飘落的雪花片片落在帽顶,一圈雪白的狐毛衬得萧沐的面色更是如剔透的羊脂玉。
被吹得飞舞的狐毛扫过萧沐的下颚,像是扫在殷离的心尖上,又痒又难耐。
他握着萧沐的手反复揉搓握了好一会,自言自语般低声道:“该放手了,再不放手我就走不了了。”
萧沐的腕子上戴着那串红豆手串,皙白的肤色与鲜艳的红豆形成夺目的反差,他反手拍拍殷离的手背,“早去早回。”
殷离几乎不敢抬眼看萧沐,只盯着那手串点点头,随后狠心扭过头去牵了马飞身而上,嫣红的斗篷在风中扬起后,袍尾落在马背上。
他一扯马缰,发出一声响亮的策马声,如离弦的箭一般向远处的城门疾驰而去。
萧沐矗立原地,遥遥看着殷离的消失的背影,直到那人影消失在目之所及处,他还是呆呆地望着。
萧衍亦望着远处捏了捏萧沐的肩膀,微叹道:“爹爹原本不放心你们二人在一起,毕竟身份在那摆着,迟早……”
“可殿下说他没你不行,如今爹爹是看出来了,他的眼里全是你,根本容不下旁人。”他说时笑了笑,“就跟爹爹年轻时看你娘的眼神一样。”
“如此爹爹也就放心了。”
萧沐淡淡“嗯”了一声,依然望着远处,感受这内心那处越来越大的空洞,他的心跟着殷离走了。
于是他低声道:“我也是。”
没有他不行。
第66章
半个月后。
寒风萧索, 万籁寂静。
一支数千人的队伍从永宁城外的金水桥下数条排水通道中悄悄潜入城中。
中心的排水通道进口处,队首士兵悄悄探出头去,警惕地四处观察了一番,确定并无异样后, 冲身后的队友招手, 随后便钻了出去。
可他刚刚走出通道, 便见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 他尚未反应过来,利刃已经贯穿他的头颅。
随后走出通道的士兵亦步他后尘,寂静的夜里, 只有些许沉闷的倒地声隐隐消散在空中。
一名将领尚在通道内,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对,不由加快脚步, 但刚探出头去便看见通道口正持刀而立的一行人,他心里一紧,旋即扭头大喊一声:“有埋伏!跑!”
他掉头转向, 试图原路后撤,然而却在此时发现他的命令放倒令场面更加混乱, 后方的士兵与调头的士兵们相撞,一时间所有人竟都进退不能。
然而就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箭矢破空声的嗖嗖声已经在耳侧响起。
箭矢携带火焰,射中那名率先反应的将领后背,他只觉背部一阵剧痛,发出一声闷哼后嘶哑着喊:“快走!”话音刚落,便倒地不起。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众人霎时慌了神。
“快跑!”声音一浪接着一浪往通道后方传去, 所有人终于都反应过来, 纷纷朝向来路奔逃。
然而大量带火的箭矢毫不留情地落在他们身上, 不断有中箭的人哀嚎着倒下。
在通道的出口处,士兵听见从前方传来的嘶喊声,纷纷惊恐地后撤,然而他们刚刚钻出通道,却又被另一道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墙挡住了去路。
队尾士兵瞪大了眼,在他惊恐的视线中,眼前的敌人手持弓箭,箭矢上燃烧着着的火焰倒映在他的瞳仁里,对方的动作彷佛被慢放了一般,指尖一松,箭矢离弦而出。
箭矢射中心脏传来剧痛,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双膝跪地,火焰瞬间灼烧了他的盔甲,不过数息功夫,他便如同一个燃烧的稻草人,直挺挺向前倒去。
试图逃跑的士兵踩着他的尸体跑出来,很快又被箭矢射中。
通道两侧,无数士兵燃着火焰倒在地上。
前后夹击之下,带着火球的箭矢密集地射入排水通道中,漆黑的管道里传来惨叫声。
夹在队伍中间的士兵无路可去,只能目露惊恐地看着前后左右不断有同伴倒下,像是下一刻,死亡的阴影就会落到自己头上。
被射中的士兵成了火焰的燃料,火焰越烧越旺,渐渐地,整个通道被火焰照得透亮,如白昼一般。里头的士兵如同灶台下的薪柴,被活活焚烧却无力反抗。
金水桥下,数条排水通道成了火焰的地狱,忽明忽暗地照亮了周遭一片漆黑的夜色。
通道之外,一名将官冷眼看着通道内愈演愈烈的火光,又垂眼一瞥倒在脚下的一名百夫长,伸手在尸体上摸索了一下,找出一只响箭,他递给身侧一名士兵道:“给他们传信吧。”
数息之后,一道烟花在永宁城城郊上空炸开。
遥遥的藩邸宅院内,萧沐抱着手炉坐在廊下,脚边还燃着一个炭火炉子,他仰头望天,星空中,一道烟花悄无声息地炸开,很快又熄灭了。
他淡淡地自言自语:“成了。”
茗瑞没听懂这话,挠了挠后脑勺,“世子爷,什么成了?”
萧沐看着烟花消失的方向道:“阿离的计策成了。”他说时,指尖不自觉地捏起腕子上的红豆揉捻了一下
假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辰国主力以为他们潜入成功,即刻便会兵临永宁城下,为了攻破坚如磐石的永宁城,必须里应外合,敌人才敢孤注一掷将四十万大军作为赌注压上来。
待到殷离断了辰国的粮道,这四十万主力便会被他们镇北军一口一口全部吃掉,若顺利的话,此后数十年内,辰国怕是都无力再组织这样规模的兵力。
茗瑞不懂这些,只纳闷地望着天边的火光,“我说怎么劝世子爷都不睡,还一直盯着夜空看,原来是在等着这道烟花吗?”
萧沐“嗯”了一声,点点头后站起身来。
茗瑞连忙上前扶他,“既然已经看到了,世子爷还是快歇吧。”
萧沐垂眸,“不急。”反正也睡不好。
他最近因为总是时不时想起殷离,心绪不平,入定总是被打断,根本持续不了一夜。
萧沐都有些诧异了,殷离居然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吗?
“您看您,熬了半个多月,眼圈都重了。”茗瑞目露心疼,“我还找军医开了安眠方子,怎么都不管用呢?”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将萧沐扶回床榻上,他先摸了摸被窝,确定里头是热的,才替萧沐褪了靴子放倒,“世子爷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别让老王爷跟殿下担心。”
茗瑞继续碎碎念:“您说几个月后,殿下回来看见您这幅憔悴的模样,他倒是不会怪罪您,我们这些下人可就惨了,少不了挨顿骂,甚至挨顿板子也是有可能的。”
“您可怜可怜茗瑞,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行么?”
萧沐看着茗瑞,点了点头,“知道了。”
待茗瑞退出去掩上房门,萧沐盯着帐顶,试图入睡无果后冥思苦想了一会,有什么法子可以好好睡一觉呢?
要是不用管这幅身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