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栋之这一而再再而三泼冷水的行为叫许多人看不下去,纷纷出言指责道:“张栋之,你一再阻拦,是何居心!”
“难不成你想就这样放过他们?!”
“你这是怕了辰国不成!”
张栋之皱眉,“我何有此意?”他说时,连忙躬身对皇帝道:“当年明英宗亲征被虏,明代宗即刻继位,拒绝割地赔款,瓦剌未从中讨到半点好处,最后不得不把明英宗放了。”
“臣以为,这样的国家不会轻易屈服,唯有趁他们大败,伤筋动骨尚无力回防之时,继续把他们的边防重镇一一拿下,打到他们无险可守,门户洞开,从此只能仰赖我朝鼻息。”
有人即刻嗤之以鼻,“张大人的意思,我们这仗还得接着打了?”
“笑话,他们皇帝都在我们手里了,还打什么!”
立刻有户部官员以劳民伤财为由驳斥:“张大人怕是在礼部待久了,不知这打起仗来对国力是何等消耗?”
眼看着朝堂又要吵起来,隆景帝微微蹙眉,抬手制止了争论,他瞥一眼挑起了话头却又一言不发的云阳明,“阁老以为应当如何?”
云阳明一直垂着眼做昏昏欲睡状,听见这句才撩起眼皮,眸底一转,浅笑了一声:“臣以为,张大人说得不错。”
这一句令皇帝与张栋之同时皱起眉。
隆景帝眯着眼狐疑看向云阳明,思忖片刻后道:“发函与辰国,叫他们归还漠北六州,并割让边境十八城,岁供称臣!否则便将他们的一国之主枭首示众。另传令萧衍,暂且看押战俘于北境,待辰国答复再做决策。”
张栋之闻言,想通其中的关窍后不由在心头啧了一声,不愧是云阳明,把陛下的心思拿捏得透透的。
知道此时皇帝已经明着与云家对着干了,云阳明便故意说这话,叫陛下反其道而行,但最终还是达成了目的。
只是这老家伙到底意欲何为?想激怒辰国吗?但这样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张栋之百思不得其解,本来还想再劝阻一二,却见皇帝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并下令退朝。
皇帝已颁布的御令不可轻易废止,得想想其他办法,他只得按捺下心头不安,眼看着云阳明状似从容地走出了大殿。
云阳明面色沉沉地回府,一路赶到书房后,从暗格中翻找出许多书信便往火盆里丢。
他苍老的眼睛盯着那团燃烧的火焰,思绪翻腾。
萧衍……殷离……
他越想越觉不对劲。
就算萧衍用兵如神,可根据以往与辰国交战的战绩来看,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一战就把四十万大军打败并俘虏敌国的皇帝吧?这里头一定有蹊跷。
虽然他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是什么。
但他有预感,这一切都是个局,而他可能已经在局中了。保险起见,他得先把所有与辰国有关的证据统统销毁。
这么想着,他立刻喊来了暗卫,下令道:“跟北边有联系的那些人,都一并处理了,务必做到不留痕迹。”
他说时,又思索了片刻,镇北军铜墙铁壁渗透不进去,他想给辰国皇帝送信怕是不容易。
只能借人之手了。
他说时,提笔写了封信,递给暗卫:“陛下会派人去北境给萧衍送封赏以及给战俘颁布招降令,你把这封信交给纳降的陆大人,叫他务必亲手交给辰国皇帝。”
暗卫接过信,垂首称是后闪身离开。
……
……
宁川城营房内。
殷离与一众将领围着沙盘商议着。
有将领兴高采烈地道:“没想老王爷一战把他们皇帝都俘虏了!真是痛快!”
“萧老王爷真是用兵入神啊!”
殷离沉默不语,眼尾却洋溢着笑,一旁的蓝袍将领见了,偷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我看,是某位神仙庇佑吧。”说时还用手肘耸了耸殷离的胳膊。
殷离唇角的笑意终于压不住,咧嘴笑开来。
众人见状,打趣般齐声长长地“哦~”了一声,“不愧是咱们殿下的家眷啊,就是不同凡响!”
还有人调笑道:“这算不算神仙眷侣?”
“当然是名副其实的神仙眷侣啦!”众人异口同声,继续笑着打趣。
“真是羡煞旁人呐!”
殷离见众人笑得没个样,清了清嗓子,指着沙盘故作严肃道:“好了,先说正事。”
“是!”众人陆续收敛了笑意,还有人又捂嘴偷笑了一下,才又聊起军务来。
有将领托腮道:“皇帝都捉来了,咱们是不是也该收兵了?”
“对啊,咱们还打什么?”
却见殷离盯着沙盘微微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
众人闻言正面露疑惑,却在此时,斥候传来消息:“陛下命辰国割地赔款,岁贡称臣,被他们的戴王……拒绝了。”
众将纷纷诧异不已,“这……他们不要自家皇帝的命了?”
唯有殷离面色平常,轻声道:“果然。”
“皇帝没了可以再立,一旦岁贡称臣,国家的脊梁就被打没了,别说他们不会同意,换做是我也不可能答应。”
听见殷离这句,众将纷纷沉默不语。
“皇帝没了可以再立”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们最多心里想想,可不敢说出口,也就是殿下胆子大,就这么说出来了。
蓝袍将领转移话题,“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却见殷离看着沙盘,淡定自信地一笑:“他们不服气,就打到他们服气为止!”
*
回到住所,殷离刚刚踏入房门,就轻笑了一下。
“小神仙。”
他说时坐在榻边把靴子褪了,“你天天跟着我,永宁很闲吗?该不会打完了仗后,你成日都在睡大觉吧?”
他刚说出口,就感觉那影子似乎退远了些,他连忙堆起笑脸:“我错了,开玩笑的,你别走。”
他朝着空无一物的方向挥挥手,“你过来点嘛。”
萧沐看着殷离,上前两步站在对方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他分明没有实体,但殷离好像就是能看见他似的,他一走过去,殷离就仰起头,望着空无一物的方向,好像跟他对视。
“小呆子。”殷离笑着虚空做出个环抱的姿势,还带着点撒娇的语气:“我可能……还不能回永宁,你会不会怪我?”
萧沐摇了摇头,伸出手指在殷离的脸颊上虚虚地扫了一下,“我知道。”
“其实我是来跟你道别的。”尽管知道殷离听不见,但萧沐还是想告诉他一声:“我要闭关了,等我出关,就能亲自来见你。”
回头会让海东青把我闭关的消息捎给你的,他想着。
殷离虚虚地将头埋在他怀里,喟叹了声:“我已经向永宁请援军了,有了镇北军的支援,我会打得很快的,你等我。”
萧沐虚虚地搂过殷离的肩,垂首将下巴搁在他的额顶,“嗯。”
眼见时辰快到了,他只得依依不舍地道:“我走了……阿离。”
殷离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只仰着头,仿佛是知道萧沐要做什么似的,缓缓闭上眼前,深切地感应着唇瓣上若有似乎的轻触。
……
……
永宁郊外的战俘营。
一名红袍官员双手捧着一道圣旨,跟随狱卒来到一座牢门前。
狱卒将牢门打开,里头一位身着华服的帝王,正闭目盘坐在潦草灰败的灰墙下,听见铁门打开的动静,撩起眼皮。
他的双腕与双脚都被镣铐锁着,见了来人,只觑了一眼,又不以为意地将双眼阖上。
“臣奉旨宣读招降令,辰国皇帝,接旨吧。”
帝王轻哼一声,大喇喇地屈起一腿,将手腕搁在膝盖上,一幅睥睨姿态。
官员看他一眼,兀自宣读了圣旨。
辰国皇帝听完圣旨,搁在膝盖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将圣旨收起后,官员又回头看一眼狱卒,挥挥手道:“本官尚有皇上口谕要宣读,你等不便旁听,等先退下吧。”
狱卒们互望一眼,没有多想,纷纷退了出去。
辰国皇帝疑惑地眯眼看向那官员,见对方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后,从袖间抽出一张字条,递到皇帝手中,并压低了声音道:“云大人等您的回信。”
皇帝挑了一下眉,打开信一目十行扫过,须臾后眸底一动,冷笑了一声:“你大动干戈跑一趟,就为了这事?”
他将信纸丢在一旁,森冷道:“那他大可放心,朕对扳倒他没有兴趣。”
他说时,忽然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倒不如说,朕挺希望看见,你们这位主子还能给贵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朕拭目以待。”
云阳明这种将家族利益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的人,又身居高位,说不定将来会动摇渝国根基,他又何乐而不为,为什么要揭穿呢?
那官员瞥一眼皇帝,躬身行礼道:“我知道了,定将您的话带到。”话落,便转身离开了大牢。
辰国皇帝望着高高的狱窗,狭小的窗子透出一片湛蓝的天空,一只鹰隼划破天幕,发出高亢的鸣啼。
……
……
三个月后,远在天边的辰国大都城郊大营。
士兵们欢呼雀跃,正举着酒坛庆祝着什么,唯有殷离独自一人穿过人群,一跃翻身而上马背,身后的将领提着酒壶追着他跑:“殿下,这刚打了胜仗,您去哪啊?!”
殷离头也不回,扬声道:“回永宁!”他说时提起马鞭一挥,伴着一声鸣啼,马蹄高高扬起,落地后疯狂跑起来。
徒留将领呆立原地,望着那道嫣红的披风随风扬起,逐渐消失在远处,半晌,他无奈轻笑了一下,“真是连片刻也等不了啊。”
*
又五日后,永宁的藩邸后院上空传来一声震响。
正在院子里扫地的仆役一惊,握着笤帚的手都抖了抖,扭头望去,见封闭了三个月的房门轰地一声被一阵狂风冲开,随后便见一道白色人影从房中走出来,衣摆与发丝被风吹得纷乱。
“世子……爷?”
却见萧沐提着剑,垂首看了眼掌心涌动的肉眼可见的灵流,忽然扬了扬唇角,随后并指一挥,剑锋刺啦一声自动出鞘,横亘在半空中。
仆役感到周遭似乎有什么不可名状的气流在院中涌动着,似水流又像是微风,但似乎比空气厚重得多,明明不可见,但在掠过皮肤时,却能隐约感觉到如流水般的触感。
他不由诧异得瞪大了眼,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一定跟世子爷有关系,而且这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
下一瞬,便见萧沐纵身一跃,脚尖轻飘飘地落在剑背上,随后蹭地一声,人影化作一道疾光飞驰向高空,甚至因为速度太快,传来一声破空的音爆声。
仆役呆呆地看着那道影子在空中拉出一道长长的蓝色光尾,眨眼消失在天边,良久后才倒抽了口气喃喃道:“……世子爷这是……飞升了?”
第72章 (二合一)
磅礴的灵流托起追光在空中疾驰着, 萧沐感觉自己体内的灵流像是潮水一般倾泻而出,仿佛周遭的空气都变成了干燥的海绵,或者是干涸的沙漠,正不断汲取着他体内的灵力。
灵气刚刚释放时像是压缩到极致的蓝色液体, 包裹着剑身, 给御剑提供动力, 之后弥散进空气中, 一波一波如涟漪般稀释开来,直至随风飘散,彻底融入环境里。
所过之处, 在他的灵气灌溉下,路边的嫩草探出了头,含苞的花朵即刻绽放, 惊起的鸟群鸣叫着,跟随着他飞驰。
草地上,树林中, 不断有小动物钻出巢穴,仰头望着空中那道蓝色的流星。
这种负担极其巨大, 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原本干涸的河床无法载舟,但萧沐凭一己之力填满了河水,一路上他飞驰到哪,哪里便灌满了充沛的灵气。
然而萧沐全然不在意这种消耗,只心急如焚地想看见那个人。
不知道阿离如今在哪了?萧沐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像是破了个大洞似地呼呼地往外灌灵力,他满心满眼只想快点看到殷离。
最后一次用离魂术时, 他在沙盘上看见殷离画出的行军路线, 也不知道现在殷离打到哪了, 会不会已经打到大都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担心,按照这样的消耗速度,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那么远的地方。
他眉心微微拧起,凭借着记忆中的路线,加速疾驰而去,黄昏的夜空爆出一声轰鸣。
*
殷离日夜不停地整整跑了五天五夜,几乎没有合眼,若不是马匹扛不住,他几乎不肯停下来休息。
这日傍晚,他途径一处湖泊,把马栓在树干上。马匹垂首在湖边饮水,他自己则找了一片小山包的背风处升起篝火来,虽然风大,但好在是夏季,倒不太冷。
火苗升起,他扭头向黄昏的天边望去,见遥遥的连绵山脉此起彼伏,快要到大渝境内了。
他太累了,直接就仰面倒在草地上,并习惯性地掏出帕子放在鼻尖嗅了嗅,虽然那股雪松香已经淡得快要闻不见了,但还是令殷离感到心安,不一会便昏昏欲睡。
他闭着眼睛低声喃喃道:“小呆子,我很快就能见到你了,再有三天,不,两天就够……”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知睡过去多久,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一声极速的轰鸣声。
殷离猛然睁眼,警觉地闻声望去。
挂满星空的漆黑夜幕上,一道亮蓝色的光束如流星一般从远处驶来,划破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