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美玉有瑕
燕泽玉小心翼翼扒拉开裹着自己的大氅,蹭着探头出去。
冷风袭来,倒是有些乍然寒凉。
辛钤牵着缰绳,垂下眼皮觑了他一眼。先前少年在他胸口蹭了许久,发丝凌乱、玉冠歪歪斜斜的,小家伙却毫无知觉似的,还靠他肩膀上冲他笑。
乖得不行。
但侧颊的血渍明显又碍眼,仿佛矜贵玉白瓷上被人割了道难以忽视的划痕。
美玉有瑕,终究是遗憾。
“疼吗?”
“啊?”少年脸上的笑意尚未收起,怔愣的模样呆呆的,后知后觉辛钤是在问他脸上的伤,摇摇头,道:“哦哦,已经不太疼了。”
辛钤没再说话。
两人共乘一匹,慢悠悠在雪地留下一串马蹄印。
燕泽玉也跟着噤声,细雪希声,万物寂静,远处雪山透润亮闪闪的日光,海东青身披青黑皮裘踏雪翱翔翻飞。
辛钤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情绪,倏尔询问道:
“辛钶有碰过你吗?”
日光正好,晨暄明亮。
燕泽玉却被这明艳的日光刺了眼,眼帘颤动不止,蓄满生理眼泪。
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愿再回忆起被六皇子关在笼子里,终日不见阳光的日子、那些马鞭末梢绽开皮肉时火辣辣的疼痛……
但末了,他只是敛眸摇摇头。
“我踢了命根子一脚,他那晚没得手。然后……他就把我送给你了。”
男人带着薄茧的手蹭过他的眼尾、耳廓,将鬓角一缕凌乱的青丝捋顺,忽而道:
“他不会活太久。”
没了马鞭驱驰,曦曦慢悠悠地驮着两人回到太子帐。小黑从碧空俯身而下,七八尺臂展的长翼掠起风云,直到逼近主人身边才收起翎羽,乖乖巧巧地停在了主人……身边的少年的肩上。
右肩一沉,燕泽玉虽然没之前那样害怕,但如此喙嘴尖利爪子锋锐的猛禽立在肩头的压迫感太强,还是紧张,下意识挺直了脊梁,浑身僵硬如石。
耳廓传来一声短促的鸣叫,尔后有并不软和的翎羽贴上侧脸——
那是小黑的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像是从前他养过的那只小猫,少年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可惜没能蹭多久,辛钤挥手将海东青扇开,“别来闹腾。”
燕泽玉跟着辛钤进了帐,帘子落下前瞥见立在雪地里歪头看着与他对视的小黑。第一次觉出些可爱。
“它就这么在外面,没事儿吗?”
“不用管它。”
“为什么不管它,他不是你的宠物吗?你之前说的,它真的很喜欢我?”
辛钤这才抬眸觑了他一眼,沉色如墨的眼底似有无奈,没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刚才蹭到你伤口没?”
“没有。”燕泽玉摇头,“它还挺有分寸的。”
“嗤——脸凑过来。”
“干嘛?”虽然不知道要干嘛,但他听话地将脸颊蹭了过去。毕竟今天全靠辛钤才让他免受一顿皮肉之苦。没让他主动撒娇,辛钤就主动收拾了那女人。虽然嘴上没说,但他还是很满意辛钤的知情识趣。
男人短促哼笑,点燃烛台放到桌边,火光燎动,燕泽玉也注意到同样摆在桌上的酒罐子。
“大白天点灯干嘛?喝春山酒似乎没有这样的仪式。”
辛钤没理他,只拿狭长又沉静的眸子微垂着瞧他,曲起手指,将少年尖俏的下巴捏了起来。
男人指腹的薄茧略粗糙,弄得燕泽玉下颌酥痒,颤了颤眼睫。
这个角度望过去,辛钤轮廓分明的脸更显得锐利,浓眉斜飞入鬓,山根高耸挺拔。灯火摇曳,每一处阴影都落得恰好,明暗交集中,那双眸中倒映的一点火焰,亮得惊心动魄。
“啊!”“嘶——唔,疼疼疼疼啊!”
燕泽玉猝不及防,惊声尖叫,看愣住的目光也收了回去。
右侧脸颊骤然如火烧火燎般疼痛,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少年挣扎着仰头想要躲开辛钤再次凑近的手,却没成功。
“别乱动!”声音冷得如寒潭水。
男人剑眉紧蹙,凤眼压得很低,黑色瞳仁只露出一半,压迫感很强。
少年吓到了,加之沾了高度烈酒的伤口疼得不行,眼眶倏地红了,蓄满水汽,一滴眼泪欲滴未落地挂在卷翘眼睫上,可怜巴巴的。
辛钤沉沉望了两眼,眼底似乎压抑着狂风暴雨。
燕泽玉浑身打颤,“不是、不是喝酒吗?为什么擦我伤口啊!”
辛钤似乎有点不耐烦,眉头皱得打结似的,盯了燕泽玉脸上的伤口看了半晌,才语气沉钝地开了口。
“伤口需要清洗。”gzh盗文死翘翘
辛钤捏着少年两颊软肉的手略加重了些力道,燕泽玉挣脱不开,就算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抬头。
“能不能不清洗啊?”双颊被用力捏着,燕泽玉说话都有些不清晰。
“不能。”
一盏茶后,辛钤才终于放过他。
这下好了,不光是右脸颊的伤口疼,连被男人捏住的腮帮子都酸得不行。
燕泽玉吸吸鼻子,眼睫被泪水浸湿,黏糊糊的粘在一起,睁眼费劲。
耳边脚步声走远又靠近,暖热的绸巾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却也小心谨慎一点没打湿伤口。
“睁眼。”
燕泽玉还气着呢,自然不让辛钤如愿,转头趴桌上,就是不拿正眼瞧他,小声腹诽碎碎念。
辛钤似乎在他身边站了会儿,半刻后才离开。
等到脚步声和门帘晃动的声音传来,燕泽玉才抬头——
烛台灯火熄了唯余袅袅青烟,桌上重新摆了一瓶未开封的春山酒,玉瓷瓶,阵阵寒气荡漾,瓶身还有些凝结的小水珠。
‘春山酒藏于冰雪之下,趁凉入喉,才是一绝呢!要是能拿去冰镇一下再喝就好了。’
燕泽玉突然想起年宴上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
原来自己的碎碎念,辛钤都记得……
燕泽玉一时间噤了声,盯着这坛春山酒看了许久才猛地伸手将木塞拨开。
浓郁凛冽的酒香扑鼻而来,缭绕久久不散。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指尖满是触摸瓶身时冰凉的水渍。
浅酌半口,烈酒伴着寒气入喉,火辣辣却又冰冰凉的感觉像是他右脸颊刚清洗过又上了药膏的伤口。
“咳咳咳——”他终究是没驾驭住烈酒的滋味,咳地眼泪花花。
等这股劲儿缓过,燕泽玉才咂咂嘴。
唇舌间还残留着春日晨暄、烟雨桃林的香气,清新淡雅,任谁也想不到这酒入喉时那样热辣的烧灼感。
原来大哥所说的春山美酒是这个味道……
他最终喝上了大哥一直不让他碰的春山酒,只是没想到,居然是在辛萨。
作者有话说:
春山酒这么烈,不会喝醉吧!(坏笑
谢谢宝贝们的投喂,嘿嘿嘿~开心~
第35章 春酒微醺(大修)
寝帐内燃着无烟金丝炭,热气裹挟,暖融融的。
燕泽玉额头覆了一层湿漉漉的薄汗,微张着唇瓣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太热了。
脑袋也昏沉得像是生病。
醉酒的人大多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喝醉。燕泽玉这样初尝烈酒的小孩儿更是迷糊不知天地。
少年贪凉,又仰头抿了一大口冰镇过的春山酒。
凉意裹挟着热辣从喉咙一路沉到丹田,却没有让燥热缓解丝毫,反倒有越烧越旺的趋势。
燕泽玉难耐地皱起眉头。
只有将寒气涔涔的酒瓶子抱过来贴在脸颊边上,他才觉得稍微凉快些。
门帘似乎被人轻飘飘掀起,室外凛冽寒风贴着缝隙侵扰而来,倒是让满脸通红的少年感到舒适。
燕泽玉咂咂嘴,从趴在桌上的姿势略微撑起脑袋。
眼前落下一片阴影——似乎是进入帐房的不速之客。
少年努力睁大了眼,视线模糊间一只巨大的乌鸦展翅扑腾过来,那尖锐的喙嘴也急速靠近。
瞳孔紧缩,脑子的那根弦瞬间绷紧。
但燕泽玉反应迟钝的身体却未能及时做出反应,只能呆愣愣杵在原地。
翎羽扫起微风,少年感觉额头一疼,并不尖锐。
但总归是疼了。
燕泽玉不喜欢疼痛,哪怕一点。神色恹恹地挥手将大鸟赶走。
“唔——别弄我——”
说罢,闭着眼将脑袋埋进了臂弯里。一副不理人的模样。
呵。
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轻笑。
昏沉的意识骤然清醒了些,少年浑身一机灵,‘噌’地抬头朝声音源头望去。
不是辛钤还能是谁?
那双锋利的浓眉微蹙,长而直的眼睫垂着,神色淡淡地望着他,仿佛方才听见哼笑的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辛钤居高临下地朝他扬扬下巴,薄唇翕张。
“药蹭掉了。”
大抵是酒意上头,就算短暂清醒也没什么用,燕泽玉脑子还是晕乎乎的,一时间没能将文字转化成具体意思。
他盯着男人俊秀的脸庞定定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迟钝地蹦出个疑问语气的‘啊?’
小黑也跟着发出一声调子差不多的‘啾’。
燕泽玉朝声音处望去。
但他最终没看到小黑‘啾啾’的模样。
男人按住了他的侧脸。
辛钤的手很冷,像落在脸上涔凉融化的雪。
但正被燥热弄得难受的燕泽玉却很喜欢。
他不自觉偏头,用没受伤的那一侧脸颊蹭了蹭男人的掌心,像是归巢的幼崽亲昵撒娇。
男人动作一顿,薄唇微动似有话要说。
但垂头望着少年那飘忽不知所以然的眼神,表情淡了些,最后什么也没说。
辛钤指尖抹了什么东西就要凑过来。
这一幕似曾相识。
就算意识不清晰了,但燕泽玉的身体还记得清洗伤口时惨绝人寰的疼痛。
眼瞳猛地一缩,燕泽玉想躲,奈何头晕脑热。
“唔——别、碰我!疼!”
大抵是他的声音的确凄惨,男人停了手,眉头却蹙得更紧,不愉的样子。
对方指尖清凉淡雅的草药味隐约飘散来。
“不疼。”辛钤声线低沉可靠。
燕泽玉仰头望着男人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缓慢地眨眨眼。
“真、不疼?”少年说话慢吞吞,一字一句的,他自己倒没发觉。
少年原本清脆的声线在醉酒后变得黏腻软糯,像是故意朝男人撒娇时候的调调。
纯洁、又勾人。
辛钤滚了滚喉结,深吸口气。
懒得跟小醉鬼废话,男人直接抬起少年瘦削的下巴,将指尖黏糊糊的膏体尽数在伤口摸匀。
辛钤没骗他,真的不疼。
冰凉凉,像刚才贴脸到酒瓶上的感觉。
对了,我的酒瓶子呢?他好不容易才喝到的春山酒……
燕泽玉拖着沉重的大脑,扫视四周。
桌子空荡荡,除了男人带过来的散发着草药味的小药瓶。自己原本抱着的酒瓶子早就不见踪影,只留下些许水渍。
“我的、我的酒呢?!”他质问那道颀长的模糊身影,“你、你把我大哥送我的春山酒还我!嗝——”
一直没理会他的辛钤这会儿倒是转身来瞧他。
那双骨节分明、青筋凸出的性感的手伸了过来,离他的脸颊很近,近到,皮肤能感到湿漉漉的水汽,鼻尖能闻到残留的极淡的草药味。
燕泽玉不明所以。
男人在他疑惑的目光里,曲起手指弹了弹,水珠零星落下。
凉飕飕的水珠恰好有一颗进了眼睛,酸涩、刺痛。
“谁送你的春山酒?”男人语气危险。
喝高了的燕泽玉压根儿没听出来辛钤语气不对劲,揉了下眼睛,撑着木桌摇摇晃晃站起来。
大抵是酒壮怂人胆,或者是被弄得不开心,他径直抬高手臂,隔空指着辛钤的鼻尖。
“把我大哥的酒还给我!”
少年的手一点也不稳,细微颤抖着,“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也不知是春山酒后劲太大,还是怎么的。
在这句‘我的东西’脱口而出后,原本藏在心脏肺腑的热意仿佛瞬间奔涌到眼眶。
方才溅到眼眸中的那滴清水像是往本就溢满的杯中投下的最后一颗水珠。
覆水满杯,泪意翻涌。
“能不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属于大晏的春山、属于他的大哥,还有父皇和母后……
他不是没爹没娘的野杂种!
少年声线喑哑,嘴唇抖得厉害。
眼泪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珍珠,簇簇落下,顺着白净的面庞汇集到瘦削尖俏的下巴,晶莹剔透的一颗,摇摇欲坠挂着。
“春山酒、青凤髓……不应该是我们的东西吗?他为什么能如此堂而皇之地用做赏赐……你们杀了父皇母后,却反过来骂我没爹没娘!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眼泪让本就模糊的视线更凌乱几分,燕泽玉后知后觉,自己将辛钤也骂了进去。
透过水波荡漾,辛钤的表情像是藏在幽深水底,让人看不清晰。
视线一阵晃动。
后脑勺传来的强势力道让他踉跄几步,向前倾倒。
令人心慌的失重感让他胆怯地闭上了眼,却最终落进绵软的云层。
燕泽玉被按进一个宽阔的怀抱——
属于辛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