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滴水入砚的动作透着股轻快,稍微露了几分喜意。
辛钤眼睫微垂,余光扫过小家伙的举动,密匝睫毛下掩盖着一闪而过的宠溺。
日头西沉之际,辛钤才轻咳两声叫了停。其实已经比之前早许多,今日带着燕泽玉在身边儿,自然有所顾忌。
他自己不用晚膳可以,但小玉不行。
燕泽玉告别李太傅与另外五人,跟着男人一齐离开,辛钤照例牵了他的手,燕泽玉也没注意,眼神落在不知何处的虚空,心不在焉的。
听他们说了一下午的政事,盘根错杂的宫中势力,虽然之前在辛钤的监督下看完了事件记录簿,对宫中情况大致了解,但燕泽玉却没有太多实感。
都是虚无缥缈的人名,那些事件像是硬按在人头上似的。
今日一个下午的时间,新鲜冗杂的信息内全部堆到脑子里等着处理,不免让人脑袋发闷,乱糟糟的。
就连辛钤松开了握着他的手,燕泽玉也没有第一时间觉察。
直到男人走远了,他才骤然回神,望着辛钤颀长的背影,颇有些无措与慌乱。
糟糕……是不是惹辛钤不高兴了……
“辛钤……”他讪讪开了口,微抿着唇,语气里带着些试探的意味。
男人回头看他,凤眼无奈地微敛着,纵容更多几分,“你的小脑袋瓜一天天都想什么呢?呆愣愣的。”
辛钤走到不远处的桃树下,仗着身高优势,微微抬手便折了一支开得最漂亮的桃花。
男人身后是烧得艳红的霞彩夕阳,一轮圆日挂在烈烈燃烧的天幕中,逐渐西沉入山,夕阳消失前的最后一抹光晕为男人镀上层有些神圣意味的金边。
辛钤微微偏头时,黄昏日光洒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的下颌,以及狭长凤眸中闪烁的点点光晕……就连微风的都偏爱于他,鬓角被风吹拂而起的碎发缠绕着落下的粉白桃花……
花枝落满头,夕阳共语休。
说不出的好看。
燕泽玉有些看呆了,傻乎乎愣在原地,直到辛钤提步回到他面前,将花枝塞到他怀里。
丰神俊朗的脸蓦地凑近,连带着淡雅轻柔的桃花香气扑满鼻尖。
“在我面前也敢心不在焉的,回去再罚你——”辛钤轻哼了声,重新牵起他的手,余光扫过少年怀中盛开的花瓣,又道:“桃花开得不错,若是馋了,可以用来做些桃花糕亦或是酿些桃花酒。”
说罢,辛钤语气稍有停顿,燕泽玉也想起什么似的,抿了抿唇。
“宫中桃花酿酒可能没有春晖山的春山酒那么正宗,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就是小玉要少喝些,不然醉了又指不定要趴在本王怀里哭了。”
辛钤眸子微眯,故意用了‘本王’的自称,不似平常亲近,有些居高临下的距离感,倒是让燕泽玉更容易响起上次喝醉了酒,稀里糊涂趴在对方怀里把人家胸口衣服都哭湿了的糗事。
脑海中闪过画面,燕泽玉握着花枝的手忍不住扣了扣桃枝枝干,眼睫下垂着羞赧地霎霎,察觉到辛钤偏头注视自己的视线,默默红了耳根。
他有些气急败坏,低声道:“你快别说了!”周围还跟着这么多人呢……他以后面子往哪儿搁啊!
回应他的是辛钤唇边溢出的戏谑轻笑。
轻佻又潇洒,乘着清风飘到耳边,听得人半边身子都发麻。
作者有话说:
喝醉酒的剧情在35.36章~
第90章 满园春色
辛钤没叫步撵,只是像寻常百姓人家似的,乘着黄昏昔光与妻子相携散步。
宫中造景精致幽雅,亭台楼阁,水榭石桥,辛钤牵着他走了一条比较偏的小官道。
大抵是鲜少有人经过,朱红宫墙边有些未被清理砍伐的翠绿新发的垂柳枝条,踏着青灰色悠长的石板路,仿佛整个人都跟着这景色一齐沉静了。
夹道清风拂面,吹来无人问津的岑寂,却不显得凄凉,别有一番遗世独立的倨傲清冷。
燕泽玉仰头迎风,灵台清明,先前被繁冗问题弄出的昏沉也消散几分。
“你怎知道这条路的?”他在这皇宫中生活了十几年,都未曾走过这小道呢。
不曾来过自然也不知晓这无人问津的清冷好景。
辛钤倒是讨巧,才入宫没几个月便把宫道摸清楚透彻了。
“走多便知晓了。”辛钤淡淡道。
春日的傍晚气温不算暖和,男人解了薄大氅给他披上。
暖融融的,带着些属于对方的体温和气息,包裹在内像是被辛钤揽在怀里。
燕泽玉一只手拢了拢大氅,另一只手将辛钤牵得更紧了。
“你还要忙几日啊?”他问道。
辛钤挑眉看他,眼底闪过稍纵即逝的笑意,戏谑道:“小玉担心为夫累着?”
面露羞愠之色,燕泽玉蹙眉反驳:“谁担心你了?!胡说些什么!”
“唉,倒是我自作多情。”
听闻这句语气略有失望,燕泽玉斜眼觑过去,看见辛钤面上哂笑的模样,知道对方又是在逗弄自己,没好气地将脑袋转了回去。
一路上调笑着回了长乐宫。
暮色四合,宫中早早挂起灯笼,仍旧是金红的囍字灯笼,主子们没提更换,也就这么一直留着了。
还未到宫门前,遥遥便瞧见了房梁屋檐高挂着的灯笼,烛火煌煌,被风摇曳着光晕悠悠,透出婆娑斑驳的光亮。
仆人也都提灯候在门前,亮堂堂一片。
瞧上一眼便觉温馨。
“太子殿下安,太子妃殿下安。晚膳都在正堂备好了!”仆人躬身行礼,请他们进去。
用膳时并未讲究‘食不语’的规矩,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琐事。
辛钤忽而止住话题,将挑好刺的糖醋鱼夹到小家伙碗里。
“小玉十八周岁的生辰似乎快到了?”像是不经意的随口询问。
燕泽玉抿了口软乎入味的鱼肉,恍然想起日子,默默点头‘嗯’了声。
思绪因这一句话飘远。
算起来……这是大晏破国后他过的第一个生辰。不知不觉间,时光飞逝,竟已过去如此久了。
从前他的每一个生辰都是大操大办,宴请宾客,歌舞升平。
父皇母后和大哥送他的生辰礼更是豪华逶迤,年年不重样,都是用心准备,四海八荒搜集而来的珍奇宝物。
可今年……
情绪翻涌得突然,没给他一点防备,像突如其来的洪流将他淹没其中,明明前一刻还愉悦的心情巨虎瞬间坠入谷底。
但他也知道这怪不得旁人。
辛钤也是无意,大抵想给他好好过个生辰才问起,是他敏感过头,控制不住情绪。
燕泽玉压了压溢满到喉头的酸楚,嘴角努力勾起一抹笑,只是弧度涩然发苦,嘴里原本鲜美的鱼肉也失了味道,如同嚼蜡。
他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平静,垂头敛眸,忍住了涌去眼眶的热意,幅度极小地吸气。
却没成想,一举一动都瞒不过辛钤的眼睛。
“怎么……”
男人忽而看见少年眼位压着的一抹薄红,蓦地止住唇边的话语,动作微顿。
迟滞半晌,辛钤将周围侍立一旁的婢女小厮全部挥退,金戈与白棋也在他眼神暗示下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竭力忍着泪意的燕泽玉被男人捏着下巴抬起脑袋,周围安静异常,他眼睫霎霎地环视一周,发现伺候的仆人全都不见了。
想来是辛钤方才屏退的。
皱皱鼻子,燕泽玉不太想让辛钤察觉自己的情绪,明明别人是好意询问他生辰,但他却涩然沉寂,总归是不大好。
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地模样,燕泽玉闷声道:“干嘛?”语气略有不善,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镇定。
辛钤目光微沉,一瞬不瞬的盯着燕泽玉看了好几秒。
须臾,才勾了勾嘴角。
“不干嘛,就是……看看我们家爱哭的小娘子。”原本冷冽的声线刻意柔和下来,三分戏谑,七分哄。
像是逗小孩子开心的语气。
燕泽玉眉头一皱,将将要发作。
男人却没给他再开口反驳的机会,大掌如锁链紧紧扣住了燕泽玉的后脑勺,眉眼深邃的俊脸在他面前蓦地放大。
紧接着,唇上一软。
辛钤用行动将他所有话都堵了回去,唇瓣相触,研磨勾缠。
既是缠绵,也是安抚。
唇边的话语被封缄,却没堵住决堤的眼泪。
像是小时候摔倒之后突然被哥哥抱起来哄,明明能坚强压抑的眼泪却在对方一声声安抚下溃败。
晶莹的眼泪珠子不断从眼眶涌出,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颗一颗地滑落,略过脸颊,挂在瘦削的下巴,欲滴未落。
又在辛钤怀里掉眼泪了……
也不知为何,每次辛钤抱他,他都忍不住。
仿佛心底最柔软那块隐秘之地被人捧在了手里,珍而重之地爱惜。
明明辛钤从前是那样冷戾清冽的人,如同出鞘利刃,浑身充斥着见血封喉的杀伐之气。
可现在,那双菱形锋利的眼睛里,冷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对心爱之人的疼惜、关切……
简直叫人不可置信。
但事实如此。
思及此,燕泽玉耳根悄然爬上热意。
他双手抵在男人硬邦邦的胸膛推了推,没推动,反倒被男人更用力地压住了。
少年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有多勾人,波光潋滟的杏眼微微敛着,被泪水染透的密密匝匝的眼睫仿佛雨中被淋湿的蝴蝶翅膀,忽闪忽闪的,每一下都扫过心尖似的。
大抵是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少年瓷白的脸颊浮上些许薄粉,鼻头也微微泛着红。
仿佛夏日成熟过透的蜜桃,漂亮得引人采撷,叫人心痒。
辛钤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欲色,松开了对方柔软被吻得鲜艳欲滴的红唇,转而覆上少年布满泪痕的侧脸。
舌尖卷走咸涩的泪水,略带颗粒感的舌苔划过细腻稚嫩的皮肤,故意舔。舐磨蹭着。
湿热、酥麻。
像是在干草堆里投入一颗火星子。
几乎是瞬间,野火燎原。
燕泽玉的脸颊像是陡然烧起来,滚烫热意在血管中流窜,最后尽数涌到脸上。
他没忍住喉间破碎的闷哼,朱唇开合,企图吸入些冰凉的空气来给熄灭这熊熊燃烧的野火。
收效甚微。
辛钤总有办法能在他熄灭火种之前点燃更盛的火焰。
他像是火场中亟待蒸发的水珠,也像是铁锅上被炙烤的一尾鱼。
无力。
浑身发软、被完全掌控……
他在一片模糊发白的视线中恍惚,耳侧却蓦地贴近一把火。
火焰温暖炽热,太过靠近又灼烧刺痛。
“别哭。”
“以后小玉的每一个生辰,我都陪着过。”他听见辛钤如是说。
低沉醇厚的嗓音宛若陈酿烈酒,醉人得很。
燕泽玉酒量一向不好,他想:自己大抵是醉了,昏沉中意识却逐渐清明。
耳垂传来若有似无的刺痛,他微微偏头——
原来不是野火烧灼,是辛钤尖锐的犬齿又在他身上咬出了标记。
……
那桌子饭菜又是一两个时辰后才被金戈收拾走的。
金戈这回再被召进去时,竟已有些习惯了,虽然耳根子还是有点发红,但好歹不再像之前那愣头青模样了,他眼观鼻鼻观心地将屋子收拾好,安安静静退了出去。
不出意外,与白棋守夜时又隐约听了一晚上的缠绵之声。
金戈全程鹌鹑似的杵在门外,肩膀被白棋撞了撞。
他抬眼望去,白棋倒是一副接受良好的模样,望着他耳根子发笑,说道:“你都伺候这么久了,怎么还害羞啊?”
“这……这种事情……怎能不害羞?”
“人性由欲念构成,情。欲当位居枭首。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金戈被白棋堵的说不出话来,又听见对方悠悠然道:“这你就受不了了……是不是男人啊!”
戏谑意味太浓,金戈被激地气鼓鼓,又不知道怎么发作,打不得也骂不得,最后狠狠盯了白棋一眼,默默转身背对着对方。
回答他的是白棋一阵阵闷笑。
*
翌日,太子殿下仍旧起得早,天幕方才蒙蒙亮,太子便领着白棋去上朝了。
太子妃大抵是被折腾狠了,日上三竿才唤人进去侍候洗漱。
伺候穿衣时,金戈清清楚楚瞧见了少年锁骨肩膀上斑驳暧昧的红痕,后颈陈旧未褪的牙印又添了新的。
金戈匆忙低下头,眼睛死死盯着衣服料子上的花纹,一点不敢再偏移。
只是脑海默默浮上一个念头:
嘶——太子殿下可真是龙。精。虎。猛,体力旺盛……
总能折腾得太子妃第二日无精打采的颓废模样。
思及此,待衣服穿戴整齐,立领遮挡住肩颈后,金戈试探地朝太子妃脸上打量过去。
果然面带疲惫。
“哎?太子妃殿下……”
“何事?”燕泽玉单手撑着额头,慵懒道。
“太子妃殿下……您的左耳耳垂……?若是打了耳洞,这几日还需好生养护着。”后半句金戈说得有些迟疑。
毕竟环痕多为女子及笄之前穿孔,男子……倒是少见。
但也不排除这是什么太子与太子妃之间独有的闺。房。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