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何等变故,才让辛钤决定不再让他待在他身边,而是送出宫,离得越远越好?
想通其中关节,燕泽玉只觉一阵燎原之火从心中爆发,烧的他心肺几欲炸裂。
真是深谋远虑的太子殿下。
燕泽玉的牙齿几乎要咬碎了,这个男人,把什么都想好了,擅自做主的将他的一切都安排好。
可他有没有问过一句,自己愿不愿意。
脑子里的各种念头翻江倒海,燕泽玉在原地焦躁的踱步了几下,接着又是一拳打在门上。
一阵疼痛从骨节处传来,接着又血从伤口中渗出。
但燕泽玉毫不在意,只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他冷静下来。
他要回去,他一定要回去!
他知晓辛钤送他出来的意思,颠覆朝政不是一件三两下就能摆平的小事,刀枪难躲,暗箭难防,任何一个差池都会造成万劫不复的后果。
辛钤将他送出,除了保护他,也是为了让他自己没有了能被挟持住的软肋。
可这算什么?
他被喊了许久太子妃,辛钤还真将他当做女人一般需要躲在男人身后被保护吗?
他很早之前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更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如果辛钤这次失败……
那张平素艳丽的脸上现在冷的如同冰霜一般,他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脑海里飞速的分析现在的情况。
他记得,辛钤说计划提前到后日,可汗生辰那日。
自己睡了一整夜,那后日便是明日……
燕泽玉抬眼望着窗棂外大亮的天光,默念道:还不算晚,还有一天时间……
但谨慎起见,他仍旧问了暗九一句:“今天何日?”
明明只是一个随口便能回答的小问题而已,谁知暗九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偌大房间中唯闻二人细微的呼吸声,落针可闻。
赖以生存的空气似乎瞬间被抽干,有一刹那,窒息感达到顶峰,燕泽玉不得不猛然呼吸一大口空气。
暗九的反应似乎将一个他不愿承认的事实摆到了面前……
燕泽玉僵硬地转头看着暗九,对方却心虚地转开了头,视线飘忽地垂头看着地面。
沉默。
死寂一般的沉默。
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燕泽玉后知后觉地想——
难道他不是昏睡了整晚,而是一天或者更久?
心脏瞬间沉入谷底,强烈的失重感叫燕泽玉趔趄几步,扶着窗沿这才站稳。
“今日是、是五月十三吧?可汗生辰的前一日。”燕泽玉的声线颤抖得厉害。
暗九梗着脖子并不回答。
瞳孔紧缩,燕泽玉呼吸凌乱地上前一步,抓住了暗九的衣襟。
“今日并非五月十三?那是何日?!现下什么时辰了?”燕泽玉有些崩溃,几欲破音。
话音未落,房间中忽然出现了另一道身影,与暗九穿着相同服饰,黑衣黑鞋,黑面罩覆脸,恍若影子。
“在下暗壹,回玉公子的话,今日乃五月十四,现在大抵是卯时末,辰时初。”
五月十四……
这不正是可汗生辰当日吗?!
也是……计划中起兵的日子……
“辛钤呢?他去哪儿了?!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剧烈的情绪如同涨潮,刹那间堆满了燕泽玉的胸口,闷得他差点喘不过去,本就混沌的脑袋更是胀痛得几欲炸裂。
他又突然想起什么,摸了摸脖颈和胸口。
红绳、骨哨……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燕泽玉迫不及待将那枚骨哨从领口翻出,抵在唇边吹动。
他吹得太着急,哨声染了些许气音且短短足足,听上去与辛钤口哨的声音并不相似,但此刻也顾不上这么多。
辛钤说,吹动骨哨就会接他回家。
可……
期待的事情并未发生,神迹总是少有眷顾人间的。
深吸一口气,燕泽玉收敛好破败的情绪,盯着眼前两个暗卫,努力平稳声线道:“骨哨可以调动暗卫吧?我现在命令你们,放我出去。”
两人齐刷刷跪在了地上,膝盖发出沉闷声响。
“玉公子,臣惶恐。”
辛钤将骨哨赠予之前向他们下达的最后一个命令便是护太子妃周全。
叛乱在即,他们断不可放玉公子回宫。
望着跪在地上坚如磐石,不可动摇的两名暗卫,燕泽玉当真是要被气笑了,但比愠怒来得更猛烈的情绪是自责、后悔以及担忧……
若是他早些向辛钤和盘托出西南之事,或许这次宫变又能多一分助力……
可如今……可汗寿宴大抵会在傍晚举行,还剩不到几个时辰,联系镇南将军肯定来不及。
还有这些暗卫……
“你们一共几人?”
忽而换了话茬,两人明显有些怔愣,暗壹反应较快,跪着抱拳,毕恭毕敬回答:
“暗影共九人,尽数听从玉公子的调遣。”
“九人……都在此处?!”燕泽玉眉头紧蹙。
“是!”
话音刚落,燕泽玉猛地拍了下窗沿,手掌撞上木质横栏,砰的一声。
“他把你们都留给我干什么!”
几乎忍不住眼眶中翻涌而起的热意,燕泽玉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颤抖。
明明身处宫变中心的辛钤才是最危险的,他为什么还把暗影九人全部派遣过来。
辛钤为他安排良多,那他呢?
他能为辛钤做些什么呢?
视线扫过跪于地板上的二人,又略过室内的陈设,燕泽玉凝了凝神。
趁着二人尚且跪着,反应需要时间,他快速拂袖,将桌台上的一个宽口珐琅琉璃瓶给打碎在地。
尖锐的琉璃碎片大大小小散落满地。
而其中一块,正被他握于手中。
最为鋹利的一角明晃晃抵在脖颈侧边,白皙皮肤被按压出一道红痕,其下淡青血管更凸起几分。
“让我出去。再备一匹快马。”
燕泽玉声音涔泠,调子近乎平直,但仔细听还是能察觉出里头微弱的抖动。
但他的手很稳,也很准。
尖利的琉璃片恰好抵在那最致命的覆盖动脉的皮肤处。
呵,这还是辛钤教他的:
锁骨上三指,见血即封喉。
只是没想到,这见血封喉的本领没用在杀敌,反倒先用在了自己身上。
燕泽玉唇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瞧着在自己将利片放于颈侧后突然出现在房间的暗卫们。
算上暗壹和暗九,不多不少,正好九人。
他叹了口气,碎片瞬间在那白皙侧颈划出一道血线。
有些深,血珠从中渗出,顺着皮肤滑落。
燕泽玉抿唇,脖颈上的刺痛让他面色稍微发白,但仍旧一瞬不瞬地瞧着面前这些暗卫。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划得深不深,这还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没什么经验。
刺痛在如此紧张的情境下反倒不明显,被那琉璃碎片触碰肌肤的涔凉盖过许多。
退后一步,躲开神色慌张,递来绷带的暗九,他扫视过九人,沉声道:
“想必在此服侍我,也并非你们所愿吧。”
九人齐刷刷跪下了,但却无人应答。燕泽玉也不恼,继续道:
“我知道,你们心中认准的主上只有辛钤,跟随我不过是因为辛钤的命令,不得已而为之。”
“你们应该都了解辛钤的计划,甚至比我更了解。那你们更知道,他现在所处的境地。你们不去帮太子完成大业,反倒在此 浪费时间……”
周遭安静地落针可闻。
“备马,别以为我不敢用力。”话音刚落,燕泽玉握着的琉璃碎片又往皮肉里按重几分。
伤口愈发深了。
殷红的血顺着侧颈流淌,染湿一小片衣襟。
可燕泽玉恍若无感,目不转视地盯着一众暗卫。
原本圆钝的杏眼微眯成狭长的形状,眉眼下压,像极了辛钤施压时的眼神,叫人畏忌。
僵持半晌,就在燕泽玉心中焦急时,暗壹向他抱了抱拳。
暗壹似乎是暗影的统领者,见此举动,另外八人纷纷抱拳。
“玉公子,从今日起,暗影九人誓死效忠于您。”
“暗九,去备马——”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宫变啦 小玉担心死了 呜呜
第124章 同室操戈
五月十四,碧空无云,天气暖晴。
飞马踏尘扬起一地砂砾,少年纵马飞驰的身影迅疾如风。
在启程赶路前,燕泽玉原本打算安排一名暗卫联系费西元,让其将信件递到西南——即使有些迟,但总好过没有。
但接到命令的那暗卫却满脸迟疑,余光偷瞄着暗壹,似乎有话想说又拿不定主意。
燕泽玉眉头一皱,厉声道:“有何不妥,直言。”
“禀玉公子,其实……其实太子殿下已经与镇南将军取得联系……想必西南增援已经在去往京畿的途中了。”
“……此话当真?”燕泽玉半刻后才回神,喃喃道:“难道说……是叶涟哥哥?”
难怪叶涟会在昨日突然拜访,难怪辛钤总是早有预料的神色。
回头再看,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收起翩迁的思绪,燕泽玉轻叹一声,随即目光坚毅地望向前路。
夹紧马腹,挥鞭,骏马嘶鸣后驮着少年陡然加速,路旁草木都随之模糊。
燕泽玉在心底计算着时间,从城郊赶回京畿,若是快马加鞭,大抵能在日落前赶回。
可汗的寿宴摆在宣政殿——整个皇宫中最为煊赫的宫殿。
大殿巍峨,汇天动万象之吉兆,坐落于长阶百步之上。
平素这里也是文武百官上朝的宫殿,收拾出摆宴更是绰绰有余,富贵奢华。
可汗口口声声说皇后薨逝不过百日,不得大操大办,却仍旧选址宣政殿,背后所思所想的确引人发笑。
歌舞升平,香衣美鬓,此次四十寿宴并未邀请大臣,倒更像是家宴,在座都是皇亲国戚,熟识的人。
二皇子辛铭恰好坐于辛钤对面,勾唇举杯朝他敬酒。
辛钤抬起酒杯放到唇边,酒液只沾湿了唇瓣,并未饮下,借举杯动作,视线略过辛铭身后的云忌。
云忌看似随意,实则肌肉紧绷着,站姿充满防备,就像蓄势待发的猎豹。
呵,辛钤在心中冷笑。
宴会进行到一半,不远处天际骤然炸开橙红的烟花,声声刺耳,光亮灼眼,转瞬之间点亮整片浩瀚天幕。
宣政殿外骤然响起起密集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逼近门外。
在场宾客来不及分辨眼下是何种情况,大殿门突兀的被撞开。
一名浑身是血的宫人跌进大殿之内,来不及惨叫便被身后的一柄长枪穿透。
嘈杂宴会中丝竹管弦之声骤然停滞,立即有人慌乱惊呼:
“有刺客!有刺客!”
“——保护可汗!”
护卫们当即拔刀,快速列阵,将可汗层层围在其中。
铠甲铮铮作响,竟是一众精锐无声无息的突袭而来!
大殿乱作一团,刚刚还在饮酒作乐的皇亲国戚此刻狼狈的逃窜,却依旧躲不过迎面而来的冷刃。
血腥味弥漫开来,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这一派乱象中,辛萨最为尊贵的两名皇子与座位上岿然不动。
辛钤在这刀光剑影中,露出一丝冷笑,对着对面的二皇子遥遥举杯,当是给对方刚刚的回敬。
随即,辛钤将酒杯摔落在地,拔剑而起。
辛铭神色未变,仿若成竹在胸,云忌则守在他的身边,将敢于上前的人斩落在地。
几乎没什么的悬念,那群手持长枪短剑,身披薄甲的战士很快直逼大殿之上,与那一群护卫杀作一团。
虽说他们人数众多,且都骁勇善战,可若真和可汗身边那群武艺高强护卫对上,一时半会也难分胜负。
距离可汗最近的人并非这些精锐士兵,苏佳才是刺杀可汗的最绝妙的武器。
被重重护卫保护着后退的可汗万万没想到——
寒芒乍现,利刃破空。
短匕‘歘’地一声刺入左胸,很精准的位置。
致命且干净利落。
像是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的熟练。
匕首自左胸骨二三根骨头之间斜向上插入,精准刺入心脏。
银白刃入,血红刃出。
可汗捂着心口,满脸不可置信,瞪着眼前冷漠无情,与往常判若两人的苏佳,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护送可汗的近身侍卫见此也足足愣了好几秒,方才提刀朝苏贵妃刺去。
苏佳竟也不躲不避,闭眼等待着,但耳畔一声急促且气若的喊声传来,“住手!”
这刀终究没刺入。
可汗一言未尽,咳嗽起来,侍卫一边防备地盯着苏贵妃,一边将可汗拖到桌案边坐着。
苏佳缓缓睁眼,可汗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无力地耷拉着,她知道自己这一刀的狠戾,可汗活不久的。
但她竟从那男人眼底瞧出一抹悔恨和爱慕。
她听见可汗断断续续,先是朝侍卫下令,“不许杀她”然后又看着自己,“朕的贵妃啊……朕自诩待你不薄,咳咳咳……”
话到此处已是气息极弱,“传朕遗诏……皇二子性情恭肃……”
闻言,苏佳凝眸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