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钤盯着少年颤动不已的密匝睫毛,顿了一会儿,等燕泽玉内心的慌乱发酵,才不紧不慢揽过少年的细腰,进了内室。
“自然是跟本王一起睡。”
燕泽玉脸皮薄,经不起逗,这会儿两颊已经浮起淡粉色,他不满于对方的轻浮,强压下赫然对男人怒目而视。
杏眸圆溜溜的,深棕色的瞳孔被烛火晕染得流光溢彩,辛钤凝视片刻,忽地伸手捂住了少年的眼睛。
燕泽玉被男人半抱着进了内室,随着晃动,少年右脚踝上的玉铃铛‘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你干什么!”
燕泽玉被按着肩膀坐到榻边,好不容易扭头挣脱盖在眼帘上方的手,却又被男人捏住下颚。
骤然接触亮光,眼睛有些酸涩,燕泽玉用力眨了眨眼,不敢直视辛钤,只敛眸向下看,默默腹诽面前这个男人阴晴不定。
“巫医说你身上的伤无碍了。”
闻言,燕泽玉心尖儿猛地一跳,像是被无形的手指攥紧了似的。
辛钤这话什么意思?
大晏盛行南风,青楼楚馆中超过半数都是南风馆或者兼而有之。燕泽玉天潢贵胄的身份,又被保护得矜贵,自然不知道这些,但流亡时进了芙蓉阁,看过辛萨蛮人掳走娇俏的小男孩儿行苟且之事……
也不怪燕泽玉多想,六皇子送他到太子帐中本就是为那档子事讨好辛钤的。如今这句‘伤好’……
燕泽玉无端打了个寒战。
“我、我伤还没好!”
病急乱投医,燕泽玉害怕辛钤来真的,自己根本打不过男人,瞥见对方似乎要伸过来的手,一下子急了,话不过脑就喊了出来。
听着男人意味不明的哼笑,他紧张地滚了滚喉结,“或、或者……我打地铺!”
说罢,一把抱起床上的衾被后退三两步远。
辛钤真的被燕泽玉傻乎乎的动作逗笑了。冷冽的眉眼冰雪融化似的微微弯起,淡薄的唇抿出些上扬的弧度。
男人后仰,半撑在软榻上,轻飘飘吐出一句:“你以为本王是如此饥不择食的人吗?”
燕泽玉抱着衾被的身形微僵,耳根发烫。
辛钤这话明明如他所愿了,但听起来怎么这么膈应呢?
*
燕泽玉向来好眠,但今晚却有些睡不着,或许是因为外间这张小榻太硬太窄,也或许是因为一张提花帘之隔的辛钤。
辗转反侧了半宿,明明已经困得不行,却难以入眠。
“小玉、在干什么呢?”
一听这声音,燕泽玉瞬间停下了翻身的动作,大气也不敢出,身体卡在扭曲的姿势,显得格外艰难。
辛钤居然也还没睡!是被自己吵到吗?
这个认知让燕泽玉有些尴尬,他小心翼翼将身体放平,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并不回答,想装成熟睡的模样蒙混过关。
谁知道内室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紧接着沉稳的脚步声。
烛火晃晃悠悠地点燃了,摇曳着辛钤高大的影子。
男人站到了他窝着的小榻前,燕泽玉虽然阖着眼,却能感受到烛火葳蕤的光线和辛钤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自己脸庞。
“进去睡。”二转狗si
辛钤声线低沉沙哑,有些颗粒感,莫名性感。
燕泽玉心神一乱,颤动不止的眼帘暴露了他装睡的事实,只听男人嗤笑一声,连被子带人直接捞了起来。
失重感猛然来袭,燕泽玉像是溺水的人胡乱攀附住身边的东西,惊惶地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情绪复杂的丹凤眼。
这次竟然是辛钤先闪神躲避,男人将他扔到内室的塌里便不再看他了。
本以为要面对跟辛钤同床共枕的尴尬,谁知道男人立在榻边注视了他半晌,竟转身离开了。
帐帘被掀开又落下,几缕寒风挤进来,将盆中的炭火吹出些猩红,又迅速暗淡。
辛钤拒绝了金戈送来的纸伞,迎着细雪往远山走去。
月华安静流转着光晕,辛钤扫开积雪,坐在一处凸出石块上。趁着皎皎月光,将怀中捂得暖热的玉佩拿了出来。
冰润透亮的玉佩边缘映衬着月华银霜,男人指腹抚了抚。
“他的眼睛很漂亮。”
作者有话说:
狗太子终究没忍心让娇贵老婆睡小榻!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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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今晨归来时,肩头都被细雪浸湿了,但男人却挥退了上前擦拭的奴仆,沉默着一头扎进了帐中。
金戈与白棋面面相觑,在帐外立了半晌才听到召见。白棋深吸口气,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快步进了议事帐。
辛钤正坐于上首,朗目垂眸凝视手心的玉佩,点漆似的黑眸隐没眼帘之下,让人看不出情绪。
“让你查的东西,有眉目了吗?”
白棋一怔,大抵是没料到太子殿下对这事儿如此看重,猛地跪下去俯身,滞涩启唇,“暂时……还未找到……小的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
虽说太子殿下这几日颇为柔和随性的模样,但没人敢忘记辛钤上位时雷厉风行、不计生死 的手段,对下属也是赏罚分明,甚至有些严苛。白棋不免忧心。
辛钤将玉佩收进怀里,隔着衣料贴在胸口处,渗透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半晌,才被男人的体温暖热。
太子撩起眼皮扫过跪于下方的白棋,忽而道:“他可起了?”
“啊——”白棋额角滴落冷汗,“您是说玉公子……”他和金戈都在议事红帐外等候着,并未注意远处太子帐的动静,更不知道燕泽玉起没起床。
这下成了锯嘴葫芦,开不了口。
指腹敲击木桌的沉闷声响落入白棋耳中,缓慢而有规律。
辛钤微微蹙眉,漆黑的瞳孔一片阴,不耐地挥挥手,“罢了,本王去看看。”
白棋松了口气,暗纹头狼图腾的黑袍自他身旁略过,辛钤突然道:“调两个暗影的人跟着你,月底前我要知道玉佩的下落。”
“是!”
等太子的身影消失在帘后,白棋垂头丧气地哀嚎一声。
这任务从大晏被破至今,已经一个多月了,却丝毫眉目也无。那张辛钤亲手描摹的参照图已经随着他无数次翻找出询问而有些褪色。
画上的玉佩温润沁透,雕工精细宛若天成,圆月半藏云中,层叠缭绕的雾气后却雕刻着小机关,凹陷突出,似乎能和另一块玉契合,机关藏匿于背后,被云团包围着,细心摩挲才能发现,是以并不突兀。
而辛钤想找的,便是这玉佩的原主或是另一块玉佩的下落。
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茫茫无期。
*
燕泽玉这一觉竟睡到了日上三竿,掀开提花帘,小榻上相对而坐着两人,看背影……另外一人像是叶涟。
辛钤是正对他的位置,颀长的指尖捏着白玉棋子,‘啪嗒’落于棋盘,似笑非笑撩起眼皮瞥了眼少年右脚踝系着的红绳,薄唇微微上挑出戏谑的弧度。
“八皇子起了?”
燕泽玉敛眉抿唇,不情不愿‘嗯’了声。
另外那人也回眸瞧他,视线从头扫到尾,见燕泽玉全须全尾平安无恙后明显松了口气,只是视线在少年敞开的领口和粉白瘦削的脚踝处停滞了片刻。
叶涟本想开口提醒,碍于辛钤在此,唇瓣抿动,到底是闭上了。
辛钤眼底闪过一丝玩味,下巴点了点桌碟上的晏式糕点和茶饮,示意燕泽玉自己吃。
颇有些尴尬——
燕泽玉藏在剑袖中的手扣了扣指甲,小步挪到了叶涟身边。
辛钤幽暗的目光落过来,黑沉沉的眼瞳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显得有些阴翳。
但燕泽玉沉浸在见到叶涟的暗暗兴奋中,并未察觉。
“涟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衣袖被少年轻轻扯住,叶涟神色一闪,有些出神。
每次燕泽玉惹了事儿害怕被罚的时候就会这么躲在他或者太子身后,撒撒娇,寻求庇护。
这招儿可谓屡试不爽,无论是燕澜延还是他,总是经不起少年的卖乖,不知道帮他遮掩了多少错事儿。
但这次……
叶涟攥紧了衣袖,勉强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朝辛钤笑笑,淡声道:
“自然是殿下邀请。”
天知道叶涟波澜不惊叫出这声‘殿下’的背后有多克制,指甲嵌入手心的血肉,后牙槽被咬得泛酸。
他的太子殿下只是燕澜延,只能是燕澜延!
作者有话说:
哎,小玉还是太嫩了,慢慢成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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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棋局继续
余光里,燕泽玉忽然瞥见叶涟紧握得泛白、甚至暴起青筋的手背,眼皮一抖,有些忪怔。
记忆中,叶涟总是温和沉静地跟在太子哥哥身后,那一声声‘太子殿下’也是发自内心的崇敬,声线清朗如环佩相击。
“小玉,过来本王这边。”辛钤突然的开口将燕泽玉拉了回来。
帐中有片刻寂静,落针可闻。
燕泽玉如梦初醒,眨眨眼,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意思后微微瞪大了杏眼。少年眼底是藏不住的错愕,指了指自己,磕磕巴巴问道:“我?”
辛钤不轻不重睨了他一眼,轻飘飘似的,漆黑的眼瞳却很压人。
燕泽玉后背一凉,心底还是害怕辛钤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轻扯着叶涟衣袖的指尖已经下意识松开,提脚往辛钤的方向跨了步。
没等他再往前,手腕被叶涟拉住了。
这动作来得猝不及防,势头又急,燕泽玉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才站定,脚踝的玉铃铛也跟着铃铃作响,他的身体也僵了一瞬。
叶涟垂眸凝视那玉质的小玩意,只觉得声音刺耳极了。
这可是燕澜延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弟弟,更是大晏福泽滋养长成的八皇子啊——
下颚的肌肉线条紧绷着,叶涟深吸口气,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到底是松了手。没让辛钤看出不对来。
衣袖落回少年身侧,无声无息的,燕泽玉忽略掉衣料落在手背的触感,抿唇走到辛钤旁边站定。
棋局继续。
辛钤没再开口说出什么让人骑虎难下的话,仿佛刚才只是小孩儿之间玩闹,非要跟某个人站一起似的。
落子声不断,黑白交错相互攻守,就连燕泽玉这个对围棋一知半解的人也能看出棋局焦灼。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辛钤所执白棋才落下最后一子,如弯刀扼命,结了黑子的气数。
辛钤将吞掉的黑子捡起扔到篓里,对叶涟弯了弯唇,伴随着落子之声,缓缓道:“叶公子,承让。”
端得是风度翩翩,仪表堂堂。
但叶涟和燕泽玉都知道——这可是辛钤,谈笑间能取敌人首级的草原狼王的继承人。
叶涟的视线在辛钤腰侧的入鞘弯刀上划过,顿了片刻,盖住眼底的暗色,然后才抬起头,恭敬地笑道:“殿下棋力高明,在下技不如人。”
辛钤微微颔首,扬声叫了金戈进来收拾棋盘。
交错分布的黑白双色棋子很快被妥帖收整,按照颜色重新装入棋篓,玉质棋子轻微碰撞,如珠落玉盘,声声灵脆。
辛钤拾起一颗白玉棋子,把玩于指尖。
“叶公子这盘棋,初始时下得不错,看似和缓却韬光养晦,杀机暗藏;到了中末,棋子却急功近利,太过激进,反倒露了马脚,气尽命绝。”
似乎是玩腻了,男人将手中棋子投回棋篓,‘啪嗒’一声。
“这么多日未见,你们表兄弟之间肯定还有话要谈……本王还有事,就先走了。”
辛钤似笑非笑地扫了两人一眼,起身披上大氅。提步离开前,却忽然回眸盯了燕泽玉一瞬。
“厨子新做了栗子糕,我等会儿让金戈送来。”
语罢,辛钤转身出去,只余下帐帘微微晃动,寒气扰动泄了丝到室内,吹得燕泽玉裸露在外的脚踝阵阵凉意。
待脚步声渐远,燕泽玉才坐到了方才辛钤坐过的位置,半垂着眸。
叶涟犹如实质的目光正打量他,从头顶发丝到红绳缠绕的脚踝,一寸寸落下来。
那枚小巧玉铃铛雕刻精细,盈润剔透,明明上灯饰品,却偏偏系在少年脚踝。
红流苏、白玉品。
总让人浮想联翩那些烟花之地的芙蓉暖帐,糜烂红烛。
侮辱大于赏赐。
“他……”
叶涟抬眼飞快扫过燕泽玉的脸庞,沙哑干涸的嗓音在此顿住,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燕泽玉也沉默,偌大的帐里安静异常。安静得有些难堪。
叶涟到底是心疼燕泽玉,只是抿了抿干涩唇瓣: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唐突之举?”
唐突之举……?
那晚烛火摇曳光晕,散落满榻的棋子,脚踝被指腹摩擦是轻微的战栗……画面一一在燕泽玉脑海中浮现,思绪蹁跹又沉淀。
“没有。”燕泽玉最后只是摇头,短促地蹦出一句否定。
大抵是燕泽玉思忖的时间太长,这回答像是欲盖弥彰,透着心虚。
叶涟并不相信,但也没有拆穿。
燕泽玉不想谈论这个话题,索性问起叶涟的喉咙,“涟哥哥……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从前清雅磁性如风拂面的嗓音,为什么成了现在这样苍老破碎的模样?
叶涟原本不想提起的,但燕泽玉既问了,他也有意让燕泽玉对北狄的恨更深些,滚了滚喉结,到底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