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干净手上的碎屑,视线扫过,下巴点了点帐内。
“他还没睡?”
闻言,金戈的表情一下就变了,神色惴惴,明明那么大个块头,神色却有些扭捏,昏暗的光线照着,那常年日晒的黝黑皮肤下泛出红晕。
辛钤还没见过金戈这副模样,饶有兴趣询问道:“他在干嘛?”
“呃……玉、玉公子说想沐浴……我……”
辛萨民族生来便是草原的臣子,牧牛放羊,粗犷豪放,以地为被、以天为席。
夏日雨水充沛时,在低洼地带汇集形成小水塘,男人们不拘小节光着膀子下去窜一道水便算作沐浴了;女人大多傍晚时分结伴来水塘边沐浴。
按理说,入乡随俗。
但辛钤可不认为那个矜贵的小东西愿意大冬天去终年不冻的湖泊沐浴。
能让金戈面红耳赤至如此……
男人挑着眉峰,掀帘入帐。
辛萨并没有中原人在室内放置屏风的习惯,有的只是分割帐内区域用途的提花帘。
所以一眼便能望到里面。
帘子轻透薄如蝉翼,烛光影影绰绰。
淡如烟尘的水雾袅袅升腾,少年身在雾里,精致漂亮的脸蛋有些模糊,尖俏的下巴撑在手臂上,整个人趴伏在浴桶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水花玩儿。一头青丝如墨,坠在身后,愈发显肩膀单薄,身段漂亮。
饶是不近女色的辛钤,也暗了神色,男人滚了滚喉结,提步时故意踏出响动。
谁知道少年眼皮都没撩一下,单手捧了些水珠撒到侧颈。
清透的水,晨露似的,划过线条优美的脖颈,皮肤下隐约可见的青色脉络都透着冶艳。
燕泽玉以为是金戈进来了,扬声道:“金戈,不用加热水了。谢谢你——”声线被水汽晕染地略显沙哑,浑身泛着股慵懒劲儿。
没有人回答。
燕泽玉正放空脑袋发呆,等了半刻才回过神来。
金戈怎么不说话?怎么没听到出去的脚步声?
心底一惊,少年手忙脚乱地想站起身,又想起自己如今一丝不挂的状态,刚起身又猛地往热水里缩回去,仓促间溅了不少水渍出来。
辛钤敛了眉眼,掀开提花帘进来,也不在意地上斑驳的水迹,瞧着满脸防备惊疑不定望向自己的小家伙,反倒觉得有意思。
少年清透的眸底倒映着辛钤轻佻的表情,整个人都缩到了离男人最远的边缘,下巴轻触水面,层层涟漪让水下的酮体也跟着荡漾。
辛钤看得呼吸一滞。
他绝非什么良善之辈,也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当初六皇子把人送上门来时不动他,是因为还不确定这人什么身份。
现在嘛……
辛钤欺身捏住少年尖俏的下巴,视线扫过少年因为被迫仰头而绷紧的脖颈线条,忽然想起白日里这人站在叶涟身后的小模样。
“涟哥哥……你都是这么叫你表哥的吗?”
此时,燕泽玉还没察觉哪里不对劲,只是觉得辛钤找事儿的话题起得有点烂。
“嗯,我、我一直都是这么叫的。”他如实回答。
“哦?”
男人凑到他耳边呼了口气,酥酥麻麻的痒意顺着耳根直窜全身。燕泽玉也能感觉到自己脸颊逐渐上升的炽热温度。
没给他反应时间,辛钤薄唇翕然,“既然如此……小玉今年及冠了没有?”
言语间,辛钤挑了一缕半湿润的青丝,放在指腹间来回捻揉,细碎的摩擦声在静夜里十分明显,一下一下,仿佛磋磨的不是发丝,而是燕泽玉那颗不安的心。
燕泽玉眉心一跳,被摩擦声激起了浑身鸡皮疙瘩,水底下的环抱的手臂相互搓了搓。
“未曾及冠……怎、怎么了?”
“那我比你大。”男人指尖轻佻地略过少年白皙的锁骨,“叫声哥哥听?”
燕泽玉被摸得打了个颤,也不知道是水温凉了还是锁骨的皮肤太敏感。
他瞪大了杏眼,对辛钤这个奇怪的要求感到震惊,但辛钤面上认真的神情不似作伪。
燕泽玉咽了口唾沫,吞咽声在安静的室内异常明显,内心隐藏的胆怯被放到明面上,燕泽玉双颊的绯红更甚。
他深吸口气,挣脱了捏着下巴的手,往后靠了靠,后背紧紧贴着木质浴桶的边沿,冰凉的温度让他整个后背都泛着寒意。
燕泽玉低垂着头,脑门都快贴到水里去,他企图让脸颊高热的温度降下来,但升腾的水汽暖热,丝毫作用也无。
他不想叫哥哥。
这个称呼是属于他的太子大哥的,那个、会偷偷给他带宫外糖葫芦的哥哥。
贝齿死死咬住唇瓣内侧的软肉,直到口腔被铁锈味充斥,燕泽玉才倏地松口。
辛钤看不清阴影下少年的表情,却能看清那细微抖动的薄肩,那截细腻如凝脂,细长又脆弱的天鹅颈。
几缕湿润的青丝弯弯绕绕黏在上面,像是莹白瓷器上,匠人精心描摹的花枝。
“哥……钤哥哥……”
“嗯?”
辛钤凤眸微睁,漆黑的眸子跃动着烛火也悄然划过一丝惊讶,男人定定看着少年,足足好几秒,才移开视线。
——没人叫过他‘哥哥’。
他那些所谓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也没叫过。
落魄时,那些衣着华贵佩玉镶金的兄弟姐妹们,高高在上地俯视他,针脚细密精致的马靴踩在他脊梁上,言语轻捏地叫他狗杂种、叫他黑眼睛怪物;
待他成了头戴金冠的太子,那些兄弟姐妹又都换了面孔,捧着金银珠宝来认错,狂扇耳光道歉的也不是没有,低声下气地称他为太子殿下。
跟着母亲逃到中原时,母亲拉着他的手放到微微隆起腹部,告诉他‘以后你就有弟弟妹妹了,做哥哥的要照顾他们哦’。
“真的吗?我要当哥哥了?!他会叫我哥哥,对吗?”
但辛钤终究没听到那声期盼已久的‘哥哥’。
当时母亲还说了什么,时隔多年,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唯有那群肌肉虬曲鼓囊的大汉将他和母亲拉开时,母亲素白裙摆被鲜血染红的一幕深深印在辛钤的脑海里。
那抹殷红格外清晰,十几年了,也未曾褪色。
辛钤本是存了逗弄的心思,以为骨子里藏着骄傲的八皇子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松口。
只是没成想……
燕泽玉当真开口喊了他声哥哥。
但又有些不一样。
不同于血缘关系的羁绊,少年这声憋了半天才从口中含糊吐出的‘哥哥’倒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辛钤歇了心思,敛眸扫了眼怯怯的还在发抖的小家伙,抿直嘴角,转身直接离开。
燕泽玉在男人转身后,有一瞬间没收好神情,脑海里闪过叶涟嘱咐他的画面,燕泽玉唇瓣颤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将这抹颤抖压下去,面色如常地拨弄浴桶里的水。
半柱香的时候后,提花帘背后终于有了动静。
舀水声似春落酥雨,淅淅沥沥,若隐若现。辛钤将心底冒出来那点异样按下去,掀了门帘直接出去了。
不同于帐内暖和,室外寒气深重,冷风扑面而来。辛钤对着风口站了会儿,直到肺腑都冷下去。
金戈没等到他吩咐,仍旧是站在草垛子边儿守着,辛钤扫过他脚下的木桶。
“他让你去打热水,你就去了?”
金戈心头一跳,刚要跪下认错领罚,却听到太子殿下又道:
“算了。你再去打一桶热水来,进去顺便添些炭。”
金戈:“……是!”
作者有话说:
辛钤不小心踩了小玉的雷点,哎,叫什么哥哥啊。
为什么星星的评论这么少!你们评论一个字我都高兴的!QAQ
(本章修改了一下,如果之前看的是两千字版本的宝贝可以清理缓存之后重新看一下:D
第20章 同床共枕
“外边天冷,殿下把这狐裘披上吧。”
辛钤微微侧目,金戈应当是返回帐中特意取了狐裘来,稍顿片刻,辛钤颔首让金戈为自己披上了。
今晚的月光不明朗,一如当年母亲去世的黑夜。
灰蒙蒙的云层半透光,像是浓稠得化不开的灰黑粘液。远山也被扫上一层阴霾,一眼望不到尽头。
打更声从远处传来,竟已丑时四更*了。
辛钤神色冷淡地收回远眺的目光,视线却在那顶属于可汗的极尽奢华的帐房回寰停滞了半晌。
金戈顺着殿下的眼神极目望去,看见王帐特有的金羽装饰,又猛然收回视线,安静谨慎地立在一旁不再发出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子淡漠地启唇。
“回了。”
太子帐的烛火还未熄灭,远远望去倒像是漆黑人间里唯一的亮光。
辛钤为自己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的想法而感到荒谬。
明明周围还有别的燃烧的明亮篝火,不是吗?
他最近似乎对燕泽玉太纵容了些。
燕泽玉并未睡着,躺在床榻内辗转反侧。
猛然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惊讶。
叶涟跟他分析过,巫医既然说他身上的伤恢复好了,那辛钤肯定会跟他睡在同一间帐房里。
——无论辛钤是真想对他干什么,还是掩人耳目瞒天过海的计策。
辛萨太子的身边不可能留下晏国俘虏。
除非这人只是个空有美貌,只会侍奉男人的小倌儿。
别人到时候,只会谈笑几句,原来禁欲克制的太子殿下也有被迷住的时候。
燕泽玉深吸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脚步声越发接近,最后稳健地停在了床榻边。
燕泽玉甚至能感觉到男人探究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弋、打量。
辛钤平日里的视线太有压迫感,总让他败下阵来,这次也不例外。
燕泽玉虽然阖眸看不见,脑海里却能自动浮现男人那双点漆似的幽深双眸,狭长、拥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紧张,衾被下握拳的掌心有些滑腻,但燕泽玉不敢松动,生怕被发现了。
半晌,辛钤似乎是看够了,将外袍解下叠放在一边,只着单衣,掀开了被子一角。
燕泽玉听着耳边‘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响,一个不小心,呼吸乱了刹那。
辛钤自然发现了。
男人上榻的动作一滞。
帐内的烛火并未熄灭,摇曳的暖光照在少年白皙的面庞,鸦羽似的睫毛投下一片颤动不停的阴影。
燕泽玉也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颤巍巍睁开眼,对上辛钤那双恍若死水的眼睛。
今日的辛钤貌似有些奇怪,但具体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两人对视半晌,燕泽玉先移开了视线,抿着红唇往床榻内侧挤了挤,似乎是在给辛钤空出更大的位置。
少年那头如瀑如墨的青丝披散开,倒是让辛钤想起这个小家伙不会绾发,被他询问时,拿着发带胡乱给自己系了一通的场景。
“怎么还没熄灯睡觉?”
辛钤踱步到半米远的烛台,挑了下灯芯。
烛火晃动一下,光亮更甚,狼纹图腾雕刻的铜质烛台倒映在那片纯黑的瞳孔中,影影绰绰,琉璃似的。
少年半垂着头,平眉敛目,并不看他。鬓角一缕青丝顺着少年的肩头滑落到侧脸,影子在白皙光滑的脸颊上晃悠悠。
烛火忽然又暗了下,少年的神色隐没在暗处,刹那间显得很模糊。
莫名的风很快便消失了,烛火恢复到平稳亮堂,辛钤再次打眼过去,只能瞧见对方颤动不停的眼帘。
“等你回来。”
辛钤顿了顿,方才想起这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话。
见辛钤沉默着,燕泽玉强压下内心的慌乱,抿抿略显干涩的唇瓣,呐呐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没熄灯,等你回来。”
辛钤神色晦暗地定定看着他,好几秒,眼神跟听到少年叫他‘哥哥’时如出一辙。
这样态度的转变大概是从何开始的呢?仔细想来,似乎是燕泽玉跟叶涟单独谈过之后。
辛钤心底觉得好笑。
他对叶涟背后打的算盘不置可否,但叶涟大抵没料到,少年的演技实在拙劣,那点小心思掩藏得也不高明,在他这个老狐狸面前无处遁形。
辛钤轻轻嗤笑一声,原本沉寂的心情竟莫名好了些。
他不打算摊开来明说,恶趣味地反问道:
“怎么突然这么乖?”
男人放下挑灯芯的竹簪,顺势搁在烛台边上,竹雕簪子碰上铜质台垫,辛钤故意加重了力道,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果不其然,小家伙像是受到声音惊吓的小兔子,肩膀抖了抖。
燕泽玉没应声,心尖儿也跟着这声脆响紧紧一跳,脑海里反复回想着叶涟嘱咐的话,一边想一边祈祷辛钤对他无意,只是利益牵扯才不得已同住一屋。
男人踱步过来,掀开被子上了床,男人似乎有恃无恐,大方地占据了他空出来的位置。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拳不到,若是再安静些,彼此的呼吸声都能数清楚。
燕泽玉从未与外男同床共枕过,这会儿呼吸都停滞了,板板正正地平躺在床榻紧贴内侧,望着床榻上方的精致帘幔,一眨也不眨眼,浑身僵硬地仿佛枯死多年的老木。
辛钤察觉到小家伙错乱的气息声,撑着脑袋偏头望他,调笑道:
“刚才说‘等我’的时候不是挺能吗?现在又鹌鹑似的胆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