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是不是承意又缠着他了。
“还未起?!”
杜衡踏进里屋,见着床榻的帘子还没撩起,他早时起什么模样现在就是什么模样。
他话音刚落,床帘轻轻晃了晃,随后一个软乎乎的小脑袋便探了出来。
承意小朋友竖起食指在撅着的嘴边轻轻虚了一声:“爹爹小声。”
杜衡见状眸子微挑,很配合小崽子夸张的放轻了步子走到床边,忽而一个矮身把小崽子捞了起来:“爹爹的承意怎么也在这儿?!”
他将举高的小崽子抱进了怀里,许是方才从被窝里钻出来,整个崽子都暖呼呼的。
杜衡爱不释手,搂着吸了几口,正预备亲亲一下小朋友白白里透着粉的脸蛋儿,忽然却被小肉手捂住了嘴巴。
“爹爹不要发出声音,小爹睡着了!”
看着一本正经又没穿袜子的小朋友,BaN杜衡把他的脚丫子藏进了自己的大氅下的怀里,挑起眉毛:“小爹还在睡啊?”
承意点点头。
杜衡睁大了眸子:“小爹怎么这么能睡,太阳都晒屁股了。”
承意小声道:“刚才有个伯伯来过了,他给了小爹好多的药。”
杜衡眉头紧起:“怎么了?小爹生病了吗?我走时还好好的啊。”
承意摇了摇脑袋:“我问了阿爹了,他说没生病。”
“是肚子里有了小崽崽。”
承意高兴的抱着杜衡的脖子,在他的怀里翘着小腿儿一蹦一蹦的:“阿爹说小崽崽想睡觉,阿爹就也想睡觉。所以阿爹并不是懒虫。”
杜衡原本还楞了楞,但听闻这话却不由得笑了一声:“你小爹当真是为了开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你们父子俩说悄悄话的声音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话音刚落,帘子便被一只手捋开了一角,秦小满懒洋洋的看了两人一眼。
见着杜衡一脸泰然之色,秦小满托着侧脸:“怎的也不见你高兴?我有你儿子了不好啊?人意哥儿听说会有弟弟了都高兴的在屋里跑了一场,你这个做爹的倒是还杵那儿笑。”
“那今日的儿子是面条还是馒头做的?”
秦小满抿了抿唇,扬起眉毛:“是有些人实打实造的。”
杜衡眼见秦小满嘴里又要没个把门儿,下意识的把承意的耳朵给捂上。
他睁大了些眼睛:“可别胡说。”
“我胡说什么。”
秦小满瘪了瘪嘴:“这回是真的。”
言罢,秦小满手一放,帘子又恢复如初
“什么?!”
杜衡见状赶紧上前去,他撩开帘子,看着床上安然躺着合上眼睛的人:“你是说真的又有了?”
消息来的突然,杜衡颇有点怔住未能反映过来。
他将承意放在了床上盖好,在床沿边挪了挪,更靠近秦小满一些:“当真?”
“一回生二回熟,你当还像怀承意时那么傻啊。”
秦小满挑起眉毛:“我请张老医师给我看的,准确无误。”
“怎的你也没提前同我说?这就突然请了大夫前来把脉。”
杜衡心下喜悦无复言说,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把秦小满盖的更严实一些。
小承意见状也爬进了被窝里,又钻到了秦小满的胳肢窝下。
秦小满抱着肉肉的小承意,睡的别提多舒坦。
“这回没像以前那么不舒坦,我都没如何察觉。不过是有些微乏力犯困,只当是最近忙着铺子的事情才累了,为着保险起见还是请大夫来了一趟。倒是不曾想还是真的。”
杜衡长吐了口气:“谢天谢地!是我太马虎大意了,得亏你谨慎。”
秦小满摸了下平坦的肚子,笑了笑:“也是才一个月些,小着呢。”
杜衡也将手覆在了秦小满的手背上,心中有股说不上来的心绪,嘴角就没放下过,他凑上前去在秦小满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缱绻的贴着秦小满,如此心里的感情才好似得到了些抒发:“太好了,这下承意就有兄弟姊妹了。咱们家这宅子来年可就能更热闹些。”
承意安静的在一旁听着说话,他将下巴撑在秦小满的胸膛前,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杜衡:“小爹爹的肚子里真的有小崽崽了吗?”
“嗯。”杜衡揉了揉承意柔软的头发:“阿爹有你的弟弟或者妹妹了,到时候会很辛苦,你要乖乖听阿爹的话。知道吗?”
承意很认真的点了点脑袋:“承意最听话了。”
他张大嘴巴,啊呜一口:“吃饭吃一大碗。”
杜衡和秦小满都被小承意给逗笑了,抱着一人亲了一口。
夜里,杜衡揽着秦小满,心里的喜悦还未曾散却。
“只是我开年又得前去应考,此行少不得又是一两个的月的光景,都不能在家里好生照料你和孩子。”
秦小满心里却放的宽,承意很乖巧听话,带着只有贴人心窝的,用不着费心。
肚子里这个还那么小,就是杜衡会试结束了回来也还在肚子里。
而今偌大的宅院,又那么七八个人照料伺候着,日子已经比昔年在村子里好的多了,全然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安心考试就是,我还照顾不了自己嘛。到时候几个铺子都给雇上人看着,我都不必费心前去守着,只管在家里养胎。”
杜衡轻笑了一声:“倒是安排的很让人放心,只不过你那性子是会老实在家里养胎的,我还能不晓得。”
“我又不是小孩儿了,还能爬树蹿河不成。”
杜衡搂着秦小满的腰将人带到了怀里,圈着狠狠亲了几口,而下身体还不笨重能如此,等肚子大了他都不敢紧着他了。
两人笑抱做一团。
家里又添喜事一桩,近来杜衡读书都更有精神气了,白日更为卖力些,夜里紧着陪秦小满。
日子倒是好消磨,过的好生快。
晃眼进了腊月,书院十八一日便要休沐让学生回家团聚过年节。
学生各有安排,届时开年人也就再不能齐整了。
十二休沐之时,夜里杜衡在书房听见了雪粒子砸在屋顶的声音。
他放下手里的课业,移步到窗前,温黄的廊檐路灯下能看见从树木上跳跃的雪粒,果真是下雪了。
杜衡伸手在炭火炉子前搓了搓修长的十指,这雪来的很恰当,若是再下的晚些只怕是书院都休沐了。
届时相约一场的师兄同窗们各回州府都城可就再难相会。
翌日一早,果然县里的屋顶街路都裹上了一层白绒毯,杜衡遣了家丁前去请人,自个儿和秦小满一道去了一趟市场。
早市的菜肉都新鲜,虽说而今瓜果蔬菜的品种不多,但都是实打实的好菜。
杜衡选了羊肉,又是鸡鸭,买了好些新鲜的菜回去。
方才把羊肉腌上,住的最近的穆惕便到了。
“瞧着我是赶了个早。”
“亭子里炉子都升起来了,而今怕是都烧暖了,可算不得早。”
杜衡笑着迎了人进来。
不多时游豁和他住的相近的祁晨远一同到了。
几人闲坐觉得乏味,竟是和杜衡一道在园子里给羊腿上料,几人挽着袖子竟是还做了回菜。
烤鸭进炉,羊腿迎雪烤制。
几个人得闲一道围坐在火炉前,饮着游豁带来的暖春茶。
亭外的雪纷纷扬扬,饮着暖茶,实在是一桩美事。
“原是诗茶赏雪,好不雅致,心中也是超脱凡尘。只是杜衡你究竟是对那羊腿撒了什么奇料,这飘出的味道实在是让人留驻烟火之气。”
游豁苦笑:“我说便是那羽化登仙的得道之人嗅到这烤羊腿的味道,只怕一切修行也得前功尽弃。”
祁晨远郎也笑:“游兄一贯是最会做比喻的。”
穆惕摇摇头:“烤着羊腿干喝茶,便是这极好的暖春茶吃着也是寡淡了。”
“如此便是我不周到了。”杜衡笑了一声,去了厨房一趟。
很快回来时手上端了个盘子,内里盛着几块新鲜的猪瘦肉。
只见杜衡又挪上来了个烧的正旺的炭盆子,上头架着块铁丝网,就那么把猪肉径直放在了上头。
嗤的一声,肉碰上那烧烫的铁丝,发出喜人的声音。
杜衡只在烤肉上撒了点薄盐和花椒粉,烤熟了就那么分给几人。
“精细惯了,几位师兄也试试这乡野粗俗的吃法。”
几人探头看着微有一点糊的烤肉,比起桌上盘中的精致的菜式肉食,这烤肉属实是让人有些不敢轻易下口。
倒是连猪下水都吃的进去的穆惕有些迫不及待的取了刀,从中切开了滋滋冒了一点油的烤肉。
原本以为肉质会很柴,没想到竟然还冒着汁水,纯正的果木炭烤鲜肉,鲜肉味道受到激发,未曾多加烹饪,卖相不尽人意,味道竟是出奇的可口。
他连连点头:“妙!这叫什么,粗犷的别有风味。”
游豁和祁晨远见状也不顾什么卖相了,当即趁热尝了一块。
“嗯~一股置身于丛林之中,独自生火烤肉而食的感受油然而生,倒似像是做了一回猎户一般。”
游豁嘴上发表着评价,手却又朝盘子伸去:“尚且还未做过猎户,让我再做一回好生体悟一番。”
几人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尝到了甜头,也不顾什么风雅不风雅了,几人各自都开始霍霍盘子里的鲜肉。
一番酣足,便也又闲说起来。
“我见着县里京兵增多,囤兵驻地一事当真办的风风火火。只是不晓得此次朝廷战败,对我们春闱是否会有影响。”
祁晨远擦着嘴说道:“这些年当今陛下重视科考,大举选用天下之才。会试所出贡生也再逐年增多,虽说对我们这些应考之人来说是好事一桩,只不过也屡见弊端。”
几人熟识亲厚才敢在此处说些朝廷之事,倒也是互通消息。
当今陛下光允帝做皇帝起便广开言路,重视科考,而今的读书人有诸多厚赏也是光允帝之功。
朝廷如此恩待读书人,这些年确实是为朝廷招纳了许多的才学之士。
只不过广扩录用未有节制,读书人也便越来越多,朝廷逐渐用不了这许多的人,导致了近几年来考生上榜,进士出身却无官可做的现象遍布。
六年前的进士,因为名在三甲而靠后,又未有亲眷门路牵线,再两袖清风家业单薄而不能打点,而今都还未曾排上官。
有些门路的被牵线送往朝廷六部下或者是州府上做见习,原本是三年考核一过就该转正,但是因迟迟未有官位空闲出来,见习待转正的都排了好些个。
便是那些个偏远的小县空出个职位来,也有的是人抢着去干。
落霞县天高皇帝远,这头的百姓读书人只知道春闱中榜光宗耀祖,却是不晓得中了榜也有诸多门栏等着人。
这些年朝廷冗官冗吏越积越厉害,迟迟也未有整改。
看似太平,实则只不过是薄薄一层纸在粉饰。
此次边关迅速战败,无疑是给这层纸戳破了一个洞。
大家不免忧心,只怕朝廷会因为这回的战事而有大动作,风向会朝着武官一头吹,届时重心偏移于武,他们这些从文的读书人想要出人头地,那可就比先时要难得多了。
游豁道:“朝廷这两年并不安生,此次边疆战败,只怕再掀起大的波澜。”
几人都是官宦子弟,通达的消息自是比寻常读书人多的多。
而今在此一聚,又几年同窗关系亲近,一道或明或暗的提点杜衡。
光允帝年轻之时开创了太平盛世,老百姓免受战乱之苦,论谁都得说是个好皇帝。
励精图治四十余载,手下育有六子,均已成年。
皇后所生嫡子早年之间已早早立为了太子,陛下教导有方,太子也是贤能之才。
但光允帝如今已经年老,身子既是诸多不适,且号令下策也远不如年轻之时,而今冗官冗吏和战败便是见证,合该是早当颐养天年才是。
朝中也有公正不阿之人上谏皇帝退位让贤,左右都是自己亲选的嫡长子,当是未有任何不妥,也是为天下黎明着想。
然则皇帝非但未曾采纳,反倒是暗暗将上谏之人调离原职。
皇帝迟迟在位不肯退贤,以至于原本安生的朝堂风波暗涌,诸皇子已经成年,且也并非是庸懦之辈,既见皇帝此番作为,难保不生出些旁的心思来。
朝中私底下拉帮结派各自为主不在少数。
他们几个官宦之子倒是不愁做不了官,但凡是中榜做了进士,家里自然有人脉能让自家的孩子进入仕途。
然则他们忧心的是家里被卷入党争之中,那可是轻则流放,重则满门覆灭的大事。
再说杜衡,几人则是怕他上榜以后,因是农耕出身未有人脉而迟迟排不到官做。
其实按照杜衡的品貌来说,倘真能金榜题名,有的是人瞧的上他有意于培养。
只不过前提自是结为亲好,而今是决计不可能了。
总而言之,此次春闱不如昔年安定,不论是风向,亦或者是朝廷易主,这些都将会对春闱有所影响。
至于说是好的影响,还是坏的影响,谁都没有定论。
这场相聚,几个同窗吃了顿合口珍馐,杜衡也得到了不少有用消息。
初雪一连下了三日。
几人一聚后,书院也很快便休沐了。
落霞县里污雪堆积,似是预示着牛马车轮将驶过,一众同窗依依惜别,在年节氛围之下,竟还生出了离别的伤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