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一个个的把交好的同窗师兄送走出城。
细细飒飒的冬风微雪下,马车里的人同杜衡挥手:
“不管他日如何,又在何方,杜衡,当是多多书信来往别忘同窗之情!”
“一路平安。”杜衡也冲着那马车挥手:“师兄,若是有缘再聚,再一道围炉煮茶!”
第84章
今年是县里过的头一个年节, 以前住在村子里的时候每回前来置办年货都感慨一句住在县里的人便捷,而今也成了县里人,杜衡和秦小满都想着过个热闹欢喜年,为此早早的便开始预备上了。
二十一日, 家里的仆役采买了不少过年用的装点之物。
门帘, 剪纸一贴, 红灯笼、喜绸一挂, 原本寂寥萧条的冬日园子顿时便喜庆了许多。
杜衡又让采买了好些爆竹,趁着年节氛围也好好热闹一番。
往年临近年关的时候杜衡和秦小满就来采集的了年货回家过年, 虽是距离年夜还有些日子, 但县里也已是人头攒动, 买卖东西的人格外多。
县里的爆竹声不绝于耳,小童都在街巷上顽, 点着小些的鞭炮炸水洼或是路边的破坛子, 笑闹调皮成一片。
听闻从小年夜开始县里会取消宵禁, 届时鞭炮声可以从上半夜闹的下半夜。
县里到底是人口密集,不似村野一般住的稀散,且人口又多, 这户人家的爆竹停下, 下一户又接上, 自是会热闹不休。
二十四一大早, 秦小满取了一套白兔毛点缀的福绣小红袄给承意换上。
过年了, 要给小朋友换上新衣服。
小家伙才从暖和的被子里出来,眼睛还迷糊着,像是没有长骨头的小软鱼一样任由秦小满随意揉搓。
崽子承袭了杜衡的冷白皮, 自小就生的十分白净, 但因不多爱动弹又安静, 多少显得有些病气。
倒是绯色料子的衣裳衬的气色很好,配着那双湿漉漉乌黑的大眼睛,看着暖呼呼的活泼些,活像是年画娃娃。
“阿爹,我今天可以到门口看巷子里的小朋友放鞭炮吗?”
承意翘着脚丫子,方便秦小满给他穿新鞋子,最近县里愈发热闹,出门的小童也比平素多了。
他昨天跟爹爹出门的时候就见着巷子里有好多小朋友在一起顽,今天早上他还在被窝里的时候就听到外头有鞭炮的声音了。
小朋友都知道,接连不断的鞭炮声那是大人放的,如果偶尔响一声的鞭炮,那就是小朋友放的。
到底是小孩儿,天性是爱玩的,也是喜欢热闹和同龄的小朋友一起。
秦小满应声:“可以啊,但是不可以跑远了。”
他小时候没少在山林地里撒欢,自是不会阻着自家孩子。
说来承意小朋友也是可怜,几乎都在宅子里养着,以前在乡野下还能出去走动一二,不过那时候还太小了,并不知事。
抱着个拨浪鼓就能玩儿大半日,好打发的很。
现在也是会嫌拨浪鼓和小彩鞠无趣的了,但来了县里几个月了却还是连一个一起顽的小朋友都没有。
倒是秦小竹家里的小堂弟有时候会过来,但到底是比承意还要小一岁多,而今还不足两岁,又怎么玩的在一块儿。
承意开心的点点脑袋:“我就在门口看,哪儿也不去。”
秦小满揉了揉承意的头发,说了声好,牵着孩子吃了早饭,就叫水芹菜领着去巷子里玩会儿。
他还得忙着年节应酬的事情,而今在县里落户以后,人情来往也不像以前在村里那么简单了,随意送点肉条都好得很。
两篮子鸡蛋一只鸭的礼是再送不出手了。
为此要拟定好礼品,做礼单,分送不同的人家。
他们送人,人家也送来,如此往来。
杜衡也是一大早上早食都没用就出了门去,家里的新铺子开张,原本试着营业还未曾多推销,倒是不想接了几个席面儿口碑就传了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年底席面儿又多,来租桌凳和请厨子过去的人家也便颇多。
这头人手都不够使,杜衡清早就去料理了。
承意早饭吃了一大碗粥,这才牵着水芹菜的手一跳一跳的到门口,虽还是清早上,外头尚且笼着一层晨雾,不过却并不清净。
福积巷这头是富贵人家的住地,巷子也比寻常的民巷宽阔不少,前头些还有一个园子。
而下过年,顽皮的小童们已经在巷子里点鞭炮丢到水渠炸水花了。
“小公子要不要和那些小朋友一起耍乐,若是要点鞭炮奴婢前去买。”
水芹菜要牵着承意出去,他却摇了摇脑袋。
“我就在大门的阶梯上看。”
他知道自己跑的很慢,要是去巷子里跟他们一起顽的话,鞭炮点燃了他肯定来不及跑远,有可能会被鞭炮炸到或者被水花溅在身上。
所以就在门口坐着看一会儿就很开心啦。
水芹菜也只有由着承意,看见他就站在宅子的屋檐下,一步都不多走,前去门房端了个小凳子出来。
承意就托着脸坐在凳子上看着外头的小童跑来跑去。
水芹菜守着一头,不一会儿跑来了个小婢,闹不清厨房的东西放在何处,请水芹菜过去看。
“易炎哥,你在门房这处看着小公子罢,我得去厨房一趟。”
水芹菜晓得承意不会乱跑,但是决计也是不能离人的,他四下看了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门房处跟个木桩子一般冷脸的易炎上。
“嗯。”
水芹菜知道这新来的长工是随行听命于东家老爷的,素日又都是冷脸,也不跟谁搭话。
宅子里的下人都怕易炎,倒是不想他还是挺好说话的。
水芹菜谢了一声,又嘱咐了承意两句才进去。
承意看了一眼易炎,抱手立在门房处的易炎也看了过来。
他抿了抿嘴巴,先时这个大哥哥来家里就凶着一张脸,还不说话。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哑巴,可怜了他好久,结果有一日吃饭看着他和爹爹竟然在说话。
素日里他跟易炎接触的也不多,有些生疏,现在都还不敢跟他说话。
易炎看着他一只手就能拎起四只来的小奶娃,不晓得看着他在想些什么,但人畜无害十分漂亮,平素看着杜衡抱着软趴趴的耷在他怀里温顺又乖巧。
杜衡特别疼这小崽子,不过看着确实是可人疼的。
他看着眼睛大而有点迷糊的小崽子,学着杜衡平素里的关切模样:“要不要喝水?”
承意才喝了一大碗粥一点也不想喝水,而且看着面无表情甚至还有点凶的易炎就更不敢要他给自己拿水喝了。
他觉得这个哥哥不是在问他要不要喝水,而是在问他要不要喝药。
连忙就摇了摇脑袋。
易炎心想小崽子真是麻烦,不过只要不哭闹就好,他再不开口,就在旁侧像是门墙一样守着门。
承意坐在小凳子上看了好一会儿小男孩顽皮,东边跑了跑西边,怎么看好像也不觉得无趣一样。
跑累了的小男孩们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注意到了宅子门口多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有个壮实的小胖子突突的跑过来,看着承意粉雕玉琢红彤彤的的承意,小孩子还不懂得什么叫好看不好看,但也总是会朝着没好的东西靠拢。
他抱着个圆滚滚的小蹴鞠,站在阶梯下望着承意。
“你怎么老是看着我们,是不是想跟我们一起顽?”
承意抿了下嘴巴,没有应话。
小胖子见承意不说话有点不高兴,巷子里的小孩儿可都由着他吆三喝四。
他凶巴巴道:“你要是敢不想和我们顽,待会儿我们就去前面的园子里,不让你看到我们顽了。”
承意小声说道:“我跑不动。”
“云夺,不要叫他跟我们一起顽,他看起来笨笨的,待会儿摔倒了肯定会哭。”
小胖子身边跟着另一个小胖子,拉着他就要往前头走:“我们快点去炸水渠吧。”
一群小孩子簇拥着小胖子,又跑开了。
承意垂着眸子,有点焉焉儿的。
易炎见状,眉头微紧。
“我去把他们抓过来跟你一起顽?”
承意听到易炎的声音睁大了些眸子:“可他们是小朋友,又不是小鸡,可以抓过来顽吗?”
易炎没说话,径直下了阶梯。
“啊啊啊,坏蛋。不要抱我!”
哇哇哇的大叫声传来。
刚才叫云夺的小胖子被易炎单手拎了起来夹在腋下,随手又抓了个胖的夹在另一边。
一群小孩子见着小老大被抓走了,连忙都追着易炎跑。
承意连忙从凳子上站起来,他有点吓到了,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易炎走过来,身旁还围着一群小朋友。
方才还凶巴巴的小胖子蹬着腿儿:“我要下来,我要下来。”
“易炎,你这是在干什么!”
杜衡刚从外头回来,方才从轿子上下来,就见着易炎一手夹着个张着嘴嗷嗷哭的小胖子,活像是偷人孩子的歹人。
易炎见着杜衡,直言道:“把他们抓过来给小公子顽。”
“......”
杜衡闻言赶紧上前把两个小胖子解救下来:“哪里有这么玩儿的!”
看着哭的中气十足的两个小胖子,杜衡掏出些果子给好生哄了哄,两个小胖子吸着鼻子,拿了杜衡的果子连忙跑掉了。
杜衡气的没安置:“我再迟点回来待会儿这各户人家的就要找上门来说偷孩子了。”
易炎不明所以:“满大街都是只会嗷嗷哭的小崽子,还有人稀罕偷?”
“......”
杜衡把小承意抱了起来,头疼道:“你以后要是有了孩子可该怎么带啊。”
易炎面色更冷俊了些,他还真没想过这种问题。
杜衡叫着人进去,一路走一路输出:“小孩子嘛,能一起顽就一起,不能是不可以强迫的。”
“虽是力气小哭声大还闹腾,但又不是小猫小狗看见了就能抓来往家里带的。”
他喋喋不休颇有些老夫子的韵味。
易炎木着张脸,也不晓得听没听进去。
倒是承意把耳朵给蒙上了:“爹爹今天的话好多噢。”
“你也乖乖听着才是,不然跟着易炎哥哥都学坏了。”
承意抿着嘴巴:“我知道错了。”
杜衡看向易炎:“你呢?”
易炎怔了怔,还是点了点头。
几人刚要进堂室中,忽而小厮匆匆跑了上来:“老爷,秦主簿家里方才差了人请您和夫郎一道过去一趟。”
杜衡眉心一紧,一家人倒是要过去吃一顿团圆饭的,只不过先时商量的是二十八一日才去的,这怎的就过来唤了。
“可说了什么事?”
“好似是秦大少爷受了伤。”
杜衡:“什么!”
.......
杜衡和秦小满一道着急忙慌赶过去的时候,在秦家门口方才撞见大夫离开。
“究竟怎么回事!”
秦小满性子急些,在门口见着秦知闫送大夫,连忙上前询问。
“今日一早枫儿去了一趟村里,城外道路泥泞,马儿打滑失脚踩进了个暗坑,马车翻进了水沟里。”
秦知闫说着也是惊险一场。
“那可要紧?!”
秦知闫叹了口气:“大夫说了伤了骨头,而今在床上下不得地走路。这大过年的,竟是不想遇见这般晦气事儿。”
月前落了雪,这个月虽是未曾继续下雪,但雨水却没如何停下过,城外的路不似县里乃石板镶嵌,稀泥能淹没到脚踝上。
杜衡以前在村里住的时候也没少吃亏,只不过先时就是个瘸子,记性长得深,一直都很小心。
其实过年里遇上这事儿倒是没什么,要紧的是开年的春闱。
且不说伤着腿不易前去赶考,就算是一路车马遣人护送到了京城,可会试严格,也不准身有伤病残缺之人应考啊。
几人一路进了屋里,秦之枫的妻子已经哭了一场,周挽清眼睛也泛着红。
“我不多要紧,倒是劳你跟小满跑一趟。”
秦之枫躺在床上,脸色有些泛白,许是惊吓一场又伤脚失血而致。
看着杜衡和秦小满进来,还招呼了一声。
“放宽心些,我昔时也是伤了脚,还曾跛脚了好一阵,而今照样是好好的。”
秦之枫道:“我相信大夫的医术,只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只怕是我无缘此次春闱了。如此也好,贤兰临盆在即,我留在家中陪她正好。”
他这话说的颇为看开,但读书人怎会不晓得其间的遗憾。
家里人都晓得,其实此次去不得应考家里人也没什么怨言,怕的是秦之枫想不开。
杜衡看了秦知闫一眼,秦知闫会意,唤着周挽清还有儿媳等人出去:“让他们姑舅俩说说话儿,瞧你们眼睛都哭红了,快去洗把脸,大过年的倒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不吉之事。”
见屋中只余下两人,杜衡才道:“堂兄还当宽心些,你我中举不算晚,往后还有的是机会会考。”
“书院同窗提点与我,此回春闱只怕是不如往年顺遂,朝廷正直多事之秋,此番你因故不能应考,也不见得尽数遗憾。”
秦之枫闻言眉头凝起,他自晓得杜衡是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已做宽慰。
“乡试中榜已属不易,紧着便要会考,实话来说,我觉得自己准备的并不妥当,而下也算多谢时日备考。去了也不一定考上,多的是人经年不中,其实此次前去也不过是多一回考试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