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里没看见赵煜风,四十辆马车到后面是被抬上来的,此时正在寨里空坪上,由寨里的人一车一车翻检查看,空坪周围点了许多篝火,火光将车里金条照得无比耀眼,更映得寨里如同白昼一般。
“竟然都是真的金条?”翻检过半,还没有查出有问题,假游侠笑了,“真是昏君。”
边上有两个黑衣守卫去了恭房,我听他们说去出恭,也说要去出恭,想着能不能找到什么逃跑的办法。
假游侠:“不许去。”
我:“刚才那两个都能去,我一个价值二十万两黄金的肉票不能去?”
假游侠:“他们能去,你不能去,你现在腿脚不方便不是?你想尿,我帮你脱了裤子,你就在这儿尿。”
我:“……”
二十万两黄金已经翻检到最后一辆马车,我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检查完了他真的会放了我吗?我猜不会,因为他得把黄金运走,还得靠我拖时间,拖到最后谁知道会不会杀了我。
那赵煜风就太可怜了,到时候人和钱都打了水漂,他还得背上个昏君的骂名。
正难过地想着,刚才去出恭的两个黑衣守卫回来了,其中离我近些的那个不小心轻轻撞了我一下。
我心里烦躁,下意识去看他,却见他也正盯着我看,蒙面布后一双深邃眼睛,目光冷静而具有深意,缓缓将我打量一边,视线落在了我大腿上。
这人怎么有点儿熟悉的感觉?这双眼睛总好像在哪儿见过,可是眉毛和眼周轮廓却陌生极了。
黑衣守卫抬起双臂将长剑抱在胸前,剑柄处有什么东西一晃引起了我注意,我定睛一看——那是一只草扎成的小兔子,正挂在剑柄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了几下。
我又看向他眼睛:“!!!”
黑衣守卫却不看我了,而是直视前方。
我也收回了视线,咽了咽口水,愣愣地看着前方,最后一车黄金已经翻检完了,负责检查的人冲这边打了个手势,假游侠长剑架着我脖子开始后退,道:“实在抱歉,你们来的人太多,请诸位暂且留在山上,等我们运着黄金下了山,在下再将谢公公放了。”
周亭面带怒容:“说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假游侠:“可谁知道你们会带这么多人来呢?我们刀尖上讨生活的不容易,可不得多留个心眼?或者你们把黄金拿回去吧,在下这就把谢公公的头颅割下来?”
我登时怂道:“别别别,让我们走吧周亭……”
周亭只得原地不动,他身后上万皇城司亲从兵也只得不动,眼看着寨子里人把黄金收拾了,带着我往山下撤。
然而刚撤出寨子,围着我们的一圈黑衣守卫,突然间半数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我身后的那个黑衣守卫一手拽住我腰,另一手拍开假游侠拿剑抵着我喉咙的手,夺过他手里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沉声道:“都不许动!不然我杀了他!”
同一时间周亭带兵往这边过来,周围林子里凌空飞出数十名御前侍卫,在我们身边落下,杀出了一个保护圈。
周围鲜血四溅,瞬息间山匪倒下了几十人,假游侠却大笑,疯狂大喊道:“现在可以把寨子炸了!炸吧!快炸!”
第94章 跟着你,和你在一起,还能想什么?
身后黑衣守卫一愣,继而对周亭大喊:“退回去!!!”
趁黑衣守卫这一瞬间的分神,假游侠从剑下逃了:“把那太监杀了!”
众人皆往寨子外围跑,刚跑出去没多会儿,只听接连几声地动山摇的巨响,寨子里冒出浓烟和遮天的尘雾,碎木块、石块与泥土朝四周飞射而出。
整个寨子都往下沉了下去,中间形成了个比足球场还大的巨大地坑,阻隔在我们和皇城司军队中间。
这爆炸犹如地震般,震得几乎所有人都摔在了地上,倒地时黑衣守卫抱住了我,以手臂护住了我头面。
等飞屑几乎落定,黑衣守卫割开了我手上绳索。
我则迅速搜寻假游侠在的方位,看见他就倒在不远处的地上,身边跟着那灰衣少年,他正一手挡着自己头,一手护着那少年后脑勺,以免被漫天飞石木块砸了头,接着他们也起身了,朝山下跑。
扫了扫周围,正好不远处地上有一把长弓两支箭,我过去捡起长弓,全神贯注地拉弓瞄准假游侠,继而用了十成的力气放出这一箭,羽箭破空而去,本是瞄准的他后背能造成重伤的位置,但他跑的速度太快,最后只射中了他胳膊。
但这也够了,刚转过身想朝黑衣守卫炫耀一下,只见他沉着脸冲过来,一手搂住带着我便跑。
我这才发现,原本占人数优势的我们,由于亲从兵们没法直接过来,而只能远远绕道,于是让山匪们争取到了时间,现下躲过了乱飞的碎石,山匪护着装有黄金的马车迅速下山,剩下五百来人直冲我们杀了过来。
这些人身手不一般,敌众我寡,武功再高强也敌不过人数上的碾压,黑衣守卫带着几十御前侍卫,找了个最薄弱的口子突围出去。
突围方向正好和皇城司亲兵来支援的方向相反,于是半山坡上形成了一副奇景,几十侍卫在前面跑,后面追着五百来个冒着阴森杀气的山匪,山匪后面则是上万皇城司装备精良的亲从兵声势浩大地骑马冲了过来,但山路难走,骑马也只稍稍比双脚快一些而已。
还有完没完了?拿到黄金了还不走?做什么非要杀我这个太监?
我心累:“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事,妈妈我想回家……”
“不许回!”黑衣守卫怒吼一声,将我打横抱起,运起轻功加快速度,如风般掠过林地。
却到底拉开不了多少距离,何况寨子附近山势平缓无遮无挡,山贼们人多,拼着被身后皇城司追杀也不顾,竟然有条不紊地把我们几十人围逼到了一处悬崖边上。
“还不快束手就擒!”
周亭已经追上了,最先面的亲从兵已经同山贼厮杀成了一片,但山贼们竟是有应对的,一半竭力阻拦,一半则疯了一般,拼了命地要杀到我身前来。
“全是死士,那老贼也是真舍得。”黑衣守卫一手护着我,一手持剑,转眼斩杀了近至身前的三个山匪,血溅湿了他的袖子。
“现在是不是追回那二十万两黄金比较要紧?”我道,“再不追他们就跑了,少了这么大一笔钱,朝廷还能运转么?”
“自有人去追,你瞎操心些什么?”黑衣守卫凶狠地瞪了我一眼,“躲后面去。”
我登时明白他意思:要不是你管闲事跑出宫来,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我拖着伤腿往后挪了挪,躲在侍卫们形成的防护圈背后,虽然看起来比较没用,但是至少不必时时照看我之后,黑衣守卫行动灵活方便多了。
应该就快没事了,皇城司已有少说两三千人赶到了悬崖边上,马蹄震得地都在颤,马都能踩死这些山贼了。
刚这么一想完,忽然我耳朵捕捉到一声在刀剑声里不甚明显的,什么东西裂开了的声音。
我顺着声音看向脚下,又听“哗”一声,只见脚下地面竟然裂开了一道缝,正好在我脚尖前面一些,隔开了我和侍卫们。
???什么情况?太干燥了?
下一瞬,我脚下地面陡然朝后倾斜陷落,眼前景象旋转,由拼杀的战场变成了明净的星空,我整个人骤然失重,如同断翅的鸟一般朝后坠了下去,落下了悬崖。
“二宝!!!”悬崖上一声嘶吼,继而一个黑色身影决然地从悬崖上纵身跃了下来,又在峭壁上借了一脚力,急速追上,张开双臂把我抱在了怀里。
耳旁风声呼啸,四周景象飞速滑过,下方汹涌流水声越来越清晰,悬崖上杀戮声变得遥远而模糊。
黑衣守卫在我耳边道:“我就说收了你,我活不过三十。”
下一瞬,他抱着我一旋,以背部朝下,撞进了悬崖下湍急的河里。
水漫过头顶,呼出的气体化作成串的泡往上涌去,我慌张地扒拉,黑衣守卫紧紧搂着我,封住我嘴唇渡气过来,两人不受控制地被冰冷刺骨的河水裹挟着往下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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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河水里漂流了一会儿后,抓住了河边斜生的掠在河面上的粗树枝爬到了岸上来。
岸边是荒无人烟的深山,一时摸不清楚周围情况,但找到了个山洞,打算先凑合过这个夜晚。
黑衣守卫脸上的易容伪装全被水泡没了,露出原本俊美的扑克脸,山洞里烧着一堆火,没有火折子,是他用干草和枯木钻出来的火,方式几近原始。
大冬天的,湿衣服穿身上感觉像要结冰似的,是以我们俩都把身上衣服脱了,像两个野蛮没开化的原始野人般赤身裸体地坐在洞里深处烤着火。
赵煜风去外面找了点儿草药回来,嚼碎了敷在我大腿伤处,道:“就不能把亵裤脱了?湿湿嗒嗒穿在身上,也不怕把你那小雀儿给冻坏了?”
我小心地抱住腿,小声道:“本来就是坏的。”
赵煜风不再劝,眼里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阴霾,直接拿匕首把我身上最后一点儿布给划开扯了,然后给了我一片柔软的大叶子。
我看了看他脸色,把叶子抓在手里,转了个身,背朝着他坐。
赵煜风在背后静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从后面抱住了我:“没事了,明天就去找出山的路,又或许周亭能找到我们,肚子饿么?我出去找点儿吃的。”
我脸埋在膝盖上,抹着眼泪道:“都怨我,我那天就不该一个人出宫来……”
赵煜风:“这不怨你,他们早有计划,这次没绑着你,也会有下一次,还记得围猎回程的时候那些刺客么?”
我点头。
“现在想想,那次刺杀的真正目的,也许是你。”赵煜风沉吟道。
“为什么?他们不是来刺杀你的吗?”我不太明白。
“不,他们是孙鸿光派来的,那老家伙只想吓唬我,并不会真的想杀了我。”他一边说话,一边用手包着我的手搓热,“若是我死了,赵瑾风继位,对他们更不利,因为赵瑾风无任何把柄可以让他们利用来牵制皇权。”
“那这次的这些人呢?”我问。
“应当也是他的人,把我身世透漏给小报坊主的肯定也是他,太后没理由这么做。”
“他怎么隔三差五地就生些事出来?是想当皇帝了吗?”
“不知道,但是这次要这么多钱,应该是要有些大动作。”他又问,“饿不饿?”
“不饿,别出去了,外边冷。”我说,“而且我一个人害怕。”
“害怕?”赵煜风忽然轻轻笑了,“我瞧你今日胆子挺大的,那么多人等着杀你,你还敢离开我去放箭杀人。”
“那个人……可能是虞泷礼。”我说,“我想在他身上留点儿伤,到时候好确认是不是他。”
赵煜风手指拈着我的下巴朝后撇,皱眉给我看:“朕的户部侍郎,朕都没认出来,你怎么认出来的?”
我把他们差点儿当着我的面直播的事告诉了他,道:“那个少年的表现和那时我们在南风馆偷看到的也很像,所以我才怀疑。”
赵煜风点点头,没说什么,起身去拿衣服,火大,最近火的一件深衣已经快干了。
他拿过来勉强盖住两人身体,胳膊让我枕着,互相抱着取暖,打算在铺着干草的地上就这么睡了。
我总觉得他哪里有些不对劲,好像在暗暗生气却藏着不想让我察觉,可惜他不怎么藏得住。
“你在不高兴吗?”我戳戳他,“我下次不会再这么擅自行动了,对不起。”
赵煜风又睁开眼,注视我片刻,道:“你那天出宫,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我:“去找到那些小报啊,我怕去得晚了,那些小报会卖得到处都是。”
“你怎么知道那天小报上的消息?”他又问。
我:“我一个在御厨的朋友,他出宫去采买,买了两份回来,我那天没去内书堂,早上的时候直接找他去了,在他那儿看到的。”
赵煜风怀疑地看着我,似乎不太相信。
我不解:“你以为我是出宫去干什么?玩儿?”
赵煜风移开视线,语气平静道:“我以为……你不喜欢上那么多课,想出宫回家去了。”
“一年还没到啊。”我就莫名其妙了,“你是想赶我回家了吗?”
“谁想赶你回家?”赵煜风瞬间严肃起来,“我恨不得你永远留在这儿!”
我愣了愣,道:“那永远留在这儿,那也是不行的……”
“知道,时间到了会让你回家的。”赵煜风一脸烦躁。
我抱着他,想到个事,道:“我也问你,从悬崖上跳下来的时候,你,你在想什么?”
“跟着你,和你在一起,还能想什么?”赵煜风没好气道。
这是生死相随的意思啊……我一定是昏了头了,生出了一种浪漫的感觉,尤其在这个山洞里,仿佛与世隔绝,世上只剩了我们两个人在这儿,像原始人似的裸露身体抱在一起。
“腿别乱动!”赵煜风凶了一声。
“蹭一蹭,暖和些。”我道,“我冷!”
赵煜风低头和我对视,我目光真诚,赵煜风却没感觉到我的真诚,冷漠道:“你疯了?起来了谁负责?”
我:“你早就起来了,和我没关系好吗?别甩锅给我!”
赵煜风脸瞬间红了,道:“怎么和你没关系,我又不是和尚,这样抱着怎么可能不……你别捉弄我了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