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见状心里膈应得慌,白眼儿快翻到天上去了,紧着挥手叫张松“快滚”。张松却拿乔道:“你我有何交情?我爹贵体违和,我不得留在他身边早晚侍奉?”何永寿以手捶头,发出一声哀号道:“我的祖宗!算我欠你家的,你把你爹带上,行罢?他能不能走?不能走我背上,行罢?”
张松见他迂尊上门来请,早把心回转了七八分,又听他要接西门庆一道儿回去,那敢情好,便松口道:“只怕我爹不情愿。咱家又不是无家无业的破落户,平白上你府里打搅,算怎么回事儿?”西门庆瞪眼才要骂出口,何永寿又冲西门庆鞠躬道:“长官家宅误犯火神,修葺置业总要些时日,学生身为同僚后辈,自当勉力支持。再者,舍下这户宅院,正是长官代向夏指挥使求购安排下的,本就欠着一份人情……”说着伸手将西门庆拽出椅来,推着便走。
西门庆虚弱乏力,哪拗得过他,口里骂骂咧咧,却被这两人一个推、一个拉,强弄到车上带往何府去了。
自此西门庆便在何府东厢院子里下榻,他左思右想,生怕徐应悟哪日回来遇不着他,因此不敢离开清河,只得叫平安儿、来兴儿、棋童儿等几个小厮代他往各县乡寻访。铺上仍由玳安儿打理,同旧时一样,西门庆隔三岔五与他清查算账,其余时候便整日在西门府蹲守,看着伙计们拆除废墟、填平沟坑,将千疮百孔的烂地重整修复,造屋匠人于原地打了基石,依原样儿重起房屋。
起初他抱着极大的希望,每每收到小厮们传回的信,“东平查无此人”、“泰安查无此人”、“济南查无此人”,他总免不了跌落深谷,消沉好几日;后来他便生出些妄念来,想着“我再不抱希望,说不定反而有意外之喜”,于是再不做任何指望,收到了信便假装不在意,总要拖个半日才拆,结果却依然是一场场空。
后来张松鼓捣着何永寿告了重阳探亲假,与他一同上京寻访徐应悟来历故旧。他二人走时带去何府半数仆从,只余下一些丫头婆子。嫌冷清寂寥的,却并非西门庆一个。
这日用罢晚饭,西门庆早早打发了下人,正待闭了房门、摆弄他近日沉迷的木雕把件儿,却见玉昆子背着手往他院里踱来。看官不知,这玉昆子闲来无事最爱找人讲道,显摆他的法术道行,从前张松常与他一谈一整日,到晚夕各自回主人夫妇房里伴寝,倒十分和谐美满。如今张松不在府上,白日里玉昆子无人作伴,总觉烦闷无趣。近来他与西门庆常打照面,一来二去混得熟了,便不请自来,欲同西门庆探讨探讨。
西门庆兴趣寥寥,只听着他絮絮叨叨讲些神神鬼鬼的奇闻异事,低头怔怔不语。玉昆子讲着讲着总收不到回应,亦觉无趣,他顺着西门庆目光所指,见桌上摊着一大张碎纸片拼成的文字儿,细看之下却与寻常书法大不相同。
“这可是那位应先生手笔?”玉昆子眼前一亮,拱手请道,“可否借贫道一觑?”西门庆想起徐应悟失踪前便是与这人一处计较,心里陡然升起嫉恨,抢过那纸藏在身后,面露不悦道:“私人信笺,恕难从命。”玉昆子并不难堪,竟一脸羡慕道:“贫道福薄,没这缘分得仙家眷顾……”
“嗯?”西门庆疑道,“甚么仙家?”玉昆子眨眼笑道:“大官人不必同我见外。贫道自幼修行,虽不敢称慧眼,倒也有些见识。应先生绝非肉眼凡夫,准是一方上仙真人。”
第154章 不怕泄露了天机
西门庆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哑然失笑,只当这道士装神弄鬼,专捡人爱听的,说来骗钱而已。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接道:“此话怎讲?”
玉昆子白话了半日,终于得到句反应,不禁得意,便盘腿往桌前一坐,故作玄虚道:“修道之人自有神通,大官人不必相瞒。旁的不论,我只问大官人一桩:应先生可有来处?”
西门庆转眼忖道,是啊,应二哥出事那晚,徐应悟偏巧适时出现在花园里顶而替之,可他究竟打哪儿来、如何来的,徐应悟始终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玉昆子见他沉吟不语,便知戳中他心事,又说道:“应先生凭空里现世,又于大火中消失不见,出没无常,竟好似不受肉身束缚一般?”
“他乃应家老三,爹娘过世后得好人家收养,于京城高门大户里长大,怎的没来处?休得妖言惑我。”话虽如此,西门庆却不由得蹙眉咬唇,心里犯起嘀咕。玉昆子摇头“嗐”道:“你家松哥儿也是这话。你可知,何大人早差人往京里查问再三,没有哪一户姓徐的人家,养过这样儿的孩儿。松哥儿只是不肯信,此番他亲去追寻,你且等着看罢。”
西门庆只觉背后冒起凉气,无风兀自一哆嗦。玉昆子道:“大官人当真不知?不过您勿需惧怕,他不是那无影儿的精怪。那日他教我与公孙胜那厮周旋,所指之人、所料之事分毫不差,我便起了疑,特意使法术望了望他,见他影儿一如常人,眉目间紫气充盈,颇具遗世之风。我不禁庆幸得见真人,便直问他,‘先生插手凡尘俗事,不怕泄露了天机?’你道他如何答我?”西门庆张大两眼,巴巴催道:“如何?他答你甚么?”
“他道,‘我来,便是为这一遭。’”玉昆子笃定点头道,“当时懵懂,如今想来,应先生必是哪位上界仙家,化形下降人间,来历劫修行的!如今水里火里走过一遭,道心既成,自然羽化飞升,回天上去了。”
西门庆痴愣愣呆望了半晌,忽地想起甚么似的,一发弹跳而起,冲出门去。玉昆子在他身后连声叫他不住,诧异之余,又想起“上仙”留下的真迹来,便偷摸儿拎起那张大纸,虚眼念了一遍,完后手指叩着桌儿自言自语道:“瞧瞧,瞧瞧,不是打天上来的,哪能知晓这些!”
却说西门庆星夜冲出何府,直往铺上拍门将玳安儿叫起,非要这会子往水郭村去。玳安儿见他一脸焦急,以为有甚要紧事,便驾了车,连夜送他一趟。
车到菜园子小道儿前,西门庆跳下车撒腿便跑,脚下一崴,连滚带爬跌撞至应大木屋门首,咣咣砸门。应大惊跳而起,开门一见是他,顿时窝火掉了脸。
西门庆揪住他领口急问:“你家可有老三?你底下一对双生子儿?”应大甩手将他搡出老远去,没好气道:“滚你娘的臭断袖!你害死我兄弟一个不够?疯魔了你!”
“你家可有送人养的老三?”西门庆顿足叫道,“与你种地的可是你家老三?”应大扑上来便要揍他,幸被玳安儿拦下,两人撕扯在一处,西门庆在旁仍不住叫唤“你家老三”。应大边与玳安儿推搡边吼道:“我家只我兄弟两个,哪来老三?你他娘的打小儿在我家厮赖,你不知?装的甚么蒜来?”
西门庆闻言怪笑两声,随即腿一软,瘫坐地上抱头大哭。玳安儿好容易按下应大,急忙来拽他,才把他拖将起来,他却眼前一黑,摇晃了两下便一头栽倒下去。
醒来时已天光大亮,西门庆使全力撑起上身,见自个儿身处一间拙朴小屋。他揉揉眼下得床来,推门便闻见炊饭飘香。没走几步,眼前又现一间简陋土房。他走进去,照见灶前那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儿口,眼泪一下涌了出来。西门庆紧走两步上前,张开双臂扑在那人背上,直把脸往人后心里钻。
冤家,你在这儿啊,叫我找得好苦。他心里念叨着,口里却被酸咸泪水噎得出不了声儿,只抽着气好一阵呜咽。
“狗爪子拿开!你找个好大夫仔细瞧瞧罢!不看我兄弟面上,打得你臭死!”应大咬牙忍耐良久,终于烦透了,振臂将他甩开。
原来,昨夜里西门庆闹那一场,护院的黄狗应声狂吠,叫来了同在菜园子里住着的钱串儿。全靠西门庆打发他出城时送他的银子布匹,如今钱串儿与应家合伙儿开了个烧烤小买卖,与应雪花的亲事也定了日子。见西门庆昏厥躺在地上,钱串儿慌的直拍大腿,赶忙与玳安儿两个把人救起,又好说歹说求应大收留他一夜,替他请了村里的郎中来。郎中问了病情,替西门庆搭脉,说他悲痛郁结、急火攻心,发了癔症。应大见他为应二吃得些苦,心里稍稍好受些个,便不再同他个病人计较。
西门庆方始醒过神来。应大与他应二哥、徐应悟三人个头儿身板儿别无二致,他看花眼、抱错人了。他倒退两步,一时间仿佛身心坠落深谷,恍惚与世界脱离了干系。
应大烧了一锅面片儿汤,打进去两个鸡卵子,盛与他吃。两人对坐无言,西门庆扒拉完一碗面片儿,放下筷子,忽然两手端端放于腿上,郑重道:“他没死,他回天上去了。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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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庆: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是应伯爵,或许一开始便都是错的。(手动狗头
第155章 此番是找对门儿了
应大抬头端详他神情,见他哀毁骨立,人都脱相了,怪可怜的,便暗暗叹一口气,劝他道:“你不好好儿过你的日子?净瞎作。我兄弟乐意见你这幅模样?”西门庆梗脖儿道:“他指天指地说再不抛闪我,竟全当放屁!我只问他讨这个理儿,便是打到阎王老爷面前,我也是这话。”应大听了心道这货果真疯魔了,又思及他兄弟一生荒唐倥偬,临了却得一人情深如许,不禁唏嘘,再不能言语。
饭罢玳安儿将西门庆带回城里。车至何府门首停稳,西门庆下车走了没两步,募地停下,扭头冲玳安儿道:“贼猴儿,你出息大了,我也拦不住你。往后铺上是营是亏,我只问你一人。”言罢甩袖往里走。
玳安儿愣怔片刻,方才意会过来,这是要擢他全权管铺、作大掌柜。这几年他苦心算计、卖力钻营,原就为着这一日,如今心愿达成,却丝毫不觉欣喜雀跃,反倒有些伤感。
西门庆欲向玉昆子问话,便径直往正房里去寻,不料门一推开,却见拔步床上、青纱帐内,一对男女卯在一起,干得正好。他横竖全无顾忌,直向跪在妇人两腿间的玉昆子道:“你说,仙人居所何在?徐应悟他,回哪去了?”玉昆子慌忙扑倒,遮住蓝氏赤露的玉体,蓝氏却以手背捂眼,嗤嗤窃笑。
“仙人住在……东海之东,蓬莱神山之上。”玉昆子随口敷衍于他,实指望他识相赶紧出去,西门庆却转脸儿冲蓝氏道:“你不嫌累?”说着一手塞进蓝氏纤腰底下,另一手拽过一缎子面儿靠枕,垫她身下,然后飘然而去。玉昆子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才又动作起来。
西门庆收拾箱笠、打点行囊,忙了一日,又使一份好钱雇了个老练识途的车夫,次日一早上衙门里告了假,便动身往东边官道上驶去。
这一路金风送爽,秋意渐浓,沿途山川俊秀,风物潇洒。西门庆每日凝望车窗外景色,从前与徐应悟同乘上京时的一点一滴历历在目,起初的不甘与怨愤,渐渐掺进越来越浓重的思念。那封信他已读了千百遍,以至于每个字、每道笔画都已深深印在心里。夜里投宿住店,他总把纸儿小心叠好,压在床褥底下,只因第一回 这么做的那晚,他梦见了徐应悟。
梦里徐应悟头戴宝冠、一身香风,腾云驾雾而来,西门庆与他四目相对,悠忽间自个儿也脚下一轻,腾空而起。两人便在云阶月地中叠股交欢,徐应悟叼着他嘴,双臂环住他腰身,一下下把他往那柄弯屌上按。后又将他推倒在云山之上,拎住他两脚抱在怀里,好一阵深提重捣,直把他干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口里颠三倒四不知浪叫些甚么了。待到他乐极精来之时,那云山雾海却突然一股脑儿消失,徐应悟也立时声影儿全无。西门庆只觉身子咯噔一下如坠深谷,醒来时一身大汗,阳精已流了一被。
又被他猝然抛下,西门庆心有余悸,可他贪恋梦里春情,即使回回梦醒便心碎一回,他仍忍不住夜夜将自个儿脱得精光,钻进被里想着徐应悟自娱一番,以此引诱徐应悟来他梦中相会。
看官听说,自打西门庆叫徐应悟入了后门,单靠摆弄前边儿蠢物,他已不得痛快、泄不了身。寻常玉势触器多为女用,他使着颇不顺手,几次悻悻失望后,他竟想出个“绝妙法子”。西门庆找来儿臂粗的一截千年香檀木,按着徐应悟那根蠢物的形状、减几分粗长,使一组木工刀雕刻琢磨,历时半月,几经耗废,又用青砖灰、虎皮毛反复打磨,终于制成一根令他满意的弯屌,凭此以为疏解。
颠簸半月、跋涉千里之后,西门庆终于来到登州蓬莱县北、丹崖山巅之望海崖上。时值深秋,海风萧萧卷浪拍岸,西门庆遥望海天相接处那一片影影绰绰的岛屿,不禁心潮澎湃,只恨不能长翅飞过去了。
西门庆下到海边,向船民询问去往“蓬莱仙山”之法。一老者手拎酒壶,盘腿坐于船舷之上,见这英俊后生两脚趟在冰冷海水里、眼里满是殷殷期盼,不忍以实话伤他,便招呼他上得船来,点了泥炉叫他烤着,幽幽道:“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虽望之去人不远,却未曾有世人达到。每每船到跟前儿,眼看触手即到,风辄引之而去,终莫能至也。所谓‘可望而不可及’是也。”
西门庆心道,那是自然,若人人能至,仙境岂不成了集市?不过我天上有人看顾,与凡夫俗子不同。那老者见他一脸执迷,又叹了口气道:“再者,你来得不是时候。蓬莱仙山只在每年春夏、雨后起东风时,才向世间现形。要去,也得等跨过年了。”
西门庆闻言心中暗喜,春夏、雨后,不正是徐应悟从天而降的时节?看来此番是找对门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