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干什么?”我问他。
“让你坐下,你坐不坐?”他反问我。
我和他对视,想有骨气地僵持一会儿,然而他刮了胡子后的脸有些英俊得过分,深邃眼睛望着我,嘴唇线条刚毅但在火光映射下有温润光泽,我本身是个断袖,实在难抗,于是撤了目光又坐下了。
“同你开个玩笑,怎么可能真不让你吃东西?难不成在你印象里,我是这么坏的人?”雁长飞把大的那只兔腿撕下来给我,“快趁热吃。”
我低头专心地吃烤兔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雁长飞在看着我,我很好奇,但竟没那个勇气抬头确认一下。
“一句话都不说?”雁长飞道。
我下意识道:“没什么好说的。”
“呵。”雁长飞冷笑,“还是这么凶。”
我仔细想了想措辞,道:“我,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吃饱了,我去烤火。”
随手抓了团雪在手里,我赶忙起身离开了,一边用雪搓干净手,一边走回了青霭那边,不想他们也已经吃完,正准备要去睡觉。
我和张闻一同把青霭送回她的帐篷前,等她进去,张闻打量我,道:“送大人回去?”
夜越深越冷,我拢着大氅,问他:“你们帐篷几个人睡?”
张闻:“算上卑职是四个。”
我:“还能再挤下一个吗?”
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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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挤进了张闻的帐篷里,睡在最左一侧,旁边紧挨着张闻,另三个护卫睡在张闻另一侧,直挺挺躺在帐篷里大气不敢出。
“大人同王爷吵架了?”张闻低声问我。
“没吵,”我想了想,道,“他总拿我撒气。”
张闻:“不就和你之前对他做的一样?”
“所以他就是报复我。”
“卑职认为王爷做法并无不妥。”张闻道,“大魏皇帝那般冷落大人,利用大人,大人这么多年也忍过来了,想来隐忍的功夫高于常人,在王爷这儿也必然能忍得过去,毕竟王爷相比大魏皇帝来说,至少心里是真有大人的,这么多年一直惦念你兄妹二人,对你们也很好,反正都是忍,忍大魏皇帝不如忍我们王爷。”
少顷,我道:“你说话实在是没有什么中听的时候。”
张闻轻轻地笑:“太监说话,可不就是会这么阴阳怪气的么?”
心里仿佛一堵,我闭上眼,准备睡觉。
然而还没等睡着,外头突然有脚步声快速靠近,我立马睁眼:“有情况?”
张闻听了一会儿,道:“好像是王爷的脚步。”
话音落,脚步声在帐篷前停下来了,一沉沉男声道:“卢青枫,你出来。”
“说我睡着了。”我压低声音吩咐张闻。
张闻:“大人别为难卑职,可不敢对王爷撒谎。”
说完他竟然掀开被子起身出去了,剩下三个护卫也一一照做,帐篷里转眼就剩下我一个人。
然后雁长飞就掀开帘子进来了,坐在我旁边,手掌撑在我身侧,压着我的被子。
我就这么躺着一动不动,也不敢睁眼。
“你要是起得来就自己回去,要是起不来,本王抱你回去。”
我闭着眼思考对策,不想他根本不给我时间,直接上手一手揽住我肩,一手抄我膝弯。
“我自己回去!”我立马翻身坐了起来,一把将他推开,力气用得太猛,雁长飞被我推倒在帐篷里,不知道哪儿撞着了,他发出一声惨叫。
“卢青枫,你又欠本王一笔……”雁长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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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雁长飞的帐篷,他眉毛打皱,抱着一条胳膊肘躺着,我坐在一旁,给他盖上被子,然后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雁长飞:“还不睡?”
我掀开被子躺下,刚把被子拢好,雁长飞道:“你欠我这么多债,看你拿什么还。”
我想了想,道:“我给你当护卫吧。”
“护卫够多了,不差你一个,何况你身手也不怎么样。”
“我这是身体还没恢复好,”我不同意他的话,“等恢复好了我们可以打一架,让你试试我的真本事。”
“之前试过了,也就那样,你不适合当本王的侍卫。”
“边洲打不过我,他都能当你护遖鳯獨傢卫。”
“他父亲身份尊贵。”
我已经没父亲很多年了,这我比不了,不想要我当护卫就算了,我翻身,把背朝他。
帐篷里静了好一会儿,雁长飞轻轻戳了戳我后背,道:“我非正经血统的王爷,只因母亲是漠国公主,当年逃回漠国后,舅舅才会给我个王爷的头衔,我将来不会当漠国的大王,也就不必非有子嗣……”
“那时在诏狱里,我真以为自己只有死路一条,董君白竟然还派你来给我送毒酒,令我内心更受折磨,没想到你却把我掉包救出了诏狱,这么多年我都不敢让董君白知道我还活着,怕他对你不利。”
他说来说去,似乎前言不搭后语,一件事还没说完就说另一件事了,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听得我甚至有些不耐烦。
然而更没头没脑的还在后头,他自言自语了一堆废话后,忽然轻声道:“我不差护卫,但不想少个王妃,回到漠国之后……我们能不和离吗?我不会再纳妾,漠国的瀚王府里,正经主子,就我们两个人。”
简直荒唐,我闭着眼一动不敢动,胸腔内心脏狂跳不止。
很久之后,雁长飞才再开口:“没事,我不勉强你,还是依你的意思,回去之后和离,你别怕我。”
背后再没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我也陷入了梦境。
梦境里十分混乱,一会儿是在中京城的皇宫里,雕花漆红漆的坐榻上坐着白衣男子,一侧头,是董君白,俊美白皙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枫儿,这次的任务也完成的很好,过来,哥哥奖励你。”
我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董君白脸色立马变了,阴着脸:“你不听话了?你要到哪儿去?你背叛了朕!”
这样子的董君白好可怕,我又朝后退了两步,背上就撞上个结实的胸膛,一只大手按在我肩上,厚实的声音道:“别怕,他不是你主子了,你用不着听他的话。”
是雁长飞的声音,我转过身,结果看见的却是一个梳着整齐发髻,皮肤白皙浓眉大眼的青年,身上穿的是魏国的太子服。
“枫儿,你愿意跟我走,当我的太子妃吗?”董君清问。
“雁长飞呢……”我四下搜寻,却没找到雁长飞,只好问董君清,“你知道雁长飞在哪儿吗?”
“谁是雁长飞?”董君清温和地笑,“我不认识这个人啊。”
“他就是以后的你啊!”
“你说的是谁?”另一头董君白也发问了,“我也不认识这个人。”
董君白怎么也说不认识雁长飞?我有些着急了,心想难道有董君清就不能有雁长飞了吗?还是根本就没有雁长飞这个人呢?
“雁长飞!”我一嗓子把自己给喊醒了,手往身旁一按,却按了个空。
人去哪儿了?明明睡觉之前一起躺在这里的,怎么现在这里是空的?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枫儿在里面?”忽然外头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快快出来,哥哥来接你回去了。”
我背后一阵发寒,这是董君白的声音,雁长飞不知道去哪儿了,但是董君白却出现了,这又是在做梦么?
披上衣服出去,发现外面竟然全是人,漠国护卫全站在一边,武器皆在手,为首的边洲红着眼看向另一边——一群锦衣卫,还有雁长飞,卷头发、黝黑肤色、刮了胡子的雁长飞。
我这一瞬间舒了口气,雁长飞是真实存在的,他没有消失,但同时也提起一口气,因为他正被茅迁拿绣春刀比着脖子。
而茅迁身旁站着一披着黑斗篷的人,黑斗篷见我出来,摘了帽子露出张白皙俊脸,目光灼灼却看得人背后发凉,他柔声唤我:“枫儿。”
第64章
“放开雁长飞。”我说。
董君白:“你跟我回中京城去,我可以放开他。”
“别听他的,”雁长飞道,“他能抓住我,能放吗?”
董君白笑:“确实很难放了你,你应该是早死了,现在却活生生站在这里,怪朕训狗没训好,不听话,放走了主人要他杀的人,按理来说朕现在最该杀的人应该是他,不过自己亲手养大的狗,就算不听话,也多少该惯着点儿,犯这点儿错还算不得什么,放你走之后朕还会派人追杀你,你早晚也都得死。”
“我不是你的狗!”我怒道,“雁长飞也不会死!”
董君白轻轻笑了声,给茅迁一个手势,茅迁立即领会,绣春刀抵着雁长飞脖子稍稍用力,刀刃划开了他皮肤,刀刃上霎时染上一条血痕。
“茅迁你住手!”我不敢过去,只能干喊,“雁长飞你怎么变这么废物了?一个茅迁也能拿住你,你就不能抢了他的刀?!”
“他可不敢。”董君白悠悠道,一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来在手上轻轻晃了晃,“他怕我弄疼你呢,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落在茅迁手里的?”
随着他这一晃,我肚子立马就开始痛起来。
“董君白你他娘的别晃了!”雁长飞急道,“你养大的人,就不能心疼些吗?!”
董君白:“狗不打,不听话。”
正两厢僵持,青霭也从帐篷里出来了,小心地走到我身后,观察一番后,声音发颤对茅迁道:“茅大哥……你为什么拿刀架着雁长飞?能不能放了他啊?”
茅迁眼神闪了闪,目光朝旁一偏,避开了青霭的目光。
董君白对青霭道:“青霭也在这儿,快帮朕劝劝你哥跟朕回去,你们两个大魏人,跟着他们跑什么?去了漠国能生活得惯?在中京城这么多年,朕对你们不好么?”
青霭松开抓着我衣服的手,从我身后出来,冲董君白行了个礼,道:“皇上,臣女请求您放我哥哥和瀚王走吧,我哥他不想再留在大魏了,臣女也不想他继续当锦衣卫,他从十三岁就进了锦衣卫,如今有机会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还请皇上成全。”
董君白听完扬起嘴角,笑道:“他可以重新开始,但不能去一个新的地方,只能在朕的身边重新开始,你们小时候董君清确实带着你们玩过,但这么多年他管过你们吗?是谁把你们养大的?如今都成白眼狼了?枫儿,你愿意跟我走,现在就上锦衣卫为你备的马车,若不愿意……”
“我现在就让茅迁把我哥哥的人头割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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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半夜里,官道两旁是漆黑的旷野,雪夜没有月亮和星星,锦衣卫们手执火把,只能映亮近前低矮的山包和枝丫乱长的野树。
我坐在马车里,董君白侧头看着我,神情满意温和,时而又阴鸷憎恨,令我感觉他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你看着我的眼神真让我觉得陌生。”董君白道,“坐我身边来,离我近一点儿。”
“已经够近了。”我们中间只隔了一个人的距离而已,“能不过去吗?挤得慌。”
“不听话的孩子真让人生厌。”董君白突然用力攥住了手里的香囊。
剧痛排山倒海似的袭来,我捂住肚子扑通一声滚到了地板上。
“别,别……”我腾出只手来抓住他衣袍一角,“我会听话……”
董君白松了手,剧痛渐渐消散,我脱力地躺在马车地板上,额头上冷汗凉飕飕的,看着手里握着我生死的疯子,心里直觉得他就是个大畜生大王八蛋狗娘养的瘪犊子玩意儿。
“心里在骂我?”畜生漂亮的眼睛眯了起来。
“微臣没有……微臣不敢。”我爬起来坐回座位上,并且很识时务地紧挨着他坐,虽然离他越近越难受,不过就只当靠近一条得了疯病的狗好了。
而且我相信这忍耐只是暂时的,雁长飞必然会来救我。
刚这么想完,董君白就开始不安分了,一手拿着香囊,另一手来摸我的手,和我十指相扣。
卢某想吐,但是卢某不敢动。
帝王野心都大,董狗很快就不满足于此,他又搂住了我的腰,摸摸索索的将我按在他怀里,双眼直直望着我:“枫儿,还记得那次你想让我亲你吗?我真后悔没有早点儿对你动心,否则你也不必像现在这样跟着雁长飞颠沛。”
说完,他嘴唇慢慢凑过来。
我要忍住,否则他一捏蛊母我又得痛死,我要忍住。
他越逼越近,呼吸喷在我嘴鼻间,嘴唇即将碰上。
痛死也罢!老子忍不了了!
一记勾拳猛然发力,往上打在他下巴上,力道之大甚至听见他不知道哪块骨头咔嚓响了一下,随之而来的则是他痛彻心扉穿云裂石的惨叫:“啊————!!!”
“皇上!”马车登时停了下来,外头拔刀声一片连绵。
“你这训不服的疯狗……”董君白要捏香囊,我迅速一脚用力踩实在他手腕上,只听得他又一声惨叫,我一手抢过锦囊,一手锁住他喉咙,车帘被风吹开,外头锦衣森森,绣春刀刀光雪亮。
我道:“谁敢进来,我现在就让他死。”
“卢青枫,你别轻举妄动,你若伤了皇上龙体一毫一毛,我们定将你剁成肉泥!”锦衣卫指挥使威胁我道。
“哈哈哈哈!”我攥住董君白脆弱喉咙的手用力,董君白脸色霎时通红,锦衣卫皆是身体一震,瞳孔变大,董君白似乎想说什么,却因喉咙被扼住,发不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