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事,驿卒不由伤感起来。
他下注塞北客的十两银子啊,全打水漂了!
陆卓却不知驿卒的这份愁思,他出了驿站便一路往出边境的城门去。
北蛮与大郑的这几十年的关系都不怎么好,时不时就要干上一仗。是以进出边境的城门也卡得很严,没有通行文牒是不允许通行的。
通行文牒每年一更新,很明显过去七年作为京城青石巷优秀住户的陆校尉是不会有这种东西的——倒不是说他以前就有——陆卓只是觉得现在情况紧急。
为了保护穆晏的身心健康,他还是别把时间浪费在通行文牒这种小事上了。
所以虽然陆大侠已经退出江湖,但是在这件事上,他还是决定换一种更为简单,更为直接,更为江湖人的方式来处理。
他准备跟过去一样,找个没人或者人不多的墙头跳过去。
一路行至城门处,天色已暗。陆卓远远绕着城墙溜达了一圈,终于寻到个好地方。
先拿眼睛寻摸好方位,陆卓撩起袍角掖在腰带之上,正要施展轻功。
忽然远处传来数个马蹄声,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往城门而来,马队最前面领头的人向城门上叫着:“将军来了,叫你们管事的人来见!”
城墙上管事的将士一面往两步并作一步跑下城墙,一面向来人问道:“是哪位将军?”
“是裴将军!”
听到来的是裴将军,陆卓身子一顿。塞北可只有一位裴将军,那就是裴翊。没想到裴翊来得如此之快,不过倒是省了陆卓跳墙的功夫。
“裴将军回来了!”
“裴将军回来了!”
听到裴翊回来的消息,城墙上的将士们都激动起来,争相说着。
城门处管事的将士单正听到来的是裴翊,更是直接跳了下来,落到马队之前,兴奋地大声叫着:“将军!”
身着玄色武服的裴翊拉着缰绳,驾马从马队中走了出来。看到单正,裴翊似乎有些吃惊,开口问道:“单正?怎么是你在守城?”
单正张了张嘴巴,脸上露出一点羞愧的神色,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跟裴翊说。
不远处的陆卓此时也认出这守城的单正是谁。
这不就是那个裴翊还当先锋时,就每天跟在裴翊屁股后面的那个跟屁虫!
作者有话要说:
穆小侯爷:看来已经没人想救我了,我想想法自救吧。
第64章
单正从前乃裴翊亲兵, 与裴翊关系一向亲厚。
自裴翊便进京后单正便十分担心,生怕皇帝真的为了宠妃要了裴翊的命,独自在帐中心急如焚了几日, 最终单正觉得要去京城, 陪他的将军以及姜宋两位哥哥共赴生死。
下定决心后,单正便去向军中暂理军务的白老将军告假,谁知白老将军看出他的心思, 生怕他去京城给裴翊添乱,没准他的假。
谁知这年轻人胆大包天,居然暗中收拾了包袱准备从军中溜走。
若是他真的走出军营, 被人抓住,那可就是逃兵。
顾家二郎刚刚因做了逃兵,被砍了脑袋, 这单正居然就敢再犯, 你说他是不是胆大包天?
幸而白老将军早看出他的不安分,派人在他帐边守着, 果然在夜里抓到想要偷跑的单正。老将军让人打了他三十军棍, 降了他的品阶,将他发配来守城门。
渭州城临近边境, 北蛮随时可能来犯,城门守卫是军中头等大事, 单正不敢在这种事情上犯浑,也只能歇了去京城的心思, 老老实实地在渭州守着城门,谁知今日会迎来意外之喜。
单正自看到裴翊起, 就激动想要跳起来, 叫不远处的陆卓看了心里十分不爽。
陆卓撇了撇嘴, 看着单正高兴的模样,心道:小屁孩,是你的吗?就敢这么盯着。
想起这七年,单正只怕与裴翊是形影不离,陆卓心里更加不痛快。
说来这单正与裴翊年纪相仿,从进塞北军开始就跟着裴翊做事,未被降职前,在军中任宣节校尉,正八品,比陆卓从前在禁军任的那个昭武校尉要低上几阶,但在他这个年纪已属难得。
大郑开朝以来也只有裴翊一人,生来是钟鸣鼎食之家,长就一副绮年玉貌,不过弱冠便任参将,二十三岁更是凭借军功登上了一军首领之位,他生来仿佛就是为了证明上天也有偏宠之人。
由此也可窥见,沈严为何会那样嫉恨裴翊,甚至于宁愿放弃大好前途,也要冒险与顾家合作陷害裴翊。
天之骄子,如何叫人不妒?
陆卓远远望着裴翊在马上的从容气度,不得不承认……果然论起相貌品性自己同裴翊才是最为相配,这个见了裴翊连话都说不完整的小屁孩,哪里够得上做自己的对手。
想着等穆晏之事了结,与裴翊顺利成亲后,两人便能相伴一生,陆卓不由心潮涌动,向着裴翊的方向便踏出了几步。
七年又算什么?他要的是一辈子。
这边单正苦着一张脸,正不知如何与裴翊解释被发配来守城门的原因,眼角瞥到黑暗处有人走出,当即心下一惊。
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却无一人发现那里有人。
单正心道此人必是高手,忙站起身持刀护到裴翊面前,顺势躲过了裴翊的问题。
“那边是什么人?”单正高呼。
与裴翊同来的将士也纷纷把手放在刀上,如临大敌地看着那黑暗处。
陆卓满脸无辜地走出来,向众人打了个招呼:“各位兄弟有礼啦。”
不知他是何人,众人面面相觑,裴翊朝天翻了个白眼。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裴翊不耐烦道。
陆卓挑眉,心里也知道他若是实话告诉裴翊,他站在这里是准备翻城墙越边境,只怕裴翊能当场提枪来跟他干上一架。
现在小侯爷的贞操和小命都危在旦夕,这花腔还是留到以后再耍吧。
陆卓扯着嘴角笑了笑,说道:“我在这里等你。”
裴翊满脸狐疑地盯着他,盯得陆卓都以为自己已经露馅,眼看就要招供,以求裴将军从轻处置。裴翊却忽然轻飘飘地将此事揭过,下马走到陆卓旁边,向陆卓问起穆晏。
见到裴翊冷淡的表情,陆卓心头一动,直觉裴翊状态不对。
刚想张口询问,但转念一想,裴翊既然在陆卓面前有所遮掩,证明此事他不想或者不方便跟陆卓说。
依裴翊的脾气,他不愿意说的事,陆卓就是说破唇皮也得不出个所以然。
陆卓把询问的话咽了下去,边留神裴翊的神情,边跟裴翊说了自己对抓走穆晏的那两个人身份的猜测。
裴翊在听到扎颜的名字时,眉心皱了皱,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不过那忧虑片刻便被裴翊藏起。
若不是陆卓一直留神着他的神情,只怕也不会发觉。
陆卓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相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闻言,裴翊的目光在陆卓脸上转了转,而后他又移开视线,望着远处摇头说道:“没有。”
他问起陆卓对穆晏之事现在有何打算。
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但陆卓一向拿他没办法,只能叹息道:“你知道你真的很不会说谎吗?”
见裴翊身子一僵,陆卓又不由心生怜惜,忙配合裴翊转移话题。
陆卓向裴翊说起他的打算:“我准备去扎颜军中看看,若是小侯爷真的被捉了去,想来凭我的本事,将他一个人救回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裴翊闻言猛地回头看向陆卓,抿紧了嘴唇,脸上凝结出一个空白的表情。
许久,裴翊才郑重地向陆卓点头,说道:“你有这个本事。”
见他如此,陆卓更加确定他有事瞒着自己,但直到裴翊把他拉上城楼,亲自给他画了一幅出关地图,又亲自把他送出城外,陆卓也没问个所以然。
分别在即,陆卓无奈,想着只能等救出穆晏,再来逼问这人。
他望了一眼远处的将士们,趁着他们不注意,上前摸了摸裴翊的脸,叮嘱道:“好好等我回来。”
在他想抽手离去时,裴翊忽然抬手握住他的手背,重新将陆卓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
他偏头脸颊在陆卓掌心摩挲了片刻,方才低声说道:“救出穆晏便立即回来,不要为其他事情耽搁。”
自两人表明心意,陆卓何时见过他对自己如此痴缠,此时不禁呼吸一窒,抚摸着裴翊的脸,低头凑近裴翊,两人近到呼吸相闻。
陆卓听着裴翊的呼吸声,向他许诺:“我一定尽快回来。”
他离得这样近,以至于只能看清裴翊眼中的自己,而看不清裴翊眼中的感伤。
陆卓一直到离开大郑边境,向关口行了许久后,才猛然想起裴翊刚才并未回答陆卓让他好好等自己的回来的话。
他心里一沉,几乎想当即返程,回去看看裴翊究竟要做什么傻事,但眼见要到猛虎关,想起被抓走的穆晏,陆卓终究放不下自己的责任,只能继续前行。
望着天边明月,陆卓暗自祈祷上天助他,让他能一举救出穆晏。
这样他就能快些回去,守在裴翊身边。
第65章
塞北苦寒, 此时本就已近冬日,越往北蛮走寒意便越明显,饶是陆卓武功高强, 也被这刺骨寒风打得脸上生疼。
说来也是好笑, 北蛮人一年四季有三季都在过冬,但国号却自号大夏,陆卓活动着僵硬的身子, 看着路边已经结霜的野草,觉得当初为北蛮取这国号的人,跟裴翊一样是个懂讽刺的人。
也不知北蛮人每年是怎么过冬的?
扮作皮贩的陆卓, 又往自己身上裹了一层刚收的皮子,继续往虎牢关行去,同时沿路都在向人打听有没有一老一壮一少从此处路过。
他猜测那老叟和壮汉既然是扎颜手下的人, 出关以后必不会再刻意掩饰行踪。
毕竟已经到了他们自己的地盘, 何必再费那个功夫。
陆卓扮做蛮人模样,只装作好奇的商贩向卖皮子的人户打听, 嘴上说是在前面路上听说, 有位大人给王爷掳来个天仙般的少年,他听着便激动极了。
那可是天仙啊,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天仙似的人长什么样,也不信真有人能长得跟天仙似的, 这才一路寻来。
倒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他这没见识的就是想看看那郑人少年是不是真有那么好看?
竟真有人信了他这个说法。
这日, 他收完皮子假作无意与卖皮子那家人闲聊起此事,那家的女主人听了他的描述, 回忆了片刻, 倒是真想起昨日确实有这样的三个人来家里讨过水喝。
陆卓听到三人已经路过将近一日, 而虎牢关离此地不过三个时辰的路程,算算距离只怕三人昨也已经到了虎牢关,他现在追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等夜里潜进北蛮军营看看情况。
陆卓在脑海里过了一转今晚的计划,也不再着急,反而向主人家讨了碗水,同他们闲聊起来。
那女主人之前听见他对那郑人少年的相貌感兴趣,还仔细帮他回忆起来,脸颊微红地向陆卓说起:“那小孩确实好看,像是天上的仙童,我家那位跟他比起来真是地里的蛮牛。”
那家男主人在旁边抽着烟袋,听到她的话,不悦地哼了一声:“有多好看?要我说还没郑人那个姓裴的先锋好看,三年前郑人大军攻虎牢关,我趴在山头上一眼就看到了他,才明白王爷为什么对他如此魂牵梦萦。”
想起妻子刚才谈起那郑人少年时,害羞的神情,那家男主人酸啾啾地夸赞起裴翊。
“看看人家那长相,才不愧被叫做玉面先锋,你说的那小子不过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女主人知道丈夫吃醋本性,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不愿与他多说,拿着陆卓付的买皮子的银两便回屋去了。
而陆卓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此处听到裴翊的名头,听到玉面先锋四字时,正在喝水的陆卓差点被水呛住。
玉面先锋?哈哈哈哈哈,陆卓憋住唇边的笑意。
想到裴翊对这个外号会有多不耐烦,陆卓就觉得可乐。
三年前裴翊早已经升任参将,现在更是做了郑人的将军,但在北蛮人眼里,还是称他为姓裴的先锋,看来这玉面先锋的名头在北蛮人中流传得颇广,而且十分之深入人心。
陆卓挠了挠眉毛,努力把升到喉咙里的大笑憋了回去。
等他回去以后,绝对得拿这名号好好取笑取笑裴翊。
憋着笑告别这户人家,陆卓看了一眼满地的霜草,裹紧皮子继续前行。
皮袄和马蹄行过霜草,留下唰唰的声音,冰霜沾上皮袄下摆将其浸湿,陆卓却全不在意,满心只想着也不知裴翊现在如何?
相思之情正不知如何排解,夜里陆卓就发现这人到了自己眼前。
对此这样贴心的情人,陆卓真是——恨得牙根痒痒。
夜色深沉,陆卓隐在黑暗中,瞪着远处那个手持单刀,穿着北蛮军服侍,大摇大摆在北蛮军营地里晃悠的人影,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何时大郑军在虎牢关也有了驻军?不对,应该是他就知道裴翊有事瞒着他!
陆卓咬着牙,四下查看过确定无人后,上前拍上那人的肩膀,那人瞬间身子绷紧,回眸望来。陆卓注意到他回身时,手同时向刀柄挪去,想来若是拍他肩膀的人,不合他心意的话,他便要给别人换一个脑袋。
那人回眸见是陆卓,明显吃了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穆晏并没有被关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