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卓沉声道:“我知道。”
他今日刚踏进虎牢关,就在路边歇脚的酒铺中听到有桌客人在闲聊军中趣事。
聊的是昨夜有人马屁拍到马腿上,送了个郑人少年给扎颜,结果那少年不讨扎颜的喜欢,被扎颜下到牢里去了,连带那拍马屁的人一起吃了挂落儿。
你说这事巧不巧,陆卓正想去探查穆晏的消息,结果就有人把全套的消息送到了陆卓面前。
更妙的是,甚至不必陆卓费心去查那大牢的地址,那群客人聊到兴起时,直接全给说了出来。
陆卓在江湖闯了这么多年,也没遇到过这么巧的事,你说不是有人故意在给他下套,陆卓都不信。
陆卓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裴翊。裴翊偏过头躲开他的视线,低声嘟囔道:“我就说太刻意了,你肯定不会信。”
那群人果然是裴翊安排的。
想到这人竟想把自己引开,自己独自探营,陆卓真是恨得牙根痒痒。
正要出声责难,却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却是有北蛮士兵巡逻到此处,陆卓伸手抓住裴翊的手腕,两人齐齐对视一眼,默契撤离。
陆卓随裴翊来到营地中的一处兵器库。这兵器库想来已经被弃用了许久,库中堆积的武器大多已经生锈,陆卓一进这兵器库才发觉库中空气混浊,气味不堪入鼻,转眼瞧裴翊却完全不在意,看样子已经在这里待了不少时间。
陆卓冷眼看着裴翊,想要一个解释。
裴翊边侧头去看外面的动静,边低声说道:“你别这样看着我。”
“那我该怎样看着你?”陆卓反问。
裴翊张了张嘴巴,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抿紧嘴唇,似嗔似怨地看了陆卓一眼。
少来!现在陆爷不吃这套了!
陆卓抱胸立在兵器库中,满脸冷漠:“穆晏被关在哪里?”
裴翊低下头去,老实回答:“就是那群人告诉你的地方,你去了那里自然会有人帮你把他救出来。”
陆卓就知道,怪不得听到穆晏被扎颜的人抓走,裴翊并不怎么着急,原来他早在北蛮境内安排了探子。
陆卓继续问道:“你准备让我救走穆晏,那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来找一样东西。”
能让裴翊亲自来北蛮军营中寻找,必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陆卓压低声音,试探性问道:“我能问是什么吗?”
裴翊看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便坚定地摇头说道:“我不能说。”
见他如此为难,陆卓也不再多问,但脑海却忍不住开始思索,究竟是什么东西惹得裴翊要以身犯险。
突然陆卓想起一件往事,脱口而出:“是虎牢关的地形图。”
地形图三字如一记惊雷,裴翊猛地抬头望向陆卓。见到他眼中吃惊的神色,陆卓知道自己不必再多问。
现在反而是裴翊要问他了:“你……你如何……”
陆卓叹息道:“当日你进京后,我担心顾家为难你,曾向宫中大太监梁芳的干儿子打听顾家在御前的消息,据他所说,老皇帝曾在顾清锋觐见过后,将塞北的舆图翻了出来。我当时便觉有古怪,托人查过顾清锋跟塞北的关联,查到被你砍头的那位顾家二郎还在塞北时,曾向他的兄长顾清锋送过几箱礼物。”
“后来皇帝放你离京,我想着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便没再继续查,但是现在想想……”陆卓担忧地看着裴翊,“听说在顾清泽送礼之前,你丢了一样东西?就是那地形图?”
裴翊没想到他如此警敏,竟能在瞬间就将所有的事联系在了一起。
吃惊地望了他半晌,裴翊突然摇头,向他感叹道:“你真是入错了行,当初何苦去禁军熬苦差,若是去大理寺,指不定现在官职已经升得比我爹还高。”
他本就不喜欢对陆卓遮遮掩掩,现在既然陆卓自己把事情猜透了,裴翊也不再隐瞒。
“半张地形图。”裴翊说道,“这些年我派探子潜入北蛮,收集虎牢关的地形变化和北蛮的军事布防,绘在一张图中,顾清泽盗走了我手上的半张,还有半张仍在我在北蛮的探子手中,因去年扎颜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开始提防军中有我的探子,所以那半张图一直没有被送出。”
裴翊闭眸:“那日你离去后,我将二哥安顿好便去追你,一入塞北境内,便有我亲兵来找我,告诉我扎颜抓住了我们在北蛮军中的探子,那半张地形图也不知所踪。”
陆卓听他这样一说,暗自感叹真是阴差阳错,若是他没有先行离去,同裴翊一起遇上裴翊的亲兵,也不必现在才知道这些消息。
他问裴翊:“所以你想让我解决穆晏的事,你和你手下的人解决地形图的事。”
分工合作嘛,陆卓也能理解,唯一不理解的是裴翊为什么一开始不向陆卓说清楚,就算不能将地形图的事情说出,但告诉陆卓他在北蛮境内还有安排总是可以的吧。
闻言,裴翊抿紧嘴唇,喉头上下动了动,陆卓看着他的表情有些不对。
果然片刻后,就听裴翊摇头说道:“不是,若你今日去了大牢,我手下的人不只会帮你救出穆晏,还会将那个被扎颜抓住的探子带给你。我知道你若知晓那人是塞北军的暗探,定会将他一起带走。只要你带走他,扎颜必会以为地形图也在你身上,到时他便会全力追捕你们。”
裴翊坦然:“我是想利用你吸引扎颜的注意,等到扎颜全力对付你,放松对营地的守卫之时,趁机拿走被藏在营地的地形图,将它送回大郑。”
听了裴翊的话,陆卓哑然半晌,许久才挠了挠头,语气干涩地说道:“其实……你我之间也不必如此坦诚相待。”
爱侣之间,还是该留些你瞒我瞒的朦胧美。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小裴将军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陆哥:假话!假话!假话!
第66章
自裴翊说完那一番利用之词后, 两人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倒不是陆卓不想说话,只是他此时确实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一来他不知裴翊的话是真是假,二来就算裴翊所言是真, 其实他也不甚在意。
若是裴翊在渭州城的时候, 就同陆卓好好把事情说清楚,说不准陆卓还会主动来当这个靶子。
他心里唯一在意的是,裴翊什么也没跟他说。
这是不是说明裴翊心里根本就不相信他?
陆卓想到这里便觉得怪不得劲的, 此时若要他再凑上去跟裴翊说些什么心甘情愿的话,未免显得过于犯贱,于是陆卓只能选择沉默不语。
结果那头裴翊也不说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直接僵硬到了极点。
陆卓沉默在这废弃的兵器库中听着三拨巡逻的人走过,终于还是憋不住转头,借着帐篷透出的营地火把的微弱火光, 看了裴翊一眼。
这一眼直接把他的心都给看软了。
只见微弱的火光映出裴翊冷淡的脸, 他只是咬着嘴唇,垂眸看着地面, 脸上其实并没有表情, 但是陆卓却无端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些许委屈。
陆卓一面心想怎么你还委屈上了, 一面又想将他拥入怀中,拭去他脸上其实并不存在的泪水, 温声哄着他:‘你别说让我去当靶子,你就是让我去死, 我也绝无二话。’
陆卓又听见杨纯的声音在脑袋里说‘色迷心窍’四个字,此刻他已经完全不想反驳。
陆卓在黑暗中, 对着裴翊的侧脸叹息了一声。裴翊身子僵住, 陆卓看见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抬头望向自己。
“为什么叹气?”裴翊问他,咽在喉咙里的还有一句‘是在怪我吗’。
陆卓仍深深地望着他,向他摇了摇头,回答道:“没什么。”
不过是认栽罢了。
裴翊见他避而不答,心下一沉,此刻让陆卓失望正是裴翊的目的,可是真的让他去面对这份失望,裴翊又开始觉得难过。
难过得让他连待陆卓在身边都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他向陆卓另一边的方向走了走,想要离陆卓远一些,方便让自己缓过呼吸后去说服陆卓留下来帮他。
他想陆卓会留下来的,即便他对裴翊失望,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仗义的侠客。
他不会弃尚在牢中的穆晏和塞北军的暗探于不顾,也不会不管仍旧藏在北蛮军营地的半份地形图。
就像当年,明明塞北战事与他并无关系,他却仍旧愿意千里奔袭来到战场,从乱军之中救起奄奄一息的裴翊,又涉险在北蛮军的层层守卫下为受伤的裴翊打探穆元帅的消息。
裴翊一向知道他是个古道热肠的人,也沉迷于他的侠义之气,但此刻他却为自己要用道义强行将陆卓留下来帮忙,而感到痛苦。
如果可以,裴翊是最希望陆卓能不受任何东西束缚的那一个,但偏偏此刻他却要成为束缚陆卓的那一个。
裴翊觉得自己真是虚伪。
但他必须这么做,自制定出这个计划的那一刻,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冷漠的人。
此刻他不是陆卓的爱侣,也不是恋慕陆卓多年的那个痴人,他是塞北的统帅。
裴翊清了清嗓子,将喉咙里的干涩咽下,正要开口求陆卓帮忙。
但不待他真正开口,陆卓却已经走上前来,张开手臂将他拥入怀中。此时此刻越过陆卓的肩头,看见两人的影子合在一起,叫裴翊心跳漏了一拍。
陆卓埋首在他肩上,用唇在他曾经的伤口位置蹭了蹭。裴翊伤口刚刚恢复,如今正是敏感之时,叫他这样一蹭,顿时浑身僵硬起来,霎时心觉不妙。
若是叫陆卓继续动作下去,裴翊哪还有心思说正经事。
裴翊忙伸出右手抵住陆卓胸膛,想要将他推开:“你……”
裴翊才将将说出一个字,就被陆卓打断。陆卓偏头又在他颈上蹭了蹭,最后叹息一般地说道:“你还是别说话了,每回想从你这里听些好话,结果都叫我听得想揍你。”
裴翊抿了抿嘴唇,他这人向来就不会说好话给别人听,莫说是陆卓,就是他老子,从小到大也没在他这里得到过几句好话。
陆卓蹭到裴翊耳边,含着热气的话语卷进他的耳中:“你是不是我觉得我想走,所以想讲些大道理把我留下来?”
裴翊闭上眼眸捏紧了指尖,没回答陆卓的话。陆卓当他是默认,抬手握住裴翊抵在自己胸前的手,忍不住捏了捏,然后一齐揽进自己怀中。
“你别跟我讲大道理了,我就不是个会听道理的人,你再让我再这样抱你一会儿,再抱一会儿你就是即刻叫我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陆卓在裴翊耳边喃喃,说着哄人的情话,也说着自己的真心话。
这回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啧啧几声,色迷心窍啊!
栽了,真的栽了。
裴翊闻言却猛地推开他,双目圆睁瞪着他,眼中有愤怒之色闪过。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般轻言生死,如何对得起养育你的爹娘!”
顾及二人尚在北蛮营地,裴翊压低声音,愤怒地向陆卓说道。陆卓瞧他的样子,估计若不是两人尚在北蛮营地,裴翊恐怕得跟他打上一架。
陆卓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我……难道不是只是在说情话吗?
说情话难道不就是怎么肉麻怎么来吗?什么想你想得五脏都裂了,什么心肝都剖给你……
这不就是普普通通的情话吗?当然不是说他不愿意为了裴翊去死,但是……难不成裴翊还真会让陆卓把心肝剖给他吗?
他只是说来响应一下气氛而已,陆卓可不觉得自己会死在几个北蛮人的手里。
见裴翊这样生气,陆卓也不好跟他说:你倒不用担心养育之恩的事,其实是师父养育我长大的,现在他已经死了十多年了,咱也不用去孝敬他。
而且陆卓的师父一向认为,陆卓骨子里就带着点邪气,早晚会在武林掀起风波,只有他早点死,武林才能安生。
陆卓心道:师父估计巴不得我现在就下去见他,这样我还能靠着此事搏一个义士的虚名,也算给他长脸了。
不过陆卓没这个心思,陆卓现在只想着退隐江湖,跟裴翊白头到老。
他向裴翊嬉笑道:“我不过是说着玩玩,你就这么瞧不起我的本事,觉得凭着扎颜那几个北蛮杂碎就可以杀了我?你放心,别说是扎颜的营地,就是大夏皇宫我也来去自如。”
裴翊眼中闪着光亮,凝眸看了他半晌,摇头说道:“我向来都知道,你很有本事。”
他望着陆卓,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稍纵即逝,却被他牢牢抓住。
裴翊脱口而出:“若是这回你我都能平安回去,我们便成婚。”
话出口裴翊自己都怔了怔,他之前还当成亲一事是陆卓在发梦,现在他竟自己也想做做这梦。
不必守天地礼法,不必依户婚条律,若他们二人能平安归去,这婚事他裴翊办定了。
他眼中的坚定打动了陆卓。
陆卓张嘴欲言了半晌,最后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选择再次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什么也不必说,就是叫陆卓此刻就去死,他也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般没有主角光环的,不建议办事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第67章
温存过后, 陆卓得了裴翊的许诺,实在心潮澎湃,简直想现在就出去杀他个十个八个北蛮人, 来为两人的喜事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