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牙被孔开济的尚方宝剑抵住脖颈,全身都在颤抖,但嘴上却不见放软:“我不信你,我不信你!你拿不到东西,才不会杀我……没有那东西,你就算拿到,拿到……也没用。“
说着他猛地抬头,朝闻人晏吼道:“闻人少盟主,救我,我……我知道……”
未能说出知道什么,就孔开济给点了身上的哑穴,又被一手扣住了嘴,就算是想说唇语,也不能了。
孔开济扭头看向闻人晏:“闻人少盟主,我来只为了讨回自己的东西,也不想拿孙阁主的东西,这剑我待会会自行还回去,您要是有别的事要忙,可以先行一步。”
“但我偏偏就是想管你们这事。”闻人晏也冷冷地回看过去。
江湖上为各种恩怨情仇打打杀杀的事,总是一箩筐地来,如若孔开济真的能如他口中所说的那样,会归还孙敏才的拍品,也不会再画舫上杀人,像他们这种私人恩怨,闻人晏是可管可不管的。
可这两人身上的古怪不少,听他们说的话,以及他们做的事,闻人晏推断,孔开济口中说被大金牙偷走的东西,或是与混元珠有关。
摘星桥市上想要混元珠的人不在少数,但会对混元珠如此热切的,却屈指可数。或许,这两人……就与胡知有关,甚至说,闻人晏此时觉得,仁心善德的孔大侠,极有可能就是来自投罗网的胡知。
胡知想要混元珠,所以再次来到摘星桥市,而大金牙或许是个意料之外出的乱子。他们两人互相追赶间撞见杨幼棠,杨幼棠是闻人晏身边的随侍,两人许是觉得他有可能也会知道混元珠的下落,大金牙才会断定,只要扒着杨幼棠不放,对面的人就会束手束脚许多。
胡知,闻人晏不能放过,但黑/火/药的事,性命攸关,也很是火烧眉头。
倘若孔开济当真是胡知,那么就不能让楼万河孤身应对。
这里是两艘画舫间接连的船道,来往的人众多,所以孔开济会为了隐藏身份,而改变剑法路子,但若是把人狗急跳墙了,使出了真本事,就并不是楼万河的二流子功夫能够应付得了。
“我与他去后头。”殷寻像是能读到闻人晏心中的诸多顾虑般,适时开口道。
楼万河顿时不解:“为什么是我走?我还没跟他讨药材的债。”
“听话,我替你讨。”闻人晏冷道。
他这一冷言冷语,楼万河立即想起醉香楼上,那抵在自己手背上的金钗,后背一寒,乖顺道:“好,那你记得讨哈。”
殷寻与孔开济一样,都是用剑的,能看出,孔开济在刻意藏锋。他抿了抿唇,临行前,还是落下了一句:“当心。”
这简单的一声,似有暖意达心底,闻人晏旋即笑了笑,轻声回道:“阿寻也要当心。”
“多亏阿寻在,才不至于让我焦头烂额。”闻人晏轻叹一句,转而面向孔开济:“那么现在,孔大侠要不要与我仔细说说,你们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孔开济:“我的私事,为何要与你说?”
他眼见着闻人晏手无寸铁,紧了紧握剑的手,眼中漫起了一丝凶煞之意,再次伸手封住了大金牙身上穴位,将他定在了原地,先发制人地提剑朝闻人晏的方向袭去,想着先把人稳住了再说。
然而,闻人晏虽然手无寸铁,但他手上有团扇。剑锋从他的扇面擦过,被反扣而上,每每都能巧妙地将他绊住,不比楼万河手中的夹带暗器的折扇容易对付,孔开济完全找不着能够一击制敌的档口。
不仅找不到制敌的档口,闻人晏还灵活地顺着他动作的空挡,旋身跃到了大金牙身侧,扇侧自孔开济的剑身擦过,抵住了孔开济的剑招,同时扇柄往后一砸,十分顺溜地解开了大金牙身上的哑穴。
身上的哑穴刚解开,大金牙就十分上道大喊:“他孔开济是浊教余……”
大金牙话还没说完,闻人晏就被孔开济比剑拦开。孔开济侧身上前,守在了大金牙跟前,再度点中了大金牙的哑穴。
但就他这句话,已经足够闻人晏断定,面前的孔开济,就是他们先前查到的,宣州隘口前驿站管事,路庆生。
闻人晏是个会抓机会的人,就孔开济再度给大金牙点穴之际,只见他团扇在手中一转,其上坠着的珠玉金线,顺势一甩,直直地往孔开济的脸上抽去,逼得孔开济只能后跳闪躲。
可他甫一站定,闻人晏便立即向前朝他的方向纵身一跃,手中握着的团扇在他手上挥得有如匕首,扇柄毫不留情地砸向面前的人。
这一砸下来,孔开济只堪堪来得及侧了侧身。
扇柄末端落在他的肩上,并在接触到衣料的瞬间内功骤至,成千钧重锤,直冲而下,像是想把人的骨头给压碎一般。这猝不及防的一压让孔开济手中的剑险些脱手,连同膝盖也弯了弯,差点就给闻人晏径直跪下。
他手中握剑,奋力由下而上地一扫,不料,却被闻人晏一跃蹬在剑身之上,手上的团扇居高临下地再度往孔开济的脸上横着一抽。
有了肩上一击的教训,孔开济自然不敢小瞧这小小的团扇,连忙抽剑后退,落入被动,面上神情凶恶,直瞪着闻人晏:“「天下小谈」曾评闻人少盟主是个草包,看来皆是虚名。”
闻人晏挑了挑眉,语气维持着一如既往的轻慢:“那种江湖小报,孔大侠怎么还当真了?且那都是五年前的判言了,怎么说,我也得有些长进不是吗?”
孔开济一开始有意藏锋,并不愿意全力以赴,但此时看来,再这样下去是不行了,且不说大金牙已经把话说出来了。他这万一真给闻人晏给逮住,那可不好收场。
他周身的气势急转,剑锋迎向闻人晏,尚方宝剑上震出一声声嗡鸣,让人闻之胆寒。
他的剑招未作改变,闻人晏本还想像先前那般以团扇相抵来拆招。
不料,那剑刃明明尚且与他还有半臂的距离,按理说完全来得及闪躲,可孔开济的剑路却倏忽一转,剑刃抵在团扇的握柄处,另一手掌中生风,周遭的空气却倏忽震颤起来,往闻人晏膝处劈去,让他只能弯膝闪躲,直直半跪到了地上。
孔开济还欲再击,剑掌相协,闻人晏顷刻顺着那掌风的态势往右侧一倒,整个人几乎侧卧在地上,才堪堪躲过了孔开济剑刃的拦腰一扫,但手腕依然被剑锋划出一道血痕,团扇也脱手而出。
但闻人晏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货色,他顺势横腿一扫,将孔开济逼退一步,同时往身后一跃,与之拉开距离。
孔开济手上的动作并未缓下,剑柄抵着掌心,再度向闻人晏刺去。
只见闻人晏抬手便将发间一直佩戴着的长簪取下,双手握长簪,携着流光在半空中落下残影,直取孔开济的腰腹。
本该反手回击的孔开济被逼得只能横剑阻挡。相撞间,发出“琅琅”的金石碰击之声。多亏有这么一挡,才让他免遭于伤。毕竟那长簪看着虽然简陋,但却不比真实的兵刃来得容易对付,甚至比刚才的团扇还要棘手许多。
闻人晏一改先前被动的状态,转守为攻,式式落在孔开济剑下的破绽处,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颇有要快刀斩乱麻的意思。
闻人晏在初见那年送给殷寻的生辰礼,是殷寻常伴于身的天问剑,是兵刃。
而闻人晏的及冠,殷寻为他打的,也是兵刃,而非寥作装饰的发簪。
第23章 错猜
最早的时候,闻人晏会学刀,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与他关系亲厚的两位长辈都用刀。
其二,是他那惨绝人寰的音律天赋,实在没法跟他正儿八经的师父“温柔音”柳晴岚学琴,也从未打算学。
在尚未拜师时,柳晴岚就说:“我功法奇诡,并非人人能学,我能教导你的东西有限,拜我为师并非上选,盟中有更多比我合适的人。”
而闻人晏答的是:“我觉得能传道、授业、解惑,便是师,并非仅有武功。我想学您处事,也想学您为人。”
“……竹雨的孩子,果然伶牙俐齿。”
闻人晏贫道:“我伶牙俐齿跟我爹有什么关系?那都是我自己长得好。”
柳晴岚失笑摇头,骂了声:“混小子。”
就这样,闻人晏成柳晴岚的头一个徒弟。
而他放弃用刀,是在十二岁。
闻人晏那年从七井口酒庄回到盟中,在一番臭美过后,就开始规规矩矩地为差点被废掉的右手上药。
一边上药,一边开始暗忖,想他的刀,想他的刀法,想他当如何把两手的功夫都练起来,当如何让自己不再生悔意……想到最后,瞥向了桌案上放着的金钗。
金钗上染了血,他不太好就这么还给当时借予他的小姑娘,所以打算自个留下,等日后买了新的,再还回去。
他看着那钗子,心中忽然有了些乱了章的想法,便起身去找柳晴岚给自己解惑。
他问:“百兵有棍母、枪王、剑君、刀胆、戟魁……师父当初为何会选择用琴?”
江湖上侠客所用兵器五花八门、各有所长,但终归最常见的,不外乎是为百兵之母的棍、为百兵之王的枪、为百兵之君的剑、为百兵之胆的刀、以及为百兵之魁的戟[1]……那些排不上名号的奇门怪道,少见能用其成大事的。
“自然是因为喜欢,与合适。”
柳晴岚瞄了眼未及束发的闻人晏,为人师者,当知其徒,她很是善解人意地问道:“晏儿可是……不喜用刀了?”
“倒谈不上不喜,也一直谈不上喜。”
闻人晏取出袖中金钗,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其尖口。
良久,才讷讷地把心中想法吐出:“只是……我想,这刀刃在手,与金钗在手又有何区别?只要要杀的人活不了,要救的人死不掉,那便是一等一的神兵。”
“既然并非所有人都拘于百兵,那我为何要拘束?”
从那以后,闻人晏决定:他喜欢什么,就以什么为兵,自在随心,“放下屠刀”。
而显然,他现下最喜欢的,是他常别在发上的两根骇人长簪,尤其,这还是殷寻亲手打给他的。
足有小臂长,清素得仅有桂花纹,但其锋芒却不钝于任何刀剑。闻人晏右手一转簪身,干脆果决地直取孔开济喉头。
他可以温声去哄不认识的垂髫小儿,同时也会对需要料理的人下狠手。
孔开济堪堪躲开,被一路逼进了「丑」字画舫,人靠在船甲边缘,未能有喘息的余地,闻人晏左手长簪便已不偏不倚地剐向他的左脸,簪尖破开他面上肌理,血珠自破口处流出。
是真脸。闻人晏一怔。
见他愣神,孔开济当机立断地提剑袭来。
然而,不知何时,他们身后被忽视了好一阵子的大金牙冲开了穴道,急骤向前,在孔开济开口运气间,迎面,就对着闻人晏与孔开济一同洒出满袖的粉末。
同时手上筋骨一缩,比出毒掌,狠辣地往孔开济肺腑击去。
这毒掌的架势,让闻人晏心觉似曾相识。
大金牙洒出的粉末似有软人筋骨的功效,毒掌正中,击得孔开济手中尚方宝剑脱出,人飞撞到了船栏,口中溢出红血。估计是疼得要紧,面上尽是狰狞,气怎么都喘不上来。
他手中宝剑并未落到地上,而是被大金牙脚尖一踢,给踢到了自己手中。他身形一偏,与不久前的窝囊样截然不同,异常灵活地朝闻人晏的方向劈来。
闻人晏登时以簪相挡,发现这大金牙内力深厚,剑招凶猛,居然能把他压得脚步一退。
显然这大金牙根本不是个怂包,难怪孔开济追了他这么久,却一直未能得手。
他们后头的桥道已几乎没有往来的人了。
偶尔有,也是往前头跑,要不就是没武功只顾着逃命,要不就是胆小怕事,远远见这边纷斗,自会绕去别的桥道上挤,不来触这边的霉头。
至于那些稍微长了颗热心肠的侠客,早就都去后头,去查探、照看那接连引炸的火/药情况。
可闻人晏余光一扫,却见从「子」字画舫,跑出来一人。他眉头微皱,霎时指节放软,任由两手长簪滚落到地上,有如孔开济般,全身乏力地半跪到了地上。
大金牙见状一喜,剑刃飞转,三两下就抵在闻人晏的肩上,得意地笑了起来,脸上五官挤成一块,金牙闪烁,十分丑陋扭曲。
他轻蔑道:“少盟主为何一直往孔开济脸上比划,是觉得……他就是三年前与你在桥市上打过照面之人?”
“可惜不是。”大金牙挑眉:“闻人少盟主,认不出我来,但您这张脸,我却是……一见难忘。”
说着,以剑代手,用剑刃轻抚在闻人晏脸上,只要稍加一用力,就能破出一道血痕来:“真要多谢您帮我把他制服,不然要我一人同时对付你们,那确实是为难极了。”
话挑得明白,显然,这大金牙才是那位闻人晏要找的海寇,胡知。
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伪装,还是遭人嫌弃被打掉牙,才会镶上这刺眼金牙。闻人晏不搭调地想。
“为了报答少盟主这份恩情,只要您把混元珠交给我,我可以大发慈悲,饶您性命。”
闻人晏闻言抬眸,朝胡知笑道:“可我没带在身上。”
胡知弯身向前,抬手就像抓着闻人晏的胳膊将他拉起:“没关系,这毒透骨噬心,长久得很,我可以跟您一道回去取……”
说着,胡知身后倏忽闪现一道人影,手握长棍,猛摔在他的背上。力道之重犹如泰山压顶,居然直接把他给敲趴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