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闻人晏转念一想,又开始坦然了起来,觉得他这生来,听从圣人教诲的时候占了十之八九,偶有一二不听,也不过分。
一点都不过分。
就是要是被闻人竹雨知道了,铁定要抄起鸡毛掸子。
第二日清晨,随着鸡鸣初晓,许多人翘首以盼的武林大会便正式拉开了帷幕。
闻人晏在询英台的台正中,容颜倾城招得人注目。尤其是周围一圈的唱暖颜色缤纷,让他胜似立身于繁花中,让先前对美人榜颇有微词的人,也不得不心叹,确实从未见过有人能及闻人晏。
不稍多时,有一人缓步走上了台,正是闻人晏昨日才见过的魏有书。
昨日夜里他忿忿地与殷寻说,他要教训这个不知分寸的家伙一番,结果武林大会甫一开场,就给他碰上了。
倒还真不是他故意的,就算想故意也没办法一夜之前把先前抽好的名册全部改换过来,只是凑了个巧。
武林大会上来往的江湖侠士太多,要经过初筛,所有的分配都是柳晴岚与闻人晏一道抽签了几日才排下来的。
唯一内定的,是均天盟给各位远道而来的侠客献上的一份见面礼,不管结果是丢脸还是长脸,都安排了自家少盟主,也就是闻人晏打头阵。
若是放几月前,还是会有些人觉着,闻人晏这头阵是上去丢人现眼的。
但是经过他亲去饮雪剑庄,挑衅击败殷梦槐一事后,原本的草包一下子名声大振,也让更多的人,想来看他与饮雪剑庄少庄主对打的热闹。
他们甚至开了赌局,压到底是闻人晏能胜完老子,还能打赢小子,还是被殷寻一举找回场子。
先前他俩的赔率还是旗鼓相当的,甚至因着殷梦槐那一事,殷寻的赔率还略胜一筹,只是没过多久有个不透露身份的人压了一大笔到了殷寻身上,霎时把赌局给拉偏了。
后来殷寻凑巧听来往的人提起这事,略带探究地向闻人晏问起。
就见某人无辜地眨眨眼,理直气壮道:“马上要成亲了,我得再多想写办法挣钱养家呀。”
天下武学,人各有专,论上那擂台比试,闻人晏自知总是差潜心研剑的殷寻些许的。身为武者,殷寻与闻人晏一样,在擂台上不会去分人,该怎么比就怎么比,他曾与阿寻你比划过二十一次,一次都没有放过水,总是殷寻胜多。
却见殷寻听此皱了皱,认真道:“阿晏你擅弓,是我所不及的。”
闻人晏把作为东道主的好处发挥到了极致,拉了把椅子,就这么让殷寻大大咧咧地坐在擂台正对的高楼上。
然而等殷寻方一落座,魏有书像是心有所感一般恰好朝楼上望去,视线不尴不尬地落到了殷寻身上,鲜少喜形于色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会心的悦然。
然而殷寻的目光压根没有放到他身上,他依旧是魏有书这些年见过的那样,冷淡自持,却几乎是全副心思都挂在了他对面的人身上,不偏不移,不泄一星点,如同冰雪染尘埃。
闻人晏抬头朝着殷寻笑了笑,而后才转向台上。
他压着声对魏有书道:“别看了,我的。”
而后又退了一步,声音朗朗:“就算阿寻再怎么体貌俊美,是天人之姿;彬彬有礼,讨万人欢喜;书字有度,成大家风范;古道热肠,心怀天下志;手巧心灵,技艺堪天工;尊重师长,有圣人风范;不吝不贪,会传道授业;开朗爱笑,如寒冬暖阳;待人温柔,总体贴入微;剑法精绝,为天下第一……”
“那也是我的。”
一口气,从他心中对殷寻的赞美汪洋,勺了一瓢出来,摆到了众人面前。
然而在围观的江湖侠士们不领情,在他们听来,里头除了剑法上颇具公道,其余的……都不像他们认识的那位殷少庄主。
于是,闻人晏的这一他自个听来非常公正和有理的“十赞”,经过一阵习以为常的口耳相传,变成了:均天盟的闻人晏在擂台上公开讥讽饮雪剑庄的殷寻。
讽刺说殷寻长得不如自己;人缘也不如自己;说他书写收得太工整,小家子气;讽他心冷,没有大侠风范;嘲他身为剑庄弟子却不会冶炼;讲他剑法不由饮雪剑庄庄主所授,不正根本;说他们饮雪剑庄世家藏私,不像他们均天盟公于大道;骂殷寻人冰冷无情,最是自私不管顾他人……
后来听到此事的闻人晏:……你们这些江湖造谣人士是当真烦我。
于是可怜巴巴地趁着向殷寻解释的机会,朝殷寻讨得独属于他的安慰。
比试开始的锣声响起的刹那间,闻人晏手中的团扇被反手一转,犹如肘间长刺,转而向魏有书手中的剑挑去,果断凌厉,与他那精致艳丽的面容相违,不带有一丝优柔。
魏有书连忙起剑相挡,他这些年一直呆在明儒门,虽说鲜少在外走动,但在门中没少与人比试,被夸说,是明儒门三代里最为杰出的翘楚。
可是,面对着闻人晏那在他看来完全不三不四的团扇,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一点都无法招架。
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就被逼入了擂台边缘,败局已定。
赢得干脆利落,甚至不多给人反应的功夫。
闻人晏的团扇抵在魏有书的脖侧,只要再凑近半寸,就能削得面前人皮开肉绽。
他道:“承让了。”
得意地想,就这本事,还胆敢觊觎他的阿寻?
同时又得意地再度往高楼望去,像个讨糖的臭屁小孩,翘着尾巴对殷寻挑了挑眉,用口型道:看吧,我老厉害了。让殷寻看得不由眼眸染出笑意。
等到比武初筛结束,已然入夜,原本人头攒动的询英台中心,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其余的人不是看来了去歇息,就是兴致勃勃地去楚水城的各处街道游转玩耍。
闻人晏身为东道主,拖累得殷寻要与他一道留在最后,甚至等所有人散去,还要例行来到库房,盘点那满屋子从摘星桥市上拍得的宝贝。
从闻人晏给殷寻发出邀约的那一日起,他就能断定,殷寻能在这方小台上,夺得头筹。所以,这一整屋的东西,基本都是闻人晏抱着送给殷寻的心思去列的单。
然而现下,却少了一件。
少了那被上了重重天工锁,藏在众多奇珍异宝中的,混元珠。
作者有话说:
每当有人说:“没什么东西是完美的”
闻人晏:殷————寻————
第64章 混元珠
在他去给刘金盏看他手中的混元珠之前, 除了他和柳晴岚,均天盟上下,按理没人知道混元珠具体在何处。
也没多少人知道,浊教余孽都在找这个珠子, 所以并未对少盟主把混元珠拿出去过一回后, 又大大咧咧地将这宝贝珠子连同摘星桥市的其他东西一块放而感到奇怪。
这库房临近闻人晏与柳晴岚的居所,每件东西都用了看着一模一样的几层天工锁护着, 分辨不易, 要解也不易,又有几人来回巡视, 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应当是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到的。
除非是有监守自盗的人。
原本守在这里的均天盟几个属下脸色都有些难看,他们望着面前垒叠得齐整的宝物匣子, 在闻人晏带着殷寻到来前, 分明不像是被人动过。
闻人晏眼眸微眯, 脸上倒是没显露出多少惊慌,也没有多加责怪。
殷寻上一回随闻人晏一道检查库房,不过今早, 当时混元珠还在,他仔细扫了一周库房, 又在那完好无损的天工锁上探了探, 目光落在锁孔之上, 轻道:“应是用细小的活物钻进去解的,所以难见痕迹,且那人走了有一定时候了。”
询英台这个地方, 是丘间平原, 周围都是些险峻的山林, 唯一的出口,就是那个巨石大门前头。
此前,闻人晏就在四周都设了火哨口,若有人不走大门进出,就算不会第一时间报与他听,只要他放眼四周一扫,看看哪里的灭了,就知道哪里有人偷摸着出去。
闻人晏点了下头,走出库房门,扫了眼笼罩在夜色里的:“不出所料,人还在询英台上。”
他话音刚落,便注意到,那群脸色铁青属下中有一位颤了一下。还未能有下一步动作,就被殷寻手中天问剑鞘给一打,封住了周身的穴道。
其他均天盟的下属下意识以为是这个饮雪剑庄的少庄主,要趁乱做什么,方要抄起兵器解救同门,就听旁边无动于衷的少主,指了指被封穴道的人,道:“把他捆起来,关到库房里,留两人看严实了,其余的……”
众人脑子这才转换过来,意识到这就是那位监守自盗的人,还不等他们泄愤式地往那人身上踹上一脚,就见那被封了穴道的人脖间倏尔乍起青筋,脸上扭曲了起来。
那症状,与殷明诗在见霜城时一模一样。
闻人晏见此眉头皱了皱,改言道:“把人送去温神医那。”
他们动作并不磨蹭,闻人晏话音刚落,就把人捆上架了起来。
殷寻在旁看着,道:“自昨日起,询英台内外露面的乞人有四十七。”
“你先行去把该抓的人抓了,其余的,我来帮衬。”
闻人晏抿了抿唇,想了想在询英台上的人手布局,唤了一声:“阿寻……你就一人。”
人手算不上多充裕,且他们也不一定愿意听殷寻的。
“一人足矣,阿晏起初传信让我来,不就是邀我帮你。”
闻人晏辩驳道:“你记错了,我起初邀你来,就是单纯想让你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前头那近百封千字长书,都是在邀请他下江南来参加武林大会,厚实地被垒成一叠,几乎要把殷寻的柜子给塞满。
但那个时候殷寻铁石心肠,一心想着要与闻人晏疏远,所以都给拒了,所以闻人晏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讲了胡知的事。
殷寻目光定定地看着闻人晏,不加一言。
既觉得会有些许危险,不想让殷寻掺和进来,又觉着如若有阿寻帮忙,定会事半功倍。
“阿寻……你得答应我,你不会再伤着了。”
闻人晏神色郑重地盯着殷寻:“最多,只允许擦坏点袖末,旁的就不能再多了。”
“倘若多了,我就又得生气,又得罚你了。”
“罚你……不许亲我,不许与我说话,也不许牵我手……”说着,又觉得这所谓的“罚”压根不是在折磨殷寻,而是在折磨他自己,所以很是不甘心地又加了个条件,“一个时辰。”
谁知,殷寻还敢讨价还价:“太久了。”
“……那就半个时辰。”
“还是太久了,”殷寻合了合眼,指尖与闻人晏相扣,“只能一刻。”
“若是阿晏你受伤了,也得挨罚。”
闻人晏听此屈了屈指,没骨气道:“那就一刻。”
与殷寻分别过后,闻人晏才不紧不忙地去到了询英台上最为偏远的一处屋子。
十分简陋,本是搭来让人守山的。
里头安排住着的,是丐帮的右长老萧正严。
他一身的泥垢,整个人看着乌漆漆的,让人远远地看一眼,就忍不住想退避三舍。更别提他身上那散着酸臭味。
都说他三十年不洗澡就为了练就那护体神功,他此番练得但凡五感正常的人都不怎么愿意靠近他,怎么就不算练得能让人无法靠近的神功呢?
其他丐帮中人,虽然也没几个收拾得干净的,但总不至于像这位右长老般招人嫌弃,但这位右长老,要找个愿意与他同住的人却不容易,所以才安排了这么个偏僻地方。
今早武林大会开锣前,柳晴岚原本是在高楼的正座上主持的,神情温柔和蔼,对武林中每一位展现独特绝学的新秀,都投去了鼓励与欣赏的目光。
可是行至中途,自圣手温晚意下江南后,她脸上一直稳定的蛊毒,却倏尔开始发作了起来,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吓得温晚意连忙把人带了回去,只留了闻人晏一人主持大局。
为此,闻人晏借机扶着额头,叫唤了一声:“好累。”
然后趁着众人都在关注台上比试,且高楼上有围栏遮掩,歪倒了坐得端正的殷少侠腿上。
殷寻也没有让他起开,反倒自然而然地将掌心搭在闻人晏的鬓角处,动作很是熟稔。
他们这个亲密的样子,让守在一旁待命的杨幼棠有些看不下去,想要提点分寸,但最后只落下一句:“少主,我到下头去看看诸位侠士可有需要帮衬的。”
闻人晏软绵无力地抬手挥了挥:“去吧。”
等到人走后,殷寻才开口轻声问:“柳盟主没事吧?”
“有事,一直都有事。我师父她,有个找了十多年的大仇人。余毒不清,心事不解,自然是有事的。”
闻人晏轻声说道:“数月前,总算有了些许眉目……”
“假的!”
闻人晏方凑近那萧正严所在的屋子,就听到这么一声怒吼。
他稍掩口鼻,走进屋内,对上这满屋子狼藉,笑道:“自然是假的,难不成还放着真的等你们来取吗?”
萧正严怒目而视:“这分明……”
“这分明与混元珠一模一样。早前,我盛叔给我送了一份及冠礼,是我托他找的。他在天南地北闯荡见识广阔,要找人做个看上去一样的珠子,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萧正严:“真的在哪里!”
闻人晏眨眨眼,无辜道:“碎了,我砸的。”
殷寻的天问剑上,绑着一枚明黄剑穗。
这枚剑穗自是两年前殷寻随着一道去天山请温晚意时,闻人晏送与他的生辰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