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小人和小人之间也是有不同的,有的小人手上多了把大刀,应该是代指真正的山匪,而那些什么都没有的小人,大概是指他们自己。
谢怀御结合自己已知的信息,艰难地推测道:普通百姓被山匪捉上了山,给他们干苦力?什么苦力?种田?山匪也有田?这是马?为什么会有马?大郑不是已经没有马场了吗?耳朵......被滴,不对,灌了什么东西。哦......所以他们都这么木木的。
这人终于停了下来,却仍捏着谢怀御的手指,似乎只是在回忆还有什么没说。
谢怀御抽回手,说:“可以了,回头慢慢想。”他起身,拉开刑讯司的铁门,打了个响指。
侍立两侧的狱卒不知何时已换成了厢军的人,向谢怀御低头示意后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将那些被伪装作山匪的人背起,预备沿着来时的暗道离开。
“欸,”谢怀御出声叫住了领头的人,说:“不去前堂跟那些人掰扯了,我们走另一条道。”
这些厢军被交代过了暂听小谢大人行事,自然是毫无异议,伫立在原地,看谢怀御动作。
谢怀御走到嵌着天窗的那面墙下,思索一阵,拨开了一排分布尤为密集的刑具。他心中大致划了个范围,伸手在墙上试了试,忽地手上猛一发力,将一块墙砖摁了进去。
地上某块应声挪开了,露出层层干燥的踏跺,通往幽深的地道。谢怀御率先跳了下去,冲上面喊道:“跟我走吧。”
领头的人紧随其后,进了地道。谢怀御这决策看着冲动,谁知道这条道的尽头不是程、裴、祁哪家的后花园,然而参军多年的习性让他闭紧了嘴,并不对上司的决定多加置喙。
当沈构观察出这个暗道来告诉谢怀御的时候,其实谢怀御也是有些犹疑,他同样担心这是个陷阱。然而再三考虑过此地三家的关系后,他又放下了心。程、裴、祁三家看似同气连枝,谁又不是各怀鬼胎。同在滇远路的世家大族,显赫时是同声相应,真在背后指不定是打量着先吞了对方谁,一山尚且不容二虎,这三虎相争,他们的嫌隙就是谢怀御的机会!
所以,这暗道通往哪里去,尽头都不可能是三家之一的院子。亦不可能出现在闹市街头,否则他们从前做的小动作,哪里瞒得过人去。
谢怀御仍在心里复盘着,他相信沈构会在他离开之后替他做好善后,逼着祁延宣吃了这个哑巴亏。
这密道却远不及想象中长,已能看到尽处透下光来。谢怀御率先走了出去,见到眼前景象惊了一下。饶是他做了多种设想,也万万想不到这刑讯司的密道通向的是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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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灌蜡
盛夏落日西沉前的阳光正好,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徐徐凉风,吹散了积攒了整日的暑气。杨观仍如先前一般,懒怠地躺靠在廊前太师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和暖的斜晖已渐渐从他的身上转移到了手边湃过的水果上,照得其上水珠晶莹,灿灿地闪着光,凝进了谢怀御的瞳孔。
谢怀御甫从幽深的暗道走出,被眼前情形骤然迷了眼睛,情不自禁抬手挡了下。
杨观循声看来,谢怀御身后的湘军背着神智不清的白丁一个一个走出,这情形太出人意料,杨观一时反应不及,愣了好一阵,才赶忙坐起身来,叫人前去帮忙。
谢怀御本欲阻止,想了想,其实也并无不妥,便任由围拢来的小厮女使安排这些人了。
杨观落在谢怀御身后几步距离一道走着,亲眼见着那些白丁被送入了房间,两人才又走到一边,另推开间空房,进去低声交谈了一番。
杨观大惊,说:“这颐园全是程家耳目,如此他们岂不立刻就知道了?”他在原地来回打着转,说谢怀御:“你方才怎生不阻止我?!”
“都已被瞧见了,再把他们支开岂不是掩耳盗铃?”谢怀御慢悠悠道:“更何况,这原也是瞒不住的。我带着人在他们眼下凭空消失了,他们就想不到密道了?不过是捏他个把柄,让他们自己吞了这黄连罢了。”
“行吧,你心里有数就行。”杨观不再纠结,转而问他:“可这些流民还不知被山匪确切灌了什么药物,恐怕失聪的时日已久,否则不至于话都说不清楚。你待如何问话?”
谢怀御叹了口气,说:“还没想出来。先想法子给他们治病吧,杨大人可有什么头绪么?”
“我又未经手过制药,怎会有什么”杨观话语猛地一顿,他想起来了,他是没经手过制药,可他那干爹,太后眼前的辛伦公公,可是总掌着御药院呢。
御药院,顾名思义,只择选入内内侍省的宦官供职,专为皇宫大内秘制药剂,用的材料在外头市面上或是千金难求,或是闻所未闻,可见皇家奢靡,平日里的小病小灾都舍得流水似的用。再疑难的病症,经这日食万钱地一泡,也无有不能好的了。更遑论要进入御药院须得经过层层医术筛选,最终入选者,手上眼中决计不会有不治之症。
辛伦所认干儿子干孙子众多,常理来说,仅凭杨观与辛伦这口头上的沾亲带故,并不足以使得他在御药院为杨观暗渡陈仓。
然而,摄政王在宫中对杨观的助力藏得太深,在辛伦看来,杨观的晋升速度快得不同寻常,却寻不出问题来,只能当他天资出众,时也运也,难保将来依靠不得他,故而格外多关照杨观些。
杨观得了干爹青眼,愈发会八面玲珑地哄他高兴。心情好时,若是些举手之劳,辛伦对他是从不多加盘问的。
杨观说:“若想让干爹帮忙倒也容易,我给他去封信便是了。只是干爹事事不瞒太后,恐怕太后会猜出些端倪来。”
谢怀御想了想,说:“你便告诉他,在此地见了些高僧,他们收养了不少孤儿,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些孤儿皆双耳失聪,神志混沌。听高僧说是异族残害,将被他们掳去的妇女□□,若诞下子来便即刻往婴儿耳中滴入药物。那些妇女不忍,寻着机会便将自己未死的孩子送来寺庙,乞求我佛庇佑。这些高僧正是四处云游,以期求得药方,问他可有法子?”
“如此甚好,”杨观说:“太后听了怕是要比我们还上心。”
八月中旬,郑都。
萧寻章摆弄着杜管事从仓库里搬出来的一箱箱佛珠手串,拿起来打量一阵,而后又挑剔地丢到一边。
杜管事看得心惊肉跳,说:“王爷,您往日里从不上心这些,故而奴才收藏时也多有疏忽,有些已被水汽浸过,可经不起折腾啊!”
“那还留着做什么。”萧寻章又将一条菩提根制的拍到桌案上,果不其然,开裂了。萧寻章毫不在意,说:“这些都是往年朝贡时宫中一同赐下来的,太后怎可能没见过。”
杜管事看着这条手串裂开的纹理,忽地想起什么,转头向身旁跟着的小厮吩咐一阵,低声催促道:“还不快去!”
小厮连连应声,快步跑了出去,很快又抱着个檀木小盒回来了。
这盒子拿来得匆忙,还未来得及擦拭。杜管事接过来,提着袖口擦了擦表面灰尘,打开盒子送到了萧寻章眼前。
萧寻章蹙眉看着盒中物,说:“色泽虽好,却还是菩提根。”
杜管事说:“王爷,您再细瞧瞧,这是已开片了的菩提根。”
“哦?”萧寻章拿起来,凑到眼前看了看,确实从那已润成玉色的菩提根上看出了细碎的开片痕迹。他满意了,说:“虽不名贵,却是下了功夫的,足以蒙混了。”
萧寻章将手串放回盒中,问:“这是哪里来的?我怎的没印象。”
“欸哟,莫说是王爷了,我险些也忘了。”杜管事说:“是嘉弘朝时,一位天竺来的僧人特赠给沈妃的,沈妃娘娘也不爱摆弄这些玩意,想来王爷幼时是不曾见过。后来王爷要离宫立府,便将沈妃娘娘的东西皆带了出来,只是单开了一间库房放着,平日也无人去,是以起先未曾想起。”
“既如此……”萧寻章默默良久,而后太息道:“换个好些的包装,同那封杨观的信一道送入宫去吧。”
杜管事恐有疏忽,多问了一句:“那小主子那封呢?”
萧寻章挥退了他,说:“那只是封家书。”
太后寝宫。
盛知锦垂眸盘玩着那一串菩提珠,欣喜道:“想不到派你那干儿子去了滇远路,还能有如此一番机缘。”
“咱家的机缘,可不都是太后的造化。”辛伦挟着拂尘,站在一边,低头应道:“想来是我佛被太后的诚心打动过,特遣人来与太后结缘。”
“那你说”菩提串在太后手上不断发出清脆的声响,盛知锦问:“怎么不直接入郑都,偏跑去滇远路绕个圈子?”
辛伦答:“手串如今仍是到了太后手上,这不正是应了那句\'□□人\'?”
这话奉承太过,盛知锦听了却是极其受用,她说:“那便结个善缘,去给你那干儿子回信吧。”
“对了,”盛知锦又叫住了正要告退的辛伦,将手串递给了他,说:“这珠子,记得遣人摆到佛龛上去。”
辛伦回了御药院,吩咐人研究了几日,大致推测出了几个致聋原因,连带着加急赶出的药方料包,一同快马送往了滇远路。
杨观在颐园收了信,一面在长廊中走着,一面直接拆开看了。谢怀御迎面走过来,问:“可有对症之法?”
杨观不答,细细看完后才将信纸塞到谢怀御手里,说:“这些都是能效力的法子,只是据我观察,恐怕只有那道解\'灌蜡\'的是对症的。”
谢怀御还没看到那里,闻言,直接问:“灌蜡?那是什么?”
杨观说:“小谢大人可见过乡下人家养猪么?”
小谢大人甚至没去过乡下。谢怀御摇摇头,让杨观继续说下去。
杨观说:“ 被圈养的家畜多蒙昧痴傻,生时只知吃喝,到了死时,刀架至颈,也不晓得要挣脱出来。然而有些猪也整日同圈里的兄弟姐妹们一道吃睡,却总是吃不胖,眼睛里透着机警,有人去喂食,总感觉是在被它打量。待长大些,不知怎样练了一身腱子肉,趁人不注意,后蹄一蹬,便跃出了围栏。若被人发现了,宁可被蒙棍打死,也抵死不回圈里去。”
谢怀御说:“倒是犟。”
“听老人说,这种家畜的前身是山中精怪,原已修得正果该去往人间道。只是投胎时误打误撞又重入了畜生道,故而较之其他牲口更有灵气些。”杨观说:“按规矩,这类家畜是吃不得的,若跑了,便当作放归,随它去了。”
谢怀御猜测道:“那就是有不守规矩的人咯。”
“正是,”杨观点头道:“其实也怨不得他们,有些人家境贫寒,就指着猪崽养大后卖了过活,自然是舍不得放归的,于是还真被他们琢磨出一招来。当猪崽欲逃跑时,他们便蹲伏门口,趁其不备,将其敲晕,而后将弄来的蜂蜜熬得滚烫,趁猪崽醒来前灌入耳中。猪崽再睁眼时,蜂蜜已自耳道入灵台,凝结成蜡。它们便再不复往日清明,湮于凡俗,如同窝中手足一般,不消数月便滚圆起来。而后浑浑噩噩了此余生,再没有逃跑的心思。”
谢怀御攥紧指节,说:“那些山匪竟用此法来对付同我们一样的人,当真是丧尽天良!”
“良心,”杨观嘲道:“良心要靠锦衣玉食养的。此处天高皇帝远,地头蛇吃人还会记得给你吐良心出来?”
“日后定然是要处理的。”谢怀御说:“先让人煎药吧。”
只有杨观辨认得出他干爹的字迹,谢怀御便让杨观跟着女使离开,盯着她们的煎药时辰去了。
事情已查得毛骨悚然,然而谢怀御却还有预感,待那些人清醒过后,会说出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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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冷得我抖抖抖抖抖
第29章 黑户
那位被点了神庭穴的兄台早在厢军背上时就昏迷了过去,再睁眼又已恢复了行尸走肉般的茫然无状。先前他被点穴时的反应过于剧烈,谢怀御生怕再给他刺激出新伤,因此放弃了在他额上故技重施的想法,本本分分地遣人给他喂了药,耐心等这些人慢慢回转。自己则在外头瞎晃悠,三不五时地寄些新奇的小玩意回郑都。
萧寻章看着谢怀御接连寄来的东西,神色越来越怪异了。终于有一日,他忍不住问杜管事:“怀御除了这些东西,可还寄了别的信笺来?”
杜管事诧异地看向萧寻章,答说:“小主子的信,素来是一并呈给了王爷的。”
我知道,萧寻章心想,我是问还有没有漏了什么,罢了,看样子也是不会落下的。他揉揉眉心,对杜管事说:“你先退下吧。”
萧寻章看着眼前的信,同这次寄来的发簪一道看,更觉摸不着头脑了。
谢怀御知道滇远路有萧寻章的人,会自行回报地方诸事,故而在与他的家书中甚少提及公务,多半寥寥几笔带过。因此,信笺中大篇幅的内容,都是对他在嘘寒问暖,萧寻章只当是随礼一道来的客套,草草回一两个字也便罢了。
这次来的信却实在委屈,先说自己见路上行人三两成群,有情人卿卿我我,思及自身形单影只,心中落寞,只好给义父写信乞怜。义父却薄情寡义,自己哪次给义父去信不是长篇大论,义父却吝啬笔墨,每每只回个“安”字来敷衍。
这“安”字边上还有一块水渍,萧寻章手指蹭了蹭,心道,别是哭了吧。他凑到鼻尖闻了闻,是一股淡淡的酒味,放下心来,失笑,原是吃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