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峥无奈道:“怎么,你还真要去找他们打一架吗?”
“他们?”余鹤猛地坐起来:“打架不至于,我只是单纯希望所有觊觎过你的人永远消失在地球上。”
傅云峥理智地告诉余鹤:“世界永恒运转,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余鹤:“所以你从来没有心里祝愿讨厌的人忽然暴毙吗?”
傅云峥冷静回复:“当然没有。”
余鹤哦了一声,仰躺在床上,伸手去捉窗帘缝隙间落出的一抹辉光,状若无意:“哎,傅老板,我在锦瑟台那年,想要把我接走的人除了林汶水还有谁来着?”
傅云峥没说话,眸光微沉,一种罕见的愤怒在眼底蔓延。
如冰的寒意从傅云峥体内逸散出来,傅云峥很少这样明显的显露情绪。
余鹤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细微灰尘上下浮动:“之前有个弹钢琴的小金,被人带走后受了很重的伤,手指断了好几根,还是肖恩他们凑钱给送的医院,听说带走小金的那个人也打听过我,叫裘什么来着?”
傅云峥面色阴沉,从齿缝吐出两个字:“裘洋。”
“裘洋?”余鹤原本就觉得‘裘’这个姓不常见,听见裘洋的名字更是吃了一惊:“那不就是做海上贸易那个裘老三?他都得六十岁了吧,还有心思玩小男孩?”
傅云峥深吸一口气,努力巩固着岌岌可危的理智,也不知是在劝余鹤还是劝自己:“你在我身边,他玩也玩不到你身上。”
余鹤虚握手掌,捉住在阳光下格外显眼的浮尘:“你说我的手指要是断了,是不是就不能学医了?”
傅云峥脑海中紧绷的弦‘嘭’一声断裂。
去他妈的理智。
傅云峥希望裘洋现在立刻马上暴毙!
世界永恒运转,大西洋每天都有暴雨雷霆,裘洋已经六十多岁了,忽然死在风暴里完全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
这很合理。
傅云峥拿过手机看了眼邮箱,很遗憾未读邮件中没有裘洋的讣告。
真可惜。
糟糕,刚刚重连的理性又开始晃动了,
这个余鹤!
傅云峥瞥了一眼余鹤:“你故意的。”
余鹤挑衅般地勾起唇角:“现在能理解我希望觊觎你的人都消失的心情了吗?”
傅云峥长眸微垂:“裘洋是条疯狗,这么多年做下坏事不仅只有虐待少年,他的生意也不干净。如果有一天你遇到跑就对了,要是让他把你弄到船上去,几千万平方公里的公海,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只能抱着我哭了。”
余鹤抻了个懒腰,不以为意:“我要真被他玩到那么惨,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该你抱着我哭才对。”
傅云峥抬眼看向余鹤:“你得活下来。”
余鹤问:“为什么?”
傅云峥摸摸余鹤的脸:“没有你,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余鹤心神一荡,抬臂环住傅云峥。
傅云峥也揽住余鹤:“这回知道为什么你每次出门,我都会派保镖跟着了吧。”
余鹤近期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帮傅云峥复健上来。
只是康复训练比余鹤想象的难多了,傅云峥过分要强,不肯按部就班的锻炼。
理论上讲,从轮椅上站起来,是要先侧身靠着轮椅站立,一点点恢复腿部肌肉力量,但傅云峥嫌那个动作丑——
傅云峥虽然没有直说是因为动作丑,但余鹤估摸是这个原因。
总之,傅云峥一开始就要进行辅助站立训练,直接站在站立架上,锻炼双下肢负重能力及耐力。
因为用力过度,脚腕当天晚上就肿了。
余鹤又生气又心疼,警告傅云峥:“你再不遵医嘱我就把你轮椅丢到楼下,侧立也别练了,从爬行训练开始吧。”
傅云峥倒是不恼,只是说:“我下次少练一会儿。”
余鹤扶着傅云峥:“靠在轮椅上侧立已经跳过很多过程了,你自己上网查,双下肢截瘫复健第一课都是爬行训练,然后用膝盖跪行,你现在两条腿就是跟新出生的婴儿差不多,一点先前训练都不做,上来就站,这腿根本受不了。”
傅云峥虽然学习态度不端正,认错态度到很好:“你看我现在不是站起来了?”
余鹤一手架着傅云峥手臂,一手环着傅云峥的腰,敷衍道:“嗯嗯,快去练侧立。”
傅云峥侧头看余鹤:“我上次在这个角度看你还是三年前的事情。”
余鹤心一下就软了,确信傅云峥是故意这么说,也明白傅云峥之所以态度这么好,就是吃准了余鹤不舍得逼他做那些不想做的训练。
康复训练中的很多动作都很不好看,估计傅云峥宁可在轮椅上坐一辈子,也不想让人看到他在地上爬!
余鹤完全理解傅云峥的自尊心,扶着傅云峥在床边坐下:“那在床上爬,行吗?”
傅云峥没说话,无声拒绝。
“偶像包袱还挺重。”余鹤拿这个不听话的病人一点辙也没有:“要不我陪你一块儿爬?”
“算了,床上哪儿有那么宽敞,”傅云峥闷声说:“你把窗帘拉上。”
余鹤一瞧有戏,赶紧锁上门、拉上窗帘:“你要是不愿意让我看见,我背过去也行,你别往床边靠,小心摔下来。”
用平板调出康复训练动作视频后,余鹤背了过去。
背对着傅云峥,余鹤也不知道傅云峥有没有好好做训练,很想偷偷回头看一眼,又怕自己偷看被发现,好不容易愿意训练的傅云峥又不肯练了。
过了大约十分钟,余鹤听见傅云峥说:“小鹤,你转过来吧。”
余鹤转过身,看见傅云峥坐在床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动没动的样子。
余鹤明知故问:“怎么样?”
傅云峥回答:“很科学,先借助上肢的力量爬行,而后逐渐脱离对双手的依赖,确实是循序渐进,很有道理。”
余鹤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你刚才练了吗?”
傅云峥很诚实:“没有。”
余鹤毫无意外,朝傅云峥比了个中指:“我就知道。”
傅云峥坦白道:“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余鹤趴在床上,撑起手臂:“这个动作哪儿狼狈了?”
傅云峥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
余鹤抬起一只手和一条腿,呈一字型,示范健侧手与侧腿两点跪立:“这个动作总不奇怪了吧,这就是个瑜伽动作,练平衡能力的。”
余鹤的平衡能力很差,没坚持十几秒就脸着床摔倒。
傅云峥正低头揉腿,吓了一跳:“好好好,你不用给我示范了。”
余鹤扭头看傅云峥:“腿怎么了?”
傅云峥说:“麻。”
“先别练了。”余鹤搬过傅云峥的小腿放在膝头,轻轻揉捏着穴位:“肌肉恢复很好,比之前结实多了。”
傅云峥忽然问余鹤:“你会烦吗?”
余鹤很诧异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傅云峥又不说了,刚才的一句话如同是幻觉。
余鹤凑过去,亲了亲傅云峥的脸:“不配合训练的病人确实容易令人失去耐心。”
傅云峥看了余鹤一眼,又收回视线落在自己腿上,没说话。
当康复训练进展不顺利或效果不明显时,病人的情绪出现反复是很正常的事情。
尤其是对于已经习惯在轮椅上生活的病人来说,重新站立起来的训练难度更大,阻力也更强。好不容易能够在轮椅上达成生活自理,日常生活已经不需要人照顾,但恢复站立到恢复行走需要大量的训练,而每一个训练动作都会展现出难以启齿的笨拙,同时需要离开赖以生存的轮椅后重新进入护理期,来完成对正常生活的对接。
这个过程太漫长了,对耐心是一个很大消磨。
余鹤又去亲傅云峥一下:“但你不是病人,你是我爱人。”
傅云峥手指微动,听见余鹤继续说:“所以你的不配合,不叫不配合。”
“那叫什么?”傅云峥问。
余鹤断然道:“叫撒娇。”
敢说傅总撒娇,可真是胆大包天。
傅云峥抬起腿,一脚把余鹤踢下床。
余鹤勉励坚持:“救我!傅老板。”
傅云峥也没想到自己一脚居然把余鹤踢了下去,连忙俯身把余鹤拽回床上:“摔着没?”
余鹤单手扶在自己屁股上, 哼哼唧唧地抱怨:“好痛,你揉揉。”
边说边拽着傅云峥的手放在自己身上,要傅云峥给他揉。
傅云峥原本还当自己踢重了, 瞧余鹤不正经的样子就知道他在装,当余鹤拽着他的手往前面放的时候,傅云峥更加确信了这种想法。
他的腿才刚好,哪里有那么大的劲儿能把余鹤踹下去。
小家伙在跟他碰瓷呢。
“你屁股长前面了?”傅云峥问:“到底是谁爱撒娇?”
余鹤面不改色地胡诌:“扯到蛋了。”
傅云峥:“......”
即便傅云峥想要站起来的信念很强, 但在大量的、重复的、看不见效果的训练后,傅云峥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倦怠期,以临近过年诸事繁多为由减少了训练时间。
余鹤知道康复训练是一场硬仗,需要打持久战,倒也没有着急,傅云峥不训练, 他就每天直播、学习、给猫针灸,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总觉得他家的瘸腿猫没那么瘸了,僵硬的前爪也柔软了许多。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凑巧, 就好像在清晨广播里听到一首老歌, 接下来一天总会莫名其妙在其他地方也听到一样, 裘洋这个两年来都没在余鹤耳边出现过的名字, 近期出现频繁。
这天,肖恩休了年假来云苏玩。
春节前后是锦瑟台生意最好的时候, 许多酒吧夜店春节都停业休息,只有锦瑟台不放假, 所以客流量大的惊人,为了正常营业,锦瑟台以高额薪资吸引服务生上班,从腊月开始每天都发三倍工资,法定节假日那七天发五倍。
肖恩向来财迷,赶着工资翻倍放假很不寻常,余鹤以为是肖恩工作不顺出来散心,专门抽出一天时间来陪肖恩。
余鹤和傅云峥打了个招呼,骑上摩托就到了和肖恩约定的咖啡店。
肖恩穿着高龄驼绒杉,双手捧着咖啡杯,看见余鹤笑了笑:“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余少爷都是一样的惊艳啊。”
余鹤也笑,脱了外套扔在椅子上:“怎么这个时候休假?不赚三倍工资了?”
肖恩叫来服务生给余鹤点了冰可乐:“王经理给我放了假,专程让我转告你,之前来锦瑟台打听过你的人回了奉城,王经理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不要往奉城跑。”
余鹤问:“谁呀?”
肖恩回答:“裘洋,裘总。”
“真是奇了。”余鹤单手托腮:“前一阵傅老板还和我提到他来着。”
肖恩叹了口气:“小心点总没错,自从出了小金那档子事儿,同事们一听裘总回来了人人自危,但听说裘总只玩雏,王经理就给我们几个放了假。”
余鹤正在喝可乐,闻言呛咳两声。
肖恩恼羞成怒,瞪向余鹤,恶声恶气凶道:“怎么了,你自己十九岁下海,就不兴我守身如玉?”
余鹤猛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我这不是觉得您出淤泥而不染吗。”
肖恩皱起眉,脸上神情很复杂,他很奇怪地问:“怎么什么好词在你嘴里说出来都这么怪呢?”
余鹤拿可乐杯敬敬肖恩,不仅毫无羞愧,反而很引以为傲:“你不是头一个这么说的了。”
小年这天清晨,余鹤和傅云峥在书房写春联。
砚还是晴白团絮苍龙鱼纹端砚。
墨不是紫玉光,那两锭紫玉光早用没了,傅云峥又另拍来一大盒汪近圣制黄山图墨,这盒里面墨锭多,足有三十六锭,盛在描金彩绘龙纹黑漆木盒里,瞧着就贵。
傅云峥很有雅趣,他对余鹤说:“这一盒墨有三十六锭,以后每年拿出一锭专门用于写春联,等这盒黄山图墨用完时,我刚好70岁。”
余鹤的食指从墨锭上滑过,仿佛未来三十六年的光阴就在这弹指一挥间。
三十六年后,会有两个老头打开这漆木盒,取出最后一锭图墨,用苍老如树皮的手将墨在端砚中研磨开,而后提笔挥毫。
书尽此生。
“那时候我也快六十岁了。”余鹤眉眼间含着一种如水般柔和的笑意:“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好看了。”
“我看看。”傅云峥伸出手,用食指按在余鹤眼角,往下一拉,模拟出余鹤老到眼皮都耷拉下来的样子,仔细端详片刻,评价道:“还是好看的。”
余鹤从前不知道原来幸福到极致,也会生出些许悲伤。
他很矛盾,一边希望时光匆匆,好能用余生三十六年去印证他一生不负所爱,但同时又希望岁月静止于此刻,让这一幕成为永恒。
可惜时光不偏不倚,宛如长河缓慢向前,最终奔流到海,既不会快进到终章,也无法停留在最好的年岁。
不过好在,只要和傅云峥在一起,就永远都是余鹤最好的时光。
余鹤一侧头,发丝就蹭在傅云峥的脸上。
傅云峥动了动脖子:“你头发真硬,小钢针似的。”
余鹤不仅不把头挪开,反而歪靠在傅云峥肩头:“傅遥也说咱俩黏糊,你说咱们六十岁的时候也这样吗?”
傅云峥问:“什么叫黏糊?”
余鹤说:“就是每天都在一起,还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傅云峥想了想,很公允地说:“这谁知道,你要六十岁还这么多话,那就黏糊。”
余鹤啧了一声:“嫌我话多了这是。”
傅云峥用手掌隔开余鹤的头,免得发丝扎脖子:“我时常遗憾你不是个哑巴。”
“哑巴还怎么逗傅老板开心啊。”余鹤揽住傅云峥的肩膀:“这里只有你和我,我不陪你说话你多寂寞。”
傅云峥研好墨,亲自取来毛笔塞到余鹤手上:“你先写春联,写完咱们玩个游戏。”
一说要玩游戏余鹤就精神了,右手提笔,一双贼溜溜亮晶晶的眼睛上下扫视:“玩什么,是我想的那种吗?”
傅云峥面色沉稳,不疾不徐地回答道:“肯定不是你想的那种。”
余鹤兴致当即散了大半,他站起身,练气凝神悬腕落笔,整个人懒懒散散的慵懒气瞬间消散,笔走龙蛇,漂亮的瘦金体洋洋洒洒,写下两行字。
【春满凡尘千山翠,福临观云四季安。】
瘦金体写出来的字真是潇洒,傅云峥赞了句好字,又问:“横批呢?”
余鹤提笔写下四个大字:年年有余。
“年年有余。”傅云峥眼眸中荡开微不可查的笑意,拿起写着横批洒金红纸轻轻吹了吹:“那最好不过了。”
余鹤涮了笔回来,把春联搭在架子上晾干,问:“你刚才说玩什么游戏啊。”
“我跟你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做不到一个小时不跟我说话。”
余鹤切了一声:“一个小时?我以为你要说一天呢,那不就是上楼睡个觉的事儿。”
“去睡吧,”傅云峥拿出手机调到计时器的界面上:“我开始计时了。”
余鹤比了个OK的手势,后退三步转身往书房外走。
傅云峥点开计时器:“小鹤。”
余鹤转头:“怎么了?”
傅云峥亮出手机,面无表情:“三秒。”
余鹤气坏了,走过去重置计时器:“你这是钓鱼执法,不能算。”
傅云峥很好脾气地点点头:“那我下次和你说话你别理我。”
余鹤敛下眉,居高临下俯视傅云峥:“你就逗我吧。那我跟你说话你别理我,你做得到吗?”
傅云峥无言以对,他确实做不到。
游戏还没正式开始就结束了,很明显余鹤已经输了,虽然傅云峥耍了手段。
通过这个失败的游戏,余鹤意识到,原来和话多话少没关系,他和傅云峥就两块儿能产生共鸣的石头,只要一方发出声音,谁都没办法不理谁,所以结果显而易见,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晾干春联后,还没来得及贴,余鹤便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声:“喂,是……余鹤吗?”
冥冥中,余鹤忽然生出种很奇异的感觉,他问:“你是谁?”
那个女人说:“我是你的妈妈,小鹤。”
余鹤握着手机,一阵恍惚。
不知是否是母子之间的特殊联系,在余鹤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的瞬间,就有种奇妙的预感。
如今预感落实。
他的亲生父母,终于,出现了。
半小时后,余鹤站在穿衣镜旁,换了好几身衣服都不满意,他征询傅云峥的意见:“还行吗?穿西装会不会太正式了?”
傅云峥看着镜中的余鹤,很诚实地说:“你穿什么都好看。”
余鹤非常紧张,他松松领带,目光落在书桌上的一张老照片上:“不知道我妈妈现在长什么样子。”
傅云峥安慰道:“不是马上就能见到了吗?”
余鹤坐立难安,在原地来回踱步:“你说我见到他们该说什么,上来就叫爸爸妈妈吗?我怕我叫不出口。”
傅云峥问:“余清砚怎么说?”
余鹤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他没有给我回电话,他不会因为爸爸妈妈找到我的事情不开心了吧。”
傅云峥皱起眉,有些不放心:“你再给余清砚打个电话,你们相处的不错,他不该因为这个不理你。”
余鹤这时候哪儿还有心思管余清砚理不理他。
对于寻找亲生父母这件事,余鹤已经放弃了很久。
开始很想找的时候他和余清砚水火不容,余清砚不肯将亲生父母的消息告诉他,后来余清砚倒是愿意带他去见,只是余鹤又近乡情怯总想再做做准备,然后又正逢他和傅云峥的事沸沸扬扬,网上对余鹤一片谩骂,见亲生父母的事情便这样搁浅下来。
没想到他们竟然先一步找到了自己。
他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好温柔,和他想象中妈妈的声音一模一样。
余鹤低头又给余清砚打了个电话。
漫长的等待音后,电话自动挂断。
正这时,余鹤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手机传来悦耳的铃声,亮起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两个字——妈妈。
余鹤抓起衣架上的大衣,急匆匆道:“他们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小鹤。”傅云峥动了动眉,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
余鹤握着手机,转身看向傅云峥。
不知为何,傅云峥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他顿了顿:“出门慢点,别着急。”
余鹤朝傅云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推开别墅的大门的同时接起电话。
沉重的装甲门关上,挡住了花园内的阳光。
玄关处一下子暗下来。
在见到那对夫妻的第一眼, 余鹤就清楚地确认:这就是自己的父母。
妈妈从见到余鹤开始,就始终红着眼圈。
爸爸开着辆普通的SUV,载着他们到了云苏的一家有名的饭店, 一家三口在坐在包厢里,点的每道菜都很符合余鹤的口味。
他们非常了解余鹤的喜好,一顿饭吃下来其乐融融, 好像这二十年从未分离过。
这是种美好到不真实的感觉。
见面之前所有顾虑都不复存在,余鹤根本不用思考该找什么话题聊。
血缘带来的默契令余鹤沉溺于亲情之中,余鹤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快过,两个小时后, 当他爸爸开车送他回傅宅时,余鹤心中很是不舍。
回去的时候正值午后,阳光特别亮。
余鹤从没见过那么明亮、那么温暖的阳光,车开在宽阔光明的马路上,就像开在梦中。
爸爸说:“你很容易晕车吧,你妈妈也这样。”
妈妈笑着:“是啊, 每次坐车都要吃一片安眠药,睡过去才好受。”
余鹤问:“妈妈你也晕车吗?”
妈妈侧头凝望余鹤:“没事, 从家里开到云苏要三个小时,车程有些长, 下次带你坐火车回家。”
余鹤望着路边的街景:“咱们家在哪儿?”
爸爸说了一个地名, 然后说:“现在正好是中午, 要不你就在后座睡一觉, 睡醒就到家了。”
他妈妈皱起眉:“还是下次吧,小鹤出门是不是要傅先生说一下, 这样太唐突了。”
余鹤拇指无意识地按压着指节:“我和傅先生在一起,不是像网上说的那样, 妈妈,我……”
他妈妈笑着摸了摸余鹤的脸颊:“没事的小鹤。”
余鹤心跳得很快:“其实回去一趟也没什么,余清砚在家吗?”
“清砚最近在研究什么论文,”他妈妈回答说:“早上一睁眼就跑到图书馆去,手机都打不通,晚上应该会回来。”
余鹤点点头:“哦。”
“跟我们回去吗。”他爸爸再次提议:“你妈妈包里有药,实在晕车就吃一粒。”
余鹤不免有些意动,很想和爸爸妈妈多相处一会儿。
“好,我给傅先生发条短信告诉他。”余鹤说。
他妈妈含着温柔地笑:“晕车就别一直玩手机了。”
半个小时后,眩晕感一如既往找上余鹤。
他爸爸将车停在服务区,余鹤吐了,他妈妈也吐了。
回到车上,他妈妈从包里拿出药先吃了,又给了余鹤一粒。
“你吃吗?”他妈妈温柔地问。
余鹤接过药,无意间看到他妈妈包里放着一个手机,手机壳看起来有点眼熟,尚且来不及多想,爸爸就把服务区超市买来矿泉水递给了余鹤。
是千岛山泉。
见余鹤盯着手里的水发呆,他爸爸有点犹豫:“我喝这个水喝习惯了,你是不爱喝这牌子吗?”
余鹤摇摇头,为父子之间过于相似的习惯感到惊奇:“我也喜欢喝这个水。”
太多的相似让不真实的感觉进一步加深。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余鹤呆呆地想。
爸爸妈妈怎么会这么好?
拧开瓶盖,余鹤把含有安眠作用的晕车药吞了下去,靠在车窗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如果可以,余鹤很希望那是一颗能见血封喉的毒药。
这样,当他满怀对父母的爱意与信任吞下药后,就能永永远远地溺死在这场重逢的美梦中。
不必醒来,就不必面对这样残忍的背叛。
余鹤睁开眼,入目的是有些古旧的天花板。
他觉得头很晕,这是服用安眠药的副作用。
可是不应该啊,他只吃了一粒药,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副作用?
“你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余鹤猝然一惊,后背渗出冷汗,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精瘦干练,鼻翼侧有两道法令纹彰显年龄,眼下的眼袋很深,他眯着眼端详余鹤,就像打量一件商品。
这种眼神犹如暴戾白刃,生硬地割过来,没有给余鹤一点缓冲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