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他人人喊打—— by作者:孟还 完结

作者:孟还  录入:06-21

他试探道:“若有一日……你发现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会如何?”
“那要看是哪种对不起。”
季怀真道:“诓你骗你,伤筋动骨,情谊全无。”
“诓我骗我,早就习惯了。伤筋动骨?似乎为你皮肉伤也有过不少……至于情谊全无,若你利用我,做出伤我族人之事,自然要情谊全无,”燕迟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季怀真,认真道:“若真如此,便如同你先前告诉我的那样,你我二人一拍两散,银货两讫。”
季怀真不吭声。
他身上坠着两样东西,一样是本应交予陆拾遗的狼牙,一样是陆拾遗的玉珏,各个似有千斤重,坠得季怀真喘不过气来。
什么都该是陆拾遗的,他季怀真只是个半路杀出,鸠占鹊巢的狗贼。
只是他寡廉鲜耻,自不会因当了狗贼就羞于见人。
季怀真算计的是该如何收场,让燕迟接受他不知不觉中已移情别恋,眼前站着的不是交口称赞的权臣陆拾遗,而是人人喊打的奸佞季怀真。
“先前你在上京,是何时遇到我的?”季怀真斟酌着试探,估摸着燕迟也没与陆拾遗打过太深的交道,否则他定是早就露馅,“我怎对你印象不深?总不至于没说上过几句话吧。”
燕迟果然羞赧一笑,不好意思地承认道:“是没说过几句话。”
季怀真面色冷下,一阵牙酸,简直想骂人,心想没说上几句话还值得你惦记这么些年?出息!
燕迟回头看他,季怀真又勉强一笑,无辜道:“你继续说,看我能不能想起来,说不定咱俩缘分天定,这么些年全浪费过去了。”
“是缘分天定不假。”燕迟把头一点,还未继续说下去,肩上就猛地被人一捶,他回头叫唤道:“你打我干什么!”
季怀真冷声道:“有飞虫落你肩上了,替你拍拍,不用管我,说你的就是,说你的缘分天定。”
“这样冷的天,你倒是告诉我哪里来的飞虫。”
燕迟一阵委屈,又道:“十年前夷戎弱于大齐,我大哥最不受宠,又年岁最大,族中便推他来当质子。我娘困于敕勒川已久,不少人对她杀之而后快,与其在草原日夜提心吊胆地活着,我父王便命我娘隐姓埋名,陪大哥一起来大齐,我那时身份未被承认,我娘就求着我父王,让我一起跟着。”
来的若是受宠的皇子也倒好说,偏偏是最无希望继位的,更不要提叶红玉昔日在夷戎树敌众多,她这一走,能活着到达上京已是上天眷顾。
孤儿寡母,又是以弱国质子身份前来,在大齐的日子不必细说,自当受尽苦楚。
在别人眼中看叶红玉,只当她是困于深宫,不受宠的夷戎皇妃,又有谁能想到眼前这狼狈清瘦的女人,竟是赫赫威名,叫草原十九部闻风丧胆的叶红玉?
不提燕迟大哥,他是皇子,吃穿用度虽少不了,但也仅仅是够用而已。
怕只是燕迟母子,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尽白眼,受尽寄人篱下之苦。
“在上京的最后一年,我十三,那年当朝丞相季庭业六十大寿,他权倾朝野,人人都要去拜贺,大哥也带我去了。送了他一把长枪。”
季怀真一怔,突然道:“……枪头以精钢打造,是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
燕迟一怔:“你怎么知道?那枪是我娘的,其实还有一把剑,也由精钢所铸,来大齐的第一年,被我娘献给了你们大齐皇帝。”
“枪、剑、刀,还有我先前送你的匕首原是一套,都是我娘的。”燕迟神情落寞道,“本来没打算把枪拿去讨好谁,可那时大哥想回敕勒川,季丞相是最能说上话之人。”
至此,季怀真开始表情古怪起来。
那枪他见过,就在季庭业的书房放着。
“枪送出去之后,季丞相就面见了大哥,我当时是以奴仆身份跟着一起去的,不能进,就在庭院中等着,迷了路,然后就遇到了你……”
“遇到‘我?’”
季怀真如同石像般,僵在燕迟身上。
陆家与季家向来不合,他记得清楚,季庭业六十大寿那天,陆拾遗人虽到了,却是放下东西就走,只在前堂逗留,全程被他派人盯着,又怎会有机会与燕迟相遇?
除非——
季怀真往下一跳,站到燕迟面前去,抓着他手臂,未曾意识到语气中的迫切,脸色煞白道:“然后呢?”
燕迟被这副反应吓了一跳,缓缓道:“你当时手里端着碟糕点,唤我过去陪你讲话,你问我怎么一直盯着你的脸瞧,我……我说你长得好看,同我娘差不多,你就笑着说我傻。”
“你又问我,怎么瞧着不高兴,我说想家,没朋友,想回汶阳骑马。你说骑马有甚好,你最讨厌的就是骑马,腿又累又酸。”
彼时燕迟十三四的年纪,心思最是敏感要强,却在上京受尽冷落,好不容易碰见一个除开大哥和娘亲外依然愿意亲近他的人,自然心生好感。
那时他只拘谨地往他身边一坐,这人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最后你把那碟云片糕给了我,自己一口未动,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又去哪里寻你,你说……”
季怀真看着燕迟,怔怔地接话道:“我说我是御史大夫陆铮独子,叫陆拾遗,你说这名字好奇怪,我说是‘野无饥民,道不拾遗’的意思。你又问我如何写,我说明日一过,你若还能蹦能跳,就去东街慧业馆寻我,我亲自教你。”
燕迟也跟着一怔,突然傻了似的,呆呆望着季怀真,渐渐反应过来,将人手臂一抓,也顾不上是否将人抓痛了,不可置信道:“你记起我了?我知道你会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喜上眉梢,语无伦次,一把将季怀真抱在怀中。
力道之大,似要把人揉进身体里,恨不得合二为一,再也不分开。
只听燕迟哽咽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的。我就知道……你是我来上京以后,第一个待我好的人,我就知道……”
他只顾激动,压根没注意到怀中之人见鬼一样的表情。
季怀真想起来了,他记得,他当然记得。
只是尚来不及狂喜他季怀真才是燕迟的缘分天定,燕迟在上京见到的人是自己而非陆拾遗!便意识到,燕迟想错了……
燕迟全部想错了。
他不是要待他好,他只是不拿他的命当命,心中有气,要拿人撒气而已。
那年他设计了陆拾遗,抢了他一心爱之物,还借机去他不少左膀右臂。
可季庭业得知后却说他自作聪明,当时按下不表,没有发作,可却在自己六十大寿,季怀真以季家长子之名出尽风头时,“赏”了碟云片糕给他。
从小到大,季庭业总是会“赏”各种各样的东西给他吃。
有时吃了穿肠烂肚,躺在床上腹痛不止;有时吃了冷热交替,令人抖若筛糠,呕得前天吃的饭都要吐出来。
彼时销金台刚成立,正是季怀真风头最盛之时,他自觉羽翼已丰,又怎会甘心再任人摆布?
虽不知今天这一碟,是不是也同过去的一样,会叫他吃尽苦头,命悬一线。
在他眼中,这碟云片糕如同毒药猛虫,要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一丝对抗季庭业的资本尽数打回原形,他又怎会言听计从?
他心中带气,恨意滔天,从小到大受到的折磨屈辱,在这一刻催至顶点。
季怀真想杀人泄愤,想随便找个人来折磨。
凡人如蝼蚁,可这世上蝼蚁万千,凭什么就他一人倒霉?凭什么陆拾遗什么都有,而他的运气就这样坏?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燕迟。
见他衣裳简陋,身边无人跟随,不知是哪家公子哥的奴仆。
既不重要,既是奴仆,季怀真又怎会将他放在眼中,心中立刻生出条歹毒主意——不如就让这小子吃了,看他运气是好是坏。
看看这世上,是不是当真只有他季怀真一人倒霉。
当即招手喊他过来。
起先这小子还拮据好面子,不肯轻易受人恩惠。
可季怀真是什么人?对人笑时心里想着毒计,对人好时算计着叫这人怎么死。
哄个没见过世面又受人白眼的傻小子而已,当即三言两语,借着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将人哄得五迷三道,亲自喂燕迟吃了下去。
这碟糕点,就算他扔了,季庭业也奈何不了他。
可季怀真偏不,明知可能有毒,他还依然要塞给一个不认识,没过节的陌生人,谁叫他此时无聊,谁叫他此时心中带气,要怪就怪这人倒霉,偏得今日撞上他。
吃完,这人脸上一派天真,还傻乎乎地问他叫什么。
季怀真心中冷笑,就凭他,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命活过明天的奴仆罢了,也配知道他的名讳?
他本想报上大名,若这人挺不过去,来日到了阴曹地府,也好向阎王伸冤是谁害死他。肩上已背负够多人命,自然不怕再多一条。
可转念一想,季怀真突然改了主意,眼中带着些许恶毒,神情微妙地回头,笑道:“我乃御史大夫陆铮独子——陆拾遗。”
那天院中竹叶微动,光影斑驳。
季怀真的话就像阵清风,他的身姿就像身后挺拔的翠竹。
不过是临时起意,随口一句不过心的栽赃陷害,小燕迟却冲他把头一点,说他记住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季怀真今日算是体会得淋漓尽致。
季怀真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燕迟,突然抬手照自己嘴上打了一巴掌。
燕迟吓一大跳,立刻心疼过地捧住他的脸,急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了?怎么出这样多的汗……”
季怀真一手抓着他的衣领,不可置信地看着燕迟。
“就仅仅是这样?就仅是一碟糕点,就叫你惦记我这么些年,追到汾州来?”
燕迟捉了他的手,放到嘴边轻啄慢吻,认真道:“自然不是。”
季怀真立刻松了口气,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他想听燕迟告诉他,他爱他,是这些日子彼此陪伴照拂,经历的那些生生死死,不论季怀真还是陆拾遗,不论好还是坏,不论权臣还是奸佞,他爱的就是眼前这个站着的阿妙。
可下一秒,却见燕迟把头一低。
那股羞赧惧涩又不合时宜地在脸上冒了头,看得季怀真一阵绝望,心中登时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只听燕迟不好意思道:“自然不是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其实我第一次见你,还觉得你这人有些奇怪,说话总是颐指气使的,简直惹人讨厌。但那时实在没人待我好,我就忍不住想继续见你,若说开始在意你,惦记你,还是第二天在慧业馆。”
季怀真:“……”
他简直都要懵了,第二天?
季怀真记得清楚,当天晚上,他的脚踝给季庭业差人拧断,在床上躺了半月,怎会第二日就跑去慧业馆?

第51章
燕迟兀自回忆道:“第二日,我照你说的,一大早就去慧业馆等着,你果然来了。只是那时有好多人围着你,都是读书人。你们在此思辨,辩题就是怎样处理汶阳。”
他一瞥眼前之人,见对方神情诡谲,还当这人又将他忘了,忍不住失落道:“你,你不会记不起来吧?”
季怀真立刻道:“当然不会,当然不会……让我想想,我想想……汶阳乃外族进关必经之地,外加上当时你们夷戎逐渐壮大,朝廷不愿和你们起冲突。那天是不是所有人都提议弃车保帅,就将汶阳当个诱饵抛出去,诱夷戎和鞑靼两虎相争,只有陆……只有我不同意,我说得可对?”
说得越多,燕迟看着他的神情就越温柔,季怀真便知自己歪打正着,猜对了。
其实也不难猜。
慧业馆立于上京东市,取自“慧业文人”,是大齐辨策之地,不少门客聚集于此,就当前局势各抒己见。
那地方陆拾遗爱去,季怀真也乔装打扮去过一次,结果对对子对不出,闹了个笑话,从此他便不去了。
一是不爱去,二是怕露馅。
那时夷戎与大齐关系正紧张,不少人主张放弃汶阳,唯有陆拾遗寸步不让,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在朝堂据理力争,如此斡旋一番,算是勉强将汶阳保下。
季怀真曾私下对他冷嘲热讽一番,说汶阳又不是他的封地,费那功夫做什么,就算守下来,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陆拾遗只摇头一笑,问他:“你可曾去过汶阳?但凡去过一次,就不会至那么多人的性命于不顾了。”
季怀真最讨厌他这副虚伪的样子。
而汶阳一地于燕迟有多重要,季怀真最清楚不过,他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过往十七年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全都是在汶阳和叶红玉相依为命的那几年。
怕是他在慧业馆听到陆拾遗说要保住汶阳的那一刻,就对这人情根深种了。
他都能想象到慧业馆内,一群文人门客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唇枪舌剑中要轻言将那汶阳几万百姓的命弃之不顾。
而他陆拾遗一身白衣,折扇一开,连滴汗都没有,永远游刃有余,永远慢条斯理。
一柄折扇,轻轻将几万人的性命托起了。
还不知几步开外,一颗少年凡心从此便系在他身上。
果不其然,只听燕迟又道:“你可能不知道,其实那天我等了你很久,等到其他人都散了。你从我身边路过,看见我先是一愣,接着冲我笑了一下,我猜你定想不到我居然真的来了,才会盯着我看了许久。”
季怀真呵呵干笑一声。
陆拾遗就是这样,冲谁都会笑,冲谁都彬彬有礼,不论内心如何恼怒,但绝不下人面子。
“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了什么?”燕迟笑笑,拉着他的手,轻轻摇晃着撒娇。
见他笑得这样甜蜜,季怀真看着碍眼,心似是给人拧了一下,勉强硬着头皮道:“这么久的事情,我自然记不清了,你说就是。”
“我说,我按照约定来了,你的名字到底怎么写。你又是一愣,接着又一笑,问我知道这些做什么,但后来还是写给我了。”
那清隽身影俯身握笔的样子,就这样永远留在他心里。
“从此以后,我便经常去慧业馆听你辨策,只是都远远看着,不曾同你讲过话,后来你来得少了,我也同娘和大哥一起离京,回了敕勒川。”
季怀真忍不住想,燕迟回去后,定是将二人相遇的日日夜夜翻来覆去地想,才会每处细节都信手拈来,清晰如昨日;才会在汶阳一听见陆拾遗的声音,便思绪繁杂。
燕迟讲完,又一把抱住眼前的人,单单是这样抱着,他就又想流泪了。
“有好几次我都觉得,这辈子没机会再遇见你,直至听说议和一事来的人是你,我便主动向父王请缨,让我来接你,我没有求过他,从来都没有。”
说这话时,燕迟高兴的厉害,胸口贴着季怀真的,一擦眼泪,又去亲季怀真的嘴,亲着亲着眼泪又默默流下,似是有满腹委屈,满腔衷肠。
季怀真尝到一嘴咸味,他怔怔地看着燕迟,心中百转千回,一句话都说不出。
明明被这样用力得抱着,热烈得亲着,可好像没有他什么事情。
这缘分,始发于季怀真一时兴起的恶念,疯长于陆拾遗大公无私的执着。
这场荒诞闹剧,起头的是他,先一步与燕迟相遇的是他,可燕迟的心动与思念,全都给了那个在慧业馆要力保汶阳的陆拾遗。
而他季怀真,不过是个心血来潮,把满腔恶毒念头嫁祸给燕迟心上人的卑鄙小人。
“我知你现在被通缉着,你别怕,我带你回敕勒川,有我在,没人能动你。我先前说的话算数的,一直都算数的,我定不学我父王。”
燕迟语无伦次地保证,反复亲着怀中之人的额头,然而久久听不见对方回应,低头一看,见季怀真神思不定,反倒有些惊恐惧意,登时不安道:“……怎么了?”
季怀真摇头,哑声道:“我……燕迟……”
他抓着燕迟的胳膊,吞吞吐吐,然而被燕迟以这样炽热纯澈的眼神一望,心中登时起了念头:不能告诉燕迟,决计不能。
季怀真突然不敢赌了。
不敢拿季晚侠、阿全、销金台上下几十条命去堵拓跋燕迟对他的真心了。
“没什么,我只是,只是遗憾,若早些想起来,若你早些告诉我,在汾州,我便不会那样对你了。”
燕迟又将他一抱,低声道:“我不管过去如何,若以后你再那样对我,若再骗我、利用我、伤害我,我就将你关起来,日日夜夜捆在身边,看你以后还怎么出去作怪害人。”
季怀真不敢再接话了。
燕迟只当他冷,又将人一搂,就这样搂回营帐去。
他今夜好是温柔体贴,替季怀真更衣,拆去两侧编发,又将他抱回塌上,最后望着那放在衣服上的玉珏,眷恋道:“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戴着这玉。你还问我,这玉好不好看,是你近日新得的,还同我炫耀。一晃几年过去,这玉还在,真好。”
燕迟抱着季怀真沉沉睡去。
他一整夜未曾放手,季怀真却是一整夜没闭眼。
说起这玉,现在看来,竟又是季怀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时他和陆拾遗互换身份一计已实施已久,可偶尔也有被人怀疑之时。季怀真想出一计献于皇帝,只容貌相似还不够,最好加以信物佐证,这样不管谁戴了信物,只要被人看见,定当先入为主,打消戒心。
毕竟没人想到势同水火的季陆两家,各自家公子竟在皇帝授意下,明里暗里互换身份,搅弄大齐朝堂。
三十年前,还是先皇在位时,北羌曾进贡过一对双鱼玉珏,一个鱼嘴朝左,一个鱼嘴朝右。
季庭业先得一女,先皇便把其中一枚赐予季庭业的长女季晚侠。
那时御使大夫另有其人,其女已到应嫁之年,先皇便把另外一枚赏给了她。
后来,此女嫁与陆铮,陆铮从此扶摇直上,一路平步青云,更是承其岳父衣钵,当上御史大夫。二人只有一独子,名叫陆拾遗。
季怀真觊觎这玉已久,简直快要成了心病。
这次干脆顺水推舟,把事情闹大,叫人人都知陆拾遗有这样一块玉,而他季怀真肖想已久,非得抢过来才好。
可他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嫉妒的,不仅仅是这块玉而已。
这事被季庭业得知后,借机敲打季怀真,除赏了他一碟不知是否掺毒的糕点外,当夜还把季怀真叫进房中。
拿一双吊三角眼,邪气森森,老谋深算地将人一盯,笑道:“你既要人人都知这玉的存在,为父就帮你一把。”
季怀真将要辩解,季庭业一眼横过来:“阿妙,你可是不愿?”
听着这声“阿妙”,季怀真沉默片刻,突然笑了,恭敬跪下磕头:“多谢父亲大人,孩儿甘愿。”
接着他被人拖下去,活生生拧断脚踝,两名随行小厮一哭、二闹因纵容主上而被季庭业发落,受剥皮之行,季怀真亲自动手。
自此之后,“夺玉”一事便成为笑谈,上京人人得知季怀真枉顾他人性命,为了块玉珏大动干戈,手段残酷,连取几人性命。
自此之后,大齐官场更能分得清陆拾遗季怀真,见玉如见人,再无人怀疑。
帐中熄了油灯,唯有那玉珏躺在衣物上,窥得一丝温润水光。
季怀真恨恨盯着那玉,直至天亮才有困意。
翌日一早,在他的催促下,二人收拾行装,离开此地,朝敕勒川腹地出发,前去夷戎都城——铁凌邑。
正是柔情蜜意之时,况且昨日才将将袒露心迹,燕迟本想在此地多停留几日,不曾想季怀真却心神不宁,只想尽快到达夷戎都城。
燕迟无奈,只好带他继续上路。
二人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三天之后,到达铁凌邑。
这是一座坐落在草原上的都城,一眼望去,湛蓝天幕下,城郭气势巍峨,竟毫不输给上京,单看此规模,就不奇怪为何夷戎发展如此之迅猛。
燕迟解释道:“大部分人还是习惯住在城外。你说你在此处有人,可知住在哪里?你们又是怎么联系?”
季怀真含糊其辞道:“先进去安顿下来再说,你大哥叫什么?”
燕迟道:“瀛禾。”
季怀真把头一点,先一步拍马而入。
刚靠近,便看见城门上挂着的巨大狼头,再往里走,街道四通发达,最宽的主路可供三辆马车并驾齐驱。草原十九部的人汇聚于此,反倒齐人倒是不常见,偶闻商贩吆喝叫卖之声,仔细看去,才能找到一两个来此地做生意的齐人。
与上京繁华热闹中的迷醉气息不同,初入铁凌邑,季怀真只感觉到一阵肃杀之气,须得时时刻刻紧绷着。
燕迟带着他沿主路一直往北,尽头坐落一处巨大营帐,帐门口不少士兵把守在此,燕迟解释道:“那是我父王住的地方,你现在身份敏感,先带你去见我大哥。”
说罢,又绕过王帐,继续往南跑,已隐约可见前方一片绿色和大片毡帐——快要出城了。
季怀真还在想铁凌邑的城墙怎么只围一面,待到走近一看,这才发现王帐后方竟是军营,各个铁甲长枪守卫在此,城墙反倒成了跃马急行的阻碍。
燕迟一跃下马,不消他开口,已有人自行来为他牵马。
季怀真隐隐紧张起来,成败就在此一举。
他手中握着紫泥诏书,身上带着燕迟的狼牙和象征陆拾遗身份的玉珏,再加上这张脸,应当能唬住一二,当即跟着燕迟的脚步,抬脚迈入他大哥的营帐。
一走进去,先是闻到一阵酒香,继而听到身旁的燕迟叫了声哥。
“回来了?”
季怀真闻声望去。
只见一男人光着膀子,露出健壮背肌,懒懒趴在塌上。
正有两人站在他身后,俯身拿针往他背上纹着一个硕大的靛蓝色狼头。银针细细密密地扎下去,季怀真看着都疼,这人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反倒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般自在。
燕迟又道:“哥,我将人带回来了。”
男人静了片刻,手臂一抬,身后二人退下。
季怀真上前,以大齐臣子之礼躬身,沉声道:“大齐特使陆拾遗,前来觐见。”
话音一落,季怀真便感觉被一道凌厉的视线盯住了。
抬头一看,果不其然,这个叫瀛禾的趴在塌上,鹰隼一般的眼睛正牢牢锁着他,明明是在笑,可却不怒自威,犹如这铁凌邑一般,给人以战场上千锤百炼出的肃杀之气。
这一瞬间的威压叫季怀真冷汗直流,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是个危险人物。
燕迟有些诧异,下意识挡在季怀真身前,呈保护之态,不安道:“哥?”
瀛禾轻笑一声,从塌上起身,大马金刀地一坐,活动着脖颈,骨骼随之发出几声可怖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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