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元曜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虽然我一身病骨,没什么能耐,但想要避开外祖父的眼线还是可以做到的。皇兄安排就是,反正我在府里也无聊,这时节风光正好,我也想出门去街市上瞧瞧,沾沾人气。”
姬元煦微微松了口气。
转眼间,李玄度一行人入国都已有一个月时间了。赵珩后来换了一个短租的小院,就在离翰林街不远的地方,价钱高了些,但胜在安静,离翰林学宫也近。这段日子他们几乎每日都要去翰林学宫读书。
宋镜敛自从知道那位李先生入国都后,便时刻关注着学宫这边。依着姬元煦的形容,他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李玄度。
只是不知怎么,他总觉得眼前这人颇有些面善,恍惚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他甚至依稀能想起那时的场景,似乎也是在这样一处地方,那人一身白衣,手握书卷站在窗前,安静的像一幅画,不忍打扰分毫。
宋镜敛借机同他闲聊几次,此人确实如姬元煦所言,学识丰富,又有真知灼见,连自己都深感钦佩。这样的人才若为大殿下所用,必是一大助力。
宋镜敛捏着两撇胡子琢磨着,南平关之事已传回国都,沈时卿查明互市税银一事确为萧裕一人所为。据大殿下之言,那位赵都督赤胆忠心,颇有远见。若能收为己用,殿下便有了兵权……
赵琮一步一回头,走出翰林学宫方才小声对李玄度说:“先生,我瞧那宋学管看您的眼神好似饿昏头的人看见酱肉似的,两眼放光。”
方野道:“怕是被咱们先生的学问震撼到了吧,每次先生来,那位宋学管都巴巴上前来搭话儿呢!”
李玄度就笑:“别乱说,宋学管是傅氏亲传弟子,在大周声名远播,我不过一介布衣,岂敢同宋学管相提并论。”
“反正我不管,我们先生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赵琮把马屁拍的响当当。
芳唯挪揄道:“阿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求先生,这几日我就见你围着先生打转,连功课都做的比以往积极。平时可没见你这么用功读书。”
赵琮俊脸一红,扭扭捏捏道:“我,我这是尊敬先生!我,我受翰林学宫的熏陶,我……”
赵珩轻飘飘瞥他一眼。
赵琮眉头一揪,缩着脖子怂怂道:“我,我是有一件事要求先生帮忙……”
说话功夫,几人回到了客栈,赵琮忙屁颠屁颠给李玄度斟茶倒水,还贴心的要给李玄度捏捏肩膀,被赵珩拎着后脖颈扯到一边儿去了。先生的肩膀只有他能碰!
赵琮不知道大哥的心思,忙扯出谄媚的笑脸儿说:“这不是嘛,我有一个朋友……”
“元公子。”赵珩面无表情道。
赵琮:“……大哥你怎么知道。”
“他的事儿我们不管,也管不起。我们到国都已有月余,南平关之事据闻已经有了定论,近来国都朝堂不太平,之后只怕更甚。我们收拾收拾东西,尽早启程离开吧。”
“哎呀大哥!先生还没说话呢……”赵琮小声嘀咕:“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请先生帮忙看诊,元公子的弟弟生了病,至今也没有大夫能医治。”
赵珩冷冷说道:“国都是大周最繁华之地,人才辈出,若连国都的大夫都医不好,那病情势必极为棘手。若医得好皆大欢喜,若医不好,反倒要怪到先生头上。我们与元公子并无深交,为此冒险不值得。”
赵珩知道李玄度巫的身份,他不得不多顾虑一些。
“可是元公子说只请先生看看,他心中有数,就算医不好也不会怪我们的。”赵琮挨挨蹭蹭的凑到李玄度身边:“先生~”
李玄度垂眸寻思一瞬,道:“可以。”
赵珩不赞同道:“先生……你会暴露……”
李玄度摇摇头:“无妨,只是看看罢了,我又不一定能医。看过之后我们便启程出发。”
李玄度心中也有自己的考量。姬元煦非寻常贵族。如今赵平都为大周守边关,并不受朝廷信任。且不论姬元煦的身份如何,又打着什么主意,尽量和此人保持一个良好的关系,对毫无根基的赵家人来说并不算坏事。
“我这就去告诉元公子这个好消息!”赵琮高兴的快蹦起来了。
“你这样子恐怕日后要被人骗了去,那元公子什么身份什么家世我们都不清楚,你倒好,把先生老底儿都快给人家掀了。”芳唯也觉得赵琮有些冲动了。
赵琮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我就是觉得同元公子聊得来,也不是什么人我都帮的。”
李玄度笑道:“阿琮侠肝义胆,有助人之心,这是好事。但凡是也要量力而行。”
赵琮忙拱手道:“阿琮谨遵先生教诲。”
赵珩冷哼一声。
第56章
“皇兄,那是在干什么?那些百姓围了好几层,是有什么热闹瞧么?”姬元曜坐在马车里,浅浅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眼。
姬元煦探头一瞧,见前方围观百姓不停喝彩叫好,便笑道:“那是杂耍,江湖上的手艺人亮绝活。你若想看,稍后我们看过先生我带去你望月楼,那里可以俯瞰整条街。”
姬元曜点了点头,他并不在乎看大夫这件事,他本也没报什么希望。
但姬元煦却十分紧张。前两年他巡查西北时,在武威城听说过李先生的事儿,武威城的百姓几乎把他奉为神人,那时他并未完全相信。后来接触下来,他越发觉得此人深藏不露。
带二皇弟去看诊是件极为冒险的事儿。首先且不论自己的身份会不会被李先生察觉,若此事泄露出去,甄世尧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甚至也可能会给二皇弟带来麻烦。当然,他更担心二皇弟的病连那位李先生也医不好。
姬元煦与姬元曜虽非一母同胞,甄世尧又视自己为眼中钉。但在姬元煦看来他们是兄弟。他总是想起小时候,母后薨逝,小皇弟就算身体不舒服也要坚持陪着自己。他用肉乎乎却冰凉的小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告诉他:“曜儿会一直陪伴大哥的!”
“皇兄?是不是到了。”
马车停了,姬元煦回神过来,撇过脸眨了眨泛红的眼,涩然道:“就是这里了。”
翰林学宫附近住的多半都是来国都游学的读书人,因此小院修建的规整干净,院中栽种些花草,颇为赏心悦目。
李玄度正坐在藤椅上指点赵珩兄弟俩练剑,听方野来报,说是元公子到了,这才施施然起身迎了出去。
甫一照面,他便将目光落在姬元煦身边那少年人身上,微微一诧。
姬元曜也打量着李玄度。不知为何,他第一眼见此人便觉压抑在心中的万千苦痛豁然有几分疏解之意,他神思清明了,落在李玄度身上的目光也变得灼热起来。
赵珩察觉少年的眼神有些不甚高兴,冷声说道:“哪位要看病?动作快些,我家先生午后要补眠。”
姬元煦早就习惯赵珩阴晴不定的脾气了,他笑着对李玄度拱拱手:“李先生,这位便是我弟弟了,弟弟久病缠身甚少出门,不常与人打交道,失礼之处还望先生见谅。”
姬元曜这才回神过来,也忙拱了拱手:“先生见谅。”
李玄度抬手指了指院中石桌,道:“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在院子里稍坐坐?”
“甚好。”
赵珩扭头进屋取了脉枕过来放在桌上,又将李玄度的银针展开,然后乖觉的站在李玄度身后,双目灼灼的盯着姬元曜。他总感觉这个少年来者不善。
李玄度只是觉得赵珩别别扭扭的,不过这孩子向来如此,总是喜欢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儿,这会儿指不定心里头拐出几百道弯儿了……
他收敛心神,将手搭在姬元曜的脉上探了探。众人皆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许久,李玄度收回手,他眼眸低垂,缓缓开口:“药石无医。”
姬元曜只是淡淡笑了笑。
姬元煦却急道:“李先生,真的医不好么,我,我弟弟……”
李玄度唇角绷着,他看着眼前少年,眼神有些纠结。
“先生,但说无妨。”姬元曜道。
“先天失魂,鬼怪缠身。”
姬元曜原本平静的眼骤然掀起惊涛骇浪。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他每天都在承受什么样的痛苦。没有人知道每天夜里那些脏东西都缠着他,他头痛欲裂,仿佛有人用刀子在一点一点磨他的头骨……
姬元煦当下愣住:“这,这是何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大哥,先生说的都对。”姬元曜盯着李玄度看了会儿,道:“先生能看出病症所在,是不是有办法医治呢?”
“有。”李玄度道:“但过程很痛苦,而且……我不确定要不要医。”
姬元煦还没从刚才的诊断中反应过来,又听李玄度这么说,忙又问道:“为何?是担心医不好我弟弟么?”
“那倒不是。我们并不会在国都久留,而治病却非一朝一夕之事,或许还要很多年。何况我要为自己的后路考虑,还有我一众弟子的后路。”
姬元煦不太明白医个病怎么就牵扯这些了,他看了眼姬元曜,道:“便是医不好,我们也不会怪在先生头上的。”
李玄度微微摇了摇头。
姬元曜却扶着桌子站起来,冲李玄度深揖一礼:“我愿放弃身份,拜入先生门下,侍奉先生,视如亲父!”
“不行!”
“不行!”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赵珩难得在一件事上和姬元煦站在同一条战线。
“元曜,不要胡闹。”
赵珩也将手搭在李玄度肩上,手指落在李玄度琵琶骨的伤痕上,语气带着几分警告:“先生,不要胡闹。”
姬元煦把姬元曜拉到一旁,低声道:“元曜,你是大周的皇子,适才那番话说的重了,你若想和他请教学问,可以像大哥一样旁听,拜师可是要行礼的!何况我们只是请先生医病,怎么突然就要拜师了?还要放弃身份?这,这怎么就……”
姬元曜却说:“皇兄,大周的二皇子活不长久。”
“何意?”
姬元曜道:“皇兄有没有想过,如果先生医好了我,凭甄家的势力,皇兄在国都还有立足之地么?”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呀!”姬元煦低吼道。他很生气,但他必须要说清楚。
“元曜,皇兄的确想争那个位置,但并不会针对你。我争是因为不得不争,你身子骨不好,我不能让大周江山旁落他人之手,我希望大周可以恢复鼎盛,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但如果你的身体强健,我不会与你相争。因为皇兄知道,你和我一样!”
姬元曜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皇兄会这么说。沉默一瞬,他轻叹口气,道:“皇兄,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去争。甄氏并不能改变的我的想法。我之所以想要拜李先生为师,是因为我知道他能救我。”
他将声音压的更低:“皇兄知道巫族么?”
姬元煦眼睛一瞪。
“皇兄还记得小时候我曾和你说过,我能在夜里看见阴邪的东西,你们都当我年纪小撞了邪。但这些都是真的。我知道大夫医不好我,所以我常常翻阅一些奇闻异志,那里有很多关于巫族的记载,源于南方云梦的巫族。”
这下换成姬元煦愣住了,他干巴巴道:“所以李先生适才说先天失魂……”他猛然想起在武威城时曾听百姓说李先生会驱狼驯狼,他以为只是一些小把戏,若他是巫,那便都说得通了。
姬元煦对巫族并不是完全不了解,他记得书中记载,乱世起,大巫现。无数血雨腥风的混乱时代,最终都由大巫择明主匡扶天下……
乱世……巫……
姬元煦思绪有些混乱。他问姬元曜:“你如何确定他就是巫?”
“直觉,我见到他就觉得身上轻松不少。而且想来他若救我,用的必是不传秘法,我若拜了师才好名正言顺同他修习。何况我本就喜欢这些玄术。”
姬元煦:……似乎有点草率了。
赵珩也把李玄度拉到了一边,他整张脸皱的跟个小老头似的:“李玄度,你若医他必会暴露巫的身份,若被你师兄知晓怎么办!那小子说的好听,视你如父,我们连他们什么出身都不知道,这太冒险了,我不同意。再说巫族术法不外传,你怎能教他?”
“他说过放弃身份入我门下。”李玄度微垂着眼眸:“先天失魂之人是阴气最好的器皿。我适才探了他的脉,这少年根骨奇特,很适合修习我巫族秘术。若能练成长生骨,我便能救你。”
“救,救我?”赵珩有些没反应过来:“你是为了我?”
赵珩的眼神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李玄度微微牵起嘴角:“从始至终,都是为了你。”
赵珩的心情从愤怒陡然变得狂喜,他感觉一股莫大的喜悦直冲头顶,让他双耳轰鸣,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脑子里只盘旋着那句“从始至终都是为了你”。
果然,玄度也是在意他的……
李玄度解释道:“我们此去云梦未必就能顺利找到师父的手札,总得再寻一条生路给你……”
赵珩从惊喜中勉强找回些神识来,担忧道:“可我不希望你冒险。”
李玄度拍了拍他的手:“你活的长长久久,我自然也长长久久。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他们的命系在一起,即便赵珩仍旧担心李玄度的身份暴露,但也还是勉强应下。
他走过去同姬元曜说:“拜师可以,但必须告我们你的身份。”
姬元曜笑容温和:“我姓姬,名唤元曜。这是我兄长,大周皇长子姬元煦。”
李玄度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大抵已经猜到了。赵珩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总感觉是个大麻烦。
倒是芳唯和赵琮闻言后惊呼一声:“原来竟是如此尊贵的身份。”
赵珩则道:“拜了先生便要尊敬先生,少摆皇子的谱,我们不认。”
“那是自然。”姬元曜道。
李玄度想了想,说:“我可以医好你。不过我需要向你讨一样东西。”
“好!”姬元曜答应的爽快。
李玄度便问:“不问问我要什么?”
姬元曜笑道:“师如父,先生要什么我都会给,何况命为先生所救。”
李玄度也郑重道:“此事我有私心,但你放心,不会要你的命~”
第57章
收徒这件事在赵家人眼里算不上什么,顶多就是想着自己竟和当朝皇子成了师兄弟有些玄幻。
赵琮问李玄度:“先生,元公子他们准备了好多东西,拜师要这么复杂么?我们当年好像什么都没准备呢。”
李玄度就笑:“当年我可是你大哥买回去的奴隶,你们敬我称我为先生罢了。其实就算不喊我先生也无可厚非。”
芳唯当即道:“那可不行,先生教授我们学问,教会我们为人处事,这便是天大的恩情了。过去没有拜师是我们不懂礼数,如今既然知晓礼数了,当重新拜过先生才对。”
说完她扭头看向赵珩:“大哥,我们也准备拜师礼吧。”
赵珩点点头:“你们合该拜的。”
李玄度瞥了眼赵珩,赵珩底气不是很足的说:“我以师礼待之,但我不拜师。”
“随便你,我们这样也挺好,犯不着走那些虚礼。”李玄度点了点芳唯:“你们别麻烦了,留着银钱买点儿什么不好。”
赵珩却坚持:“他们要拜的。”说着掏出些碎银递给方野:“去准备拜师礼。”
李玄度无奈的摇摇头。
拜师当天,姬元煦提了双份拜师礼,赵珩当下眼皮一跳,就听姬元煦道:“今日我兄弟二人皆拜入李先生门下,侍师如父,此生不悔。”
赵珩没好气儿的刺儿了一句:“狗皮膏药似的。”
姬元曜都收了,倒也不在乎多一个姬元煦,反正赵珩不拜师,师兄弟们怎么排位随他们去。
“先生,国都眼下形势复杂,我本也要远行。只是这次要带上元曜,便要着手准备许多事宜。不如这样,先生和师弟师妹先行,我和元曜随后出发,我们在丰州会合。”
李玄度点了点头。他从书案上取了一张黄纸,用毛笔蘸了朱砂画了几道符。
“元曜,你身体虚,恐难长途跋涉。这几道符你每夜入睡前用火烧成灰化入水中服用,可暂时驱除你身上的阴邪之气。邪气散了,人便也精神了,足够你走到丰州了。待到丰州后我便着手为你医治,修习巫族秘法。”
姬元曜恭敬行礼:“多谢先生。”
姬元煦紧跟着说道:“先生,我使人打听了一下,沈大人欲押解萧裕归国都,父皇应当会另行指派监军前往南平关。我的老师会在朝中斡旋,南平关赵都督之事还请各位放心。”
不得不承认,姬元煦这人虽然讨厌,但办事儿还算贴心,赵珩难得给他一个好脸色:“多谢师弟了。”
姬元煦:……这人不拜师还一口一个师弟的喊,莫名其妙!
国都并无其他牵绊,李玄度一行人第二天一早便启程离开了。马车徐徐驶出浩大帝都,淹没在城门荡起的烟尘之中……
而表面安静的国都却早已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在权衡利弊。
姬昊拇指摁着太阳穴,神态颇显疲惫:“朕不过浅浅试探一下,没想到甄世尧的势力竟如此之深。这只老狐狸,朕虽知道他弄权,却没想到他能做到这般地步,可想而知父皇驾崩后国都朝堂乱成什么样了,到处都是筛子,不然也不会叫甄世尧钻了空子。”
杨泉给姬昊倒了杯茶,笑道:“不过好处也是有的。”
姬昊眉目舒展:“说的也是,借萧裕这件事正好发落一些官员,从翰林学宫擢拔一些学子填补空缺,朝廷还是需要新鲜血液的……”说到这儿,姬昊突然想到姬元煦:“怎么这几日不见煦儿过来请安?他前不久不还张罗着举荐人才给朕么,怎么没动静了?”
杨泉小心看了看姬昊的脸色,然后转身从一摞奏折下掏出一封信来,道:“大殿下前日倒是来了,只是陛下忙于政务,大殿下不忍打扰,只留了封信托老奴转呈给陛下。”
“这小子,有什么事儿不能当面说,还要写信……”姬昊拆开信看了眼,当即暴喝一声:“胡闹!”
杨泉忙跪倒在地:“陛下息怒!大殿下说不是什么要紧事,让老奴瞧着陛下心情不错的时候拿出来便可,是老奴失职……”
姬昊冷哼一声:“看了这信再好的心情也没了。”他一脸痛心疾首:“你说说这孩子怎么这么胡闹!倒是我看错了,当他是个稳重的。他自己个撂挑子走了便走了,偏还将元曜也带走了!元曜身体孱弱,药不离身,怎么能走那么远的路!”
杨泉将头垂的更低了,过了一会儿,似乎姬昊平复下来了,杨泉便道:“两位殿下打小儿就感情深,大殿下定也不忍二殿下奔波,想来会照顾好二殿下的。何况二殿下离开国都,甄司马必定更心急……”
姬昊先是狠狠皱了皱眉,复又松开,虽声音仍是冷冷的,带着未消的余气,但听起来倒比适才和悦许多:“罢了罢了,人都跑了,还能如何。走了也好,国都形势乱,少不得要给朕的儿子牵扯进来。”
他把那封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信丢到一边儿,没多大会儿功夫又拿起来看了眼,忍不住啐骂一句:“臭小子!”
时间倏然而过,熬过盛夏,度过深秋,凛冬之后,又是一年春来。
“江南的春天比西北来的要早,这才二月里天竟暖和起来了。”芳唯撩开马车帘子向外探了探,清冽的春风含着草木清香,使人精神一振。
“可不是,怪不得人都说江南好,果然舒适宜人。”赵琮占着马车另一边的窗户,也探出半个身子赏景。还跟后头赶马车的高良挥手:“叫两位师兄也出来透透气,整天坐在马车里也不嫌闷得慌!”
后面那辆马车里的姬元曜听到声音忙推开车门,却见赵琮把脑袋一缩,人又钻回车里了。
姬元曜喊道:“阿琮,你喊我出来,你倒是自个儿回去了!”
话音刚落,就见前面方野勒住马,将马车停在官道旁。赵琮当先从车上跳下来,指着官道另一侧的林子说:“我瞧那边有个人,准备过去看看。”
说着,从车上掏出一柄短剑拔腿就往林子里跑,方野赶忙跟了过去。
李玄度见车停了,干脆下车活动活动筋骨,马车颠簸,坐久了浑身都不舒服。
赵珩递了水囊给他:“喝点水润润喉,很快就到苏城了,听说苏城是江南顶顶繁华之地,我们可以多留些日子。”
李玄度点点头:“江南富庶,读书人也多,文风鼎盛。我此前也到过江南,不过不曾留太久,犹记得这里的酒酿很香,到时候可以尝尝。”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看向远处林子。只见赵琮和方野一左一右将那人架了起来,看来受伤不轻,李玄度便道:“你随我学了几年的医术,应当已有所成。”
赵珩明白李玄度的意思:“先生放心,这人交给我便是。”他抬手替李玄度拉了拉披风,道:“虽已入春,但风仍有几分寒凉,先生也莫在外久站,仔细染了风寒。”
“我也没那么娇气。”
赵珩虽不算富裕,但对李玄度他一直精心照料。只是这人身体虚的厉害,无底洞一样,怎么养都不长肉。他在夜里偷偷探过李玄度的脉,脉象虚无缥缈,好像他这人一般轻飘飘的,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失了,这种感觉常常让赵珩感到恐慌。
他顺势把手往下一滑,握住李玄度的手摸了摸掌心,好像这样才能让他心安:“倒不似去年那么冷了。”
李玄度笑道:“每天身边都躺着一个火炉给暖床,再冷的人也给捂暖了。”
这话本也没什么意思,不过在赵珩听来却总有几分不对味儿,不由得红了脸色,假意咳了两声。
“先生,大哥!”赵琮隔着好远就咋呼道:“这人受了很严重的刀伤!”
赵珩忙放开李玄度的手,手指下意识的摩挲几下,像是要把那点余温拢进掌心。
他示意赵琮将人靠着马车搁下。
姬元煦兄弟俩也凑过来瞧瞧,见赵珩蹲下身子探脉,不由惊讶道:“赵师兄还懂医?”
赵珩微微将胸膛一挺,颇有些骄矜道:“先生教的。”
李玄度对每个弟子所教授的东西都不大一样,这点姬元煦是知道的,只是他从未见赵师兄显露过医术罢了。况且先生偏爱赵师兄,夜里也常与赵师兄同眠,开个小灶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儿。
话说回来,先生这样高明的医术若后继无人,那才可惜。出来近一年的时间,元曜的身体愈发硬朗,这些姬元煦都看在眼里。原以为先生只是擅文擅医,但他发现赵家兄弟的剑术也是先生指导,甚至兵法先生也能指点一二。
越是同先生学习,姬元煦越觉得先生学识之渊博一次又一次的刷新自己的印象,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