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唯带着宸儿和宫妃命妇们在皇后宫中,此时天色已晚,宸儿闹觉,芳唯便先退席了。
甄皇后叫皇贵妃主持宫宴,也随芳唯去了内殿。
“前头传来消息,陛下晕过去了。”甄皇后屏退宫人,低声对芳唯说。
芳唯心口一紧:“就因为见了我大哥?”
甄皇后道:“这是陛下的心病。”
芳唯将睡熟的宸儿安置在摇篮里,轻轻掖好被角,她秀眉微蹙,觉得无法理解:“死去多年的人,无非想要一个公道罢了。陛下难道还担心我大哥会抢他的帝位不成?”
甄皇后就道:“我虽不是陛下的结发妻子,但我陪他的时间却最久。我们同塌而眠,不知有多少次他从梦中惊醒,我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只偶尔能从他含糊的梦话中听到‘太子哥哥’四个字。陛下是个很复杂的人,他心思深重,旁人难以捉摸。但我知道隐太子是他心里跨不去的坎儿,每次看到他惊梦之后的眼神,我都如坠冰窖,浑身发冷。”
“可世人有权利知道当年的真相,那些枉死的东宫旧人也有权利洗掉身上的冤屈。”甄皇后道:“无论走到这一步是否有幕后推手,无论那些人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既然旧事重提,就没有理由放弃这个机会。”
芳唯点头:“正义总会战胜阴谋诡计,不管过程有多曲折,但我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我也相信。”甄皇后目光清澈柔和,她笑着说:“一个给世间带来美好和光明的人,不应该被泼上满身脏水,陷在泥潭里不见天日。”
姬昊病了一场,辍朝三日。但外界对于隐太子遗孤之事的猜测却愈发笃定了。
“……听闻陛下只见了那小赵都督一眼便昏过去了,足见小赵都督的样貌同隐太子有多像了!”那人夸张的伸出手指:“八九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还听人说那就是隐太子回来了!”
“嗐,瞎说,差多少岁数呢!”
“怎么能是瞎说呢,都说隐太子是冤死的,那冤魂附在亲生儿子身上也未必没有可能啊!”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几分道理……嘶,你说陛下能给隐太子翻案么。毕竟当年隐太子的罪可是先帝定的。”
有人就道:“咱们陛下自幼便受隐太子照拂,若非如此陛下早就饿死在冷宫里头了,隐太子对他有救命之恩呐!依我看,陛下该早早去寻隐太子遗孤的下落才是,就算翻不了案,那稚子幼儿总是无辜的呀~”
方野在外头打听了一圈,回到官驿将外头传言说了说,道:“这风向虽说都是赞成给隐太子翻案的,但矛头却对准了当今陛下。如今这样,陛下必定要立案方能堵住悠悠众口,可如此下来,陛下心里也必有怨气。他定然以为这件事是我们在背后操纵,目的就是逼他翻案。”
“宋大人使人将隐太子的事儿散了出去,本意只是想让世人记起当年的事儿。不过不可避免的被宵小钻了空子。”李玄度道:“那些人的目的就是让姬昊以为我们可以掌控天下人,俨然已经成了气候,会威胁到他的皇位。那么姬昊就不得不想尽办法除掉赵氏。”
“挑起大周朝堂内乱。”赵珩笑了一声:“确实是一步好棋,不过……只要姬昊不过分,我可以退让。”
“小殿下……”
“爹,我们被动走到这一步,但大周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经不起动荡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是还我父亲清白,我可以选择不回归姬氏,让姬昊明白我无意卷入皇权之争,只想做个都督守卫大周。一个不属于姬氏的子孙又如何同他争抢皇位呢?只要姬昊不蠢,知道孰轻孰重,自会放我父子二人回归。”
“小殿下和太子殿下一样,心怀天下,舍小利而成大义。”赵平都叹了口气:“只盼陛下能明白小殿下拳拳之心,莫重蹈先帝覆辙啊。”
传言甚嚣尘上,姬昊没办法,只能拖着病体上了朝。
沈时卿偷摸抬头瞥了眼天颜,不由心惊。这才几日功夫,陛下竟苍老成这副模样。本就瘦削的脸颊凹陷进去,让那双总是布满算计的眼睛愈发凸出。他就这样盯着他的臣子们,目光仿佛淬了毒。
“……关于隐太子一案,诸位臣工有何谏议?”
沙哑的声音带着两分怨毒,在吐出“隐太子”三个字时又似乎有些颤抖。隐太子于现在的他而言是可恨又可怕的存在,全然没有当年的敬意。沈时卿如是想。
“……此时传言愈演愈烈,眼下来看是不可能轻拿轻放了,隐太子在民间有不少追随者,或是读书人,或是退下来的老兵。甚至有不少前朝旧臣也纷纷冒出头来,希望陛下重查此案。”
已有大臣出列发表了自己的想法,沈时卿听了一耳朵,又听姬昊问:“所以你的意思也是旧案重审了?”
那大臣应是。
倒也有不赞同者:“陛下,臣以为传言绝非空穴来风。自赵平都出现后便隐隐有些苗头,而当陛下传赵平都和赵珩二人入国都后,传言愈发沸腾。无一不是赞隐太子而贬陛下,实在不令人怀疑这背后的目的。”
“臣附议,赵氏父子二人恐有不臣之心,还望陛下慎重。”
“吴侍郎此言差矣。”宋镜敛这时站了出来,禀道:“传言沸腾到这般地步必有幕后推手,若赵都督果真有什么心思,断不会如此高调。此举意在挑拨陛下和两位赵都督之间的君臣关系,其中混有门阀的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且不论这些,既传言已到这份上,倒不如顺水推舟重查旧案。一者,让世人知道陛下心里是念着隐太子的,只是苦于时机不对一直隐忍不发。让世人知道陛下与隐太子兄友弟恭,陛下乃明君圣主,当得起世人表率。二者,平息近来甚嚣尘上的传言,若再有挑拨者,必为细作,当逮捕以安民心。”
“三者,皇室血脉不容混淆。那位小赵都督的身份也需十分明确,若非皇室血脉,理当受惩处。而若果真为隐太子遗孤,也当有所安排。只是旧案已时隔二十几年,查访起来恐十分艰难。”
宋镜敛一番话说出来,姬昊绷着的脸竟难得有些松动。如今他骑虎难下,此案必要重查。只是他不想陷入被动,宋镜敛倒给了他一个正当的理由。
姬昊便问:“宋大人觉得何人可担此重责?”
宋镜敛想了想,说道:“沈府监为人刚直不阿,又素有断案如神之名。”
姬昊点了点头:“那就请沈卿接了这桩旧案吧,记住,事无巨细务必仔细审查核对,及时与朕反馈案情进展。”
沈时卿忙出列拜道:“臣领旨。”
回到寝殿,姬昊仍觉得心里难安,他问杨泉:“那晚宫宴,你可看清赵珩的模样了?你觉得他和隐太子有几分像?”
杨泉躬了躬身,道:“奴才也恍惚着呢,毕竟奴才早年也只是个小宫人,同隐太子见的少,只是觉得那小赵都督眉眼间似乎有几分隐太子的神韵。多了便不清楚了。”
“他很像。”姬昊说道:“赵平都坐在他身边的时候,我仿佛真的看到了隐太子。”
姬昊斜倚着引枕,揉了揉眉心,沉默片刻,他吩咐杨泉:“召赵珩入宫,朕要见见他。”
“单独入宫?”赵平都急了,他扭头问李玄度:“先生,这如何是好?”
李玄度听了先是眉头一皱,不多时又舒展开,道:“姬昊应当只是想见一见阿珩,赵都督无需忧心。既然他已答应重审隐太子案,就不会在这时候对阿珩做什么,否则那些文人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他。”
赵平都挠挠头:“我只怕小殿下口无遮拦。”
李玄度就道:“阿珩最会审时度势了。”
赵珩穿戴好衣服从屋里出来,刚好听到李玄度在夸他,不由笑道:“还是玄度了解我。”
李玄度跟着嘱咐一句:“嘴巴别太毒,姬昊心眼儿小。”
赵珩点头答应:“我去应付一下,尽快回来。”
他想着再和人温存温存,奈何赵平都杵在屋里,他又不好直言。只好眼巴巴望了李玄度两眼:“等我回来。”
李玄度:……
他袖子一挥:“赶紧进宫去。”
来请人的是杨泉。
那日姬昊突然昏迷,他忙着喊太医,也只顾得上匆匆瞥一眼座次上的年轻人。这会儿细细打量下,发现他容貌虽与隐太子有五六分像,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小赵都督不必紧张,陛下传唤就是想跟小赵都督说说话。小赵都督年纪轻轻便执掌一军,陛下也十分欣赏呢。”
赵珩扭头看了眼杨泉,只见这老内侍眉眼慈爱,说话也柔柔缓缓的,让人听了心里舒坦。他微微欠身:“多谢杨大人指点。”
宫门又深又长,走了许久方才到姬昊的寝殿。
赵珩依着赵平都教他的,冲姬昊行了拜礼。
姬昊微微探头:“抬起头来叫朕瞧瞧。”
赵珩又把脑袋抬起来,目光直视姬昊,似乎觉得这样不妥,又匆匆垂下,颇有几分“羞赧”道:“爹不许我直视陛下天颜,但我有些好奇。”
姬昊原本面沉如水,听他这么说倒有些稀奇:“好奇什么?”
“好奇我大周的圣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呗。”赵珩适时挠了挠脸颊:“今日见着了,日后回到军中也有的吹嘘了!”
杨泉看了赵珩一眼,转头笑着对姬昊说:“到底是年轻人,活泼。”
姬昊又问:“听说你小时候身体不好?”
赵珩疯狂点头:“我爹连棺材都给我打好了,也是我命大,没病死也没死在西戎人刀下,如今还能替陛下守国门,建功立业。”
他一口一个陛下的叫着,倒让姬昊有些受用。
“你平日都做些什么呢,有读过什么书么?”
赵珩忙摆手,不大好意思的笑笑:“读书啊,无趣。书上的字儿认得我,我却不认得它们。”
“哦?”
杨泉就道:“陛下忘啦,太子殿下曾去边关替陛下犒军,回来时跟陛下提过一些赵家的事儿,说小赵都督自幼便病痛缠身,整日嗜睡,没有精力读书的。”
姬昊心思微转。赵平都果然是莽夫一个,把好好的皇太孙也养成了大字不识一个的武夫。胸无半点文墨,这样的人心思简单,也容易操控。
赵珩偷偷抬眼瞥了瞥姬昊,唇畔勾起一丝嘲讽笑意。待姬昊转回头时,他又敛去精光,如适才那般眼神涣散。
“你知道自己是谁么?”姬昊忽然问。
赵珩先是“啊”了一声,继而又抿了抿唇,像是鼓足十分勇气一样对姬昊说:“我爹跟我说,我是隐太子的儿子。”
“那你信么?”
“信,我爹不会骗我。不过我爹也说了,姬氏的子孙要担起自己的责任,将国家危亡放在心上。我的身份突然被抖出来,必定是有人在背后设计,如若动摇国本,那便是天大的罪过。所以我想着,一辈子做大周的都督也挺好的,何必为了一个虚名让国家陷入危难之中呢。”
姬昊看着他清亮的目光,陷入沉思。
“你可以为了大周的安稳放弃皇室子孙的身份?”姬昊盯着赵珩,目光锐利。
赵珩点头:“如果国家都没了,皇室身份还有何用?再说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妹子嫁给了太子殿下,咱们也算一家人啦。现在又有小外甥了,姬氏一代代延续下去,我只要做好都督的本分,守好国土便是了。”
姬昊放松了身体,整个后背靠在身后的软枕上,神思抽离几分,恍惚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愣头青。这样的话的确是赵平能说得出来的。
他常跟在隐太子左右,几乎将隐太子那忧国忧民的思想刻在骨子里。连姬昊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总有这样的人,他们不图利益,不图回报,只求一个太平天下,黎民安康。如顾松亭,如宋镜敛,如眼前这个人……
姬昊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们的心意,朕明白了。”
赵珩忙不迭的拱手:“多谢陛下。”
姬昊挥了挥手:“退下吧,朕乏了。”
杨泉引着赵珩出了殿门,走出不远,他抬手指着前面那道宫门说:“小赵都督顺着宫门一直往前走,再过两道宫门便到宫外了。”
“多谢杨大人带路。”
杨泉双手抄进袖管笑眯眯道:“小赵都督聪慧,此事必会顺顺利利的,陛下内心深处还是有两分念旧的。”
赵珩听着杨泉话里的意思,总觉得有些蹊跷。这话听来倒不像是给他主子说好话的。而且适才面圣,这位杨大人言语之间也颇有些偏帮自己的意思。
“多亏杨大人照拂。”赵珩深深看了他一眼。
感受到赵珩眸子里的精光,杨泉微微垂下眼眸,轻声说道:“杨泉虽为残破之躯,也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小赵都督胸襟宽广,心怀万民,未来必福泽深厚,长命百岁。”
赵珩诚心拱手:“多谢杨大人。”
他在杨泉的目送下出了宫门,蓦地又觉得这条路没有来时那么长了。哪怕再腐朽不堪的地方,也依旧会有人心存善念,保留一颗赤诚之心。
再仔细想想,自己活到现在,所遇之人无一不对他释放着善意。纵然被阴气缠身,却也能永远被人爱着,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福气呢。
他背着手扭回头看了眼巍巍宫城,夕阳的残光懒散的洒在宫墙上,映出婆娑树影,姿态慵懒。
“国都的风景也别有一番滋味,可惜就要变天了……”
赵平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停向门口张望:“这眼见天都黑了,小殿下怎还不回来。”
李玄度被他转的眼睛直冒星星,他压了压手:“赵都督稍安勿躁,阿珩进宫已是午后了,来回一趟路上也颇费时候,没这么快回来。也或许姬昊瞧他顺眼,在宫里留饭了呢。”
赵平都更着急了:“宫里的饭可不兴吃呀,万一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如何是好。”
李玄度叹道:“那看来赵都督对我的认识还不够深啊~我在阿珩身边这么多年难道是个摆设?”
“什么摆设?”赵珩从外头进来,只来得及捉住李玄度那句尾音儿。
“喏,我回来时见街上有卖吊炉肉饼的,闻起来挺香,玄度和爹还没吃晚食吧,我叫驿卒煮几碗蛋花汤,咱们吃饼。”
赵平都哪顾得上肉饼,将赵珩来回打量几遍,见人囫囵个的,方才放下心来:“陛下没为难你吧。”
赵珩掰了块肉饼塞进嘴里,摇摇头:“毕竟是皇帝,再不济也得顾些体面。”
“那就好。”赵平都把心放回肚子里,才要坐下吃饼,便听赵珩说:“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赵平都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听了这话不由腿一软,屁股贴着凳子边儿滑下去,噗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哎呦爹,怎这么不小心……”赵珩忙过去将人扶起来。
赵平都也顾不上赵珩一口一个“爹”的叫他了,攥着赵珩的手臂瞪圆了一双牛眼:“你,你刚才说什么?”
赵珩手上用力将人往起一扽:“我说,姬昊忧思成疾,命不久矣。”
“你给陛下把脉了?”赵平都这会儿脑子已经空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赵珩笑着摇头:“陛下万金之躯,岂能轮得到我来把脉。我不过是观其表,闻其声罢了。”
“只看一眼就能断人生死?”
赵珩就道:“望闻问切,我观姬昊面色暗黄,隐隐透着几分青紫之气,当是郁气结于胸,肝脏皆受损。眼白浑浊又带血丝,可见其常年睡不好,有惊梦之症。又闻其声音混沌,偶有咳嗽,有痰音,应当有咳疾甚至咳血。”
“虽未问诊切脉,但我已能从以上种种窥见一丝暮霭之气。倘若他能安心静养,那倒能多活个三年五载。可姬昊心思重,心眼又小,再加上这当口又有我父亲隐太子一案被推出来,他恐怕更加忧虑。若继续下去,多说有两年活头。”
赵珩伸出两根手指在赵平都眼前晃了晃。
赵平都幽幽叹了口气:“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赵珩就道:“宫里的太医想必都是拔尖儿的,他们对姬昊的身体想来已心中有数。生死有命,哪怕是帝王也无法违逆天意。如此也好,姬昊这人总是做些让人难以预料的蠢事,他若驾崩反倒省心了。如今大周储君已立,皇帝没了,太子登基,元煦便能顺理成章成为大周之主。相信在他手里,大周很快便能恢复生机。”
一个刚见过两面的人,赵珩对他的生死可没那么在意。
“我明白了。”李玄度不轻不重的撂下茶杯,将浓眉蹙起,说道:“姬昊的身体应该很早就有苗头了,只是太医未曾明说,姬昊自己也不清楚。元煦或许有所察觉,但太子最忌窥探皇帝龙体,他自不敢在这方面多留心。但皇宫并非密不透风,姬昊的病势瞒不过有心人。”
赵珩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有人不想太子顺利登基。”
李玄度点头:“我想这或许只是其中一方面,但一定是很重要的一环。只是我们不知背后之人如何布局,如今既已到国都城,便只能多加小心,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果是师兄在背后推波助澜……李玄度闭了闭眼不敢深想,凭他现在根本不是师兄的对手。但无论如何他得保下阿珩,保下大周的根。
赵珩走后姬昊浅眠了一会儿,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杨泉听着动静忙躬着身子进了内殿:“陛下可有吩咐?”
姬昊揉了揉眉心,从龙塌上做起来,许是动作大了,牵动肺腑,不由咳了一阵,咳的胸腔隐隐作痛。
杨泉上前替他捋了捋后背:“陛下又咳了,可要传太医?”
提起太医姬昊就来气:“朕日日服药,哪见半点好转?要太医何用!”
杨泉就道:“药石之效毕竟有限,太医嘱咐陛下少忧思,多宽心。只是陛下操心国事,心事千斤重,何来宽心呀。”
姬昊长长的叹了口气:“朕为大周天子,岂能躲懒怠慢朝政。只怕朕刚松懈下来,那班臣子们便又生了结党营私的心思,夺朕手里的权呐。罢了罢了,待隐太子一案翻过篇去,朕到皇庄去散散心。元煦愈发沉稳了,留他监国朕也安心……”
话到此处,姬昊顿了顿,喃喃道:“元煦已知晓他那位大舅哥的身份,你说他心里会如何想?”
他声音很轻,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询问杨泉。杨泉一时捉摸不透姬昊的意思,索性闭嘴不言。
姬昊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忽而又道:“朕的嫡子不输隐太子的嫡子。”
“太子殿下自是极好的。”杨泉轻声附和。
“今日赵珩所言,你信几分?”姬昊问杨泉。
“这……”杨泉有些为难,苦笑一声:“人心最难测,陛下可把老奴问住了。不过想想小赵都督说的话也确有几分道理,大周乱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何况小赵都督有今日也多仰仗赵都督,赵都督既是太子殿下的岳丈,那多半也是偏向太子殿下的。依老奴愚见,陛下若能替隐太子翻案,不仅能得到天下人盛赞,也会让赵都督死心塌地效忠追随。”
姬昊沉着脸点头。
杨泉知道他们这位陛下最摇摆不定,凡事都要搁心里反复掂量琢磨。明明已想通的事情,若有不同声音从旁撺掇,他又能重新捡起来斟酌又斟酌。
若要说服他,便要顺着他的心意,将结果引到对他更有利的地方,他方能听得进去。
隐太子一案是陛下逆鳞。
杨泉跟在姬昊身边这么多年,他知道陛下是如何一步一步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
那个人的光芒太耀眼了,奈何陛下天性懦弱,他没有隐太子的心胸和格局。他被甄世尧磕磕绊绊的扶上帝位,他最需要的是权利。只有将一切握在自己手里才能让陛下安心,哪怕不择手段。所以他让那些有识之士大失所望,各个都说他不如隐太子。久而久之,那光芒便成了千斤顶,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姬昊又咳了起来。
杨泉收回纷乱的思绪,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他愈发觉得陛下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只是太医却未曾言明,难道是……
想到某种可能,杨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儿。
“你怀疑父皇的身子不好了?”姬元煦盯着厉太医,眸光闪烁。
厉太医板着脸点点头,他道:“探听天子龙体乃大忌,臣亲近东宫,太医院众人也都知晓,因此在此事上臣便更加谨慎小心,以免东宫被扣上窥伺陛下的帽子。”
“陛下疑心重,只信任周太医一人,平素我们虽不常打交道,但大家都在太医院,行事难免会有疏漏。臣近来也是察觉周太医有些许不对劲,便多留心了些。陛下最近召太医的次数更加频繁了,且观周太医神色,似十分为难,臣不敢妄加揣测,只是想给殿下提个醒儿。”
姬元煦不由心惊,堂兄医术高深,只见了父皇一面便断言父皇日薄西山。眼下连厉太医都看出不对来,想来父皇的身体状况确实已十分不好了。
姬元煦道:“父皇身子不适倒是有段日子了,大抵是于振暴病身亡之后。周太医说父皇操劳国事,过于疲惫,好生休息便无大碍。后来几次拜见父皇,虽人瞧着清瘦了,但精神尚可。最近东宫事务繁忙,父皇也不曾召见,便见的少了。”
“宸儿百日宴那日倒是匆匆见过,父皇看起来的确气色不好。只是那时隐太子一案被推上风口浪尖,父皇想必忧虑过重,方才龙体欠安。”
姬元煦明白隐太子伯伯对父皇的影响有多大,他道:“厉太医的提醒我记下了,我这就进宫去探望父皇。”
姬元煦入宫的时候正好碰见杨泉送周太医出来,他眉头一皱:“父皇身体不适?”
杨泉叹道:“自皇太孙百日宴昏迷后便始终不见大好,太子殿下稍待片刻,待老奴进去通禀一声。”
“有劳。”
不多时,杨泉去而复返,抬手笑道:“陛下请太子殿下进去说话。”
姬元煦匆匆进了殿,见姬昊斜倚在塌上,靠着引枕闭目养神。他脸色苍白,隐隐透着些许暗青色,姬元煦心口一紧:“父皇……”
姬昊懒懒的睁开眼,浑浊的目光染着几分戾色:“煦儿来了。”
“儿臣忙于政务,近来不曾拜见父皇,是儿臣之过。”
姬昊摆摆手:“没什么,太医说修养几日便好了,煦儿不必担心。你今日入宫来,是有要紧事?”
“无事,只是许久没见父皇,心中挂念,便来瞧瞧。”
“好孩子……”姬昊拍了拍手边龙塌:“坐过来些,同父皇说说话。”
姬元煦躬身应是,小心的坐下。
“最近外头的事儿你都听说了吧。”姬昊说的自然是近来沸沸扬扬的隐太子一案。
姬元煦点头:“此事满朝皆知。不过关乎太子妃的娘家事,同儿臣也算有些瓜葛,便不敢多打听了。毕竟事涉前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