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声惟瞧出他脸皮薄,这会儿正在一旁臊着,便笑着嘱咐小丫鬟道,“你这故事说得有趣,去找你星儿姐姐领个赏吧。”
打发走了小丫鬟,眼见屋里再没旁人,谢声惟这才支着颐,朝程既那里凑了凑,硬要瞧着对方的眼睛,没好心地开口道,“怎么不说话?”
“可是嫌那小丫鬟说的故事不好?”
“亦或是没听清?”
程既扭过身去,不肯理他。
“真没听清呀?”谢声惟打定了主意不肯轻易放过他,“那我唤她回来,再讲一遍可好?”
“你敢!”程既听了这话,忙转过身来,狠狠剜他一眼,“你若叫她回来,我就不留这儿了。”
说是瞪人,眼波流转,也没几分生气的样子,分明是羞大于恼了。
谢声惟被他这一看,心里软得不像话,哄道,“不叫不叫,我不提了便是。”
程既急着岔过这段去,伸手推了推他道,“饭后不宜坐着,你且找些事去做,打发打发时间。”
谢声惟站起身来,顺势将他也拉起,“我去书案旁写写字,你也去,好不好?”
程既口中劝着他,自己倒是懒洋洋地,扒着椅背不想松手,打着哈欠道,“我困死了,不想动。”
谢声惟故意激他,“刚刚还说要和我告状呢,难不成这会儿想开了?”
这句倒是提醒了程既,他猛地精神许多,“正是呢。你也别去写字,病刚好怎么久站,去床上去我替你揉一揉,还要顺便同你告状。”
两人并排歪在床头,程既将手搓得热了,隔着衣裳在谢声惟腹部轻轻揉按一会,接着盖在胃处暖着。
谢声惟往日里吃得不多,身子虚弱又不大起来,总要在床上休息着,胃里常常觉得滞涩坚硬,仿佛堵了石块一样得不适,这时经程既按摩一会,掌心热热地贴着,只觉得暖融融地好不舒坦。
程既便趁机将今日前厅所发生之事同他细细地讲了一遍。
谢声惟听了,眉头微微蹙着,半晌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苦笑道,“祖母同父亲这样的态度,我与母亲见得多了。”
“终究……还是委屈你了。”
程既瞧他情绪低落,反手将他手握着,故意轻松道,“我没受什么委屈的。反倒是老夫人和秋姨娘,被我气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偏偏又没话好说道我。”
“你若在场才有趣呢,瞧着她们的脸色就要笑。”
谢声惟知晓他着意安慰自己,心里一暖,微微笑道,“是,没能亲眼目睹小程大夫舌战群儒的风采,当真是遗憾。”
“不着急,总有下次的,”程既笑眯眯道,“下次我就叫星儿快快地去告诉你,让你瞧个热闹。”
谢声惟翘了翘唇角,道。“那我先多谢你,倒替我省了顿看戏银子。”
“不必客气。这家宅不宁,原是我分内之事。”程既假意应道,话出口就撑不住笑出声来。
过了会儿,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朝谢声惟道,“那位秋姨娘,是向来都如此跋扈吗?夫人竟也一直容得下她?”
“我瞧今日在堂上,夫人也并未给她什么面子。”
谢声惟略略思索下,凝神道,“她原先不是如此。这十几年来也一直安分守己,在自己院子里门都不大出,对母亲也算恭敬,否则母亲也不可能容她到今日。”
“大哥同我自小是亲厚的,也就这些年渐渐大了些,他在外忙碌铺子田产,我却整日在府中待着,面也不多见,才略生分了些,但绝算不上交恶,她与母亲也从未干预过我同大哥交好。”
程既狐疑道,“可我瞧她今日的表现,分明是要同夫人撕破脸去,话里话外的都冲着你我来。便是她从前是老夫人的丫鬟,既跟了你父亲,也没道理一味同正头太太过不去。”
经程既一提醒,谢声惟也觉出不对来,“母亲心胸豁达,惯不爱后宅里那些阴私手段。当年纳妾一事,她便是心中有怨,也只是对着老夫人同父亲,还不至迁怒到秋姨娘同大哥身上,这些年也没亏待了他们娘儿俩去。”
“秋姨娘这般作态,的确是没什么缘由了。算来,她这般尖酸跋扈,明着暗着偏帮老夫人……该是从你进了谢府起的。”
程既愈发奇怪起来,“我同她又没什么旧怨,若说是针对我而来,更没什么道理了。”
两人说了半日,也没什么头绪,最后程既道,“算了,且行一步看一步,若有什么坏心,天长日久的,总能露出马脚来。”
“当下最要紧的,”他托着下巴朝谢声惟眨眨眼道,“还是谢小少爷要快快好起来,这样才能护着我,免得我在这后宅里被吞得骨头都不剩了呢。”
第21章 阴云初起
程既今日穿的长衫,袖口宽一些,这样支起来托着下巴,就松松地滑下去一小截,露出段雪白的小臂同手腕来,腕骨伶仃地凸起,上面挂了只玉镯子,盈盈地透着光。
谢声惟先时没瞧见,这时人凑近了,手腕同着镯子在眼前一晃一晃,也不知是哪一个,晃得他心头发痒,伸手捉住了,笑道,“谁敢来吞你,只怕是母亲都头一个不许呢。”
“镯子都舍得给你,该是疼你到心里头去了。”
“你可不许惦记,”程既将手腕收回来,另一只手按在镯子上,扭过身,笑着开口道,“这是夫人独独给我的,可值钱呢。”
“就你眼皮子浅,小气样子,”谢声惟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脸上掐了一记,“有这工夫,不如讨好讨好我,给你的指不定比这个还值钱许多呢。”
“口说无凭,东西拿出来我见到了才算数,”程既拍开他的手,眼底含了狡黠的笑意道,“鱼饵都见不着,鱼儿可是上不了钩的。”
这厢木樨院里,两人言笑晏晏,另一边老夫人住的凝霜堂却是一副风雨欲来的阵仗。
秋姨娘跪在堂下,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老夫人在上头坐着,慢条斯理地端着茶盅,一下一下撇上面的浮末。春日里气候不定,今儿天气燥热,日头高高挂着,嬷嬷在身后替她打着扇。堂下的秋姨娘耐不住,稍稍挪了挪膝盖。
日影斜着投下来,棉布的门帘子早就撤了去,没遮挡,就直直晒到了后背上。她出了一脑门儿的汗,涔涔而下,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怕的。
过了足有一柱香的时候,老夫人才放下茶盅来,垂着眼皮道,“行了,起来罢。”
秋姨娘这才慢慢起身,身形晃悠了下,勉强站稳,“多谢老夫人。”
“成了,”老夫人头也不抬,摆摆手道,“这遭儿算过去了,回去自己个儿琢磨琢磨。”
“你既想在我这儿求份儿庇护,就总要显出你的长处来。”
“连个十几岁的孩子都拿捏不了,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我这儿不留没用的人,你自己掂量吧。”
秋姨娘头也不敢抬,嗫嚅着答是,弓着身子,后退着出了门。
待到人走远了,老夫人背后站着的嬷嬷开了口,“您的话,秋萍听了,只怕也不大放在心上呢。”
老夫人啜了口茶,慢悠悠道,“本来也没指望她什么。她能明白最好,明白不了也罢,总归,损不了咱们什么。”
嬷嬷试探着道,“要不,再选几个聪明伶俐些的,塞去少爷身边?”
“横竖这么些年,少爷房里也只有那么一两个,算是寥落的了。”
老夫人摇了摇头道,“眼瞧着都是祖父辈的人了,放了年轻貌美的在房里,总归不大妥当,旁人只怕要说嘴去。”
“再者,年轻的小丫头们心太活,指不定撺掇个什么,铎儿又耳根子软,到时候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的,万一教秋萍和郑氏联起手来,就更麻烦了。”
“我老了,要不是为了将这宅子撑下去,还存着这口气做什么,早去了地底下了。”
嬷嬷听了她这番话,止不住心酸起来,柔声道,“您这些年在家里盘算经营,为少爷操碎了心,少爷不会不明白的。”
“也是您先前说的,少夫人性子刚烈,又素来没什么城府,孙少爷又体弱,万万撑不起这府中一家子的。这才少不得您替他们多操劳几分呢。”
耳听着嬷嬷提到谢夫人,老夫人皱了皱眉道,“郑氏……不说也罢,也就是铎儿喜欢,念着这么些年夫妻情谊,她又生了声惟,这才丢不开手去。”
“叫我说,声惟打小身子骨不行,都是她这当娘的过失。也没见谁能把孩子生成这样的,可怜见的,小时候瘦得猫一样,饭都吃不下去,三天两头病着,真是叫人怄心。”
“声惟但凡身子爽利些,秋萍也不敢起那档子念头了。”
嬷嬷道,“婢子瞧着秋姨娘这样子,只怕是盼着将来大孙少爷掌了家,好做主母呢。”
老夫人冷笑一声道,“她也配!也不打量打量自己什么身份,下贱奴才生的,还做什么春秋大梦。”
“当年要不是瞧她可怜,买下了赏她口饭吃,又抬举她做了姨娘,她能生下谢家的长孙,能过上如今穿金戴银的好日子?只怕早就冻硬了,一铺草席卷着扔出城外了。”
“如今翅膀根子硬了,就想着飞出去。她存了这个心思,用不着我们出手,郑氏都饶不了她。”
嬷嬷状似无意道,“这当娘的,可不就是指着儿子活呢?也是大孙少爷能干了些,这生意往来人情世故都做得熟,在老爷跟前得了不少青眼去,秋姨娘这心思才活络起来。”
提起谢行履,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行履……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投错了胎,没落到正房太太的肚子里。出来进去的,便是人家不提,心里也总知道,他顶了个庶子的名号。”
“谢家,以后终究是不能交到他手上的,也是对他不住,只好往后多给他些田产铺子,也好置办份家业来。”
“大孙少爷会明白您这份苦心的。”嬷嬷劝解着,又道,“您既不打算将来让大孙少爷承袭府上,先前又为何允了秋姨娘?”
“我允了她?允了她什么?”老夫人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我只说助她,可这帮什么,怎么帮,帮到哪一步,我可说清了?”
“说到底,声惟的身子骨一日日地好起来,这郑氏也该势大,我若是不扶着秋萍起来,同她斗一斗,压一压她的气势,只怕这府里就没我这个老婆子的容身之处了。”
嬷嬷恍然大悟道,“您这是,使了一招四两拨千斤。”
老夫人嘴角挑了挑,道,“且让她们斗去吧,斗成乌眼鸡也不妨事,咱们就只静静瞧着好戏就是了。”
“是,果然还是您想得周到,谁又能越过您去呢?”嬷嬷口中赞着,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那位刚进门的小程大夫,您预备着……”
老夫人想起程既在堂上呛自己的那番话,心里便不大痛快,摆摆手道,“且由着他去吧,一个男妻,能翻出多大风浪来。声惟这段时日身子倒是见好,先留着他,待到声惟痊愈了再做打算。”
“左右声惟将来必是得娶妻生子的,他若是识相些,自行下堂求去,到时候给笔钱,打发他走也就是,若是不识相,那也由不得他了。”
第22章 室中之谋
秋萍自凝霜堂出来,膝盖针扎般地疼,路也险些走不稳,她随身跟着的丫鬟桐儿先前候在廊下,这时忙迎过去,上手搀着胳膊,扶了一把,慌道,“姨娘这是怎么了?可要坐下歇歇?”
她摆摆手,没什么力气道,“不必,小声些,扶我回去。”
见她这样,桐儿也不敢开口再问,只好将人扶着快步出了院子。
主仆俩人好不容易回了绿芜阁里,桐儿忙伺候着秋萍躺去床上,撩起裙子,褪了衬裤,两边膝盖乌青沁血,瞧起来颇为吓人。
桐儿被唬了一跳,当即惊呼出声,“老天爷,姨娘这是怎么了?”
说着便要唤了门外候着的小丫鬟去请大夫来,被秋萍拽着手腕,摇了摇头道,“不许声张。”
“那边箱子里有治跌打损伤的药膏,你去取来,替我上一点就行。”
桐儿无法,只得去取了药膏来,用指腹沾着,打着旋儿涂抹在伤处。
饶是动作轻柔,秋萍依旧忍不住轻嘶了一声,桐儿忙道,“都怪婢子,手上也没轻重。姨娘勿怪,婢子再轻一些。”
“不碍事,你涂你的,”秋萍自嘲般地笑了笑,“真是这么多年没怎么被罚过了,身子倒金贵起来,跪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住了。”
桐儿涂着药,口中忿忿道,“您如今是主子了,老夫人便是再有怨气,也不能这样罚您。当着满屋子下人面呢,半分都不顾着您的脸面。”
秋萍听了,冷笑一声道,“主子?我算哪门子的主子?在她眼里,我从来都是当年那个低三下四的奴婢,心气不顺了打罚不还是捎带手的事?”
“姨娘,”桐儿试探着开口道,“婢子不明白,您为何又投奔了老夫人去呢?”
“这些日子,她可没少拿着您搓磨。教您在前头替她呛着夫人,这抛头露面吃挂落的活儿就都归了您。”
“今日在堂上,那新进门的算个什么人,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仗着夫人撑腰,也敢明里暗里地对您不敬,婢子是真觉得您委屈。”
她不提则已,这时一并提了,一一戳在秋萍痛处上,久久都没言语。
桐儿见势,咬咬牙接着道,“其实,就算您不去寻老夫人,从前的日子也是好的。”
“老爷疼您,十日里有六日都歇在咱们这里,大少爷又争气,手底下田产铺子经营得都好,对您也孝顺,连老爷时常见了都不住地夸呢!”
“先前那么些年里,夫人顾着那个病秧子,也没怎么苛待咱们少爷,没说着意地给咱们绿芜阁寻不痛快,日子过得也顺心。”
“您何苦,又非要去老夫人那里做小伏低一遭呢?”
这番话桐儿在心里闷得久了,寻着这个机会索性一并说了出来。她身为秋姨娘的贴身奴婢,从前在这府中,也是被众人捧着敬着的,向来体面惯了。
近来秋姨娘频频惹得老夫人训斥,在谢夫人那里又讨不来好,府中下人们也都是人精,瞧着风向不对,一个个地对她也不似素日里那般恭敬了,着实让她恨得牙痒。
秋萍听着这话,手渐渐地攥紧了,抓得床褥起了褶皱,水葱似的指甲猛地弯折过去,才醒过神来,脱力般地松开。
“你以为我不想过从前的日子吗?”
她说着,眼底带一点惨淡的笑影,“谁也不是天生贱命,上赶着去被人骂的。太太平平的日子,我难道不想多过几日吗?”
“可我总要替行履打算啊。”
提到儿子,她脸上带了几分温柔的神色,“人人都夸,行履天资聪慧,为人处事是一等一地出挑。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将人情往来做得熟稔,家里诸事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有千般万般好,只一样,他不是正头夫人生的。他的亲生母亲,不是高门贵女,是我这个为奴为婢的。”
“就这一条,就断送了他的前程。仍凭他再拼了命地打拼,讨他父亲欢心,这份家业将来也落不到他头上去。”
“那个病秧子,整日地躺在床上,甚么事都不用做,就能安然享着行履赚来的家业,桐儿,你说,我怎么能甘心呢?”
秋萍从前从未说过这样直白的话,今日许是心绪难平,又得了桐儿话语刺激,不经意泄了几分真心出来。
桐儿被这话吓得一激灵,四顾无人,才慌忙道,“姨娘这话可说不得,仔细隔墙有耳。”
又耐不住低声问道,“您既存着这个想头,怎么这时才……”
“我等不起了啊,”秋萍目光虚虚地看向窗子,“行履已经快行加冠礼了,马上就要同人议亲了。这姻亲选得好了,便是给他的助力,若是选得不好,将来的指望只怕更少了一层。”
“那病秧子,连老天都帮他,取了个男妻回来冲喜,竟真能叫他好转起来。若是他一朝病愈,再重新议一门贵亲。哪儿还有行履什么事呢?老夫人也断不会叫行履立到她这嫡孙头里的。”
“老爷偏心我们母子,可这家里到底是老夫人掌着,我若是不借着老夫人几分力,将那姓程的赶了出去,他日谢声惟身子好了,这谢府便再无我们母子容身之地了。”
说着,她的眼神渐渐狠戾起来,“所以,便是为了行履,谢声惟必须死,那姓程的也不能留。”
桐儿瞧见她的神色,有些瑟缩,心中又转过一个念头来,“可是大少爷同那病秧子素来亲厚,若姨娘真对他下了手,有朝一日大少爷知晓了真相,岂不是要和姨娘心生嫌隙……”
“他不会知道的。”秋姨娘打断她,厉声说道,“所有的脏事都有我在身后替他办了,他只管在前头干干净净的,预备着好好当他的谢府主子。”
话音刚落,只听得竹帘子啪啦一声,一个身影闯了进来。
第23章 风雨欲来
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谢行履无疑。
屋内两人先前聊得久了,渐渐失了几分戒心。心知外头的小丫鬟们早先都被遣去了,也没太大忌讳,这时却被陡然闯进的谢行履骇了一跳。
谢行履眼见屋内只有主仆二人,皱了皱眉道,“大白天的,姨娘这屋子里怎么还下着帘子,我瞧外面也没人伺候,别是那些下人们一味躲懒去了。”
秋姨娘听了这话,才知他进来的急,方才自己与桐儿的对话只怕并未被听去,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好悬才落下几分去。
谢行履进来久了,这才慢慢适应室内的暗淡光线,瞧见了秋姨娘的脸色,忙往前去了几步,道,“姨娘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妥,脸看起来这样青白?”
“不妨事,许是在这屋子里待得久了,”秋姨娘掩饰着,又吩咐桐儿道,“去给少爷沏碗茶来,再把我昨个儿新做的点心包好,等会儿给少爷带了去。”
桐儿心知秋姨娘是要同少爷两人单独说说体己话,口中应着,掀帘子出了门。
屋里没了别人,秋姨娘这才拉了谢行履的手在掌心里,对着脸端详一会儿,眼里就浮了点泪出来,“那南边穷山恶水,我儿这一趟出去定是受了苦。”
前些日子谢铎使谢行履往南边去了一遭,去跑趟生意,顺便替他看望一位故交,一去便是近半月,好容易匆匆赶了回来,又被谢铎拉去盘问一遭,接着便是谢声惟重病,他替人同那男妻拜了堂。
诸事烦杂,母子俩倒一直没什么见面的机会。成亲那日,秋萍的姨娘身份也进不了内堂,是以直到今日她才见着了久别半月有余的儿子。
谢行履失笑道,“姨娘多虑了,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先时裁衣量尺寸,只怕还重了些呢。”
秋姨娘摇摇头,神色间不大信,“我自己生的儿子,我还能不清楚么?分明就比走的时候单薄了,脸色瞧着也不好。生生换了方水土,哪能适应得了?”
说着便忍不住低声抱怨道,“也不知你父亲怎么想的,生意上的事寻个管家去就得了,非要你亲自跑这一趟。路远不说,还要坐船,如何受得了?”
谢行履笑着宽慰她道,“父亲也是为了历练儿子。再者这采买的事,总要自家人经手才放心些。父亲年纪大了,二弟年纪尚小,我多担些也是应该的。”
他不想秋姨娘忧虑,只拣些讨人开心的来说,“姨娘不知道,这南边的厨子最擅做精致细点,样式好看,味儿也清甜,等来日得了空,我带您也去玩儿一遭,您也见识见识。”
“那边的丝绸也好,绣娘织的花样您肯定没见过。儿子特意带了几匹回来,您留着做身衣裳穿。”
秋姨娘忍不住被他逗得笑了,眼角的细纹都舒展了些,“成,我儿子的一片孝心,那我便收着。”
“今儿中午别走了,姨娘给你做你爱吃的胭脂鹅脯。”
“那感情好,”谢行履眼见着秋姨娘总算开怀了些,心里暗松了一口气,笑道,“在外面这半个月,就惦着姨娘这儿的那口鹅脯呢,可要馋死了。”
秋姨娘轻轻在他头上拍了一记,“在外才想起来家里的好吧!想了等会儿就多吃点,省得下次又馋。”
午饭时娘儿俩也没要旁人在一边儿伺候,秋姨娘给谢行履夹了一筷子菜,听他随口讲着这次去南方拜访的那家谢铎的故交。
待听见他提到那家有位待字闺中的女儿时,不禁心念一动,问道,“那姑娘模样如何?性格可好?”
谢行履听了这话,险些噎着,忙喝了两口汤顺了顺才道,“您想什么呢姨娘,闺中女子不见外男,儿子怎么可能见着人家?”
“不过据传他家的小姐在当地倒是颇有才貌双全之名,闺中诗词也流传出些,词藻华丽,当真不俗。”
秋姨娘听到这里,倒收了先前的兴味,“那也罢了。娶妻娶贤,这样一肚子墨水的都清高得很,娶进来还怎么掌家?”
近些时候秋姨娘没少拿婚事念叨他,谢行履知道她挂念,也同她打趣道,“那自然是姨娘好好挑一挑,姨娘眼光好,选出来的女儿家一定也好。”
提起成亲这事,他便想起自己前些日子见过的自家弟弟娶的那个男妻,随意同秋姨娘道,“说起婚事,二弟娶的那个,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我先前在园子里同他见过一遭,牙尖嘴利的,不像什么好人家养出来的识礼孩子。”
秋姨娘听了这话,眉头微微皱起,面色不虞道,“他对你不敬了?”
“算不上,我俩都没怎么看顺眼,”谢行履不大在意,“不过瞧着二弟那样子,倒是挺喜欢他,护得紧。”
“我本来当他就是个江湖骗子,谁承想也能挺身出来,为了二弟嫁进门来,倒还有几分情义在,不算全无心肝。”
秋姨娘嫌恶道,“小门小户出来的,得了个攀高枝儿的机会,还不上赶着往上爬?别说嫁给个病秧子,哪怕嫁进来守望门寡呢,谢府也一样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不比他在外头日子过得好?这些人,都活成精了。”
谢行履听她提及‘病秧子’,手上筷子顿了顿,放在碗口,沉声道,“姨娘,您别这样说二弟。”
母子俩没少为了谢声惟置过气,秋姨娘听他这样,心下也酸起来,“是,你整日里就念着你这个好二弟,也不知道人家心里有没有你这个兄长呢?为了维护他,姨娘都不要了。”
谢行履无奈道,“您又来了。我与二弟一同相伴长大,手足之谊,他向来待我好,便是对您,也恭恭敬敬的。儿子知道您不喜他,可他体弱一事终究是父亲和夫人心头之痛,您别整日里‘病秧子’长‘病秧子’短地开口,叫他听见了多难受。”
“况且,我听府中下人都传,新婚当夜,二弟就醒转了,身子也见好,许是那位程大夫竟真有些本事在身上呢。”
“二弟身子若是好起来,也能同儿子共同担起这谢家的担子,儿子不也就多些余暇,好来陪陪您嘛,这是好事,您也该宽宽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