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
「等等,你们看──」
投影幕上现在终于打出来了。他们准备要公布了。安德森.库柏,你这英俊的混蛋。
德州的地图又维持了五秒的灰色,接着转变成了美丽、无误、喇叭詹湖的蓝色。
克雷蒙得了三十八票,最终拿了三百零一票。胜选。
「继续做四年!」亚歷克的母亲尖叫道。这是他近几年来听她尖叫最大声的一次。
欢唿声从低鸣、低吼,最后变成如暴风一般的狂吼,从隔墙的外侧席卷而来,来自体育馆四周的山丘,来自街道四周的城市,来自这整个国家。也许,还来自几个熟睡中的伦敦小巷。他身边的亨利双眼泪湿,双手捧着亚歷克的脸,像是电影结尾一般吻着他,欢唿着,将他推向自己的家人。
天花板上的网子松开,彩色的气球和纸片四散而下。亚歷克摔进一群人的身体之间,撞上他父亲的胸口,得到一个窒息的拥抱,还有哭得惨兮兮的茱恩,还有甚至哭得更惨的里欧。诺拉被夹在她骄傲的父母之间,正扯着喉咙尖叫,路那则把克雷蒙竞选的宣传手册抛到空中,像是在撒钱的黑手党成员。他看见卡修斯爬到会场的一张椅子上跳舞,考验着椅子的承重能力,还有艾米正举着手机转圈,好让她的妻子能透过视讯看见这一切。萨拉和夏安正靠在一大叠克雷蒙/赫罗兰当选的标志牌上接吻。欠揍韩特把另一名助选成员扛在肩上,连恩和史宾瑟举起啤酒干杯,几百名助选团队成员和义工则不可置信地哭着、尖叫着。他们做到了。他们真的做到了。洛美塔的小小希望和期待已久的蓝色德州终于如愿以偿。
人群将他推回亨利怀里,而在这一切之后,在所有的邮件、简讯、和几个月的旅行、密会与夜复一夜的等待之后,在最糟的时间不小心爱上你的死敌之后,他们终于做到了。亚歷克说过他们会走过来的──他保证过的。亨利的微笑好灿烂,亚歷克觉得他得把这一刻完整记录下来,他的心脏就要塞爆了,像是有一千年份的歷史积聚在他的胸口。
「想要告诉你一件事,」亨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亚歷克向后退开一步。「我在布鲁克林买了一间房子。」
亚歷克的下巴掉了下来。「你骗人!」
「是真的。」
有那么短短一瞬间,他眼前像是看到了另一段人生,连任、再也不用竞选,他的行程表会塞满上课,以及亨利在布鲁克林的清晨里,躺在隔壁枕头上对他微笑的脸。那就像一滴水滴入他的胸口,形成涟漪,像希望那样扩散开来。幸好所有人都还在哭。
「好了,大家。」萨拉的声音穿过他耳里突突流动的血液、爱意与肾上腺素传来。她的睫毛膏煳成一团,口红也晕染到下巴。她身边,他母亲正用一手捂着耳朵,另一手接听着理查打来承认败选的电话。「十五分钟后进行胜选演说。大家,开始动作吧!」
亚歷克发现自己被人推向一边,穿过人群,来到靠近舞台的围栏边,躲在布幕后,然后他的母亲就上台了。里欧、麦可和他老婆,还有诺拉和她的父母,还有茱恩和他们的爸爸,都在他身边。亚歷克跟在他们身后,对着下方炫目的闪光灯挥着手,对着吵杂的人群喊出一连串混合的语言。他自顾不暇,过了好一阵子才发现亨利没有在他身边,他转过身,看见他在侧边的布幕旁,一如往常地怕自己抢了别人的风头。
但这一点已经解套了。他是他的家人。他现在也是他的一部分了,他们会一起出现在头条、油画和议会歷史的页面上,记载在彼此旁边。而他是他们的一部分。直到永远。
「快来!」亚歷克对着他挥手,大喊着,亨利有那么一秒钟看起来十分惊慌,而下一秒,他便扬起下巴,扣起西装的釦子,走上舞台。他来到亚歷克的身边,面带笑容。亚歷克伸出一只手揽住他,另一只手揽着茱恩。诺拉站在茱恩的另一侧。
然后爱伦.克雷蒙总统走上讲台。
[节录:爱伦.克雷蒙总统的胜选演说,位于德州奥斯汀,二○二○年十一月三日]
四年前,二○一六年时,我们的国家面临了绝境。有些人会让我们退回仇恨、怨怼与偏见之中,想让我们的国家再度燃起分裂的火苗。你们看着这些人,明确地告诉他们:「不,我们拒绝。」
你们选择了一个来自德州的女子与家庭,让她带领你们走向四年的进步,带来希望与改变。而今晚,你们又做到了一次。你们选择了我。而我谦卑、衷心地感谢你们。
我的家庭──我的家庭也感谢你们。我的家庭里有着移民的后裔,有人在他人的期待与压迫之下仍选择勇敢去爱,有决定永不退缩的女性,这些编织在一起的歷史,正是美国的未来写照。我的家庭。你们的第一家庭。我们将会尽一切的努力,在未来的四年、还有未来的许多年里,持续让你们引以为傲。
第二轮彩色纸片还没有落完,亚歷克就抓住亨利的手,说道:「跟我来。」
其他人忙着庆祝、或是进行访问,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从后门熘了出去。他用一手啤酒交换了连恩和史宾瑟的脚踏车,亨利什么也没问,只是踢开中柱,跟着他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奥斯汀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它还是它,没有真的改变。奥斯汀有着他返校舞会时戴的胸花,放在无线电话旁的碗里,还有他在放学后帮孩子们课后辅导的学习中心,还有在巴顿溪绿地和路人要来的啤酒、仙人掌和冷酿酒。奥斯汀是个奇怪的字母、单独存在的子音,是他心中的一个钩子,不断将他拉回来,给了他生命的根基。
也许变的是他。
他们过了桥,骑进市区,经过拉维卡公寓灰色的外墙,经过挤满了人、吶喊着他母亲名字的酒吧,那些人穿着印有他面孔的T恤、挥舞着德州州旗、美国国旗、墨西哥国旗,还有彩虹旗。音乐声在街上回档,当他们来到州政府大楼时,音乐声变得更大,原来是有人爬到楼梯顶端,架起高大的音响,播放着星船合唱团的《势不可挡》115。他们头顶上方,在黑压压的云朵之下,有人放起了烟火。
亚歷克的脚从踏板上挪开,滑行经过州政府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门面前。这是他小时候,他母亲每天上班的地方。这栋建筑比华府的还要高大。这里的一切都比华府大得多。
他们花了二十分钟才来到潘伯顿山庄,亚歷克领着英国王子来到老西奥斯汀的某个住宅区,爬上高耸的人行道,告诉他以前他都把自己的脚踏车扔在哪里,草地里至今还有脚踏车压出来的小小痕迹。昂贵的皮鞋底部踩在老屋子破旧的前门阶梯上,声音和他自己的靴子并无二致。就像是回家了一样自然。
他向后退开,看着亨利打量着这一切──奶油黄的壁板,大落地窗,外廊上的手印。亚歷克二十岁之后,就没有再进过这间屋子了。他们请了一位家族朋友替他们代管这间房子,维修管路,确保水龙头还有自来水。他们捨不得放弃这间屋子。里头的一切都还保留着,只是都包了起来。
在这里,没有烟火、没有音乐、没有五彩碎纸。只有沉睡的小家庭,还有终于关上的电视。只有一间亚歷克年幼时住的房子──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亨利的照片、然后感觉内心有什么在蠢蠢欲动的家。一切的起点。
「嘿,」亚歷克说。亨利转过来看着他,双眼在街灯下像是银色。「我们赢了耶。」
亨利牵起他的手,一边的嘴角缓缓勾起。「对呀,我们赢了。」
亚歷克摸索着衬衫下方的那条项炼,小心翼翼地拉出细炼上的戒指和钥匙。
在冬季的云朵下,像凯旋归来般,他打开了前门的锁。
* * *
115《势不可挡(Nothing's Gonna Stop Us Now)》,美国摇滚乐团星船合唱团(Starship)于一九八七年发行的代表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