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太监吓得尖叫,猛地扑过来,“大皇子,您这是做什么?奴才去叫太医过来,您且等等……”
“不必。”大皇子的脸上露出厌倦的表情,摇头说道,“不许叫任何人知道。”
他将佩剑放在一边,然后自己翻箱倒柜,找出了止血散和纱布。
允禔不肯让人帮忙,自己咬着将那道伤口给缠起来。
他明知道,在危机有可能到来前,应该全神贯注,做好准备面对危险的困境。
然他若不这么做,怕就要面对更大的困境。
允禔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冷静重新回到他的头脑,令他的呼吸不再急促,甚至还能分神思考……
倘若他都这么冲动起来,那太子呢?
他犹如此,那距离那个位子只有一步之遥,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又会如何?
御驾内。
康煦帝并未让人阖上窗门,于是秋风便偶然卷起车帘,叫远处的百姓能够看到帝皇若隐若现的真容。
太子跪坐在皇帝的对面,低垂着头,看着一盘未尽的棋面。
那是上次太子陪着康熙帝,却还没下完的一盘棋。
康煦帝偶尔还会看向外面,可允礽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沉思了片刻,甚至还捏了一颗白子,将原本还没走完的棋路给落下。
皇帝听到细微的咔哒声,下意识看了过来,发现太子居然还在走棋,“保成,这外面等着的,可也有不少,想要看到储君的。”
允礽平静地说道:“阿玛,这不也看到了吗?”
他就坐在这里。
又没躲着,也没遮掩。
若真想看,也不是看不到。
康煦帝扬眉,“你知道朕说的是何意。”
康煦帝不下,太子就自己拿了黑子,自己和自己下,“这声音听着热烈,瞧着也热闹。”
康煦帝将太子手里的黑子夺走,下在了右边的位置,霎时间就将太子原本想出来的白子生路给将死了。
太子也不恼,他摸着白子,将思路换过来,继续思考这要怎么下。
“阿玛为何生气?”他笑,“难道阿玛是生气孤没野心?”
太子赤/裸裸地将这句话说出来时,梁九功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今天赵昌那家伙死哪去了?
光他一个在这受罪是吧?
康煦帝不语,太子便继续下棋,说出的话,却稍显犀利,“阿玛,您这般,就有些过分了。自古以来,若是既要这个,又要那个,岂非太贪心了?”
“保成说朕太贪心?”
“阿玛不是贪心吗?”少年太子,或者,应当说已经是青年了,他终于落下白子,将那大片棋子由死转生,而后笑盈盈地看着康煦帝,“阿玛,若孤表现得太内敛,便觉得没有野心,失却了锐气。若太过积极进取,或许又会觉得遭了威胁,令人不喜。”
每一句话,都当显得心惊肉跳。
“阿玛,我,说得不对吗?”
一时间,外头的嘈杂与热烈伴随着风声传入御驾,然这座内,却是鸦雀无声。
仿佛,就连呼吸声也无。
太子长大了。
康煦帝想。
连一些当说不当说的事,都想得无比透彻。
他身为皇父,在此一刻不答,除却涌现上来的恼怒外,比之更快的,却是欣喜其长成的姿态。
就像是自己亲手栽种了一棵小树苗,细心呵护了十几二十年后,总算看到它扎根到深处,亭亭如盖,连枝叶都带着鲜嫩的生机。
尽管在养育的过程中,遭受了不少困苦与麻烦,哪怕树苗长大后,便会无意识开始争夺土壤的庇护,会开始入侵其他领域。
然在那一瞬,看着它立在那处,心中便有无法压抑的自豪欣喜。
康煦帝的心情微妙。
说生气,有点;可要发作出来,也未必。在恼怒外,还有隐秘的愉悦。
这复杂的情绪,令康煦帝面无表情起来。
这天家父子对话,时不时就是一个暴雷,当真令人头皮发麻。
就在此时此刻,场外的声音一瞬发生了变化。
原本的呐喊声里,仿佛掺杂了一丝恐惧。
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金属利器碰撞的声响。
太子猛地抓住了身边的武器便要翻身出去,却被康煦帝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胳膊。
皇帝厉声说道:“方才说了什么?外头自有侍卫,且你还信不过阿珠的安排?”
太子的嘴唇动了动,不情不愿地说道:“便是阿珠再能干,他现在能动用的力量不多。”
“可他不是已经将后手的安排都告知于你?”康煦帝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漫不经心地说道,“再加上有了戒备,难道还真的被人害了去?”
皇帝的话音落下,忽而醒悟。
“你是担心阿珠的安危。”
康煦帝并未撒手,太子也不可能将皇帝撞开到一旁去。他重新坐下来,无奈地说道:“以他的脾气,如果没能亲眼看到结束,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现在肯定就在附近。”
叮叮当当的声音逐渐消失,就连百姓的尖叫声也不再。
不多时,有将士骑马来报,说是已经抓住了行凶刺客十数人。
与此同时,太子也听到了格图肯的声音。
“这下安心了?”康煦帝看向太子,扬眉笑了笑。
太子:“阿玛无恙,孤自是安心的。”
康煦帝撒开手,太子随手将佩剑横放在自己的膝上,重新看向那棋盘。
因为刚才的骚乱,所以外面的声音听着有些杂乱,可很快也就平复下来。
已然被勘破的行动,想要真真成功,本就不那么容易。百姓虽然受到惊吓,然刺客很快就被抓住,所以,就连队列也只是凌乱了一会,就恢复了正常。
只是护卫左右的侍卫数量更多了些,拦着百姓不叫他们冲到队伍的中间。
康煦帝的视线落在太子的身上,不论是刚才外界的嘈杂,还是他们那一场谈话,太子的模样瞧着都仿佛一如既往。
没有不高兴,却也没有生气。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太子的情绪不再浓烈如火,虽在皇帝的面前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性,可也能看得出来,那无形的距离在扩大。
这隔阂,哪怕康煦帝是天子,也未必能够处理得好。
谁说皇帝,天生便知道该如何做好皇父?
此时此刻,康煦帝便怀念起了太皇太后。她在时,总是有一套。
康煦帝一边想,一边随手地落下黑子。
太子既然有心将这棋局继续下去,那康煦帝也不会拒绝。
过了不知多久,那嘈杂的声音便少了些。
已经快要到皇城。
这里聚集的人不那么多,连护卫的将士都不免松了口气。
方才城门口闹出来的那一遭,可真是让他们心惊肉跳。就算是有人事先得了预警,然事情真正发生时,也有如遭雷劈之感。
好在那些刺客跳出来时,拥挤的人群里也有好几个人跟着一同跃出,好像是盯住了他们的行踪,这也让他们抓住那些刺客时更加容易些。
原本以为刺客只有十来个人,是真的如同儿戏,怎可能可以突破这般多的守卫,却没想到,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几件叫人心惊肉跳的武器,如果让他们找到机会,那损伤可就大了!
人的精神,在受到一次刺激后,再临近结局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
这是无法自控的本能。
那种“总算要结束”的情绪翻涌而上时,就是最松懈,也是最容易出事的瞬间。
在嘈杂的声音里,允礽的耳朵敏锐地动了动,连看都没看,猛地掀开了棋盘冲过去,将坐着的康煦帝压了下来。
就在那一刻,街道上炸/开了白色的烟雾。
那雾气以非一般的速度扩展开来,叫人几乎迷了眼,再看不清楚周围的环境。
然而那铮铮作响的动静,却是狠狠穿透了木头,连牙根都忍不住为之酸痛起来。
马匹受惊,发出长长的嘶鸣。
“护驾——”
将士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几乎是在袭击开始时,就已经开始反击。
御驾内,接连哐当的翻倒声响,康煦帝的后脑勺狠狠磕到了车壁上,剧痛之下,皇帝的声音却与此同时响起,“关!”
哐当哐当,御驾的门窗都被带上。
然太子在车门阖上的瞬间,便拎着长剑如同一道风般闯了出去。
“保好阿玛!”
梁九功刚听到这句话,紧接着便是厉声一句,“还不关门!”
他的手猛地一抖,咔嚓一声就也关上了。
而后,梁九功连滚带爬地将康煦帝扶起来,皇帝捂着肿痛的后脑勺,铁青着脸色看着右边的车厢,在那上面钉着的箭矢,让梁九功见到也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分明乃是军用,怎会出现在刺杀的人手中?
康煦帝幽幽说道:“虽说一而再,再而衰,然这第一波,何尝不是引诱?叫人放松,将将结束前,再闹一场。”
这猝不及防之下,的确会叫人露出更大的破绽。
梁九功舔了舔唇,“万岁爷,这可真是阴险狡诈。”
“兵不厌诈罢了。”康煦帝阴沉着脸色说道。
皇帝的生气不只是存在于这场刺杀,更是源自于这兵器。这后者,方才是让帝王更加恼怒的事。
这偌大的御驾内,唯独康煦帝和梁九功。
梁九功将翻到的东西收拾好,时不时还能听到外面的交手声。因着烟雾弥漫,所以马车内也弥散着少许白雾,不过还能看得清楚。
梁九功的表情甚是淡定,好像根本没因为外面的乱象担忧。
这刺杀打的就是一个猝不及防,第一下没成功失了手,后续想要再成,就是难上见难,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就是方才惊悚了些,差点伤了皇上,如果不是因为太子……
梁九功擦了擦御驾地板的血。
……血?
梁九功低头看着手上的帕子,那点猩红非常刺目。
他缓缓看向车门处,又一滴。
光是看着那滴血,梁九功仿佛都能想起刚才那位说的话。
——“还不关门!”
梁九功连滚带爬地回去。
康煦帝正皱着眉在看着取下来的箭矢,心中正是火气正旺的时候,看到梁九功如此急躁的模样,怒斥了一声,“这般忙乱做什么?没规没矩!”
这连射的东西扎在车厢内,只有寥寥几根进来,却也看得出其危险。
梁九功在朝臣亦或是其他主子的跟前,自然是稳重冷静的模样,然在康煦帝的跟前,因着知道皇上喜欢人更真实些,故而往往总会表露得稍显夸张,不过是为了讨得皇上的欢心。
只这一次,梁九功是真的手指都哆嗦起来。
“万岁爷,奴才方才发现,有血。”
梁九功将刚才擦血的帕子摊开,那一抹刺目的鲜红让康煦帝瞪大了眼,而后,梁九功又让开了道,将另外一滴没擦的血指给皇帝看。
太监总管的声音透着艰涩。
“万岁爷,奴才猜测,刚才太子殿下在护着您时,就已然受了伤。”
他们两人同时看向康煦帝手里的箭矢,那箭头上透着紫色的鲜艳,分明是涂抹了药物!
康煦帝猛攥紧了箭矢,令梁九功担心不已。哪怕皇帝抓着的是没毒的那一边,可要是一个不小心割破了手掌呢!
康煦帝将手里的东西丢到一边,猛地站起身来,厉声将御前侍卫召过来,便要让他们去寻太子。这时,外面打斗的声音逐渐弱下来,而后,回应康煦帝的,却是另外一道微凉,却带着笑意的嗓音。
“阿玛,听说你在找我?”
康煦帝踹开门,看着外头的太子。
只见允礽有些灰头土脸,手上拎着的长剑正在不断地往下渗血,不知已经亲手斩杀了多少人。他的神色有些苍白,可看着康煦帝的表情却带着少许揶揄,“没想到阿玛这么担心我?”
康煦帝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没好气地说道:“没事就赶紧给朕滚上来。”
“阿玛别着急嘛,这不得等安稳下来,才能……”
“万岁爷,殿下,已经将刺客全部拿下。”
姗姗来迟的禀报,打断了父子两人的对话。
太子回头,神情淡漠,“确定都已经抓住了?”
“……正是。”
那将士不由得避开了太子的目光。
倒不是心虚什么,只是方才太子殿下在厮杀时的凶残,着实叫人害怕。在那几乎难以看清敌我的白雾里,太子却好似如入无人之境,根本无需眼睛,便逐一绞杀了那些刺客。
他身上的服饰,可大半都是刺客的血。
允礽此时也留意到自己身上的血淋淋,回头看向康煦帝,“阿玛,不如我还是回去处理了后,再来回禀。”
“给朕滚上来!”
康煦帝发火,太子不得不将有点卷了的长剑丢给侍卫,爬了上去。
康煦帝将太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除却神色有些苍白外,好像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这些血?”
“大部分都是刺客的。”
太子抹了把脸,不小心将手指上染的血液也涂到侧脸上,令他露出个微妙的表情,总算停下不动弹了。
康煦帝跟着皱眉,吩咐宫人去准备热水和衣服。
太子懒洋洋地说道:“阿玛,就不必这么麻烦了,这不是要回到宫内吗?等回去后再安排罢。”
康煦帝有些奇怪地看着太子,仿佛察觉出他话里的古怪。
就看到跪坐在他身边的太子甩了甩头,似乎是想说什么,声音却逐渐低下来。
“阿玛,方才我说的话,怕是有些偏颇。不论如何,阿玛这些年待我,的确无可替代……”
他像是终于再撑不住那看着无事的外表,整个人摇晃了两下。更别说他说的那些话,压根就不是他的性格。
那如同在交代遗言的话,让皇帝根本不能再听下去。
康煦帝的心口狂跳,猛地抱住身体不自觉滑下来的允礽。
皇帝的手抓住太子的后腰,一把按住了黏糊糊的血窟窿上,那血淋淋的感觉叫皇帝慌了神。
这些血,又怎可能只有敌人的血?
“……保成,保成?”
“阿玛,虽梦魇令人痛苦,可我从未信以为真,你……很好……”
“别说了!你个傻孩子,这时候说的什么胡话!”康煦帝厉声说道,“太医,快召太医!”
允礽惨白着脸色笑了起来,“谁让……阿玛,不让我回去……让你亲眼看到这一幕,可真是……”
太子的身体软倒在皇帝的怀里。
此情此景,叫康煦帝目眦尽裂,抱着太子温热的身躯,浑身寒意可怕至极。
距离二次袭击不远处的街道上,贾珠站在街尾,看着已经进入皇城的车马,那一颗心总算放下来。
格图肯站在他的身旁,身上看着也是乱糟糟,很是经历了一番恶战。
“没想到真的给你说对了,第一回根本不是真的,还连着两回。”
贾珠苦笑着说道:“只是猜测,没想到这猜测,居然是真的。”
格图肯笑了笑,“你能猜出来就已经很是厉害,赶着在他们动手前想到这个,又及时带人赶了过来,能干扰他们的行动已经算是不错。最起码,也只按了一发,没能来得及继续。”他看着大大咧咧,对于眼下的事态很是满足。
虽然这场刺杀看着严重,然没造成太糟糕的后果,如此已经是万幸。至于后面的事,本来就和格图肯与贾珠没关系。
他们两人只是作为参与其中的一份子,后续的追查,自然是专人处置。
贾珠从推断出此事,到联系上格图肯,再和他一起制定计划,联络各处的枢纽,已经花费了不少心思。
尽管格图肯有门路,有权势,贾珠也有倚仗,有证据,可他们两个能使出来的力量,的确也算不得什么。后来还是因为取信了索额图,这才顺利地安排下来。
格图肯叹息了声,“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是不错,然这一回,真的来办事时,才觉得自己其实不值一提。”如果不是凭借父辈的力量,他都未必能做好。
贾珠:“你能相信我,已经叫我感激。”
“什么感激不感激,这本来就是我应当做的。”格图肯道,“我们一起进进出出那么多年,这种大事,难道我不信你?”
贾珠可不是会撒这等谎的人。
“如果是假的,我们闹得这么大,又令人藏身在百姓中,若是被人弹劾,不管是你祖父,还是你,都会被我连累。”
“贾珠,你这人总是这般。”格图肯不赞成地摇头,“得亏是曹珍没在这里,不然我叫他来和你说大道理。”
他不是那种擅长言语说话的人,但格图肯想了想,却还是有自己的看法。
“你给出来的证据足够,而且也的确是隐患所在。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也承担不起这是真的后果。”
“可依着他们在县中的布置,他们应当也是冲着我来的。”
“这的确是造成了一些麻烦,可如果不是有盗窃案,也根本发现不了这其实背后还藏着一桩这么要紧的大事。”格图肯摊手,“贾珠,你可不能只看着坏的一面,却不看着好的。”
如果不是因为贾珠,甚至都未必能发现得了这一次的行踪。
现在这些人也学会了掩藏自己,可不是那么容易发现的。
狡兔三窟,哪怕没被发现也会定时换住处,滑不溜秋的,甚是难找。
格图肯看着贾珠还是蹙眉,“好了,快别想这些,他们已经入了皇宫。”这已经是预料中,算得上最好的结局。
贾珠也觉得纳闷,他原本情绪也不该这么低落,只是莫名便陷入压抑。分明已是顺利结束,可总有哪里不舒服。
格图肯安慰他的那些话,他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显得有些自哀自怜?
贾珠皱着眉,轻轻捶了锤心口。
眼见着事情已经平息,格图肯拍了拍贾珠的肩膀,笑着说道:“这事已是结束,不如和我去喝一杯?之前邀你,你总是推辞,今日/你要是再不去,我可要生气了。”
贾珠勉强笑了笑,“自然是要去的。”
他为了此事,在京城待了好些天。也不知后续,还有没有他的事情,若再继续停留下去,贾珠也生怕衙门出事。
不过,事已至此,也不是贾珠说走就能走的时候了。
“……你也别回去了,去我一处宅子且歇歇,小睡片刻。”格图肯道,“你这一身回去,肯定要吓到家里人。”
格图肯家中,最起码索额图和他父亲是知道此事的,然贾珠从没打算告诉家里人,要是灰头土脸回去,肯定会惊到他们。
贾珠:“他们总会知道的。”
此前不说,是因为没必要,也不想让他们徒增担忧。
等到朝廷查出此事,那必定会把贾珠在其中的所作所为揭露出来。
说实在,贾珠有时候,也不太信得过自己家人。
倒不是觉得他们会伤害自己。
但相信他们对自己的关切,和相信他们守口如瓶,这是两码事。
尽管这一回应当是冲着康煦帝去的,自然事关重大,然贾珠最不能承受的便是太子因此出事。
如今事情落幕,应该放松才对。
格图肯的侍从已经找到了他们,正在安排马车过来。
贾珠遥遥看着皇宫入口,耳边听着格图肯和侍从的交谈。
不多时,格图肯重新走回来,皱着眉头说道:“祖父让我们各自回家去,这些天都安分些,不要乱跑。”
贾珠看了他一眼,“你本就是京官,还好些。可我还得回去。”
他要是整日都呆在京城内,又算是什么事?
格图肯压低了声音,“这些刺客被抓住时,从他们的身上都搜出来了了不得的东西。万岁爷必定震怒,眼下不管是谁,都不能做那个出头鸟。你要是真出城去,回头被人参你一本畏罪潜逃,就算只是胡诌,也会叫你脱层皮。”
不管是真还是假,能够减少麻烦,那还是尽力为之为好。
贾珠本来就因为和太子的关系惹人关注,只不过因为后来东宫手段狠,已经叫人许久不敢打扰贾珠,再加上他远离京城,在外做官也就没什么风声。
可这一回事态紧急,贾珠在其中牵涉过深,为了让他能够避开麻烦,这一道嘱咐来得及时。
贾珠耳边听着格图肯的话,却是感觉他的声音忽远,忽近。
耳朵内的鼓膜突突跳动,牵连着头皮的神经也紧绷起来,带着隐隐的刺痛。贾珠有些听不清楚格图肯在什么,只是含糊应了声。
格图肯听着他的声音不对,低头看他,“你可是哪里受伤了?这声音听着,可有些不对。”他这几句话是凑近了说,所以又勉强能够听得清楚。
贾珠抿紧了唇,疲倦地摇了摇头,“不是,只是……”
他握紧剑鞘,沉默了下来。
直到格图肯再问他,贾珠才道:“我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这强烈的不安,压得贾珠的心口难受得很。就仿佛一块大石头,狠狠地堵塞住心头,让人连说话都费劲,四肢很是酸软无力。
他的身体微微摇晃,险些要站不住。
何尝奇怪?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种怪异的感觉。只有当他高烧不退,身体痛苦时,贾珠才会有这种空荡荡,软绵绵的无力感。
仿佛哪里都不对。
仿佛哪里都存在着问题。
贾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情绪应当是惶恐。
这一切已经解决,为何会有这般剧烈的后怕恐慌?
他分明亲眼看到了利索走到御驾边上的太子,也看到了那戒备森严的队伍入了皇宫……
贾珠捂着心口,倒退一步倚靠在墙壁上,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软倒下去。
他大口大口呼吸,只感觉一口气喘不上来。
眼前到处都是白光,心声狂跳得很,仿佛一道狂乱的曲调,令贾珠痛苦不已。
他死死抓着心口的位置,恨不得将剧烈疼痛的心给挖出来,却只能被迫感受到痛苦的煎熬。
格图肯吓得魂飞魄散,几步跑过去,搀住险些栽倒在地上的贾珠,却发现入手的感觉透着冰凉,他一把抓住贾珠的手掌,只感觉都是湿冷,浑身都在颤抖。
在看到贾珠血色全无的脸庞时,格图肯失声叫道:“贾珠,贾珠,你莫吓我!”在他叠声的呼唤下,他身后的侍从急忙赶来,七手八脚地将浑身无力的贾珠搬上了马车。
贾珠伏在车厢内,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被咬得渗血的唇,几乎是他身上唯一一点鲜亮,看得格图肯胆颤心惊,在催促着马车赶紧去医馆时,他似乎听到了细弱的声音。
格图肯连忙趴下来,将耳朵贴近,“贾珠,你想说什么?哪里痛?该死你不是没受伤吗!”
“……保成……受伤……”
贾珠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