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德妃牵着的允禛茫然地回头,他刚才是听到了太子二哥的声音吗?怎么听起来是在喊救命?
德妃温和地说道:“大概是禛儿幻听了罢,本宫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哦。允禛转回身,有些腼腆地跟着德妃坐下。
德妃并没有什么话要和允禛说。
那不过是太子殿下的托词,她原是要拒绝的,只是当小孩亮晶晶的眼神看向她的时候,德妃想要婉拒的话,就全堵在了喉咙。
……其实,又怎么会没有想说的话呢?
允禛等了一会,发现德妃娘娘并没有开口的打算,就一直盯着自己的膝盖,低垂着小脑袋。又过了些许,如同蚊蚋的声音从允禛的喉咙里挤出来,轻轻地飘散在空气里,“……德妃娘娘,是禛儿……哪里不好,吗?还是,禛儿很,讨人厌,叫德妃娘娘很不,喜欢,所以才丢了,禛儿吗?”允禛不懂,也不理解。
小孩的声音颤抖着,可怜极了,委屈极了,说到最后,允禛缩成小小一团,将所有的声音都闷了起来。
好吧,如果原来的额娘不喜欢他,那现在的额娘会不喜欢他,也是可以理解的。大概是禛儿真的是太不好了吧……小孩难过地想。
德妃的眼圈刹那就红了。
她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死死地抿住嘴角,方才压得住那一刻险些要哭出来的欲/望。德妃拼命眨眼,直到那湿润的热意消失后,才艰涩地说道:“……我没有……不要过你,我从来……都没有不要过你。”
允禛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德妃怎可能真的对他毫无感情?
可是纵然有感情又能如何?
从前她没这能力,而皇贵妃膝下没有孩子,将允禛看得如宝如珠,从来不肯给德妃接触的机会。只是纵如此,只要皇贵妃能对允禛好,德妃也就认了。纵然……纵然皇贵妃不许任何人泄露允禛的出身,也不叫他知道,他的亲生母亲是谁,就连每次德妃去到承乾宫坐坐,皇贵妃也对她无比提防的时候……她也一一忍了下来。
可到底,人是会崩溃的。
允禛在皇贵妃身前笑得开心,亲口叫着别人额娘,这样的画面一再出现,德妃只能逐渐叫自己心硬起来。
硬一些,再硬一些,最好只要远远看着这个孩子,不必再靠近便是。
……到允祚出生后,德妃也有了妃位,许是因为之前夺走了允禛的愧疚,康煦帝总算允许她抚养允祚,这般狂喜之下,德妃再想起允禛的次数,就更少了。
她原本以为,她再不会想起那个不属于她的孩子。
可当毓庆宫的大宫女送来画作时,当德妃亲眼看着那个孩子的涂鸦,看着那个茫然无措的小人,看着那刺目的漆黑,她再一次感觉到那种漫长而无法割舍的剧痛。
……怎么不痛呢?
怎么能,不想啊!
德妃的声音再绷不住,抱着允禛大哭起来。
贾珠等了很久。
时辰已经到了,可是太子殿下还是久久不曾归来,这不由得让贾珠想起一些不太美妙的结果。
这正主不来,他们这些伴读也没了用处。
格图肯就看着贾珠不言地坐着,一笔一划地练着大字,到了最后,那些纸面上的文字都锋利得好似要飞出去,带着凛冽的寒意,与贾珠往日的风格截然不同。
曹珍的双脚搭在另一把椅子的下头,正无聊地翻看着书籍,没话找话地说道:“听说了吗?皇上打算要南巡?”
格图肯:“这不过是个想法,可还没成行呢。”
“不管是不是,可是这风声泄出来了,说不得,明年,或者后年,万岁爷真的要南巡了呢?”曹珍冲着他挤眉弄眼,“不知到时候,太子殿下会不会跟着皇上一起出巡。”若是这般,他们这些伴读总算是有了出去耍的机会,再不是闷在这宫里了。
这伴读的身份是尊贵,可是也叫他们没了乐趣。一年到头也就这么三两休息的日子,能玩的时间少之又少,曹珍对着这些书籍都快吐了。又不是谁都是贾珠那样的性格,就乐意整日读书。
不过这样的抱怨也只能在心里想想,面上却是半点都不能泄露出来。要是被有心人扣个罪名,说他们不尊太子,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格图肯瞥了眼曹珍,沉吟了起来。
曹珍的背后是曹家,他能泄出来这样的口风,或许是真有其事。曹寅颇得皇帝宠幸,这般的宠臣与索额图那样的权臣不同,皇帝向来与他们更为亲昵。
贾珠并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不过也听上了一些。听他们提起江南之事,不由得想起了远嫁的姑母。贾敏嫁给了林家林如海,一同去往了江南。
林如海眼下,似乎就是在扬州当官,为巡盐御史。
前几日,贾府收到了姑母的来信,说是已经怀有身孕,特回娘家报喜。贾母知道的时候,高兴得合不拢嘴。贾敏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很难怀有身孕。如今总算是传来好消息,如何不叫贾母在心中暗念了几声佛祖,高兴得叫府内的人准备,要去答谢各路神仙。
贾珠对贾敏的印象不太深,毕竟贾敏出嫁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可从府中留下的关乎贾敏的书画,贾珠能看得出姑母是位非常有才情的女子。
这样的人去了江南人家,就仿佛当真走入了一蓑烟雨中。
“殿下,殿下——”
隐隐约约从殿外传来的声音,将贾珠拉出了思绪,忙抬起头,就看到小太子脸色臭臭地夹着允禛回来了。
被夹带的允禛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可是贾珠一看,这不是满脸都是泪痕吗?
怎么哭得这么凄惨?
贾珠有些焦急地问道:“可是被万岁爷责罚了?为何四皇子哭得这般?”
小太子气呼呼地说道:“谁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一路上就没停下来过,保成烦死啦。”允禛这什么也不说,就闷头哭的习惯可不好,允礽以后定要给他改过来。
和德妃见了一面后,就哭得像是个泪人,偏偏这一次他还什么声音都不发,叫允礽想骂他吵闹都没辙,只得捏着鼻子一路将人给提回来。
贾珠打量着太子,从外表应该是看不出有哪里受伤,可允礽的表情却还是有点不高兴。
允礽将允禛丢给格图肯他们去哄,自己则是郁闷地扯着阿珠去了里头坐着。刚一坐下,允礽就猛地蹦跶起来,龇牙咧嘴地瞪着座位。
贾珠看着太子殿下这般激烈的反应,不由得轻声说道:“……皇上打你了?”
允礽不情不愿地说道:“嗯。”
到底是没真的用力,到底也是有点真疼。
这实在是叫允礽委屈极了。
屁股上肉肉是多,可也挨不住阿玛的巴掌啊。
贾珠抿住嘴角,和允礽在一处嘀嘀咕咕。
那头,允禛被格图肯他们哄了半天,总算是不怎么哭了。曹珍忙给四皇子灌水,这眼泪哭多了可也是不行的。
允礽花了一点时间将发生的事情告诉贾珠,贾珠沉默了一会,看着坐在垫子上的太子说道,“殿下,皇贵妃那头,若是记恨上您……”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是不想让其他人听到。
可是太子殿下却不怎么在意,“有何干系?我还是那句话,她若是没有这样的想法,她底下的人肯定不会这么干。虽然过去几年,她对禛儿也没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但我既看她不爽利,又为何要替她想那么多?”
允礽向来爱憎分明,他现在看允禛顺眼,自然是看皇贵妃不顺眼了。而他也是生来就是做主子的人,对这手底下的人会不会越俎代庖心中清楚得很。
从来,都是无风不起浪。
贾珠笑了笑,还没说话,就听到允礽问他,“倒是你,阿珠,你怎么想到去永和宫找德妃?”
“……我只是在想,纵然德妃娘娘现在心里只有六皇子,可是当初她既然能为了四皇子每隔一段时间都去承乾宫,心中多少还是惦记着这个孩子的。”贾珠慢吞吞地说道,“她若是能出面,便能给太子殿下分担些注意。”
允礽嘿嘿笑了起来,捉着贾珠的手美滋滋地说道:“我就知道,阿珠对我最好了。”
贾珠无奈笑起来,看着丝毫没将今日的事情放在心上的太子殿下,心中却是有些感慨。依着太子殿下这个脾性,往后倒是要多看着些……他可不希望往后,殿下在宫中,遍地都是敌人。
允禛在毓庆宫住了半个月的消息悄然在后宫流传了起来,但碍于此事与太子有关,顶上有太皇太后和康煦帝两座大佛压着,什么风浪都没起来。
允禛过了半个月后,就被承乾宫来人接走了。
这一次皇贵妃虽然没有亲自登门,但派来的都是身边的左右手,允禛回去的时候,面上也没有之前的惊恐,还认认真真地和太子与贾珠道谢。
允礽挑眉,大步一跨,挡在了贾珠的面前,“谢孤就够了,阿珠嘛,你想都别想,阿珠是孤的。”
四皇子这些天已经见识过太子殿下的独占欲,对此非但没什么反应,还小声地说道:“可是,太子二哥,是珠哥哥的吗?”
说完这话,允禛就牵着刘嬷嬷的手赶紧开溜。
允礽陷入沉默。
贾珠显然没有将允禛说的那句话放在心上,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四处看看。
允礽却是一下子转身看着贾珠,认真地说道:“保成也是阿珠的。”
贾珠微愣,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一步,殿下的眼睛亮得有些吓人。
等他反应过来允礽是什么意思后,他好笑地说道:“殿下怎么将四皇子说的话放在心上了?”
“我觉得他说得没错。”允礽美滋滋地说道,“阿珠是我的,保成是你的。”
贾珠拉着还在美的太子殿下往殿内走,无奈地说道:“是,是,殿下快些去上课罢。”
他的耳朵微红,皙白的小脸上泛着红晕。
……什么我的你的,太子殿下果真不害臊呀。
下午的骑射课,是贾珠一堆功课里面较差的一个。
贾珠的态度向来端正,可奈何在这上面的确没什么天赋。
他骑着小马在马场上转悠,动作非常熟练,而后,不太熟练地试图在马背上搭弓射箭。
半晌,贾珠失落地垂下头,不忍看着自己的成绩。
贾珠知道自己的臂力不足够,也清楚自己的箭术不精,可是每日看着自己是倒数第一,还是叫一直做惯了好学生的贾珠有些失落。
他盯着靶子看了好一会,慢吞吞地接过了太监递来的箭矢。
就在贾珠哼哧哼哧努力的时候,允礽已经骑马狂奔了一个来回,他胯/下的小马驹正兴奋地打着响鼻,用力地刨着地面。
贾珠远远地瞥了一眼,见太子殿下玩得高兴,就又收回了视线,开始头疼地看着自己的靶子。
贾珠愁眉苦脸的模样,叫武师傅有些好笑。
他是个看起来很严肃的中年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倒是有些温和。武师傅不紧不慢地说道:“小公子,这世上总有些人不适合练武,恰巧小公子便是其中之一罢,莫要太过担忧。”
武师傅是捏过贾珠的身子骨,本身的确不适合。只他到底是太子伴读,肯定是要跟着太子一起练习,这是避免不了的。
贾珠抿着唇,轻声说道:“倘若连最基本的结果都达不到,总不能全都赖给这具身体。”
武师傅闻言摇了摇头,知道这位小公子也是有些倔强,就没再劝说,而是陪着贾珠一次次地练习,直到最后,他总算能骑在马背上射中靶子,这才抿着嘴角笑起来。
马场的那头,允禔正在疯狂喝水,而后,侧头看向他旁边一直盯着贾珠的允礽,“保成,你不是担心阿珠?为何就这么一直看着?”
允礽甩着马鞭,慢吞吞地说道:“纵我过去,阿珠还是会下狠功夫练习。我去了,他反倒是束手束脚。”
允禔大笑起来,“行啊,你还会给人这么考虑。”
允礽没好气地说道:“大哥平白污蔑我,我平日里难道没为你考虑过?”小太子挺起自己的小胸膛,露出了日渐瘦下去的小肚子。
允禔眼角的余光一瞥,到底是有些手痒痒。
还带着一点惆怅。
允礽的胖肚子可是他从前最喜欢的手感了,可惜的是允礽不怎么给人碰,随着允礽逐渐长大,他的身体也开始抽条了,这小奶音没有了,连胖肚子也快没有了,实在是叫人难过呀。
允禔一边摇头晃脑地想着,一边偷鸡摸狗地去摸。
允礽:?
他凶狠地露出一口小白牙。
“大哥!”
贾珠骑在马背上,听着遥遥传过来的追赶声,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他仰头看着这晴朗的天色,闭着眼任由着小马走了走,这天儿,是真好啊。
只是这般的好天,却并非谁都是这样的好心情。
乾清宫内,康煦帝冷脸看着底下的几位大臣,略微疲倦地揉着自己的额角,对无休止的争吵已经厌烦了。
去岁冬,康煦帝平定了三藩,稳定了朝纲。是时,琉球的郑家也换了新主,幼主正是柔弱之时,朝中有人建议趁他病要他命,一举将琉球拿回来,也有人觉得,朝廷刚刚平定了三藩,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万不可冒进。
这两边的人从朝上吵到了乾清宫,眼下康煦帝只想将他们全部都丢出去。
“都散了罢。”康煦帝冷冰冰地说道,“留后再议。”
皇帝发话,朝臣也只得住了口,不情不愿地散去。
康煦帝有些无语地和顾问行说道:“都当朕不知道他们是何想法?这一个两个肚子里的蛔虫倒是叫得欢快,赶明朕全都给赶回家去。”
顾问行笑着说道:“虽有些大人的想法是微妙了些,可大多数还是为皇上着想的,还望万岁爷莫要着恼。”
康煦帝皱眉,“这琉球还是要打,只是什么时候打,怎么打,还得好好计较一番。”这时间还不可拖太久,要是错过了郑家这个混乱的时期,叫新主站住了脚跟,往后想要再势如破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顾问行不语。
康煦帝拿手里头的纸团丢他,“又装哑巴了?”
“老奴觉得皇上说得是。”
康煦帝被他气笑了,又拿了个纸团丢他。
顾问行乐呵呵地将两个纸团收起来,预备着待会取去烧了。正此时,门外匆匆走来一个年轻男人,他神情疲倦,好似是日夜兼程赶路。顾问行知道他是何身份,与万岁通传了一声,又叫他进去,自个儿在外面守着。
不多时,他又出来,朝着顾问行行了一礼,又匆匆离开了。
“顾太监,顾太监——”
殿内康煦帝寻着,顾问行转身又进去。
康煦帝迎面将一份东西丢了过来,正好被顾问行给接住。皇帝背着手踱步,缓缓说道:“这世上,难道当真有这两人的存在?”
顾问行一听皇上这意思,立刻就明白这文书中是何内容,果不其然,等顾问行打开一看,那上头记载的正是在江南姑苏地带发现的一僧一道。
据说曾有一僧一道与一户甄姓人家发生过交集,而后这户人家先是丢女,后屋烧,举家投奔岳父后,终究日渐衰落下去。而后,那僧道再次出现,令那甄公痴之狂之,大笑着抢走了疯道人的褡裢,竟与其一起翩然离开。
因此事,在如州当地甚是有名,皇帝派出去的探子几番周折,总算挖出了这份因果。
顾问行看着这上头的内容,着实有些心惊肉跳。
他缓缓合上文书,轻声细语地说道:“皇上,这个中内容,老奴已是看完。这僧道似乎每回出现,都是为了预警罢?”他不必问过这僧人与和尚究竟是不是皇上在梦中所见之人,以万岁此刻的态度,顾问行也已然清楚。
康煦帝喃喃地说道:“大灾,大祸,这世上当真有着这般二人,朕,便一定要寻到他们。”
皇帝之前是不信这些的。
哪怕他真的派人找了好几年,可康煦帝也从未真正相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奈何今日这个结果,却叫康煦帝有一种无名的怪异。
好似这世间还有着他完全不知道的另一面。
康煦帝背着手看向窗外,眉宇间含着厉色。可纵是这世间有着鬼怪神异,他既为天子,难道还护不住太子!
荣国府。
贾珠刚回了家中,还未去拜见贾母与王夫人,就看到守在门口的小厮。
贾珠敛眉,就看到那个小厮赶忙上前来,笑着说道:“珠大爷,老爷吩咐你回来后,请你去外书房一趟。”
贾珠踌躇了片刻,跟着小厮去了外书房。
贾政果然在外书房读书。
他看了眼进来的贾珠,难得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将一份书信给了他,“这是你原先的先生送来的书信。”
贾珠惊喜地说道:“朔方先生?”
“还能是谁?”贾政瞪眼,“还不快接着。”
贾珠双手将书信接了过来。
贾政又嘱咐了几句,问过他在宫中读书的事情,考问了几句后,才有些满意地让贾珠离开。
贾珠方离开贾政的外书房,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寻了个有灯笼的角落,打开朔方先生的书信看了起来。
朔方先生写的信内容不长,提到了自己游历在外遇到的趣事,也说到自己去过姑苏看到过林如海,着实是个伟岸男子,又问了贾珠日常读书可好,带着循循善诱的口吻。
他看着朔方先生的书信,就仿佛看到了先生在他面前说话的模样,贾珠心中有些惦记,将书信看了几遍,这才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贾珠脚步轻快地去了荣庆堂,张夫人和王夫人俱在。
元春倚在贾母的身旁,而贾母的怀里,正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眼下入秋,宝玉已经好几个月大了,正是可爱的时候。
贾珠刚进来,就被贾母招到身边,叫他来看看这粉雕玉琢的小孩。
贾珠低头看了一会,发现他的襁褓里,正挂着一枚通润的玉石。
这是从前没有过的。
贾珠看了眼贾母,贾母缓缓说道:“这是你母亲特地为了宝玉求来的玉石,往后啊,珠儿,可得盯着你这小弟弟,莫要让他将这宝贝乱丢,可得时时刻刻戴在身上。”
贾珠抿唇:“好哦。”
想来,这就是贾母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善后处理的结果。
这枚玉石出现得太过神异,其存在危险,却又叫贾母不敢忽视。不能泄露出它的存在,又不能叫宝玉离了身,当真是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好好布置,这才叫这玉石过了明路。
日后若去查,王夫人的供奉是真,寺庙赠了一枚玉石也是真。而这块玉石经过了贾府的“雕琢”,变成了这块极品美玉,那同样是真。
至少这面上的事情,就已经查不出来了。
深夜,小院中甚至安静。
守夜的郎秋坐在外头打着哈欠,又翻了个身,将头靠在墙上。自打他们开始守夜后,珠大爷就叫人在外间安置了软塌,叫他们守夜的时候也可以歇息。
至于那些睡在脚踏上的事,贾珠不习惯,这屋里头也没人敢提。
珠大爷一直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也体谅下人。这底下的人自然不会强求,一心一意只顺着贾珠来。
窸窸窣窣……
郎秋迷迷糊糊好似听到了什么动静,挣扎着抬头听了好一会,却没什么动静。
他以为是外面的风声,将脑袋埋在了被里,刚想再继续打盹,就听到那声音再度响起来。这下,郎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忙掀开被子下了软塌,拖拉着鞋子往里面悄声走。
果然,这响声是从屋内传来的。
郎秋惊讶担忧,立刻往屋里头赶,就见屋内床榻边,被褥已经掉下来一半,珠大爷躺在上头正浑身大汗,两颊烧红,嘴里嘟哝着些听不清楚的呓语,看得郎秋心惊肉跳,忙将被褥搬了上来,伸手去摸贾珠的额头。
郎秋叠声叫着贾珠,却没半点反应。
郎秋奔去桌边,将一壶冷水倒在了手帕上,稍微拧干又跑了回去,将帕子贴在贾珠的额头,又去窗边叫着外头的小厮,“大爷发烧了,快去请府上大夫来看看!”
正在打盹的小厮听了这话,惊得窜了下来,连嘴巴的口水都没抹干净,就一下子奔了出去。
郎秋快步去取了新的衣裳,一边给贾珠换下湿透的里衣,一边只觉得无法理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儿大爷回来还好好的,也应当是没着凉的可能,怎么突然就发起高烧呢?
近来,珠大爷的身体可是越来越好,院内可好久没闻到药味了。
只可惜郎秋这焦急之心,却半点都传递不到贾珠的耳边去。
因着贾珠,仍是沦陷在梦里。
……他站在一处漂亮的屋舍旁,只隐约看到匾额似乎提着“无逸斋”三个字,而一把嗓音,正从里面传出来。
“太子殿下雄韬武略,对外海战,对内监国,不论是朝臣亦或是百姓,都对殿下赞叹不已,认定殿下才是将来的君王。可臣还是不明白,殿下为何还是如此悲伤?”
这声音,带着贾珠熟悉到微妙的怪异。
“悲伤?不,孤并不悲伤,”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孤只是不明白,阿玛为何要将他们一个个都设成立在孤面前的靶子!”
兄弟之情,手足之谊,在阿玛的心中,就真的一点都没用?
就当真,要让他们一个个自相残杀,笑看到底是谁,走到最后?
贾珠微微皱眉,为着这声音里的戾气。
可这声音,他到底是熟悉的。
贾珠只是一个眨眼,他似乎又不在无逸斋外,而是出现在了无逸斋内。
而此时,无逸斋内并无其他人,唯独太子。
那是……长成后的太子,贾珠看不出来他的年岁,却隐约觉得这最起码也得是十几年后罢?
太子独自站在窗前。
不多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地从外头走来,贾珠一眼认出来这是玉柱儿。只是玉柱儿已经比之前老了许多。他进了屋内,匆匆跪下行礼,“太子爷,您猜得不错,这一回动手,有大皇子与八皇子的手笔。”
良久,太子疲倦的声音响起,“这不是倒好,正如了阿玛所愿。”老大和老八没忍住参与了进来,自此之后,他们这些个兄弟,就如同蛊虫自相残杀,杀到最后谁才是那只蛊王,想必,就也是阿玛心中最合适的人选罢。
玉柱儿不敢抬头。
他毕恭毕敬地跪倒在地上,似乎深深地恐惧着眼前的男人。
太子再睁开眼时,露出一个残忍疯狂的微笑,“既是如此,孤又何必留情?”他阴鸷的眼神落到玉柱儿的身上。
玉柱儿的身体颤抖起来,这种怪异的恐惧,令贾珠疑惑。究竟太子曾做过什么,才会叫他们如此害怕?
贾珠微张开口,下一刻,画面又发生了变化。
……他郁闷地闭上嘴,鼓了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