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了推眼镜坐直了,眼睛直视着钟冕,说出口的话再不带任何感情:“怎么?觉得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了吗?完美无缺、高高在上的钟冕,如今妻子住进了精神病院,儿子又是个同性恋,您被人戳脊梁骨了吗?他们不会相信小时候被您塑造出来的那个孩子是真实存在的吧?那也太天真了。”
钟度此时勾着嘴角的样子像极了玩世不恭的二世祖,钟冕终于还是气得拍了桌子。
“啪”地一声,地动山摇,把那一派从容不迫的模样拍了个稀碎。
钟度眉都没皱一下,他站起来,指了指自己翘起的嘴角:“没关系爸,谁喜欢那样的孩子让他们来找我,我免费传授他们经验,比如怎么训练孩子保持最完美的微笑。”
钟度忽然觉得自己过了十六年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18岁的钟度来找他从没拥有过的亲情,34岁的钟度又试图让一个虚伪的人放弃他背了一辈子的假面,甚至还没忍住企图唤醒这个禽兽的一点良知,真够愚蠢的。
他认为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34岁的钟度起码应该懂得及时止损。
他拢了拢衣服,留给钟冕一个讽刺的笑,走到门边就要开门出去。
钟冕不愧是道貌岸然了大半辈子,转瞬间恢复了一贯的镇定自若,在钟度要拉门的瞬间,他气定神闲地开了口:“你不想知道那些画去哪儿了吗?如果你想毁掉的话我可以买回来。”
他说到这个居然还能端出一副好父亲的口吻,钟度不得不回过头重新审视这位他从来没认识过的父亲。
钟冕直视着他,目光不躲不闪,好像当真坦坦荡荡,钟度却从中看到几分不易察觉地玩味。
胃里顿时翻江倒海,他看着钟冕嗤笑一声,握着门把手的指尖却泛着白。
“不必,我嫌脏。”
说完这句话,他用力拉开门,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郑鹏等在门外,看他出来又追着他往电梯口走。钟度脸色白得吓人,郑鹏想问的话还未出口就又咽了回去,只道貌岸然地劝了一句:“别跟你爸置气,回头叔劝劝他。”
钟度按下电梯,侧头看他一眼,笑了:“郑叔,当年那些画卖得那么好恐怕跟您脱不了干系吧?”
郑鹏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睛里有掩饰不了的震惊。
电梯到了,钟度在郑鹏如山河崩塌般的慌乱视线中,说了声:“您留步”,迈步走进了电梯。
当年,年幼的钟度以为,真如钟冕所说,卖画是为了让母亲高兴,让她觉得自己活得有价值,但这话哄得了八九岁的孩子哄不了十七八的少年。
当年的钟冕为什么能突然搭上房地产的列车?为什么能在短时间内织起了一张庞大的人脉关系网将公司扭亏为盈,混得风生水起?这答案实在不值得浪费脑细胞。
十八岁时想不明白的钟度会歇斯底里地问父亲为什么沉默,问爸爸为什么拿儿子的痛苦去换钱,三十四岁的钟度只会平静地问钟冕一句:“您做了什么呢?”
此时,钟度万分后悔今天走这一趟,他没有得到想要的安宁,反而让那些落了灰的往事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嘲笑自己。
人活着,不怕糊涂不怕傻,唯独怕太清醒、太明白。清醒和明白就是痛苦的本源。
如果不来这一趟,他可以“忘了”陈年旧事,现在他却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
第41章 怎么了宝贝儿?
钟度撑着一口气把车开出去两个街口,找了个可以停车的地方停好车,忽然卸了力。
这半天时间漫长得如同过了一个世纪,在钟冕面前撑出来的那副看似坚不可摧的架子散落一地,他此时的状态前所未有地差,但他不能在钟冕公司楼下停着不走,那太像一个失败者落寞的退场。
温和玉“面对它、战胜它”的办法并没有让他轻松多少,但至少让他认清了现实、直面了痛苦,然而,现在他却实在没有触底反弹的力气了。
他趴在方向盘上平复了一下上蹿下跳的心率,摸出手机给白京元打了个电话。
白京元接起电话就问:“咨询结束了?怎么样啊今天?”
钟度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京元,来接我一下吧,我现在有点儿开不了车了。”
他声音不高,听起来甚至有些虚弱,于是白京元什么都没问,立刻回答:“行,你等我。”
骄傲的钟度不会让其他人看到他颓败的样子,迟远山不在身边,也唯有窥见一角的白京元能让他勉强放下一点自尊。
给白京元发完位置,钟度摩挲着手机发了半晌呆,过了一会儿,他莫名其妙地按下了快捷拨号“3”,拨通了迟远山的电话。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通话,但脑海里的“猛兽”来势汹汹,已经让他丧失了思考能力,耳边只剩下那晚迟远山一遍遍重复的:“一定要找我”。
那边迟远山看到来电眉心就突突地跳了起来,不好的预感让他按接听的手都有些抖。他勉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装出一派轻松的语气问:“怎么了宝贝儿?”
三儿还在开车,听到他这个称呼就笑了,偏头看了一眼迟远山才发现他脸色不太好看。
事实上,迟远山此时心知肚明钟度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明明说好到地方再打电话的,这才刚刚过去两个多小时,加上钟度今天的种种反常迹象,他想不多想都不行。
对面的钟度听到迟远山的声音莫名有些眼热,理智稍稍回拢,他一时间竟开不了口。
开口说什么呢?说我现在很想你?说我有点儿需要你?迟远山刚下飞机,难道让他马上再飞回来吗?就算是18岁的钟度也干不出这种事儿,他都替迟远山觉得累了。
于是他只能绞尽脑汁地调动仅剩的脑细胞去说点儿什么:“没事儿,问问迟老师今天准备给我吃什么,我都饿了小唐也没给我送饭来。”
现在的确是饭点儿,但钟度这谎撒的依然拙劣且极易被拆穿。他此时脑子里是一片混沌,耳边都是嘈杂的来自过去的声音,能声线平稳地说出这句话已经是不易。
迟远山听完没说话,他沉默几秒,把手机拿远了一些,低声跟三儿说:“找地儿停车”。
三儿一脸诧异,但看了看迟远山的脸色还是照做了。
迟远山此时的表情很吓人语气也算不上好,电话里他沉声问钟度:“你在哪儿?”
钟度下意识环顾四周,又很快扯回一些理智,继续撒谎道:“我在公……”
他没说完就被迟远山打断了:“你再敢说你在公司的”。
这句话的威力之大堪比那天清早突如其来的破晓鸡鸣,钟度被惊得瞬间回了魂,一时沉默了。
一片寂静中,迟远山冷静地听着电话那边的环境音,试探着问:“你在车里?”
“对”,钟度无奈地回答了,继而为了不让迟远山担心又试图自断一臂,“我昨晚没睡好,有点儿头疼,刚才迷糊了,打电话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没别的事儿”。
迟远山差点就要被他这不疾不徐的语气骗了,奈何钟先生目前信用值为负,他一个字都没信。
于是他继续迂回前进道:“没睡好别开车了,我帮你叫个代驾,你给我发个位置。”
钟度却说:“没事儿,不用,我叫京元过来了,我等他呢。”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不难推敲。要强的钟度因为头疼叫白京元过来接?这简直是骗鬼呢!迟远山都要被他气笑了,斟酌着他这话能信半句还是半句都不能信。
不过,现在他至少能确定钟度人在车里,暂时是安全的,于是他分出一些注意力打字给三儿看:“帮我订票,最早到北城的。”
三儿看了一眼,点点头什么都没问,自己打开车门下了车,把空间留给了迟远山。
迟远山把身份信息发给三儿后,深吸一口气,压着火跟钟度说:“那我陪你等白老师过来吧,你别挂电话”。
他打死都想不到自己竟然这么能憋火,在钟度一而再再而三地骗他之后,他竟然还能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
那边钟度又给这把火添了捆柴,他佯装轻松地笑了笑,拒绝道:“不用,你快到了吧?你忙你的就行,不用管我,京元过来用不了多久,丢不了我。”
迟远山闻言靠在椅背上半晌没说话,死一般的寂静中,他捏着眉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不用我管啊?”
他话音里的疲惫与无力听得钟度心尖一抽,此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谎言太拙劣,也听得出来迟远山的未尽之语。
理智告诉他不说实话是对的。过去实在丑陋,他不怕自己掏心掏肺要带出多少陈年淤血,唯独怕迟远山同样陷进那样的泥沼里无法自拔,然而感情又在提醒他,他今天的行为低级且卑劣,不亚于亲手拿着刀往迟远山心窝捅,这对迟远山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良久的沉默像粗粝的手掌,狠狠揉搓着他们的心。
半晌,迟远山哑着嗓子喊了声:“哥”。
这声“哥”叫得当真让人心颤。他没有往下说,钟度却感觉车内的气压徒然降低,闷得他喘不过气。
他用力咬了咬口腔里的软肉,那点血腥味儿带着满腹酸楚直冲鼻腔,被遗忘在地下室角落那年深日久的委屈,裹挟着他所有的不甘、不舍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
此时再无退路,他狠狠闭了闭眼,终于深吸一口气举了白旗,他说:“刚见了我爸”。
这句话落下,他仿佛预见到了迟远山日后长久的不安与痛苦,心中酸涩更甚。
于是,不等迟远山说话,他又开始道歉:“对不起啊,远山,对不起,我太糟糕了,我的一生,我这个人都太糟糕了。”
他说得颇为急切,像是迫不及待又像慌了神。他在为自己的不坦诚道歉,为那些由别人造成的腐烂发臭的过去道歉,也为他最终还是把迟远山拉进了自己的泥沼道歉。
这一声声的对不起听得迟远山心肠寸断,脑子里已经没有别的想法,只是非常迫切地想抱抱钟度,于是他说:“不说对不起宝贝儿。我现在很想你,让我去看你好吗?”
他的声音越过遥远的距离像一阵风一样轻飘飘地落到了钟度心上。午后的阳光洒满大地,行道边的树、匆忙行走的人,个个身披金光,钟度置身其中,冰冷的身体却没有丝毫回温的迹象。
迟远山总是温柔的,明明是自己需要他,他却说得像是他抑制不住思念,迫切地想来见他。
钟度紧捏着手机,眯起眼睛透过车窗去看太阳,今天的阳光刺眼却灿烂,像是要把世间阴暗通通照亮。阖上眼皮,眼前是一片无边腥红,他沉醉在这片红里,终于是忍着剥骨抽筋般的心疼,说了声:“好”。
白京元把钟度送回了家,让他吃个药睡一会儿,明早他会亲自把迟远山接过来。
刚才迟远山已经发过消息,机票没买到,订了高铁,要明早才能到。
钟度听完却摇了摇头说:“我去接”。
他此时的状态实在不算好,说话都有气无力的,白京元懒得跟他争辩,敷衍道:“那你现在睡,睡够了爱去去。”
钟度点点头上了楼,白京元也没走,按照迟远山的嘱托在一楼客厅守着。
迟远山和三儿午饭都没吃就直奔高铁站,其实时间还早,但迟远山心里不踏实,就想在车站等着。三儿也不走,非要陪他等,他认识迟远山这么多年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实在不能放心。
三儿是个实在人,也不问他出了什么事儿,只问:“迟哥,用得上我吗?”
原本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迟远山忽然笑了:“你能帮我安慰我男朋友啊?”
“不不不”,三儿赶紧摇头,“那还是得你来,不过收茶的事儿交给我,你放心忙你的。”
“行”,迟远山点点头,“拿不定主意的话跟我视频,我来看,别又让人骗了。”
三儿在当地也开着一家茶馆,模式都是从迟远山那儿学的。曾经也自己一个人收过茶,结果就是几百价位的茶当几千价位的收了,赔了一大笔,所以迟远山多少有点儿不放心,苦口婆心地嘱咐了半天。
这边嘱咐完三儿,那边还得交代严松青。今天的事儿让他下定决心之后绝对不能跟钟度分隔两地,这种揪心却无力的感觉体会一次就够了。钟度在北城还有的忙,所以他暂时肯定也回不了长南了。
此时,他一条一条地给严松青发着微信:
“你有空的时候去小院儿看看,电闸水闸都先关了吧。”
“我之前订了一个平安扣,差不多该做好了,回头帮我取了寄过来,地址我明天发你。”
“东子他妈住院了,我今天刚知道,你回头带点儿东西去看看,要是有什么困难跟我说。”
严松青看着他像交代后事一样一条条发着,后背冒起了一层冷汗,脑子都快木了,等迟远山终于发完了他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哥你这是要去钟老师那儿吧?钟老师没出什么事儿吧?”
迟远山回:“没什么事儿,不用担心”。
严松青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敏锐地察觉到了迟远山的低气压,不回话了,转而去骚扰谢思炜:“咱哥没出什么事儿吧?我哥怎么突然要过去了?”
可怜谢思炜最近日日泡在机房盯剪辑,“两耳不闻窗外事”,更不知道迟远山要来北城了,此时他迷迷糊糊地问:“咱哥怎么了?你哥去哪儿?”
严松青被这股扑面而来的傻味儿冲了鼻子,勉强发了发善心,给他发了个红包,附言:“买杯咖啡提提神吧,可怜的孩子”。
谢思炜“垂死病中惊坐起”,点开红包一看又“死”回去了——八毛八,倒是挺吉利,就是不知道够不够买个杯盖儿的。
第42章 我给你永久处置我的权利
可能是药物作用,也可能是白天耗费了太多心力,钟度这一觉睡得很沉。梦的内容总是大差不差的,是那间地下室,是一个旁观者的视角。
这么多年的无数个夜晚,他都是这样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年幼的自己。
四下一片昏暗,墙上的画蒙上了一层黑雾,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却愈发可怖。小钟度缩在角落,抱着自己颤抖的身体不敢抬头
门外长长的走廊响起了脚步声,他知道那是妈妈来了。从听到声音到门被拉开这段距离,妈妈通常会走十八步。拖拖曳曳的十八步,步步都踩在那孩子的心尖儿上。
他总会忍不住去数:“十八……十七……五……四……三。”
门“砰”的一声被拉开,小钟度狠狠打了个哆嗦。今天,妈妈只走了十六步。
他抬起头,迎上门外蔓延进来的刺眼亮光,舍不得挪开眼睛。
那个面容姣好的女人站在门口,一袭长裙,大波浪卷发,手里的水桶与脸上精致的妆容很不搭。灯光照在她身上,衬得她的笑容愈发诡谲可怖。
血一样的红唇开开合合,不紧不慢地说着什么。梦里作为旁观者的钟度忽然开始耳鸣,巨大的蜂鸣声让他失去了听觉,但他知道妈妈在说:“宝贝,妈妈来给你送鱼了。”
小钟度大大的眼睛睁得溜圆,睫毛上未干的泪珠不住地颤着,但他没有开口乞求也没有借机夺门而逃。钟度知道为什么,幼时天真的自己认为爸爸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都是因为他们爱他,所以他们给的一切自己都该承受。
“咚”的一声闷响,水桶被踢翻,腥臭味儿蜂拥而至,占领了地下室的每个角落。小钟度顾不上抬手扇一扇脸前的空气,他“噌”地站了起来,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脚边是四处乱窜、打着挺求生的鱼,它们挣扎时甩出的水花已经沾上了他的裤脚。别人或许不怕,甚至还能捡一条刮鳞下锅,但小钟度是怕的,他怕得要死,妈妈再清楚不过。
前不久家里的一条鱼就是这么死的。鱼缸里的水放得太满了,它扑腾到了外面。小钟度提着一颗心去救它,但那条鱼太大又太滑,他小小的手掌实在托不住,刚刚碰到就又被它跑远,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他急出了一脑门儿汗,但最终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条鱼一动不动了。
那时候妈妈就站在他身后,血红的唇角翘着,表情跟现在一模一样。
梦里的小钟度在这样的视线中只是努力缩着身体,他怕得浑身发抖却还不肯闭上眼睛。他知道妈妈要的是什么,妈妈要的是他眼里的惊恐。
这些年钟度一次次做着这个梦,次次冷眼旁观。他感同身受着那个孩子所有的惊惧却生不出丝毫同情。
妈妈还在门口站着,眼睛死死盯着缩在角落里的小钟度,瞳孔里找不出丝毫来自母亲的爱怜,满满的都是近乎贪婪的索取欲,嘴里还在念叨着:“就是这样,再多一点,再多一点,还不够……”
钟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个孩子会撑到极限,然后捂着耳朵惊叫出声,而妈妈会把这一幕刻在脑海里,满意地笑着离开。
他总会在小钟度的尖叫声里惊醒,伴着从梦里带出来的阵阵心悸,在死气沉沉的深夜里,去想那个永远都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多么糟糕顽劣的孩子才会让他的母亲如此狠心对待?”
然而今天,他没有得到思考这个问题的机会。这一次,这个梦忽然变得不一样。
就在小钟度快要承受到极限的时候,一袭黑衣的迟远山“从天而降”。地下室轰然崩塌,风沙四起,视线重新恢复清明之后,周围的一切变成了茫茫雪原。
钟度看到迟远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晚一样,踏着稳健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小钟度身边,慢慢俯下身抱起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在他耳边说:“不怕,我在这儿”。
那一瞬间,钟度奇异地感受到了那个怀抱的温度。是万物复苏,是春暖花开,是阳光普照大地。
耳边的声音与梦里重合,钟度猛地睁开了眼睛。
迟远山此时正躺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低声说:“不怕哥,我在这儿。”
他脸上挂着如朝阳般和煦的笑,钟度看着他,尚未完全苏醒的脑子还有点迷糊,沙哑着声音说:“远山?我还没去接你你怎么就来了?”
他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不知道这会儿已经日上三竿。迟远山笑了笑,吻在他嘴角,呢喃着说:“白老师接的我,你睡太熟了他没叫你。”
钟度的眼睛里依然是一片茫然,他呆呆愣愣地伸出手碰了碰迟远山的脸,像是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迟远山使坏地叼起他的手指咬了一下,笑问:“疼吗?”
钟度没说话,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一用力,猛地把他拉进了怀里。
迟远山几乎是磕在钟度身上的,狠狠一撞,撞得生疼。他用力闭了闭眼,如鲠在喉。
钟度按着他的肩膀,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满得要溢出来,很多话想说却都没说出口,最后只剩一句叹息般的:“我爱你”。
迟远山有一会儿没说话,半晌他带着笑的声音才扑在钟度耳边:“哥,我很想说我也爱你,但是我从昨天到今天可还没洗澡呢,带着这一身土说爱你我实在说不出口,我能先去洗澡吗?”
这话实在破坏气氛。钟度跟他拉开一点距离,先亲了一下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又像亲吻蝴蝶般轻轻地在他额头烙下一吻,这才松手放人:“去吧”。
迟远山“啧”了一声,翻身跳下了床:“我直接进去了哥,实在受不了了,你帮我到行李箱里拿一下衣服。”
钟度应了声却没起,眼睛盯着天花板发起了呆,嘴角挂着一抹掺杂着欣喜与苦涩的笑,半晌又垂下眼睛叹了口气。
楼下客厅里竖着一只行李箱,歪歪斜斜地,像是没跟上主人急切的步伐被落在了原地。上面挂着一条钟度亲手挑的红围巾,旁边还有一双把迟远山送到钟度身边的鞋。
这个原本没什么人气儿的屋子宛如奏起《春的序曲》,就多了这么几件东西却让整个空间都欢腾起来。
阳光蹦蹦跳跳地进了屋,钟度蹲在那一片暖洋洋的光里,不假思索地按下密码打开了迟远山的行李箱,拎出两件睡衣走到浴室门口敲了门。
“进来。”
迟远山的声音伴着水声传出来,像是沾上了湿气,黏黏腻腻的。
钟度原本是打算送完衣服就走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改了主意。
浴室里水汽弥漫,迟远山正冲着头上的泡沫。看到钟度进门,他勾着嘴角笑得一脸恶劣,不由分说地抬起花洒就朝钟度喷了过去。
钟度任他闹,不躲也不闪,手里的衣服往旁边一搁,淋湿的头发随手一拢,T恤撩起来扔到地上,不紧不慢地朝他走了过去。
片刻之后,花洒回到了它原本的位置,两人隔着水帘对视,鼻尖一寸寸靠近。闭上眼睛、关上耳朵,忘掉昨日纠缠千里的万般愁绪,他们在“大雨滂沱”里接一个久别重逢的吻。
心机颇深的迟远山以美色搅乱了钟度原本应该不安的清晨。这记猛药效果显著,钟度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摸着肚子说:“我要饿死了”。
迟远山懒洋洋地挂在他身上:“我也饿死了,你想吃什么?”
“不做饭,我先把床单被套换了,你歇会儿,我弄完叫外卖过来。”
钟度要去找床品,迟远山却赖在他身上不走,于是他只好一手抓着迟远山的胳膊,一手在衣柜里翻找。
迟远山埋在他后颈深吸一口气,像餍足的猛兽般感叹道:“嗯,就是这个味儿。”
钟度笑问:“什么味儿啊?”
“说不清”,迟远山闷闷地说,“你身上的味儿,好闻”。
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钟度后颈,沿着脊椎带起一片酥麻。钟度偏偏头颇为不满地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拎着他的胳膊把他放到一边,自己去弄被套了。
迟远山站在一旁看着他直乐:“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像一口井,深不见底、琢磨不透,我想怎么会有这么神秘又这么有魅力的人呢?”
他说着耸了耸肩,走到床边去帮钟度拉被角,还佯装深沉地叹了口气:“现在你可没那范儿了,现在我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刚刚那什么表情哥?我那高冷的男朋友哪儿去了?”
钟度勾着嘴角弄被子没理他,迟远山却忽然收了笑,话音一转,一脸严肃地指了指他说:“所以别跟我撒谎钟度,你哪句话真的哪句话假的我都知道。这笔账我暂时给你记着,你别以为没事儿了。”
他连哥都不叫了。钟度抬起头看他一眼,抓着被子的手用了点力,把另一头的迟远山拽得一踉跄,歪歪斜斜地跪到了床上。
没等他表达不满,钟度倾身过去,指尖扫过他上翘的眼尾,盯着那双带了点儿小脾气的眼睛笑了笑说:“小刺猬惦记着扎人呢?没问题,我给你永久处置我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