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迟远山起身出去接电话了,谢思炜也被同事催着叫走了,白京元这才问了一句:“这段时间怎么样?”
“嗯?挺好”,钟度回过神笑了笑,“是之前没敢想过的好。”
白京元点点头道:“那就好,远山是个好人。”
“是啊”,钟度叹了口气,“就是运气不好,摊上个我”。
“什么叫摊上个你?别说傻话”,白京元手里捏着黛青色的小茶杯,说话的语气也像染上了茶香禅意,“一辈子不过几十年,三分之一的人生都背着把枷锁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好好享受生活吧。也不用纠结是不是拖累了谁,没意义,觉得亏欠就好好活着用下半辈子的每一天慢慢弥补。”
钟度笑着摇了摇头,身体往沙发上靠实了,眯着眼睛叹口气道:“早就不纠结了,要说弥补我这辈子也弥补不了。”
白京元吊儿郎当地翘着个二郎腿,闻言笑着问他:“所以接下来怎么打算的?你要是以后不拍电影了我得赶紧重新找个伴儿。”
钟度挑挑眉看向他,调侃道:“找谁啊?秋悬吗?”
“哟”,白京元非常夸张地感叹一声,竖了竖大拇指,“钟大仙儿不愧是下凡了。”
这要是搁以前,白京元谈恋爱又分了钟度都还没反应过来他跟谁好了,这次这敏锐度简直是从地底下一跃飞升窜到了外太空。
钟度笑笑说:“等电影上了,首映露个面,剩下的就交给姜哥吧。咱俩回长南先歇一阵儿,哪天你想写新剧本了再说。”
“你那叫回,我那能叫回吗?”白京元瞪他一眼揉了揉太阳穴,“我那八字还没一撇。”
钟度眼睛盯着门的方向,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白京元忽然又问:“对了,说到姜哥,你有没有觉得他最近不太对劲?”
“哪儿不对劲?”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有点儿像以前上学时候那个状态了”。
白京元说着不自觉地拧起了眉,顿了几秒忽然醍醐灌顶般一抬头,看着钟度瞪直了眼睛道:“我靠!不会吧?”
钟度先是愣了愣,很快又摇了摇头,云淡风轻地说:“不至于”。
“最好是我想多了”,白京元喃喃地说。
迟远山回来了,两人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钟度拍拍自己身边的沙发,示意他挨着自己坐,问他:“店里有事?”
“没”,迟远山说,“给你定的西装有点儿问题得再改改,没事儿,肯定能赶上首映。”
钟度捏了捏他的肩笑着说:“辛苦迟老师。”
自从确定了首映礼的日期迟远山就开始张罗着给钟度定礼服,这家那家地比较了好几天才终于定下来。
其实按钟度的性格,一个首映而已,他又不是演员,穿什么都无所谓,他并不讲究那么多,但现在迟远山订了他也就满心欢喜地接受,甚至都有点儿享受这种被人挂心的感觉了。
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慢慢地开始有些依赖迟远山了,当然迟远山也是如此。从他们此时的坐姿就看得出来。钟度一手搭着迟远山身后的沙发背,身体也向他的方向歪斜着,迟远山虽然是正坐,但叠在一起的双腿冲着的也是钟度的方向。
所以谁说仙人球和小刺猬就不能拥抱呢?
第49章 山顶离天近
电影马上要上映了,这段时间公司上上下下都很忙。钟度的时间安排得很紧,他不光要操心电影的事儿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对付钟冕,忙得焦头烂额。
上次谈崩之后,他意识到钟冕这个人就是颗定时炸弹,要想彻底没有后顾之忧就必须撕下这只老狐狸的假面,于是他最近开始小心翼翼地有了一些动作。
钟冕也没闲着,他前几天还通过郑鹏联系过迟远山,希望见个面聊一聊。话说得倒是很客气,但迟远山没去。他想不出任何跟钟冕见面的理由,除了揍他一顿。
于是他非常不客气地回绝了郑鹏:“要是想玩儿威逼利诱的花招儿就算了,我不吃那一套,要是想走温情的路子也趁早打住,钟度不需要,我跟你们钟总也聊不着”。
郑鹏很有意思,笑面虎的基因随身携带,听了这话竟然还劝迟远山最好再考虑考虑,否则大家闹得不好看要被外人笑话的。
当时迟远山嗤笑一声直接挂了电话,事后他把这事儿跟钟度说了,钟度看上去像是被那两个老家伙恶心坏了,他的意思很坚决,不见、不谈,有任何事儿他来处理。
迟远山相信他完全有能力处理好,何况钟度本就自责,如果他再被牵扯到这些事儿中,只会让钟度更不安,所以他不问也不干涉,最近连公司都去得少了,每天只操心两件事儿,一是钟度的身体二是钟度的房子。
钟度最近对自己的房子很不满意,原先他自己住的时候还不觉得,跟迟远山住了一段时间就发现家里缺了很多东西,两个人一块儿看个电影都没个抱枕,买束花回家竟然找不出个合适的花瓶,用他的话说就是:“这个家缺点儿人气儿,得添添”。
于是,迟远山让严松亭帮着看过之后,开始忙活钟度的房子,倒没有做什么大的改动,只是添置一些灯具、绿植和小摆件。
这天,钟度难得下班早,到家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推开家门迎接他的是满室的骄阳暮色和一个灰头土脸的迟远山。
迟远山昨天刚刚装好一个花架今天已经迫不及待地去买了一堆绿植回家,此时他旁边放着花盆和土正在给一棵芦荟换盆。
看到钟度进门,他笑着摊开手臂,做了一个很傻的动作,向钟度展示他的“杰作”。他双手沾满了土,脸上也蹭了灰,阳台被他弄得一片狼藉。原本应该是看了能治好低血压的一幕,钟度却站在门口半天都没动。
很难形容那一幕猝不及防地扑进眼睛里时带给他的震撼。夕阳越过落地窗慷慨地洒了满屋,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醉人的金黄。茶几上有一束开得正好的花、沙发下多了一块毛茸茸的地毯,笑得夸张的迟远山周身沾了一层细碎的光,耀眼又灿烂。
这画面对于别人来说也许是再平常不过的生活碎片,但对于钟度来说,这一幕比任何绝美的镜头带给他的冲击感都要强烈,像是不经意间步入童话世界又猝不及防地被满世界的阳光和云朵抱了满怀。迟远山被斜阳点亮的笑眼轻轻地戳中了他的心脏,梦幻的霞光中他仿佛看到了清风薄雾、炊烟袅袅的后半生。
那一刻,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迟远山会种好那些绿植,会在清晨时跟他道一声早安,日暮时点亮他亲手挂起的小灯,会送他最美的花也会永远都等他回家。
于是他快步走过去,不管不顾地把那个灰头土脸的人抱了满怀,又任劳任怨地帮他收拾了那一地狼藉。
阳台漂亮了许多,各色绿植在小灯的点缀下生机勃勃、绿意盎然,钟度看了一会儿说:“找个时间我们去踏青吧,来了这么久还没带你逛逛。”
他们找了座不怎么知名的小山,图个清静。慢慢悠悠爬到顶也用不了两个小时,不过这俩人爬山的架势倒是很足,穿着登山鞋背着登山包,差点就要再拿个登山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去挑战哪座高峰呢。
钟度走着走着就笑了,用了迟远山动画里的台词说:“我们可能是有点儿傻”。
迟远山闻言吊儿郎当一笑,继续着他的“童年打造计划”:“我们从小傻到大了,不差这一回”。
“这也就是今天没什么人,不然可太丢人了”,钟度笑着说。
迟远山不服气道:“谁规定小山就不能穿登山鞋了?”
钟度乐了:“嗯,小山能穿,小度也能穿”。
迟远山反应了一秒才明白这人在说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
北方的树刚刚开始抽芽儿,景确实没什么可看的,不过空气是真的很好,深吸一口通体舒畅。
温和玉说得没错,在这样的环境中人真的会放松下来。钟度以前日日把自己沉在车水马龙中,浸在剧本台词里,活得像泡了福尔马林的千年标本,看上去光鲜亮丽,内里毫无生机活力。
迟远山与他相反,这个人好像天生爱死了大自然,爬个山也没个消停的时候,一会儿捡个小树杈,一会儿丢块小石子,中间经过山间小溪还去玩儿了会儿水。
钟度一路陪他玩儿,迟远山帮他找童年,他也就全当忘了自己今年多少岁。
两人一路笑闹到了山顶,钟度在亭子里坐下,看了一眼淡蓝色的天空,忽然问:“我们小山还想搭梯子摘蟠桃吗?”
迟远山乐了,无奈道:“哥,我现在脑子发育得还可以。”
“啊”,钟度笑了笑,“那怎么办?我都帮你带了”。
他说着摘了背包,从里面拿出个保鲜袋递给迟远山,里面是几个洗好的桃子。
迟远山看着那袋桃子哭笑不得,两个人一起从家里出来他都没发现钟度什么时候装的桃子。小时候他确实觉得孙猴子手里的蟠桃太招人馋,但现在已经吃过了那么多好吃的桃子,他早就忘了小时候挂在嘴角的哈喇子了。
钟度抽出一张消毒湿巾帮他擦手,又拿出一颗桃子塞进他手里,说:“现在不是季节,可能不太好吃,夏天再给你买”。
山顶风大,湿巾在迟远山手心留下的湿痕被清风掠过,猫爪子似的轻轻一挠。
他看明白了钟度的意图。就像钟度自己说过的那样,即便是很小的一件事儿他也愿意去做。
因为爱也因为愧疚。
于是他大咧咧地咬了一口桃子,边吃边畅想未来:“我夏天要吃桃子和西瓜,秋天要吃石榴和雪梨,冬天要吃草莓和柿子,春天要吃山竹和荔枝,你都给我买。”
钟度笑了笑,微微前倾吻在他嘴角,盖了个章:“说定了”。
迟远山狡黠一笑,桃子咬进嘴里,摘了背包掏出个小盒子直接往钟度手里一塞。
一个木质镂空的盒子,雕刻做得很精致,有种古色古香的味道。钟度愣了一瞬,轻轻打开上面的小卡扣,里面躺着一块细腻通透、温润飘红的玉。
迟远山咬着桃子漫不经心地说:“平安扣,之前订的,好不容易才做好”。
钟度把玉放在掌心,摩挲着仔细看了半晌。这块玉雕刻了一座山和一口钟,山环抱着钟,钟倚靠着山,很简洁的雕刻却显得异常灵动,让人仿佛看到了山间氤氲飘渺的雾气,听到了久久回荡的圣洁钟声。
他看向迟远山问:“什么时候订的?”
“说起来还是我们在一起的那天”,迟远山笑笑说,“只不过订的时候我还不知道那天我们会在一起。”
钟度挑挑眉道:“不知道还敢这么刻啊?看来迟老师是胸有成竹的”。
“那是。”
这平安扣送的实在没有仪式感,迟远山由始至终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钟度戴上之后,他却又忽然仰起头说:“山顶离天近。”
山顶离天近,如果真的有神灵,他们总会洒一些福泽到这块玉上,让它保佑你平安的吧。看在你那么辛苦,我这么心诚的份儿上。
迟远山知道这种想法很蠢很天真,但这段时间以来深深的无力感恐怕又只能寄托于此。他后半生还有个人要守,所以他既不能把钟冕千刀万剐也不能跟一个疯子计较,何况就算报复了又能怎么样呢?对钟度来说过去依然存在。
他话没有说完,钟度却知道他的心情,于是他牵过迟远山的手捏了捏,道:“没必要,天上的大神仙去帮助更需要帮助的人就好了,我有小福星就够了”。
晚上回了家,钟度给严松青发了条微信,问他:“你哥平安扣在哪儿订的?能不能联系到?我想再订一个”。
严松青回得还挺快:“哈!我一猜你就得找我。我早有准备,一会儿把电话发你。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
“非常有[大拇指]”
严松青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快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钟度爱屋及乌,加上迟远山被自己拖着,严松青这段时间什么事儿都得管,于情于理都得送他几份厚礼。
小青茬儿不难满足:“哥!我要变形金刚!有一款新出的长南那家店没了北城是有的,我都打听好了,嘿嘿。”
钟度笑了笑,这哥俩一个比一个活宝,他回:“行,地址发我,给你买。”
迟远山在钟度腿上躺着看电视,此时抬高了手伸到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佯装愠怒道:“钟度我警告你啊,你再这么一边聊天一边乐我有理由怀疑你外面有狗了”。
钟度笑着锁了屏,捏了捏他的耳垂说:“外面没狗,家里的小狼狗能不能陪我去个首映礼啊?”
迟远山随意地回答:“行啊,我可以混在观众里。”
第50章 嫂子好!
钟度没让迟远山真的混在观众里。首映观影之前他还需要参加一个发布会,白京元和谢思炜也不例外,于是他把迟远山交给了小唐,给他们安排了嘉宾席的座位。
他的首映礼向来不会弄得太复杂,电影成片一出在他心里这个作品就已经结束了,至于口碑如何、能不能获奖他向来不太看重,所以从红毯到发布会他都只当是走流程,对他来说今天更像是来陪迟远山看电影的。
主观影厅三四五排是预留给嘉宾的,迟远山和小唐没往中间走,选了个四排靠边的位置。观众和媒体都已经入场,随着放映时间的临近,嘉宾席也陆陆续续有人坐下了。
尽管大家都打扮得很低调,迟远山还是看到了不少熟面孔,有演员有导演,包括在《海藻》里饰演小海的宋杨。
想起钟度说起宋杨的那个夜晚,迟远山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如今的宋杨从容自信,口罩都挡不住那张明星脸的光芒,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到当年做武生的影子,剑眉微拧、腰背挺直,举手投足间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刚毅硬朗。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被钟度改变了一生的人,想到这儿,迟远山笑了笑,打心眼儿里觉得挺骄傲。
小唐在旁边咳了一声,开玩笑道:“迟哥,我要跟钟老师举报你偷看帅哥了噢。”
迟远山还没说话,钟度带笑的声音先出现在耳旁:“他看谁了?
迟远山愣了愣,转过头低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主创的座位在一二排,方便观影结束后上台互动,迟远山这会儿扫了一眼前面才看到白京元他们都已经进来坐下了。
于是他不由分说开始赶人:“你赶紧走”。
昨天他就已经提醒过钟度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他有接触,免得有心人跟之前的偷拍照联系上。媒体那边因为钟冕的关系都不会乱发,但现场还有不少影评人和观众,这些“不确定因素”会发些什么就不好说了。迟远山倒不是怕他们乱说乱写,只是不想因为这事儿抢了钟度电影的风头。
人们总是更关心八卦,这是一个可悲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他看上去有些着急,钟度笑着捏了捏他的肩,脚步半寸不挪,反倒说:“小唐往里坐一个,给我挪个位置。”
小唐一听这话立刻笑嘻嘻地起了身:“你坐我这儿钟老师,我去后面”。
“别胡闹”,迟远山赶紧出声拦这俩疯子,然而小唐已经一溜烟跑了。开玩笑,她的任务本来就是招呼迟远山,现在钟度都过来了她还能留在这儿当电灯泡吗?那必然不能。
钟度也不走,让迟远山往里坐,他坐边儿上一会儿好上台。迟远山拧着眉看他,没动。
钟度笑了笑:“那怎么着?我站这儿给迟老师当保镖?”
他本身就是全场的焦点,这会儿已经有很多人看过来了,迟远山只好挪了位置,叹口气道:“我昨天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
钟度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坐下,拍了拍他的手说:“把心放肚子里,没事儿”。
说话间,迟远山右侧有人过来了,不是别人正是宋杨。刚才他在跟别人说话,这会儿走过来才看到钟度,于是脚步顿了一下问:“钟老师?怎么坐这儿了?”
钟度眨了眨眼睛,开玩笑道:“我喜欢四排”。
宋杨笑着摇了摇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迟远山,问:“这位是?”
钟度也不避讳,甚至隐隐带着点儿炫耀的意思,大大方方介绍道:“我爱人,迟远山”。
短短六个字把迟远山惊出一身冷汗,他偏头瞪了一眼钟度才转过头跟宋杨打了个招呼。宋杨比他还惊讶,眉毛差点儿扬到屋顶上去,大概也是没想到钟度竟然会谈恋爱。
他惊讶地一时说不出话,前排刚坐下的几个人听到这话倒是齐齐回了头。
这几位是钟度公司扶持的新人导演,这段时间他们在外地拍片子,今天是特意赶回来参加首映礼的。或许他们早就听说了什么,回过头来脸上不带一丝惊讶,都嘻嘻笑着跟迟远山打招呼,张口就是:“嫂子好!”
这铿锵有力的三个字“撑”大了迟远山的眼睛,也戳中了钟度和宋杨的笑点。
迟远山简直没脾气了,他好歹是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背阔胸宽、棱角分明,怎么也不至于被人叫嫂子,但偏偏旁边坐着的是钟度。别的不说,钟度的气场前面这几位肯定是领教过的,所以这嫂子的帽子恐怕是得扣死在他头上了。
他不想说话了,影厅恰好灭了灯,电影要开始了。
黑暗中,钟度靠近他耳边低声说:“小嫂子好好看电影,其他的不用操心,我有数”。
耳边的气息存在感太强,迟远山差点就要打个哆嗦。他头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矫枉过正了,这人现在怎么这么疯?
周遭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电影吸引。大家很快发现这部电影依然是钟度一贯的风格,用美而悲怆的画面和独树一帜的镜头语言讲述着一个压抑悲伤的故事,让人一边在美景中沉醉一边又为悲惨的主人公落泪。片尾曲响起时,大家又恍然惊觉,这部《野草》跟钟度的前两部电影似乎是不太一样。
按照钟度一贯的风格,他的电影结尾是不会给人希望的,《海藻》和《云朵》都是这样,原本《野草》也理应如此。
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打造了一个乌托邦,从现实的角度来看这帮孩子在未来走散几乎是必然的,乌托邦不会永远存在,他们当然也不会永远生活在一起。
这些孩子一起吃过团圆饭也打过架,不断有人加入又不断有人离开。他们会逐渐懂得什么是现实,什么叫生活,乌托邦只可能成为一个美好的过去。
电影的尾声部分原本是这样的——一个受尽欺凌的男孩儿拖着一条瘸腿,走过长长的老街来寻找“传说”中的乌托邦。院子大门紧锁,四下一片昏暗,苟延残喘的路灯下,男孩儿叹了口气,茫然地仰起头,镜头拉远又随着他的目光慢慢上摇,影片最终结束于一片璀璨的星空。
拍摄这一段的时候钟度已经跟迟远山在一起了,他不再是那个自我放逐、没有归途的旅人,他的心也不再是一片死寂,所以他纠结了,纠结好多天没有结果,最后只能拍了两个版本,留到剪辑的时候再做取舍。
一个版本按原先的构想拍,另一个版本院门依然是锁着的,但最后镜头上摇的时候可以看到院子里亮着一盏灯。
灯亮着,乌托邦就在那儿,或许那个瘸着腿的男孩儿再等上一会儿就能等来一群嬉笑打闹着回来的孩子们,他们会让他进门,给他一个算不上温暖的家。
这两个版本究竟用哪个,钟度着实纠结了一段时间,但最终他还是选择给电影里的那些孩子,给自己,也给电影外无数个这样的孩子留下一盏灯。
最后的互动环节,有一位影评人向钟度提出了这个问题:“钟老师您好,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我觉得您的三部电影中《海藻》的侧重点是旁观者,《云朵》的侧重点是施暴者,《野草》则更像是受害者的自我放逐。既然是放逐,我以为按照您一贯的风格结局必然是不会给人希望的,但是您在影片结尾处留了一盏灯,这样的安排是有什么深意吗?”
听到这位影评人对他电影的理解,钟度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或许是因为心情不错,他还顺口开了句玩笑:“你考不考虑换个工作?白老师最近要跟我拆伙,我觉得你对我电影的理解比他深刻多了。”
此时他和一众主创站在台上,身上穿的是迟远山帮他定制的西装,眼角眉梢染着淡淡的笑意,恐怕任谁都不会想到,这样光彩夺目的钟导对电影的感知和理解一度来源于幼时暗无天日的虐待。
他没有借开玩笑避开刚才那个问题,只是回答得有些含糊其辞,他笑着说:“借用一下你的词。可能是因为放逐的路上猝不及防遇到了彩虹,然后忽然觉得这世界还不错,值得停下来看看。”
台下的迟远山捏了捏眉心,那位影评人竟然也像听懂了一样,笑了笑坐下了。
后排一位观众紧接着提问:“钟导,您目前拍了三部电影,这其中哪个镜头或者哪个场景是您最满意的?”
“最满意的……”,钟度停顿片刻,忽然笑了,“最满意的场景没拍下来,在我脑子里藏着呢。”
他的目光越过前几排人影准确地落到了迟远山身上。迟远山愣了愣,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但一想也知道是跟自己有关。倒不是他自我感觉太良好,实在是钟度的目光太直白了。
旁边的宋杨恐怕也看懂了,偏过头笑着说:“钟老师变化太大了”。
迟远山咬牙道:“是,我看他就差飞到外太空开屏去了”。
第51章 他们那一圈儿最近可不太平
迟远山实在没明白这人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直到首映礼结束坐上了车,他才有机会问钟度:“你今天这是搞哪出?”
小唐开着车,迟远山和钟度在后排坐着,副驾还有个谢思炜。首映礼后跟主创和嘉宾一起吃个饭是不可避免的,地方已经订好了,他们此时正往那边去。
钟度很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闻言笑了笑说:“不是你教我的吗迟老师?爱谁谁。”
“那也得看看场合啊大哥,万一被有心人操作一番,首映礼结束了电影的话题一点没有,所有人都关心你的恋情去了怎么办?”
迟远山是真有点儿着急,这电影从拍摄到后期他也算围观了很大一部分,不是后爸也总可以算个远房表叔了。
钟度不逗他了,手伸到旁边捏了捏他的脖子说:“别急,我不是跟你说了把心放肚子里吗?今天来的有三拨人,媒体、影评人和观众。媒体不说了,钟冕还是有点儿用的,影评人请来本来就是给电影做宣传的,没人会乱写,至于观众,即便有人发点儿什么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何况主厅的观众都是从我粉丝里抽的,没事儿,再说我也没明着干什么啊,顶多说了个我爱人,前后排都是嘉宾席,别人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