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仿实景搭建,设备全是从医院租借,墙上还悬挂一个计时用的电子屏。
三台摄影机将会从不同角度进行拍摄,秦郁上又强调了一遍走位。
为确保画面连贯性,他依旧选择长镜头拍摄,这意味着中间没有停顿,从手术开始到结束的全过程必须一气呵成。
麻醉师、护士、两名助手以及主刀的俞珍,众人穿好手术衣,站在手术台前。
灯光师打光,摄影组开机。所有人员就位后,秦郁上示意开始。
场记在镜头前打板:“第24场,1镜,1次,Action!”
第一个镜头给到宋岚,她高举着手,用沉稳的声音宣布:“开始手术。”
话音落地,悬挂在墙上的电子屏闪烁一下,开始计时。
周围安静无声,无影灯下,俞珍用手术刀化开患者腹部,血珠顿时冒了出来,效果逼真。
“开腹器。”俞珍说。
江来把开腹器递了过去。
俞珍操作开腹器,这时第二助手发现患者腹腔内情况和此前料想的有些不同,顿时紧张起来。
“主任,这个患者他、他、他、他……”
“卡!”
秦郁上在监视器后头喊:“他他他他什么,舌头捋不直?”
“对不起导演。”饰演第二助手的男演员连连道歉,“我下次不会磕绊了!”
秦郁上拿着喇叭喊:“重来。”
第二次拍摄,场记打板:
“第24场,1镜,2次,Action!”
一分钟后——
饰演护士的演员在递镊子给宋岚时手一抖,镊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卡!”
“那个谁你手抖什么?”
“秦秦秦导,见着血我我我有点晕晕晕。”女演员快哭了。
秦郁上可不管是男是女,一视同仁地开吼:“你现在是医生你跟我说你手抖你要晕,那你还做什么医生?况且这又不是真的血,你怕什么?”
女演员快哭了,江来伸手扶住手术台边缘,凸起的指节泛着青白。
俞珍转头看他:“没事吧?”
额头细密的汗水浸透了手术帽,江来在口罩底下咬紧嘴唇:“没事。”
拍摄继续,秦郁上在监视器后剑眉紧锁,现场鸦雀无声,只能听到机器嗡鸣和演员说台词的声音。
手术中,江来饰演的盛宁身为助理,需要随时进行腹腔冲洗并用吸引器吸走渗出的血液,以确保主刀的宋岚视野不受影响。
摄影机拉近给一个特写,监视器后,顾泽肖忽然皱了一下眉。
江来在操作吸引器的时候,手明显抖了一下。
秦郁上也注意到了,喊了“卡”。
片场寂静无声,落针可闻,秦郁上绷着脸一言不发,众人都屏息等待他发飙。
手术台上的几个演员面面相觑,小声嘀咕。
“这不演得挺顺的吗?”
“哪儿不对吗?”
“我可没说错词啊。”
江来知道问题出在他身上,刚要道歉,就听秦郁上的声音自扩音器里传来:“休息十分钟。”
说完,秦郁上放下喇叭,附耳对小周低语几句,后者连连点头,飞奔出摄影棚,再出现时手中多出一个纸杯。
江来摘掉手套和口罩,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肘撑着膝盖,乌黑的眼睫微垂,盯着支在眼前的手指,握紧松开,握紧又松开,最后一根根收进掌心。
倏地,眼前多出一个纸杯,江来愣了一秒,视线上移看到了小周的脸。
小周笑容满面:“江老师,喝水啊。”
俞珍就坐在旁边,正觉得渴,到处找助理找不到:“小周,也给我倒一杯。”
江来闻言便道:“我不渴,珍姐你喝吧。”
俞珍不客气地伸手要去拿,谁知小周往旁边一躲:“哎哎不行,这杯水是给江老师的,我再给您倒一杯。”
俞珍表情变得意味深长:“小周,你不是秦导助理吗?”
“江老师也是我们公司艺人,我都得照顾着。”小周反应极快,顿了顿又道,“而且这杯是农夫山泉,珍姐你喝不惯吧,待会儿我给你拿瓶巴黎水。”
“农夫山泉?”俞珍莫名其妙。
小周也纳闷,不过秦郁上原话就是这么交代的,让他去房车上温着的水壶里倒一杯农夫山泉给江来。
江来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眼皮一跳,没有迟疑地接过,尝一口,果然是温热的甜滋滋的糖水。
俞珍眼见江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每一口都要在嘴里先含上一会儿才咽下。一杯喝完,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不一样了,眉目舒展,脸色也红润起来。
俞珍狐疑道:“农夫山泉这么好喝吗?”
“嗯。”江来淡淡一笑,“神仙水。”
俞珍:“……”
这一场戏从早上一直拍到太阳落山,中途众人停下吃了顿午饭。当时钟指针指向九点时,秦郁上终于喊了“过”。
摄影棚内一片欢呼,俞珍长长呼出一口气,手术服前后湿了一片,感觉半条命都要没了。
“我先走了我得赶紧回去吃饭洗澡敷面膜,今天真是累死我了。”
俞珍摆摆手,在助理的护送下离开了。
同跟江来共用一个更衣室的男演员说:“江老师,你着急用更衣室吗,你要是不用那我就先用了。”
江来攒着劲冲对方笑笑:“我不着急,你先用吧。”
他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看着工作人员穿梭来去地忙碌收拾,整个人显出体力透支之后的疲惫和虚弱。
眼前似乎黑了一瞬,他在栽倒前猛地坐直身体,搓了搓脸。
顾泽肖寻过来,看着江来的发顶问:“能走了吗?我稍你一段。”
“好。”江来没有拒绝,抿了抿有些发白的嘴唇,“师兄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那名男演员很快出来,江来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在顾泽肖的注视中慢慢往更衣室走去。
摄影棚外,秦郁上带着小周正要回酒店,就见顾泽肖倚在那辆宾利旁。
小周羡慕得流口水,又有些泄气,他做助理这点工资,猴年马月才能买上一辆,这辈子是别想了。
秦郁上则凉凉地投去一眼,却在上房车时脚步一顿。
顾泽肖显然是在等江来,戏已经拍完半个多小时了,江来还没走吗?
似乎为了印证秦郁上的猜测,顾泽肖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幽光映出他紧锁的眉头,他随即按灭手机,大步往摄影棚走去。
秦郁上只迟疑了一秒便调转脚步,跟在后头的小周猝不及防撞上他的后背,鼻子被撞得生疼。
他捂着鼻子问:“怎么了秦导?”
秦郁上边往回走边问:“江来呢?”
小周一愣:“江老师应该走了吧,刚才好像一直没见到他啊。”
秦郁上多年没动用过的第六感在这一刻上线,心底深处某个警报忽地拉响。
风呼呼擦过耳畔,他几步追上顾泽肖,拽过对方肩膀:“你是不是在找江来?他人呢?”
顾泽肖扭头看了一眼,甩开秦郁上的手:“江来去换衣服,一直没出来,已经二十分钟了。”
小周瞪大眼:“二十分钟?”
那都够换几个来回了。
秦郁上二话不说就往更衣室走,到了门口一拧门锁却岿然不动。
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江来!”
秦郁上砸了两下门,没人应声,他锋利的眉心锁出一道深刻的褶皱,高声问:“钥匙呢?”
还没离开的众人纷纷停下手头的事,面面相觑。秦郁上扬声重复:“更衣室钥匙呢,在谁手里?”
小周跟了秦郁上这么多天,头一次见他如此阴沉的脸色,吓得不敢多嘴。
静默好一会,才有一人上前:“钥、钥匙应该是场务张哥在保管,但他刚才好像已经走了。”
秦郁上道:“把人叫回来。”
“不行。”顾泽肖却道,“得立刻进去。”
秦郁上朝他望去,刹那间看到了顾泽肖心底同样的担忧。
江来今天不对劲。
从早上被乔阮撞了那一下,到拍戏时莫名手抖,如今又在更衣室里半天不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秦郁上做出决定,他退后一步,抬脚狠狠地踹上了门。
所谓更衣室其实就是几块板临时搭建起的隔间,对秦郁上这样常年健身的人来说小菜一碟。
他一脚把门踹开,门板撞到墙壁又轰一声弹回来。秦郁上推门而入,借着微弱灯光,看到了缩在墙角的江来。
江来坐在地上,脊背弓起,眼神发怔地看着指尖上沾染的一点血迹,整个人不停地在抖。
“好多血……”他喃喃道,“好多血。”
顾泽肖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得到证实:“江来,你是不是晕血?”
作者有话说:
农夫山泉,神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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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人诊室空间宽敞,大概是怕光线太亮惊扰病床上熟睡的人,病房里没有开灯。
江来其实在身体悬空被抱起的那一刻就清醒了,只是意识苏醒,身体却依旧僵硬,不受控制。
他微微睁开眼,撑起一只手坐起,顾泽肖立刻将床头的一杯水递给了他。
江来呡了一口,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只是医院饮水机里普通的水,寡淡无味。
顾泽肖始终看着他。江来知道瞒不过,与其拖着不如速战速决,便主动说:“师兄,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顾泽肖盯着他依旧有些发白的脸色:“江来,你晕血。”
不同于刚才的疑问,这一回他用了肯定语气。
江来利落地承认:“是。”
顾泽肖沉默了足有一分钟:“这就是你退学的原因?”
纸杯在掌中旋了半圈,江来微微捏紧,做了个深呼吸,自嘲地说:“一个晕血的人连手术刀都拿不稳,还怎么做医生?”
顾泽肖眼底闪过复杂难辨的情绪:“那时候我去国外实习,回来之后就听老师说你突然办了退学。当时我问过你一次,这次来片场我又问过你一次。江来,为什么不告诉我原因?
江来勾出一个浅淡的笑:“说了也无法改变结果,不是吗?”
“江来。”顾泽肖提高音量,“你那么想做一个医生,那么努力,连老师都说你有天赋——”
江来打断他:“想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有时候再努力也不见得就能得偿所愿。师兄,你做医生那么久,就算心里再想,也总有救不回的病人。”
病房随着他的这句话沉寂下来,门外响起护士推着治疗车走动的声响。
经过门口,护士狐疑地打量站在门边的秦郁上。秦郁上头一次后悔没戴口罩,虽然干着偷听但听不到的事,表情依旧坦荡,朝对方微微一笑。
护士脸一红,到嘴边的那句“你怎么站在这儿”就给忘了,低头推车走了。
外头重新安静下来,走廊的光穿过半闭半合的百叶窗照进病房,在地上投下一道道被切割的阴影。
顾泽肖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握了握,竭力告诫自己不要失态:“晕血分很多种,我不认为你从小就晕血,否则你根本不会选择进医学院。但不管是生理性还是心理性,只要治疗总能克服——”
“师兄。”江来再一次打断,语气多了一分无奈,“你就当我脆弱也好,懦弱也罢,遇到一点困难就想放弃。”
顾泽肖下颌不易察觉地绷紧,沉默几秒忽然道:“江来,你不信任我。”
突如其来的转折叫江来愣了愣,一时竟忘记否认。
顾泽肖嗓音沙哑晦涩:“当初你……有了崽崽,也是钱司壮不放心私底下偷偷找的我,否则我根本不会知道。”
回应他的是江来罕见的沉默。
半晌,顾泽肖牵了牵嘴角,自嘲一笑:“我跟你提这些干什么,反正你都忘了。”
病房外,秦郁上紧盯闭合的门缝,视线灼热到仿佛要烧穿一个洞来。
就在这时,口袋忽然传出震动,秦郁上眉心一跳。
刚才在更衣室,他把江来抱起的时候,手机从江来口袋里滑落,被他捡了起来。来医院的路上貌似震了两次,他都没理会。
秦郁上拿出手机,来电显示钱司壮。他思索两秒,来到走廊尽头接通。
刚一接通,那头便传来钱司壮火急火燎的抱怨:“哎呦祖宗,你可算接了,你要是再不接我和崽崽就要杀回——”
“是我。”
电话那头刹时安静。
秦郁上以为对方没听出来,自报家门:“我是秦郁上。”
“秦秦秦导?”钱司壮嘴皮都不利索,“江来手机怎么在您手里,他人呢?”
秦郁上回头看了眼病房:“他在拍戏,不方便接电话。”
在拍戏?
江来如果在拍戏不方便接,怎么秦郁上就方便?
钱司壮按下心中狐疑:“哦哦,那就好,我一直打不通他电话有些担心,崽崽也挺着急的。”
“崽崽在旁边?”
钱司壮慢半拍地:“啊,是啊他在。”
背景音里一阵窸窣,电话似乎被江棠承拿走,秦郁上只听一声稚嫩童音喊了句什么,随即被突如其来的杀猪般嚎叫盖住。
“——啊啊啊啊啊啊阿欠!”
电话那头,钱家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江棠承坐在沙发上,被钱司壮捂着嘴,一脸惊恐地和他面面相觑。
钱司壮心脏狂跳,刚才江棠承那声脱口而出的“爸”,差点没把他吓到心脏骤停。
秦郁上把手机拿远,皱着眉等那股让人头皮发麻的余音消散才重新贴回耳边,对江棠承说:“崽崽,你哥没事,不要担心。”
江棠承微微睁大眼,电光火石之间,想起自己曾经在秦郁上面前管江来叫哥!
这误会可大了!
秦郁上等不见回应:“崽崽?”
钱司壮对着小孩连连摇头,又做了个杀鸡抹脖的动作。
江棠承相当聪明,立刻明白钱司壮的暗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钱司壮这才松开手。
手机贴到耳边,江棠承说:“嗯嗯,我在。”
秦郁上眼中漾起一丝温柔笑意:“不要担心,你哥在拍戏才没接电话。”
江棠承咬了咬嘴唇:“那他现在能跟我说话吗?”
“待会儿吧。”秦郁上说:“等他下戏之后我让他打给你。”
“那好吧。”
小孩声音有点蔫,不难听出担心和失望,秦郁上打包票:“放心,我会照顾他,你现在把电话给钱叔叔。”
手机又被钱司壮接过去,秦郁上语调微冷:“你找个安静地方,我有事要问你。”
钱司壮顿时又一惊,生怕秦郁上听到江棠承那句喊了一半的“爸爸”要来质问他。他从客厅连通小花园的门走出去,站在开满花的海棠树底下问:“秦导,什么事?”
秦郁上问:“江来晕血,这事你知道吗?”
“晕什么?”钱司壮没听清,直到秦郁上冷声重复,他才张大嘴,直接愣在原地。
“他晕血?我不知道啊。”钱司壮急了,“他怎么会晕血啊,不是,这怎么可能?他当初可是要做医生的啊,他怎么能晕血呢?”
医院走廊尽头,秦郁上站在窗边,面对无边夜色做了个深呼吸。
是啊,江来当初可是要做医生的。
“谁说他晕血?”钱司壮依旧难以置信,“秦导,你跟我说实话,江来到底怎么了?”
秦郁上三言两语将经过复述,钱司壮听完陷入长久沉默,半晌喃喃道:“怎么可能……难怪他不喝红酒不碰红色饮料喝了就吐,难怪吃薯条不沾番茄酱,我还以为是做模特需要保持身材……我他妈……我他妈怎么这么迟钝!”
秦郁上无意安慰,留钱司壮自己消化。身后传来开门的响动,他一转头,就见顾泽肖从病房走了出来。
目光在半空交汇,顾泽肖面无表情地撇过头,提步往护士站走去,同值班护士不知说了什么。
秦郁上挂了电话,眯起眼远远看去,随即走过去拧开了病房的门。
江来坐在床边,低头正在穿鞋,听动静还以为是顾泽肖回来,便没有着急抬头,直到头顶落下一道声音。
“还好吗?”
江来愣了愣,缓缓直起身,对上秦郁上关切的注视。
他依稀记得是秦郁上将他从更衣室抱出来,然后送来医院。
“谢谢,我没事。”
客套的回复,公式化的微笑。秦郁上竭力压下心头窜起的烦躁,将手机递过去:“刚才你经纪人打了好几个电话,我担心有急事就接了,崽崽也在旁边,我跟他说你在拍戏才没接,他让你有空打给他。”
“好。”江来接过手机,“我待会儿给他打。”
说话间江来站了起来,秦郁上道:“你坐着别动,想要什么我给你拿。”
“我什么都不想要。”江来看着他,“我想离开这里。”
秦郁上微微一怔。
走廊再度响起治疗车沉闷的滚轮声,紧接着病房门被推开,顾泽肖带着护士出现在门外。
见江来下了床,顾泽肖微微皱眉:“你怎么下来了?”
江来瞥一眼治疗车上搁着的两袋乳白色药液,似笑非笑地问:“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顾泽肖道:“这是营养液。”
“我知道这是什么。”江来说,“但我不认为我需要。”
说罢他便要走,经过顾泽肖身边时被对方抓住手臂。
“江来,我是为你好。”
外科医生的手强劲有力,顾泽肖大概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手劲有多大。江来感受着手臂传来的压迫感,微微变了脸色。
就在他要从顾泽肖手中挣脱时,那只手被另一只更有力的手扯了下去。
“顾医生,你是不是管的有点多?”
顾泽肖缓缓转头:“我是他的医生,我得对他负责。”
秦郁上微微眯起眼:“江来现在在我的剧组。”
顾泽肖冷下脸,与往日展现于人前的谦和温雅大相径庭,隐隐带着怒气:“你什么意思?”
“这么简单都听不出来?”
争锋相对的气氛里,几道目光同时投来,顾泽肖的愤怒,护士的震惊,江来的诧异。
秦郁上迎上江来的,低声说:“我的人,轮不到你负责。”
坐车回酒店的路上,江来给江棠承打去一个电话。
小孩听到他的声音便放心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奶奶明天要去检查了,今晚都没怎么吃饭,大壮叔说她是紧张。”
“院子里的海棠开了,好漂亮好漂亮,我拍了照片发给你,你看了吗?”
大概是小孩在他拍戏时发的,江来还没来得及点开:“我待会儿看。”
“那你记得看啊。”江棠承忽然安静几秒,再开口时带上几分鼻音,“爸爸,我想你了。”
江棠承上午才走,分开不过十几个小时,江来却觉得格外漫长,温声道:“我也想你。”
秦郁上耳朵动了动,转头朝身侧望去。窗外霓虹在江来白皙的面庞投下五色斑斓的光影,这一刻他眉目温柔,是放下所有防备后的安详和沉静。
他只有在江棠承面前才会如此。
秦郁上滚了滚喉结,竟觉得口中有些发酸。
秦郁上也不知道强行带江来离开医院到底是对是错,但有时候感受比起对错更重要。
江来既然想走,他便带他走。
挂了电话,江来点开江棠承发来的照片。照片里,小孩站在盛放的海棠花下咧嘴冲着他笑。
不过照片大概是钱司壮拍的,江棠承好好的大长腿硬是被拍成了小短腿。
江来看得太入神,秦郁上不自觉被吸引,勾头凑过去,胳膊相互碰了一下,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照片吸引,认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江棠承时的那个小院子。
“这是……”
江来侧头看他一眼:“这是我经纪人”
秦郁上的目光从江棠承脸上移到他头顶那株盛放的海棠:“那这棵树……”
“是我种的。”江来淡淡道,“但我不太记得了。”
秦郁上的注意力全在前一句,以至于忽略了更为关键的后一句。他的眼神刹那间变得幽深。
六年前那晚的场景不可避免浮现在眼前。他和江来站在落地玻璃前,江来在短暂的走神中提到了酒店楼下花园里的海棠。
这棵海棠是江来种的?
有什么特殊寓意吗?
江来是在暗示什么?
光线不甚明亮的车厢里,秦郁上胸腔微微起伏:“你还记得?”
江来莫名,还记得什么?然而不待他发问,车子忽然急刹,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差一点撞上驾驶座。
开车的是小周,他回酒店开上秦郁上的奔驰来医院接两人,这会儿正回头连连道歉。
“没事。”江来轻轻咳了一声。
“冷吗?”秦郁上立刻对小周说,“空调关了。”
这一打岔,江来便忘记刚才要问的话,在一路沉默中回到酒店。
房间门口,互道晚安后,江来关上了房门。
秦郁上也开门进屋,捏着房卡在玄关站了片刻,表情冷肃仿佛在思索什么难题,而后下定决心般目光一凝,忽地将房卡一扔。
薄薄的白色卡片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抛物线,伴随“砰”一声的关门声响安然落地。
房间外走廊上,秦郁上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手表。
指针指向11点,距离他们回来刚过去十分钟,这么短的时间江来肯定没睡。
秦郁上没想好是直接敲门,还是闹出动静让江来开门,自己又先犹豫起来。
江棠承不在,江来难得能好好休息,他也的确需要好好休息。
可他都答应江棠承要照顾江来,隔了两道墙还怎么照顾?
思想的天平来回摇摆,最终彻底倒向一边。
秦郁上眉头紧锁,在狭长的走廊里来回踱步,忽然目光一亮,掏出手机。
对面套房,卧室只亮一盏昏黄台灯,江来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就听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震动。
这么晚谁会找他,难道是江棠承?
顾不上擦头发,江来快步走过去,手机屏幕显示“周一笑”。
江来顿了两秒,回忆起周一笑是谁,接通了。
“哎呀江老师不好意思打扰您,我是小周。”
“没关系。”江来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小周似乎咽了口唾沫,“您知道秦导去哪儿了吗,我打他手机关机,房间电话也没人接,有点担心。”
江来微微蹙了下眉:“他跟我一起上来的,怎么会不在房间——”
话音戛然而止,江来想到一种可能,对小周说了句“稍等”,随即走出卧室穿过客厅,来到玄关透过猫眼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