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CU-第二季—— by青容 CP

作者:青容  录入:08-01

杨朔就这么站定,由着她拼命拉扯着自己,他动弹不得,也不想动,这条迅速消逝的生命仿佛也抽走了他的一些精力似的,而且总能想起他清醒的时候对杨朔说的话:
“我想回学校上课。杨医生,学校说医院开证明就能回去上课。”
那时的他盯着杨朔的眼睛,眨眼对他来说变成了一件疲惫的事,睁开再闭上再睁开,都是慢动作。
杨朔点了点头:“嗯,等你出院给你开。”
这是一件再也做不到,做到也没有了意义的事,但杨朔答应了下来,答应下来又无从消解,闷在胸口,堵得难受。
杨朔亲自拔的管,并且记得他的眼角藏了一小颗泪珠,像他本人的生命一样,还没来得及长大就消失了,只留了一点点转瞬即逝晶莹的光。
他回到办公室,桌上不知道哪个学生给他留了一杯奶茶,他拿起来喝了一口,一堆滑溜溜圆乎乎的小丸子在嘴里四散奔逃,他不太喜欢这样的口感,放下了,心里那把火又燃高了一截。
他下了楼,穆之南没在值班室,大概去了病房,他脱了白大褂往洗衣篮里扔,没扔准掉地上,“咚”一声,再捡起来看,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裂开了一条条细纹,蛛网似的,跟他当下的心境一样,繁杂、困顿。
杨朔是走楼梯下来的,穆之南是坐电梯上楼的,在PICU没找到,再下楼他已经不知所踪,值班室地上留下一台可怜兮兮的手机。他捡起来,心情也跟着杨朔一点一点沉下去。
杨亚桐路过,看见穆之南手里的手机,问:“老师您屏幕碎了啊?要不要我拿去帮您换一个?”
“谢谢,不用,不是我的,小杨主任的。”
“哦,听说PICU刚走了一个孩子。”
“嗯,他心里难过。”
“我以为小杨主任做了很多年PICU的工作,应该是已经练就了金刚不坏的钢铁意志,没想到还会因为病人去世难过成这样。”
“怎么说呢,医生是一种要把神性和人性融合起来的职业,往左一点会显得凉薄,向右就会让自己陷入某种情绪,很多时候都是在摇摆,几乎没人能保持绝对的平衡。而且——”他停顿一下,“而且那个孩子,并不是一开始就确诊了很难治愈的病,而是……算是人祸吧,他不甘心。”
杨亚桐心里有些惊讶,明明他老师一直和他一起工作,得到相同的信息量,他却能这么深入地了解杨朔的想法,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意相通吧。
“那您,要不要去找他?”
“先不了,他如果想来找我会在这儿等,他需要一个人待会儿整理情绪。”穆之南把手机装进口袋,对杨亚桐说,“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要早点查房,查完跟我上门诊。”
“好的老师,我去吃饭了,您也早点回家。”

第8章 穆小胖
浅山是儿科的安宁病房,最近住进来的家庭很少。夜晚的浅山没有白天那么雅致,毕竟还是依着山,树林一黑下来,便展现出原本的野性,深不见底的样子,平时鲜少有人来,尤其是晚上,这里不缺安静,甚至有些过分安静了。穆之南穿过竹林,杨朔果然在。
他在回廊里坐着,靠在柱子上,头发乱着,连孤独都孤独得那么潦草,穆之南原本不想打扰他,但实在看着心酸,走了过去,站在他身边,把杨朔的脑袋搂在他怀里,顺手整理了那头乱毛。
“我没事,待会儿就走。”
“嗯,我也没事,陪你待会儿。”
“我不甘心。”
“我懂。”
于是他们就没再说什么,安静坐着。听风穿过树林的窸窣声。
沉默了一阵,穆之南叹了口气:“我理解那个孩子,少年儿童时期的小胖子,一定是每个班第一个被嘲笑被起绰号的。”
杨朔想了想:“是的。但你道德感强,不会去嘲笑别人的。”
“我是被嘲笑的那个。”
杨朔立刻扭头看他:“怎么可能?!”
“下次回北京给你看照片。我从小就胖,也不爱运动,一直是个球形的人,上了高中,个子突然长高一截,不知道因为什么开始慢慢变瘦;后来,来这里上大学,可能是气候不适应,经常生病,校医务室的老师都跟我很熟;实习那年,第一次跟师傅查房,他瞥了我一眼,说让我多吃点,有时间去锻炼身体,白大褂穿在我身上就像是披在稻草人身上一样,一个医生看起来比病人还脆弱,不像话。”
“那你也没听他的啊。”
“那会儿我就拼命上手术,谁的手术都跟,手术室谁管我胖还是瘦呢,等时间久了,升了副主任,也就没人管我看起来像不像样了。”
杨朔抬头,盯着天上一颗发着橙红色光的星,心里依旧是沉重的,与其说是伤感,毋宁说是一种隐隐的恐惧:“这些……我也能理解,但真的,特别可惜,他走得那么急,就——”他牵过穆之南的手,“给我打了个措手不及,我反复地想,从急诊到PICU,是不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他那一阵子的短暂清醒和相对稳定,到底藏了什么样的隐患,我——”
穆之南接过他的话:“你觉得不对劲?检查结果都显示出没有那么危险?但我觉得,脑部问题原本就复杂多变,更何况电解质失衡,心脏肾脏也会出问题,风险逐层累积,准备得再充分,到那时候你也是来不及的。”
“嗯。”杨朔又沉默了,沉默但并不代表他没在心里跟自己争吵,他拉着穆之南起身,“走吧。”
穆之南跟在他身后,想他平日里的乐观,就像这个城市地标建筑一样高耸入云,时刻展示着象征着男性的盲目乐观,但此时,他的忧虑和失望,是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风雪,穆之南忍不住停下脚步,又一次抱住了他,轻轻抚摸他的后颈,说别难过。
他感觉到杨朔的鼻息喷在脖子上,和平时的情欲不同,现在的气息柔软而伤感,带着些细碎的疲惫,穆之南不想也不忍心放开他,就在住院楼的楼下拥抱,也没避忌别人。
但偏偏真的有熟人经过。李靖从食堂出来,碰了碰杨亚桐:“哎那不是穆主任和——”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支手臂箍住脖子,拽走了。
杨亚桐逃得很快,他心里有些隐隐的酸。自从和前任经历了一场身心俱疲的恋爱,他希望能有一个温和冷静的人出现,恰好他看到了穆之南。
他这位导师谈吐儒雅随和,对自己的专业水准极其自信,这和自以为是其实距离并不远,但他却一点都没有,让人非常自然地产生出信任。
但他也知道穆杨两位已经在世界的某个地方有了法定的身份,而且经常能见到一些很刺眼的场景。明明是儿外科一起吃饭,杨朔也会加入,并且和整个科室都熟稔得要命。吃饭的时候,更是一副神农氏尝百草的样子,每每吃到符合他老师口味的,就要献宝一般夹到他碗里,歪着脑袋问“是不是很好吃”,然后对方轻轻点头,他就笑,再去尝下一道菜。
他还遇到给老师涂护手霜的小杨主任。那天他跟着穆之南在护士站,杨朔恰好路过,顺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护手霜,牵过老师的一只手就开始涂,动作轻柔像是在呵护一件艺术品,揉完一只手又换另一只。穆之南则一直在和护士长交谈,只在最后杨朔要离开的时候扭头朝他笑一下,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把一件矫揉造作的事变成了习以为常,而身边的医生护士们显然也已经司空见惯。
杨亚桐在走回宿舍的路上,完全没听到身边李靖在聒噪些什么,脑子里全是刚才看到的那两个重叠的影子,他的老师,平时那么瘦弱斯文,居然是大魔王的守护者,想想又好笑又让人嫉妒。
回到值班室,杨朔一个没留意,居然被穆之南推倒在床上。
“哎你——干嘛?”杨朔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吻住了。
他喜欢这样的安抚方式。
穆之南从他的唇吻到下巴,在颈侧停留一下,又亲上了他的喉结,舌头围绕着这个凸起的位置绕了一圈,杨朔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正当他沉迷着,有一只手伸进了裤子,他压低声音,气息慌乱:“哎别,不是说不能在值班室乱搞么?”
穆之南一脸的坦然:“我跟我的合法丈夫,在私人空间,怎么能叫乱搞。”
“可是——”他想说可是他现在真的心情不好,并不想,但身体的反应却违背了他的意愿。杨朔抬起头看了看,认命般地仰面倒在枕头上。
他急促地喘着气,瞪着天花板,不知是不是受了潮,上面出现了一块巴掌大的霉斑,浅浅的灰,平时并不会注意到它,但此时,他全身的血供都跑到了被外科医生控制的位置,以至于那块霉斑在他眼里越变越大,大到几乎覆盖了整个天花板,他努力集中精神,妄图控制住这种蔓延,但徒劳无果,灰色崩塌下来,他闭上了眼。
杨朔在值班室睡了一小会儿,醒来已经接近十二点,他们准备回家。入了夜,医院的灯光也少了些,门口一排共享单车也不像白天那样整齐列队,三三两两散落在路灯下,相互依偎着打瞌睡似的。开得远一些,路空旷了不少,有些雾气升腾起来,显得潮湿,带着寒意,这是加了一层朦胧光晕滤镜的城市夜色。
这一段路,他们谈了很多平时不会说起的话题,比如亮着灯的海滨公园和跨海大桥,有很多种色彩映在水面上,璀璨但冰冷,有些孩子来不及长大就失去了生命,消失得无声无息,再也看不到他们看到的风景;又说,失去了孩子的家长,到底怎样才能得到安慰,或者他们再也不需要这些安慰了,他们虽然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但他们仍旧不愿去想象……
没有直接回家,穆之南开上了跨海大桥,上桥的路口停了一辆闪着警灯的摩托车,他们以为是前面出了什么事故或者在查酒驾。一个上坡之后,看到人行道上一位交警在步行,这种步行的速度很尴尬,比赶路慢又比散步快,再往前开,发现他前方大概十几米的地方,有个背着孩子的女人。
穆之南减慢了速度,杨朔也一直盯着他们。
“你也觉得这人不对劲了是吧。”
“对,大半夜的,这么冷的天,孩子穿的有点少,状态也不对。”
“要不要停下看——”
话音未落,杨朔抓着穆之南的手臂:“快停车,她要跳桥!”
一个急刹,杨朔跳下车翻过栏杆,他反应算快的,但仍不及交警矫健,两人合力将女人抱下来。穆之南跟上去,回想刚才的场景,原来交警已不远不近地跟了她一路。
杨朔让交警照顾妈妈,自己把孩子抱过来看,一张苍白的小脸,呼吸微弱,他问:“我是医生,孩子怎么了?”
女人没回答,愣愣的看着桥下的水面,摇曳着彩色灯光的水面。
“我问你孩子什么病!”杨朔吼了一声。
但这一声远远没有身边追尾的动静来得震撼,他们全都吓了一跳。
穆之南愣了一下:“我刚……打了双闪的。”
交警叹了口气:“才呼叫的支援,还没来得及去放警示牌。”
女人的醒觉来得很晚,她垂着头,绝望至极:“说是脑子里长了肿瘤,不好治了……”
儿子一岁半的时候,丈夫车祸身亡,当初结婚只办了婚礼,并没有领证,她被公婆赶出家门,儿子不让她带走,只能外出打工,赚到一些钱,逢年过节回去看看孩子。上个月公婆打电话给她,说孩子病了,让她带去治病。
孩子确诊了髓母细胞瘤,恶性程度很高。
“孩子没有医保,我们没有钱治病,我就想,带他一起走了算了,我们去找爸爸……”
杨朔今晚的心情已经没办法用低沉来形容了,他刚想开口,被穆之南按住了手臂:“你们被救下来,也许是命运想给孩子一线生机。请相信我们,我们都是儿科医生,虽然没办法安慰你说保证能治好,但我们医院有自己的基金会,基础治疗的费用你可以不用担心,试试看好么?你连死都不怕,再给自己和孩子一次尝试的机会吧。”
他们的车被拖走,带着女人和孩子坐警车回了医院。
孩子妈妈一直木着一张脸,是绝望到不能更绝望的表情,仿佛跟着他们去医院,并不是因为穆之南的劝慰,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孩子细细的手臂抱着她的脖子,使得她微微侧着头,脸朝向车窗的方向,说话都有点费力。
杨朔听到孩子醒来叫妈妈,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妈妈我想吃冰淇淋。”他声音微弱,但杨朔却听清楚了,“你说带我到海边的大城市,买彩色冰淇淋给我的。”
“嗯。宝宝病好了就买,买很多,什么样的都尝尝。”
杨朔从车窗反射的影子里,看到她有了表情,好像积攒了不知多少天的,看似平静的绝望被撕扯开一条缝,她咬着下唇流了泪,泪光晶莹,很尖锐,有些刺痛。
杨朔许久不发一语。零点已过,这一天,他失去了一个病人,又救了一个病人,仍旧觉得怅然。

第9章 常宁
穆之南出了个短差,去广州参加一个为期两天的小儿外科研讨会,第三天他推掉了主办方的邀请,打算早点回家。一早的飞机,他改了商务舱,准备补眠。
两个小时的航程,飞机即将降落,但此时,广播里却突然问有没有医生,头等舱有位孕妇身体不适。
穆之南按下服务铃,跟着空乘来到头等舱。
“我是医生。”他说。
“我也是。”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他回头看,眼睛微微睁大:“我……”他一时语塞,但还是例行公事般自我介绍道,“我姓穆,小儿外科。”
“我也姓穆,产科助产士。”
“那你来。”穆之南侧身让开一个人的位置,女孩拆手套戴手套的动作很果断。
初步检查之后,她问孕妇:“几周了?产检有没有什么问题?”
“29周,医生,产检说是前置胎盘。”
她抬头对穆之南说:“出血量不小,可能要早产。”
穆之南对空乘描述了产妇的情况,很紧急,需要提前联系救援直升机。
等待直升机的时候,穆之南腾出一只手给杨朔打电话,刚一接通,就听到一个笑意盈盈的声音:“想我啦?”
穆之南清了一下嗓子:“小杨主任,我开的免提,29周前置胎盘早产,出血量大,我们坐直升机回去,麻烦您和产科俞主任做好准备。”
对面瞬间严肃:“好的,手术室见。”
医院这个停机坪,平时很少有能用到的机会,穆之南从业以来,也是第一次坐直升机去上班,他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有医生护士等在一旁,看到他们下来,忙推着床赶过来。
杨朔和俞悦等在手术室,穆之南隔着玻璃朝他们点了点头,他看到杨朔的目光落在身边的姑娘身上,一点惊讶的反应都没有,想来,他比自己掌握了更多信息。
剖宫产很快,没到二十分钟,孩子就已经取出交给杨朔,杨朔抬起她的下巴,清理口鼻,婴儿心率不断下降,没有呼吸,整个人软绵绵的,紫红色的皮肤触目惊心。
杨朔一边按压,一边做出“插管”、“肾上腺素”等指令,心里还在默念着“加油啊宝宝,呼吸啊,妈妈已经很辛苦了,别让她担心好么,求你了打起精神来,该醒醒了,别睡了,呼吸,加把劲儿啊宝宝……”
婴儿的胸膛开始起伏,她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哭声,杨朔长舒一口气,虽然这个孩子的声音比旁边机器的报警声小了很多,但她用力呼吸,手脚也开始挣扎,她已经在努力活下来了。
孩子被放进保温箱,带去了PICU,但一旁的妈妈显然情况并不好。
六附院建在一个斜坡上,穆之南穿过二楼的手术等候区,转个弯,经过一段楼与楼之间的走廊,就到了门诊楼一楼,打开门,各种声音便热热闹闹地传进了耳朵。
他们在门诊大厅的咖啡店面对面坐下,穆之南帮她点了杯咖啡,自己只要了一杯水。
“哥。”穆常宁主动喊了一声。
穆之南和她没有眼神交流,低头望着手里的水杯:“你的名字,很适合产科。”随即抬头,直视她的眼,这双眼睛和自己的很像,“回国,有事?”
“不,回国工作。”
“哦?为什么?”
“就……不想待在澳洲。”
“工作已经确定了么?”
“是的,offer拿到了。”
穆之南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在东海?”
穆常宁的笑容里掺杂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狡猾:“就在这里,刚才那个俞主任,就是视频面试我的人。”
穆之南又问:“所以我猜,杨朔知道?”
“嗯!”她下巴轻轻往上抬起,有些得逞了的意味。
见穆之南面无表情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她接着说:“我知道你记恨爸妈,也不想跟我有什么联系,你很忙,杨哥也很忙,就算我们在同一家医院,我们也只是同事关系。”
“都过去这么久了,谈不上记不记恨。”穆之南喝了口水,放慢了语速,显得郑重其事,“我承认,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会迁怒于你,但现在不会了,每个人都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更加珍贵的关系要维护,不会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上。所以做同事,我是完全没问题的,相信我的专业素质。”
这话说的,有礼有节但毫无温度。穆常宁听懂了,点了点头。
产妇的大出血一直没有控制住,俞悦走出手术室,对家属解释了情况:“您爱人属于凶险型前置胎盘,这和之前的子宫肌瘤手术有关,胎盘恰好长在了手术的疤痕位置,绒毛植入到子宫肌层,剥离很困难,我们会尽量止血,但如果到了危及生命的时刻,有可能会切除子宫。”
“医生不行啊,我们……我们还想生二胎的,求你们,子宫切除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啊医生,她还不到30岁,切除了子宫以后怎么办呢?”
“医生求你们想想办法啊,刚才儿科的医生说小孩情况也不太好,我们怕,万一保不住,子宫没了我们可就什么希望都没了……”
“医生,她是个女人,她不能没有子宫啊!”
俞悦此时心里一点儿都不愉悦,作为产科主任,她的职业生涯都和这个器官绑定在了一起,但她仍旧想说,女人凭什么就不能没有子宫?同样都是手术,同样都是即将缺少身体的一部分,为什么没人说不能没有阑尾,不能没有胆囊,甚至连乳腺外科的手术,都可以接受女人没有乳房了,但到了她这里,还是“女人不能没有子宫。”
她只能说,我们首先要保住病人的生命,在这个基础上,我会尽力保留子宫。
这句话,她已说过无数遍。
咖啡喝完,穆家兄妹俩找不出别的什么话聊,穆之南问:“你,住哪?需要我送你么?”
“好呀!谢谢。”穆常宁一点都不跟他客气,“我住颐和国际。”
穆之南听到这个很熟悉的名字:“也是杨朔帮你找的?他以前就住那儿,你们归国精英都喜欢那个公寓?”
“杨哥说那个公寓很正规,他帮我去省人才中心申请了海外人才引进的租房补贴,加上医院的补贴,房租就很便宜了,而且他说那里离医院很近,步行不到半小时打车起步价,物业服务特别好,又安全,很适合一个女孩子住。”
穆之南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杨朔的办事风格,安排得妥妥当当。
穆常宁自动自发自来熟地坐上了副驾,穆之南没说什么,但视线却刻意不往右边看。
“所以杨哥应该是个很会生活的人对吧?”
“他跟你不一样,你家有钱,他上大学全靠运动员的奖学金,读医学这么忙,还要出去比赛赚奖金,习惯了精打细算。”
穆常宁腹诽:“切!还‘你家’,不也是你家么,真是个阴阳怪。”
到小区门口,穆之南没下车:“你就这一个箱子么?那我就不送你进去了,先走了。”
“哎——哥,”穆常宁喊住他,“我大部分的行李都是海运过来的,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开车带我一趟,你要是忙的话,杨哥也行。”
“她还……真不客气啊。”穆之南想。
凶险型前置胎盘的手术,想要保留子宫,确实不太容易。俞悦抽空打了个电话给PICU问孩子的情况,杨朔说不太理想,缺氧,有一点神经系统的症状,只能尽量治,所幸胎盘并没有大规模入侵腹腔的其他器官,经过紧急结扎双侧子宫动脉上行支,终于止住了血。
手术室里的紧张感消失一些,但并不轻松,俞主任在关腹的时候说:“差点就不行了,做妈妈真的很不容易。”
“还好子宫保住了,不然家属肯定很大意见。”
“总不能命都不要只要子宫吧,那女人也太惨了。”
“其实咱们在医院看到的,和女人在家的状况是有区别的。”俞主任做了很多年的产科医生,她自己却并没有生孩子,“社会的文明程度真的没达到尊重女性的高度,抱着孩子高高兴兴从医院回家,但回了家,照顾孩子的压力还是会堆到妈妈身上,很少能有家庭让妈妈放手安心修养。”
“现在不是有很多月嫂或者高价月子中心么?”
“暂时性的,也不能一直住那儿。你只要看看42天产后体检的妈妈们就能看出来了,很少有精神状态特别好的,都很累,很辛苦的样子,更别提各种产后的问题——哎我不说了,把我们的小姑娘都吓着了。”
“俞主任,所以如果咱们刚才真的没保住她的子宫……”
俞悦叹了口气:“看门口那群家属的态度,我觉得会非常可怜。”
这个手术以产妇出血量六千多毫升,昏睡在ICU作为结尾。有媒体来采访,问到俞主任,是不是成功完成了一个很紧急很困难的手术,她摇了摇头:“直升机送来是很紧急,但对我来说不算困难,我觉得在ICU里的母亲和在PICU里的孩子更值得敬佩。”她脸上没有表情,从容,一点兴奋的样子都没有,“或者你们可以去采访一下PICU的小杨主任,孩子刚出生的情况很不好,他们也成功地抢救过来了。”

第10章 网暴 独角戏
这个月儿科的公益讲座轮到了杨朔,主题是婴幼儿饮食营养与安全,他做了差不多三十多页的PPT,刚开始就是照本宣科,但讲到其中一页,食品添加剂是否安全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说:
“前两天,我们医院心理科医生来找我聊,说有个轻度抑郁的年轻妈妈找他咨询,她说有时候,给孩子买一点小零食,比如奶酪棒啊,鳕鱼肠之类的,会被其他妈妈说不好,说什么配料表里很多添加剂,说钠含量高之类的,搞得她越来越焦虑。他问我说,小孩子吃的东西,到底是不是需要特别注意添加剂,给孩子买这些是不是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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