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bydnax

作者:dnax  录入:08-02

“去哪里找?”
“找旅行卖艺的马戏班,我知道很多旅团都会收买畸形怪人,记得去年在石湾城酒馆里遇到的那个团长吗?有钱的怪人喜欢怪孩子的事就是他告诉我的,他说自己经常会买些有缺陷的孩子转卖出去,还说这样的买卖到处都是。”克罗穆说着,忽然把手伸向夏路尔的衣服,在他的肩膀和胸前摸了一下,“这小怪物虽然长了张鬼脸,但身上还是像瓷器一样光溜溜。”
赫路弥斯无能为力,只希望夏路尔能忍耐下来,让他再想想逃走的方法。
这不算坏事,至少克罗穆还是决定把他们卖掉,而不是送去神殿换赏钱。这样一来,在找到想买夏路尔的买主之前,他们暂时不会靠近有神殿的城镇了。
赫路弥斯绞尽脑汁想着逃跑的方法,先得挣脱绳索,然后还得抢到马。克罗穆和泰斯不但有自己的马,还带走了被他们杀死的匪徒的马,即使赫路弥斯和夏路尔能顺利地各自抢到一匹马,也不能避免克罗穆骑着剩下的那匹马追赶上来。
一旦被追上,下场会更凄惨。
必须杀了他们才行。
赫路弥斯心想,只有杀了他们才能逃得掉。
离开神殿之前,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心中盘算如何杀人。即使他不是个虔诚的信徒和称职的祭司,谋杀这个词也还是太陌生了。虽然他已经杀过一个人,但那是出于生死之间本能的求生欲,是恐惧与愤怒交织的一时冲动。现在,他必须强迫自己以一颗冰冷坚硬的心去思考杀人方法。
篝火跳动着,透过布袋映照着赫路弥斯的双眼,让他勉强看到一些人影。
克罗穆睡着了,手边放着自己的长剑。泰斯盘腿坐在火堆边,心不在焉地磨着剑。赫路弥斯看不清更多,只记得自己被克罗穆夺走的小刀挂在马鞍边。
不过那把短柄小刀也无济于事,不可能挡得住泰斯此刻在磨石上推来推去的长剑。
赫路弥斯想了又想,始终没有想出一个万全的杀人计划。
这时,靠在身旁的夏路尔动了一下。他们的手绑在一起,赫路弥斯感到夏路尔的手指在他掌心划动。他静下心,仔细分辨夏路尔的暗示。
他没有听到狼的声音,可树林中的狼未必会发出嗥叫,凝视猎物时它们悄无声息。
赫路弥斯意识到自己和泰斯听不见的声音,夏路尔可以听到。他该如何利用这一点小小的优势?
“大人。”赫路弥斯用颤抖的声音对火堆旁的泰斯喊。
“干什么?”
“……我弟弟想要方便。”
“你好文雅,让他尿在身上吧。”
“那样明天会弄脏您的马鞍。”赫路弥斯向他请求,“他只是个孩子,而且什么也看不见。”
泰斯不耐烦地站起来,伸手解开两人之间的绑绳,把赫路弥斯留在原地。
“要是我发现你敢逃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泰斯拽着夏路尔的胳膊往树林里走,虽然他一脸嫌弃的表情,可也不愿等轮到自己睡觉时闻见散不去的屎尿味。夏路尔被他推搡到草丛深处,远离了篝火的火光。
泰斯满心不悦地转动着手中的剑,并不担心这个双手被绑着的残废小鬼会趁机逃跑。他们力量悬殊,哪怕让夏路尔跑一阵再追也没多大关系。
就在这时,他听到草丛中骤然响起的沙沙声。
“你在干什……”泰斯话音未落,漆黑的长草中冲出一条黑影,瞬间将他扑倒在地。
一声惨叫,野狼吼叫着撕咬泰斯的脸。
夏路尔听着群狼咆哮,分辨方向往篝火狂奔。
泰斯惊恐万状的惨叫惊醒了正在睡觉的克罗穆,后者睁开双眼立刻去找手边的剑。赫路弥斯不顾一切地撞去,绑着的双手套住克罗穆的脖颈,用尽全力将他死死抱住。克罗穆朝他头部猛挥一拳,窒息般的黑暗几乎夺走赫路弥斯所有的神志。
不,不要晕过去。
赫路弥斯警告自己如果因此晕厥,或是因为疼痛而松懈,那他和夏路尔会比死更惨。
克罗穆一只手在他身上拼命殴打,另一只手还在找自己的剑。
“你这个下贱的东西,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克罗穆怒吼着,一把扯掉赫路弥斯头上的布袋,伸手抓他的头发。
赫路弥斯满脸鲜血,目光却像冰冷的刀锋一样直视他。
克罗穆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又立刻反应过来朝他脸上打去一巴掌。
夏路尔跑向火堆,他看不见,但能听到枯木枝在火中燃烧爆裂的声音。那只嘴上沾血的狼向他猛扑,他半跑半爬着来到篝火旁,抓起一根烧着的木棍转身挥去。
火光映亮了狼的双眼,令它畏惧地后退几步。夏路尔严阵以待,不管它往哪边周旋,他都能听到声音,并将火把对准它。几番较量后,野狼退回被咬断喉管的泰斯身边,拖着尸体消失在林间的黑暗里。
夏路尔听着狼离开的声音,立刻冲向仍在搏斗的克罗穆和赫路弥斯。
克罗穆早已占了上风,把赫路弥斯按在地上使劲掐他的喉咙。赫路弥斯的挣扎渐渐无力,脸色也变得青紫。克罗穆的呼吸、呼喝和污言秽语无一不在为聆听者指明方向。
夏路尔从背后靠近,双手高举起火把对着恶棍的后脑砸去。
火舌卷起克罗穆的头发,烧着了他喝酒时浸湿的衣物。克罗穆惊叫一声,转头去抓夏路尔,赫路弥斯凭着最后一点力气爬向树下的长剑。克罗穆一拳把夏路尔打翻在地时,他拔出剑踉踉跄跄地冲上前,一剑刺进这个凶徒的后背。
克罗穆厉声狂叫。
赫路弥斯从没听过这么可怕的叫声,交织着仇恨、愤怒、惊讶和绵绵不绝的诅咒。
夏路尔跪在地上,似乎这惨叫声让他痛苦不堪。赫路弥斯让他躲进自己怀里,直到喊声终止,一切归于平静。
“我们赢了。”赫路弥斯说,“快走,说不定狼还会再回来。”
他拔起长剑插在地上,用剑锋割断手上的绳子。
“夏路尔,我们可以换他的衣服,还有武器、钱和食物,我们……”
忽然间,他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不是死去的克罗穆,那家伙脑袋上的火已经快灭了。
赫路弥斯猛然回头,看到夏路尔举着火把,对准自己残缺的脸按下。
“夏路尔!”他飞奔而去,差点摔倒,跑到强忍剧痛不停颤抖的少年跟前抢过火把问,“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夏路尔原本就伤痕累累的上半脸被烧灼了一片,赫路弥斯无从下手,一时难以抑制心中的悲痛,泪水夺眶而出。
“为什么啊?”
他不知道吗?
他知道。
夏路尔是为了不再让人认出他是乌有者,是聆听之子,是神的孩子,这样他们经过城镇和村落时就可以大方地假装成兄弟。
——我的弟弟很可怜,小时候因为失火被烧伤了脸。
他是为了我。
赫路弥斯抱着他痛哭起来。

他叫这只小山鹿白光。
它有雪白的皮毛,和它的兄弟姐妹都不同,冰雪似的皮毛在阳光下犹如镀了层银辉般闪闪发亮,靠近后臀的位置还有几片花瓣形状的斑纹。
它跑起来像闪电,一眨眼就消失在树林深处。
比琉卡第一次看到它就被那种非同凡响的美貌吸引。他想打到它,把那张美丽的小鹿皮送给九骨当礼物,可不管他如何小心翼翼地接近,每次一举弓箭就会被发现。
好在它必定在这座岛上,只要每天去树林就能再次遇到。
比琉卡不知疲倦地追逐白光,一次次和它周旋交锋,但没有一次能伤到它。
它像一个猎人们终生追逐的目标,永远在眼前,也永远无法轻易达成。
今天,他又看到了它。
小鹿在林间散步,低头嗅闻青草间的野花。
比琉卡悄无声息地移动脚步慢慢靠近,寻找便于射箭的地方。他知道稍有动静,这个机灵的小家伙就会立刻拔腿飞奔。它在林中穿梭时如此迅捷,比琉卡连视线都很难跟上,更不必说射中目标了。
他挪到一棵树后,在树与草丛的缝隙间悄悄举弓。
微风吹过,掩盖了草叶晃动的磨擦声。
比琉卡搭上箭,拉开弓弦。为了得到完好的鹿皮,他瞄准的是头部。这个距离,只要能准确地把黑羽箭射出去,他就有把握一箭射穿猎物的头颅。
然而他把弓拉到极限,正要放手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小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跳进矮树丛,几个纵跃已经不见踪影。
“小家伙。”比琉卡失望地收起弓箭,擦了擦因为专注而发痒的脸颊,往响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小家伙这个词让他忍不住露出微笑,在九骨眼中他也曾是个小家伙,可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需要对方时刻保护的孩子了。
几个月过去,他除了打猎之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练习剑术上。九骨从一开始站在原地不动任由他进攻,到现在偶尔也需要打起精神认真和他较量几回合。
不过比琉卡并不满足,他不但需要保护自己的力量,还需要保护别人的能力。有时,因为过于疲惫,他就直接躺在木屋外的空地上睡一觉,醒来总会发现身上盖着温暖的毛皮毯。有时,他也会和九骨一起盖着毯子在木屋里睡,他们的气息混为一体,再也难以分开。
他喜欢这张新毯子的味道,虽然远不如纳珐送给他的熊皮毯那么大而漂亮,却包含了所有和九骨在一起的温暖、爱以及回忆。
回到木屋后,比琉卡看到九骨正把刚砍倒一棵树拖到空地上,用斧子修去多余的枝丫。
“你惊走了我的猎物。”他小声抱怨。
九骨朝他笑了笑:“是吗?你还在追那只小白鹿?”
“是的,今天它也很机警,听到树倒的声音一下就跑得不见了。”
“你总有一天会追到它,你既聪明又有耐心,已经是个出色的猎人。”
“不,我不是。”比琉卡说,“我还是和你不一样,你的老师,那个流浪骑士教了你多久?”
“好几年。”九骨说,“只有几个月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
“我没有好几年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们看来确实能在小岛上度过“末日预言”的那一天,但他的心中隐隐有种忧虑,似乎总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未来的灾难,告诉他这样一起生活的日子不会长久。
“你在担心什么?”
九骨把他拉到身旁,伸手摸他的头发。
比琉卡的头发长长了,用藤蔓上韧丝编的绳子绑在脑后。他的头发柔软光滑,淡淡的蜂蜜色,在阳光下显得年轻又漂亮。
“我担心……”比琉卡抱住他的手说,“算了,你要这棵树干什么?”
“你说要早一点开始造船,我就想先试试看。”
比琉卡一直在催促他造船,并不是因为想那么快就离开小岛。如果可以,他愿意在这里和九骨相守到老死。可是,他同样深知不能让九骨一直停留在这里。最近九骨的噩梦越来越频繁,有时比琉卡深夜醒来都无法把他从痛苦的梦中唤醒。
比琉卡不知道九骨在梦中经历了什么,但他知道与神、先贤、远古遗族和誓约有关的梦都是身临其境、真假难分的。梦中的痛苦未必不是真正的痛苦,甚至会比现实中的痛苦更强烈。
他无法进入九骨的梦,也无法分担他的苦痛,所以应该尽快造好船只,做好随时能离岛的准备。
外面的世界虽然危险,但只要和九骨在一起万事都会迎刃而解,他不希望所有痛苦全由九骨一个人承担。爱虽有多少之分,却绝不是一方痛苦一方享受,即使是心甘情愿的付出,对另一个人来说也不公平。
九骨承认这是爱,所以他想要的不只是几百天的无忧无虑,他答应会和比琉卡一直一起旅行。
“造艘大一点的船,没准我们可以坐船从镣铐湖找到入海口。”比琉卡说,“先载上灰檀木和萤火,再去毒牙湾,去海上找有蛇一族的海岛,去角尔找有鸟一族的波艾大树。”
“那要很大的一艘船才行。”九骨说,“灰檀木不喜欢坐船。”
“我好想它。”
比琉卡喜欢自己挑选的萤火,但每次思念时,首先想到的依然是灰檀木。如果能再次踏上旅途,这匹贪吃爱玩又会生气的马儿也是不可或缺的旅伴。
他们花了半个多月,只造出和“木桶”那条破船差不多大小的船,把它放入湖中后很快就进水慢慢下沉。
“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事。”
九骨把船拖上来检查漏水的地方,比琉卡坐在岸边开心地笑。九骨在他心目中一直无所不能,所有麻烦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现在为一艘小船烦恼的模样既陌生又可爱。
比琉卡越笑越开怀,九骨放弃那艘无法浮在湖面的小船来到他身旁,将他按倒在红石滩上。
“我不笑了。”比琉卡的嘴角还挂着笑意。他没有觉得自己能和九骨势均力敌,就那样毫不反抗地顺从地被轻轻按在地上。他喜欢九骨对他做的每一个举动,如果他们能再更亲昵一些就好了,如果所有烦恼和灾祸都不存在更好。
比琉卡抬起头,亲吻九骨的鼻尖。
九骨望着他的双眼,这么近的距离,他们的眼中都映出彼此的模样。
比琉卡忽然又好奇起来,问了很久以前接受幻之血后的那个问题。
“你看到的我还是原来的样子吗?”
“是的。”
“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浅灰色,有一点点蓝。”
“头发呢?”
“蜂蜜色,颜色也很浅。”
“记住我。”比琉卡说,“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无论我变成什么都不要忘记我现在的模样。”
“我不会让你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可要是你真的不一样了,我也一定会认出你。”
九骨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未来确实是一团迷雾,犹如无名之主的吐息一样令人无措。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接受了远古巨兽的生命,是不是也会变成怪物,到时你就会不认识我。”
九骨握住他的下巴,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
“你会变成狼、鸟还是蛇?”
“变成狼或许好一些。”比琉卡说,“你喜欢鸟吗?如果变成鹰的话,也能继续陪你打猎。我……我不喜欢变成蛇。”
九骨忍不住笑起来:“原来你在担心这个,一定要在这三种里选吗?”
“我不知道,梦里它们全都要把自己的生命给我,说不定我会变成有翅膀的狼,还有条蛇一样的尾巴那种丑陋又凶恶的怪物。”
“这个笑话很好笑。不过你不用接受任何人的生命。”
九骨用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你就是你自己,你的生命够用了,你年轻、健康,应该像灰檀木一样去享受快乐和无拘无束的自由。”
“九骨……”
“我不会让你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
但愿如此。
比琉卡的眼前却浮现出乌有者的模样。
他或许不会变成狼身鸟翅蛇尾的怪物,但古都神殿如果抓到他,为了聆听神谕遗言,是不是也会把那些他们认为并不需要的“感觉”夺走。
他和九骨紧紧相拥,感受这一刻的温暖。下一刻,九骨就把他推进湖里。
比琉卡惊慌地挣扎,九骨游到他身旁把他搂在怀中。
“为了将来离岛的时候考虑,不只弓箭、剑术要好好练习,游泳也得学会。”
天气不冷,湖水还有些暖意。
比琉卡在九骨的引导下,感觉湖水在将他托起。他想起很久以前狼头船长说的话:海浪把你抛到半空,再从底下接住你,就像你老妈哄你睡觉一样那么温柔体贴。
“那是不是白光?”比琉卡指着远处树林里的一点白色问。
“好像是。”
“我要抓住它。”
比琉卡想游到岸边找自己的弓箭,但一转眼,绿油油的树林中那一抹白光就不见了。
他的心情犹如水面一样动荡不已,那白光,那白光……
像不像他心中的希望之光,总是稍纵即逝,总是追逐不到。
九骨把他托到岸边,他爬上岸,九骨又替他拧干身上的湿衣。
他最爱的人是不知道未来的凶险吗?
不,他比谁都清楚,只是他想把最快乐的日子留在彼此心中罢了。
比琉卡觉得不是自己多心,他确实听到了灾厄的声音。

没有那么大,和来时的小船差不多,也无法载得动灰檀木和萤火。
小船十分简陋,到处是修补的痕迹,比琉卡却十分喜欢,并且学着九骨削木头的样子,用匕首刻了个兽首放在船头当破浪神雕像。
九骨看到他的得意之作,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动物?”
“不是狼、鸟和蛇。”比琉卡说,“都不是。”
“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吧。”
比琉卡看看船头那个五官歪斜、姿态可笑的雕像,终于忍不住笑了,越发觉得这条两人合力造出的小船可爱得独一无二。
平静安宁的岛上生活继续着,即使到了冬天,气候依然如春日般温暖,不但遍地花草,树林里的动物也丝毫没有过冬的迹象。
比琉卡发现九骨的噩梦减少了,但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像个细心的观察者,除了每天追逐小白鹿之外的所有时间都在关注九骨的一举一动。
他觉得九骨日渐消瘦,脸色越来越苍白,但无论他如何观察,九骨也很少在清醒时流露痛苦。
比琉卡看到他放在木屋架子上的刀。
这把刀是远古巨兽的肋骨,刀上的石头是血和泪。比琉卡一直认为“血泪之一”是最适合九骨的武器,其中的故事和盟约意味深远而令人唏嘘,可现在他只觉得这把刀是一个诅咒,是一副枷锁。
刀斜倚着木架,比琉卡把它拿起来捧在手中,手指碰到刀刃时,立刻听到巨兽的嘶吼。这是他以前触碰“血泪之一”不会听到的声音,像垂死野兽绝望的嗥叫,又像警告威吓的咆哮。
比琉卡有一阵冲动想把它扔进湖里,但他知道盟约和诅咒不会因此消失,反而会以更出人意料的方式伤害九骨。
他把刀轻轻放回去,转身离开屋子。
九骨既不在屋外的平原,也没有去树林。比琉卡跑向山涧,看到溪流时就像追逐小白光一样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
九骨正用溪水擦洗身体,流过背部的水落回小溪中却变成了红色。
比琉卡看到他背上那三道无名之主留下的伤痕正在流血,旧伤仿佛又被利爪撕裂了,比原来伤得更深,伤口中隐约能见到白骨。
比琉卡的心揪起来。
他说过不会隐瞒,说过会把一切都和他共享,但是却独自忍受这样的折磨。
比琉卡趁眼泪还没落下之前飞奔过去,从背后抱住九骨的肩膀。他不敢碰那些伤口,那不是普通的伤痕,不履行誓约就永不消失。
九骨背上的肌肉和骨骼有一瞬间紧绷僵硬,很快又变得松弛。
“快把眼泪收起来,你要向我证明自己不是孩子就不该这样撒娇。”
“我没有哭。”比琉卡说,“你骗我。”
九骨正要说话,比琉卡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你不害怕吗?你说过要和我一起旅行,要去很多地方。你还说如果违背誓约的后果越来越严重,到了不得不再次启程的时候一定会告诉我。你为什么骗我,是因为不管我怎么长大,永远比你小几岁吗?”
“我没有这么想,只是现在还没到必须离开的时候。”
“还有多久?剩下的时间,你打算就这样每天流着血,每晚做着被撕碎的梦来陪伴我度过?”比琉卡让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我拿起血泪之一的时候忽然明白了,你不会因此而死,所以你也知道对不对?你知道违背誓约的后果只是无尽的痛苦,但死亡不会就此降临,无名之主要求你继续行走,不在一个地方驻足。所以你才想出这样的方法躲避追踪,为了……”
比琉卡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为了让他学会保护自己的技艺,练就能够抵挡一切的力量。
就像他的老师曾经教导他的一样。
九骨用一根手指接住他挂在眼角的泪。
“小时候我也和你一样爱哭,总是问东问西,不安又脆弱。但你比我大胆得多,我不敢咬我的老师。”
“我很难过,不要惹我发笑。”
“既然还能笑,那就不算太难过。”九骨把打湿的布给他,“帮我把血擦干净,别仔细看那些伤口,反正很快就会痊愈。你猜得没错,无名之主不会让我流尽全身的血死去,只会反复撕开伤口再让它愈合。”
比琉卡偏要去看那几道伤,他要看清每一道伤口对九骨的伤害,告诫自己这一切是为什么而造成。即使九骨不会因此丧命,但噩梦和痛苦总有一天会让人走向崩溃。
“我们明天就搭船离开。”比琉卡说,“我要去找灰檀木。”
“还记得洛泽说过的话吗?”九骨问,“无名之主的幻之血已经衰弱,到了第三年要加倍小心。”
“我记得,我记得每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那些旅途中匆匆而过再也不见的人,他们的话我都记得!我出生时,以为这个世界只有弥尔村那么大,后来安戈叫我离开,我才发现外面如此广阔。但是,是你让我明白广阔所包含的意义。我是自私的家伙,无法忍受你的笑容下掩藏着这么巨大的痛苦与代价,想到你的伤痕和噩梦,我没有办法再像一无所知时那么快乐。”
“那么离开小岛后你有什么应对的计划?”
“和以前一样尽可能地避开神殿骑士和赏金猎人,去地广人稀的地方,去没有神殿的地方。整个兰斯洛可去的地方多的是。”
“可去的地方虽然很多,但能躲过乌有者的地方很少。”
“那就出海。”比琉卡说,“去大陆之外的土地,也许……也许离开了兰斯洛,无名之主的誓约也会失效。”
“这是个可行的方法,但要冒很大的风险,还得找到一条愿意去远海的船。据我说知,这样的航船一年之中也很少能见到几艘,除非我们能在港口住下一直等待。”
“找一个没有神殿的港口城市,我喜欢东洲的托尔迦港,我们可以再去一次。没准能遇到狼头船长,请他帮忙找找能远航的大船。”
九骨望着他,这些日子,比琉卡在他眼中已经飞速地成长了——不但长高了不少,目光也日渐坚毅成熟,但他努力计划的样子又恢复了几分令人怀念的孩子般的稚气。
“你真的想好了吗?”
“是的。”
“这里很安全,而且我并不会因为盟约而死。”
“难道痛苦和噩梦还不够吗?”比琉卡说,“我宁愿要两个人的冒险,也不要一个人的安全。”
推书 20234-08-02 :陪伴这件小事——》:[近代现代] 《陪伴这件小事》全集 作者:shallow7【CP完结+番外】CP 2022-01-18完结收藏:442 评论:179 海星:1,550文案:楚翊:一心赚钱(然后突然失业)的会所牛郎张凌浩:嚣张跋扈(然后突然落魄)的官二代一句话简介:一个短篇小甜饼标签:治愈 酸甜 双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