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 by蕉三根

作者:蕉三根  录入:08-05

索寻:“我们事业上升期是这样的,你个退休老头不懂。”
“嗯,不懂。”安德烈顺着逗他,犹豫了一下,又说,“你别忘了《自由报》那边可能找你给我拍纪录片……”
索寻:“!!!”
草,他忘了这茬。
安德烈皮笑肉不笑地安慰他:“没事,电影项目嘛,十有八|九会出意外,什么资金链一断啦,人员出问题啦……你不就有空了?”
索寻越听越想揍他,后槽牙磨得咯咯响。安德烈笑起来,抓他的手:“好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事情总是一件一件做,现在先不想了。”安德烈把手覆到他眼睛上,让他睡一会儿,“今年就先到此为止吧,要忙也明年再忙。”
于是索寻也笑了,就这么轻飘飘两句话,却给他带来莫大的安心。因为他知道安德烈会陪着他。
但是回上海以后也没有真的休息,为了比什凯克之行,索寻做了个简略的脚本。当然,这一趟只能算是“探个路”,要弄明白叶莲娜的一生,这一个礼拜是不够的,如果要制作视角完整的纪录片,要联系采访的人就更多。所以索寻说,这个脚本不是为了《自由报》的纪录片,而是只拍初次接触的“伪纪录片”——以后要是素材能用得上就拿去用,用不上他就自己拍着玩儿。
安德烈没听懂:“为什么是‘伪纪录片’?”
“这你不懂了吧?”索寻已经举着安德烈新送的徕卡,在拍他叠衣服,一边跟他说,“纪录片里,掌镜的人是隐形的,要让观众有‘在场感’。伪纪录片呢,只是用纪录片的形式来讲一个虚构的故事,所以掌镜的人也是主要角色……所以这一段话我也会录进去——嘿,好使。”
“什么好使?”
“换焦丝滑的嘞。”索寻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恨不得脸上都写满“爱不释手”几个字。那枚送的素戒也戴上了,恨不得把男朋友送的所有东西都用起来,颇有一种暴发户的气质,一边还指挥着安德烈把那件大衣也带上。
“不行。”安德烈坚定地拒绝他,“冷。要穿羽绒服。”
索寻撇撇嘴:“好吧。”
安德烈把两件加绒的背心塞进箱子,抬头看见索寻还在拍,又把话题引回来:“但你会用我们的真名。”
索寻:“嗯。”
安德烈继续确认:“你拍的东西也都是真实的事情。”
“对。”
安德烈得出结论:“那它就不是虚构的。”
索寻有点被他绕晕了:“嗯……所以它是一个伪的,伪纪录片。”
安德烈张了张嘴,一脸的欲言又止,然后他站了起来,从行李摊了满地的卧室退出去,索寻的镜头还是跟着他,安德烈回过头来:“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说的那个东西叫vlog?”
索寻:“……”
就多余跟他说这个。
出发前一晚,安德烈跟着索寻回了一趟爸妈那里吃了顿饭。沈琼云对于他们俩刚从哈尔滨回来又要出远门表示十分不满,一顿饭跟索寻念个没完:“还说要换个大点的房子呢,我看也不要浪费钱了,你一年能住几天啊?”
索茂先充耳不闻,只顾着跟安德烈聊吉尔吉斯斯坦:“我们年轻的时候,还是苏联那会儿,就听说伊塞克湖的美景,哎哟,有名得不得了!”
索寻分了一只耳朵听那边说话,一边抢答:“我们安排了伊塞克湖的——妈,等我回来了再好好陪陪你嘛。”
安德烈立刻无情地揭穿他:“你不是回来了就要去北京?”
索寻“啧”了一声:“什么叫我……你不去啊?”
索茂先插了一嘴进来:“那去不去天山呀?”
“太冷了,天山都是雪——”
沈琼云终于发作起来:“我看你跟着他们去好啦!”
于是一桌胡乱交叉的对话戛然而止,安静了一会儿,还是索茂先清了清嗓子:“他们有正事,不要打扰他们。以后我们去,夏天去,哎呀冬天去伊塞克湖也冷得要命……”
索寻憋着笑,给安德烈递了个眼神。沈琼云不满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理会索茂先,又跟儿子说:“我看你这几年两部电影都在上海拍的,不是蛮好的……你看看往东北一去半年,脸都瘦凹了,想想都吃苦死了……”
“哪有半年,不要夸张呀妈妈。”索寻笑得无奈,“我以前不也是跟着剧组全中国跑吗……”
“以前你是小助理呀,”沈琼云很有自己的一套逻辑,“那现在你是导演了,不是你说在哪里拍就在哪里拍哦?”
索寻笑起来,表示说不过。索茂先息事宁人地拽拽她,又问安德烈:“那你们这一个礼拜都安排好啦?有没有找到亲戚啊?”
“呃……找是找到了,”就是安德烈也不知道算什么亲戚,“柏林那个男孩子说,照片是他的奶奶留给他父亲的,他找到了他父亲的姨妈,这次就是他们一家人来接待我们,看看能不能再往上追溯……”
索茂先“哦”了一声,在心里盘算了半天,也没算出来这到底算个什么亲戚。沈琼云又道:“你们当心一点,我听说那边也不安全的,晚上不要出门啊——不要又去酒吧!”
她最后那句是对着索寻讲的,说得索寻眼睛一睁,极为无辜,也不知道怎么在妈妈心里就成了这种人设了。安德烈笑出了声,特人模狗样地对沈琼云承诺:“不去不去……阿姨,我看着他。”
“好好好,”索茂先笑呵呵地举起了眼前的果汁,“那祝你们顺利,回来再好好给我们讲一讲……”
他们第二天从浦东出发,没有直达航班,中转了近30个小时才到,比飞一趟欧洲还费劲儿。卓卡洛夫已经提前到了他的姨婆婆家里——索寻还跟安德烈确认了一下是不是“姨婆婆”,安德烈也不清楚。他们抵达的时候,卓卡洛夫和他那位姨婆婆的丈夫——他叫阿扎马特——来接,远远地就在人群里见到了鹤立鸡群一般的安德烈。卓卡洛夫先迎上来,热情地给了安德烈一个拥抱。
阿扎马特开车,车上还坐着他的女儿,叫阿米娜——谢天谢地,她的英语流利得就像一个美国人。索寻跟她交谈,得知她曾经在美国人开办的学校里读过书,当然,那还是在革|命以前的事了。索寻听得一头雾水,阿米娜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带着轻微嘲弄,但又没什么恶意的笑容:“你完全不了解吉尔吉斯斯坦,对吗?”
“所以我们来了这里。”安德烈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头。阿米娜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眼睛轻轻地眯了一下。然后她笑了,用不知道是俄语还是吉尔吉斯的语言跟她父亲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笑得另外三个人都是一头雾水。阿米娜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困惑的神色,又换成了英文:“我说,你长得比莱昂更像我们家的人。”她指了指柏林来的少年,然后朝安德烈挤了挤眼睛。
索寻微微勾起了嘴角,把车窗放下,拍窗外。比什凯克的街道比哈尔滨更忠诚地保留了前苏联的风格,车在飞驰,建筑如同时光,被飞快地被揉成一团,抛到了身后。
阿扎马特的妻子已经在家里等候,知道他们的来意,已经准备好了茶点和旧照片。阿米娜陪在旁边,用英语一句一句地给他们翻译。“叶莲娜姑姑……”她指着安德烈带来的照片,没错,她有印象,她的姐姐,也就是莱昂那个已经去世的奶奶,也叫叶莲娜,就是她们的父亲用自己的小妹妹的名字命名的。而她出嫁前就姓马尔梅多娃。
至此,所有的证据终于吻合。
安德烈追寻的那个叶莲娜有两个哥哥,他们都曾因反对当局被流放。叶莲娜在50年代写信,称她两个哥哥都已经死在了西伯利亚,实际上是谬传,她的二哥彼得在六十年代回到了伏龙芝。在此之前,是叶莲娜照顾着已经被认定为寡妇的嫂子和彼得的女儿小叶莲娜。彼得回来之后没有多久,发妻去世,不久,他娶了第二任妻子,一个吉尔吉斯女人,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眼前正在跟他们讲述一切的老人。她没有见过叶莲娜姑姑,老人告诉他们,她出生没有多久,叶莲娜又结婚了,是彼得为她找的丈夫。然后她跟着丈夫离开了伏龙芝,至于嫁到哪里去了,老人也说不清楚,那个时候她还太小了。她只找到一张旧照片,稍微年长一些的叶莲娜手里抱着一个婴儿,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照片背面是她的笔迹,阿米娜翻译,那句话的意思是:“亲爱的哥哥,我和小彼得一起为你祈祷。”
“如果莱昂的奶奶还活着,她大概记得姑姑的很多事情。”老太太充满歉意地朝他们笑笑,“抱歉,我和我的姐姐也没有那么亲密……你看,她比我大了十几岁,她是俄罗斯人,而我是吉尔吉斯人。”
安德烈又问了一些关于彼得当年为什么被流放的事,然而老人也说不清楚。那个年代的人有太多不可言说的禁忌。但有名字就好,安德烈记下叶莲娜哥哥的名字,也许他能够用别的方式找到记录,也许就能弄明白叶莲娜为什么要仓皇逃离家乡——更何况还有照片,安德烈要过来仔细地看。照片里的叶莲娜看起来比她实际的年龄要老得多,抱着一个婴儿,一点儿也不像刚做了母亲的样子。太多的苦难凝成她眼睛里的灰云,这个时候的她看起来已经和安德烈没有那么相似了。
晚上回酒店房间,索寻问安德烈,会不会有点失望。
“还好。”安德烈心态平和,不急不躁地在网上搜索“彼得·安德烈耶维奇·玛尔梅多夫”这个名字,一边回答索寻,“本来也没指望走这一趟就够了……起码知道叶莲娜还有一个儿子。”
索寻:“也许要找很长时间,还不一定找得到。”
安德烈只是笑笑:“那不正好,这纪录片一拖没个日子,不怕你撞档期了。”
索寻直想翻白眼:“谁跟你说那个……”
要真是一拖拖得没日子,搞不好乌克兰那边都打完了,拍这个纪录片的初衷就没意义了,那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项目呢。索寻是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他坐到床上,把手机从安德烈手里抽走,特别严肃地看着他,又不说话。安德烈让他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笑:“怎么了嘛?”
索寻:“我是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安德烈还是一副很平淡的样子:“我有心理准备啊。”
索寻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翻身起来,又掏相机,对准了安德烈的脸,安德烈笑着挡了一下:“干嘛……”
“采访一下。”索寻把他的手拨开,焦距拉近,贴得取景框里满满当当都是安德烈的脸,一边问他,“今天有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
“有没有感觉到血脉的召唤?”
安德烈笑得更厉害,伸手捂了捂自己的额头,有点无可奈何的表情。索寻又拨了他一下,强迫他看着镜头。安德烈只能清了清嗓子,房间里灯是昏黄的,打在他脸上形成侧光,中和了他脸庞凌厉分明的线条,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我发现……”安德烈慢条斯理地开口,“虽然都是混血,但他们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莱昂就是个德国人,阿扎马特一家都很清楚自己是吉尔吉斯人——哪怕是同一个父亲,她也会说,她是吉尔吉斯人,她的姐姐是俄罗斯人。我之前在基辅,发现他们也分得很明白,乌克兰人是乌克兰人,俄罗斯人是俄罗斯人。”
“中国人也分得很清。”索寻在镜头背后说,“上海人还分本地人、新上海人、刚波宁和白完人呢。”
安德烈好看的眼睛在镜头下露出困惑:“什么是白完人?”
“……没什么。”索寻收敛了一下,“不是好话,别学。你接着说。”
“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人。”安德烈乖乖地忽略了那个词,继续往下说,“从小他们都说我肯定不是中国人,这跟我说什么语言,受什么样的教育都没有关系,我就是不被当成中国人……但我也不是俄罗斯人,不是吉尔吉斯人,更不是法国人……这个世界上一切的战争都和这些名词有关,你要么是这一边,要么是那一边,但我哪里都不是。”
索寻等了一会儿,但安德烈没再往下说了。于是他追问了一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有的时候不太好。”安德烈说,然后他笑了,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有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关系。”
索寻:“……”
等于没说。
他关了相机,哭笑不得地看着安德烈。有那么一会儿他好像有一些话想说,但最终他只是倾身过去,吻了吻安德烈。
他们在比什凯克停留了几天,又见了更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但没有人能够提供更多关于玛尔梅多夫一家的线索。阿扎马特带着他们去看了彼得的墓地,他们在那里找到了叶莲娜的父母,但是没有她,也没有她另一个哥哥。墓地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玛尔梅多夫一家是东正教,但彼得去世以后,他的妻子和女儿就改回了吉尔吉斯人的信仰。安德烈带了一捧花过去,站了一会儿,轻轻地放在了另一个安德烈的墓碑前。
最后两天,他们从比什凯克出发,前往伊塞克湖。跟寻亲没什么关系,纯粹是索寻在网上看到别人说,没有去伊塞克湖看一看就等于没来过吉尔吉斯斯坦。还是阿扎马特给他们开车,虽然语言不通,但这老头儿又亲切又和善,给他们当了好几天司机了,也算相处出了一些感情。这一路两百多公里,阿扎马特给他们讲了吉尔吉斯斯坦民族的传说,阿米娜还在副驾上,用一种明显已经听腻了的神情和语气,不情不愿地给他们翻译。
传说吉尔吉斯人的祖先曾经生活在一条大河边上,不同的部落之间互相征伐,最终把吉尔吉斯人灭了族,只剩下了一对贪玩的孩子,因为躲在树林里忘记了回家而侥幸地捡回了性命。成为了孤儿的男孩和女孩无依无靠,于是森林里来了一只长角鹿妈妈,她收养了吉尔吉斯人的孩子,保护他们躲开仇敌和猛兽的追杀,把他们带到了伊塞克湖边,让他们结为夫妻,繁衍生息,他们的七个孩子分别成为了吉尔吉斯的七个民族的祖先……于是吉尔吉斯人发誓,绝不会伤害长角鹿妈妈的孩子,绝不捕杀森林里的任何一只鹿。直到很多年以后,出现了一个强大的首领,在他死后,他的儿子们为了向葬礼上的宾客炫耀他们的强大,猎杀了一只长角鹿,把长长的鹿角挂在了首领的坟前,并且宣称,只要是在他们的地盘上,一切跑的游的会飞的,都任由他们处置……于是杀戮开始了,吉尔吉斯人杀尽了森林里的所有鹿,长角鹿妈妈出现了,她带着她最后的孩子,恼恨地离开了伊塞克湖,吉尔吉斯人从此再也没有了妈妈的庇护……
说到后来,阿米娜的声音也不是那么不情愿了。索寻和安德烈始终安静地听着,一直讲到长角鹿妈妈说,她再也不会回来了,车里便陷入了一片安静。不知道过了多久,阿米娜才轻轻地提醒他们:“看,伊塞克湖。”
索寻转过头,已经远远地能看见碧蓝湖面的波光。冬日有风,把湖面揉得像丝绸的褶皱。他们开过去,阿扎马特开到路边停下,让他们下去拍照。索寻举起相机拍了几张,他看了看,却始终不满意。安德烈已经往前走得很远,几乎要挨到湖边了。索寻跟上安德烈,走到了他身边。
“在想什么?”索寻问他。
安德烈又把头转回去:“在想长角鹿妈妈。”
于是也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边,风声猎猎作响,天地间却从来没有如此安静过。好一会儿,他才又把相机举了起来,对准了站在湖边的人。安德烈身上蓝色的冲锋衣被风吹得鼓起来,整个人站得像一支旗杆。
“安德烈!”索寻叫他,“看我!”
于是安德烈回过头来,索寻按下了快门。湖泊一望无际,雪山静静地立在远方,安德烈看着他,露出了微笑。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白完人=皖人=安徽人。有点地域歧视。
长角鹿妈妈的故事出自吉尔吉斯作家艾特玛托夫的《白轮船》,建议看原文。
感谢阅读!
推书 20234-08-05 :直男保镖他不解风》:[近代现代] 《直男保镖他不解风情》全集 作者:野真【CP完结+番外】长佩VIP2023-08-01完结收藏:11,704 评论:1,561 海星:12,315文案:  傲娇公举明星美攻×木讷黑皮保镖忠犬帅受  晏沢曾经以为自己喜欢的人,应该是柔软的、漂亮的、知情识趣的。  就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