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安德烈没理他,拽拽地说:“31岁生日礼物。”
索寻捂住了脸,笑出了一种怪声儿,耳朵已经红透了。
安德烈继续掏箱子,最后掏出了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副墨镜:“这是今年的。”
索寻接过去,墨镜平平无奇,但索寻看了两眼,直接“卧槽”了一声。只见镜片上龙飞凤舞一个签名,正是索寻很喜欢的一个欧洲导演,他再看两眼,认出来了,这是人家代表作里男主角戴过的那款。
“你是……”索寻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上哪儿买的周边吗?”
安德烈摇摇头:“托迟也给你弄来的,老爷子亲笔签的名。”
索寻倒吸一口冷气,感觉腿都一软,赶紧把盒子拿过来,又重新放回去,恨不得好好供起来。安德烈的手就像拍卖会上的导购小姐似的挥过去,展示着床上桌子上放满的礼物,等他表扬。索寻笑得不行,也不夸他,也不说喜不喜欢,就往床上一扑,还蹬了蹬小腿。安德烈也笑,爬到床上去拉他:“干嘛?”
索寻翻过来,还在笑:“你知道你像什么?”
“什么?”
索寻笑得肩膀乱颤:“像那种去会所包男公关的富婆,花的还是老公的钱……哈哈哈!”
安德烈:“……”
索寻笑得气都喘不上来:“但人家都是把从出生开始每一年的生日都补足了,你为什么就从29岁开始啊?我们也不是29岁认识的啊!”
安德烈咬了咬后槽牙,非常诚实地说:“你要是16岁我可以考虑每一年补齐,32岁的话是不是有点浪费钱了?”
索寻笑得更厉害,又觉得他这个答案太可爱了,扑上去把人紧紧地抱住。安德烈亲了他一口,他还在笑,也不知道怎么就乐成了这幅样子。于是安德烈再亲一口,摁着他的后脑勺,把这个吻拉得缠绵。索寻终于笑不动了,有点儿缺氧,脸是红的,但眼睛是亮的。
“不是从我们认识的时候算起,”安德烈轻声说,“是从我爱上你以后算起,我要把它续上……因为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停止过爱你。”
索寻的嘴角还是咧着的,跟他鼻尖贴鼻尖,亲昵地蹭了蹭。
“我都没给你过过生日呢……”他有些抱怨的语气,好像这都是安德烈的错。其实他们俩在这个事情上是一样的,都对生日不是很在意,索寻最多就是记得日子跟他说句生日快乐。安德烈竟然在好多年前就这么用心地给他准备过礼物,简直是……说好了大家都不复习结果他突然熬夜背单词。
“那你记得补。”
索寻皱了一下脸:“也从我爱上你那一年开始补?”
安德烈笑了:“嗯。可以。”
索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
爱不爱的可就两说了。
安德烈听出他弦外之音,“嘶”了一声,用力在他下唇上咬了一下,闹得索寻赶紧告饶:“好好好,补补补……都补上!”
“那倒也不用。”安德烈卖关子,“只要你说一句话就行了。”
索寻立刻:“我愿意。”
安德烈摇了摇头:“不是这句。”
“那是什么?”
安德烈撑着手肘看他:“你就说……是不是比用你的名字调一瓶香水好?”
索寻一脸震撼地转过脸,然后又开始笑。
“卧槽你好幼稚啊……”
安德烈不依不饶:“说嘛!”
“说说说……”索寻马上投降,“好多了。”
安德烈还不信:“真的?”
“真的。”索寻恨不得举手发誓,同时阻止自己去研究那台徕卡的型号的冲动。其实不重要,索寻并不在乎。因为每一件都是安德烈在想“阿索会喜欢什么”,所以买得不对也没关系。
安德烈满意了。
“生日快乐。”他又说。
索寻点点头:“超快乐。”
??第102章
非如此不可。
索寻的好情绪一直延续到了杀青, 虽然最后一点拍摄的过程里还是在超负荷工作,但整体而言,已经算得上拍得相当顺利。更好的消息是, 美国的实验室传回了验DNA的结果,证实了安德烈和卓卡洛夫共享了同一个高祖母, 也就是说, 那张全家福上的少女多半就是叶莲娜。
卓卡洛夫跟安德烈通了一个电话,双方都感到非常奇妙。他今年才19岁, 父亲是吉尔吉斯移民, 母亲是德国人,他出生就出生在柏林,从来没有去过比什凯克。趁这个机会, 他想和安德烈一起去找家族历史。安德烈把时间定在了电影杀青之后,索寻左腾右挪地在日程表上挤出了一个礼拜,要跟他们一起去。不管Alex那边最终关于纪录片的提案能不能通过、最后是不是找他,索寻都想去拍点素材。
剧组在哈尔滨的最后一天,松花江上的冰已经结得非常厚实。所有人一起去冰上乐园玩, 主创们都坐在旧轮胎里, 由一辆冰上摩托拽着疾驰而行。索寻本来想拉着安德烈也坐, 无奈他整个人太长了, 轮胎里叠不下他, 速度一快可能危险。最后就是他举着剧组的摄影机,拍一群显眼包像贪吃蛇里的豆似的,一个串一个地吱哇乱叫。本来想多玩一会儿,但这一溜里也没几个真正的年轻人, 风这么一吹, 全都在喊头疼。最后留了剧组里真正的年轻人在这儿继续玩, 中年人部队又浩浩荡荡地去泡澡堂子了。
索寻在哈尔滨四个多月了,竟然还没有来感受过一次东北的洗浴中心。被制片人带着进去,好好一个上海人,像个从乡下来的穷小子一样,对里面富丽堂皇的装修惊叹不已。里面更是什么风格的汤池都有,索寻特地挑了露天的,因为外面是男女混合的,所以要求大家穿一条裤子下水,索寻觉得心理上好接受一点。现在天太冷,外面没人,他反而觉得雪堆在池边的仿日式园林鹅卵石道上,别有一番风情。
一块儿下水的总共六个人,除了制片人和苗樊,还有两个制片,也是一直跟在组里忙前忙后的。拍了这几个月下来,大家都被摧残得不成人样,等安德烈在池边一脱浴袍,立刻受到了大家的群攻。
“哎呀!”制片人脸挤成一团,都不知道能说啥了,“哎呀呀呀呀!”
安德烈让他“呀”得都不敢下水了,索寻赶紧伸手拉他下来:“别冻着了!”
制片人接着咂舌:“平常衣服一厚真没看出来,这身材……哎呀呀呀呀呀!”
大家都笑起来,苗樊也在旁边笑:“安老师是做模特的是吧?”
“原来是。”安德烈小心地强调了一下时态。
于是众人纷纷放宽心:“那是不能比,没事没事……”
索寻看了看制片人隐在水里的肚子,神情很微妙地挑了挑眉毛,马上被制片人掬水泼了一脸:“你别笑话我!你也不远了!”
索寻立刻收腹,挺胸,“倏”的从安德烈身边游开,然后被安德烈一把拉住了短裤边缘。扯得太下流了,差点就整个被他拽下来,索寻心有余悸地停在原位,不敢跑了。
“是该锻炼锻炼了,”苗樊又说,“网上老说,我们对女演员太苛刻,对男演员太宽容……唉,”他拍拍自己的肚子,分外感慨,“也不是没有道理嘛!”
索寻笑得不行:“苗老师从第一天就开始有危机了。”
苗樊:“我们吃这行饭的,还是要对观众的眼睛负责。”
于是大家都纷纷应和起来,有个制片还来了句“人民艺术家”。索寻也跟着点头,但是一回头,偷偷地跟安德烈挤眼睛,安德烈就知道他心里又在促狭。
苗樊这个人,话说得都挺漂亮的,就是老让人捧着,那意思就差劲儿了。但要说周围人不捧着他,是不可能的,这个环境就是这样。他也没觉得被人捧着有什么不对,所以老喜欢在这种大家都很放松的场合下突然跟领导发言似的来两句。不过索寻也已经习惯了,跟着应和两声不会少块肉。
于是汤池里的画风就逐渐向什么演艺行业座谈会靠拢了,苗樊谈兴起来,跟索寻畅谈当下影视圈,两人一块儿感慨,没有好本子,还是太缺故事了。
“现在感觉没几个人能写一个完整的、有结构的故事……都不用多好,只要有结构就行。”苗樊直叹气,看到索寻赞同地点头,便被鼓舞了似的,“总是去追求什么那些IP,网上写的东西,能看吗?”
安德烈在旁边端着一杯饮料安静地旁听,眼看着网络修真小说爱好者索寻同志张了张嘴,似乎想伸个冤,但是又闭上了:“确实比较少能有改编的价值。”
安德烈无声地笑出来。还挺客观。
然后索寻又道:“其实只是结构的逻辑不一样,网络小说要保证连载的热情,会更往商业化方向妥协一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好东西。网络小说这么多年了,开发那些IP是必然的,也不是坏事,研究这个的都早就成学科了……”
苗樊不怎么信的样子:“真的假的?”
“嗯,”索寻为了说服他似的,“我母亲是中文系教授嘛,她好多年前就已经在研究这个课题了。”
苗樊果然露出很信服的表情,又追问了一番沈琼云在哪所大学任教,得知索寻的父母都是在一流大学当教授以后,安德烈明显感觉苗樊看索寻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但话又说回来,现在的问题啊,是IP太多,只有IP,没有原创。”苗樊还是叹气,“前几年都去争着买那些大IP,随随便便版权费就几千万掏出去,然后呢?盘子摊那么大,弄得起来吗?”
这个索寻倒是很认同:“现在好一点了,不都流行搞原创IP孵化了吗?”
“都吃到教训了。”苗樊笑了一声,很自得于自己从来没有赶过这个风头,又有一些微妙的幸灾乐祸,“说到底是现在从业者的素质都太差了,原创写不出,IP又改不好,怎么办嘛?”
索寻笑了:“难呀,大环境也不好。”
苗樊摆摆手,一副很厌倦这种论调的神情:“索导,你也是电影学院出来的,你应该很了解的。我是厌烦透了,有些电影你一看就知道底子不行,但是映前先搞个所谓业内观影,打点打点媒体,宣发上再多花点钱,观众还会帮着开脱——哎呀,都是审查的锅……可拉倒吧!人不行,不要怪环境!我看现在这些人,要谢谢审查给他们遮羞!”
他说得激动,手势动作也不少,拍了不少水花。索寻往后避了避,很明显要避他话里的锋芒。声音有点大,把制片人也引了过来,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大有一副“不是我做的电影我都看不上”的架势,把这两年的几个大项目都挨个批了个遍。安德烈还是在一边静静旁听,看索寻不说话,又朝他挤了挤眼睛。
果然都是……“爱电影,也懂电影的人”哪!
索寻接收到了安德烈无声的刻薄,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大有也被他骂到的架势,但瞪完了,又只能无奈地笑笑。晚上还有一顿庆功宴,索寻被灌得七荤八素的,最后又是安德烈出来挡。薄薄的身板,大大的酒量,谈笑间把一桌子人都喝趴了。索寻一向知道他酒量是不小的,但也没机会跟他这么斗酒似的喝过,回了酒店房间还直呼牛逼。安德烈带点敷衍地应,看起来比他清醒得多,一边给他脱衣服,照顾他进被窝。还好下午在汤池泡得皮都快皱了,干净得很,也没吐,不用洗澡。就是酒气有点重,不过两人都一样,谁也不嫌弃谁,臭烘烘地钻一个被窝。然后没一会儿,索寻又流鼻血了。
暖气太旺,可怜的南方人根本受不住,最近天天流鼻血。于是安德烈再爬起来,熟练地给他拿纸,让他仰着头,索寻只能张着嘴呼吸,脸上红扑扑的,看起来又傻又可怜。安德烈看着他这个样子就忍不住笑,伸手在他额头上捋。
“你真是变了不少。”安德烈突然说。
索寻“嗯?”了一声,鼻子里还塞着一团纸,茫然地看他:“啥?”
“要是以前,你肯定要跟苗老师辩清楚。”
索寻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由“嗐”了一声:“胡说,我以前也没那么喜欢跟人辩论的好吧?”
安德烈就笑笑,没说什么。
以前的索寻不是喜欢跟人辩论,而是有些他认定的东西,他一定会讲清楚,不管对方是谁,地位是不是比他高,说出来是不是会得罪人……以前的索寻会跟苗樊说,对,现在从业者的素质是不行,但首先是环境不行,才造成了大家都不行。他会用比苗樊更有力的语气、甚至是带着点咄咄逼人的架势,手势动作激起更多的水花,条分缕析地讲,首先是因为这个环境驯化出了这样一批观众,这些观众形成了这样的市场,这样市场才导致了没人写得出好东西,写出来了也赚不到钱,最后剩下的都是只求糊口,无限追求庸俗的人……没错,就是要怪环境。没道理上一代人电影拍得好好的,这一代人都基因突变,全都变成不会拍电影的笨蛋了。这个世界不是一夜之间变成这样的,每个人都睁大眼睛看得清楚。大家都已经认了没有办法改变,难道连怪罪一下都要被审判为无能吗?
然而索寻只是把鼻子里染血的纸拿出来,吸了吸鼻子通气,笑了一声:“我都32了,还跟人争这个,我吃饱了没事做吧?”
安德烈从他手里把纸接过来,扔了。索寻坐在床边,也不知道是酒,还是暖气,把他的脸蒸得好红。安德烈跪坐下来,仰头看着他。索寻在笑,那是一种微醺之后很含糊的笑,看得安德烈心里发软。他伸出手,摸了摸索寻的脸颊。
“这部电影我拍得很开心。”索寻说。
安德烈点点头:“我知道。”
“苗樊在这个行业已经太久了,要去跟他们讲现在的年轻创作者多不容易,那是天方夜谭,他理解不了的。”索寻说得很慢,一边握着安德烈的手,“哎呀,他呢,无非就是想表达他比圈子里别人都牛逼。‘审查怎么啦,我一样能做出好电影,就是你们都不行,我最牛逼’……嗐!”
安德烈被他学苗樊的神态逗笑了,反过来攥他的手,索寻的手心被熏得发汗。
索寻瓮着声音,又说:“其实只是他正好站在了审查的安全区里面,所以很多东西他看不到。有时候我也跟服务行业差不多,得去琢磨人家有什么心理需求,才能把钱从人家口袋里掏出来,做我要做的事情……所以到今天我也接受了,人都是有缺陷的。你看咱们制片人,挺好一人吧?但他不许女孩儿坐苹果箱,说这是‘规矩’——我的天哪,这跟那种不许女人进祠堂的规矩有什么区别啊?但剧组真的就是一群这样的人,这种观念上的事情我改不了他们,我只能跟小邱她们说累了就坐下休息,但别让他看见就行。可是我不能把我的精力都放在这些事情上,如果我每一次都要去跟别人辩论,去纠正别人,我要累死的。重要的是这部电影……”索寻停下来,喘了口气,像是跑完了一条无比漫长的路,“我们拍完了。重要的是,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还是很热爱电影。”
他甚至觉得这样的话都讲得有些腻味了。他说过“如果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就太好了”,他还说过“拍电影是我唯一擅长做的事”,他又说过“大祸临头,天当被盖”……所以他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剖心了。其实他知道安德烈是不需要他这样剖心的,索寻总觉得是在剖给自己听。每遇到一件事,他就要把心剖出来,再看一看。以前被撤资,他得剖一遍;失去《隔都》,他再剖一遍;《鲜花圣母》下架,他接着剖;眼看着世道一点点变坏,灯下鬼影幢幢,他再把心剖开……每一次他都得确认一下,心还在,还热,还会跳。那么好,他可以把胸腔合上,再往前走。
“苗樊这个人……”索寻又说,“他是用心在挑本子的。他愿意为好故事投资,想为中国的电影出力,他也会演,能演好……辛祁也很热爱。其实我们组里每个人都是热爱的,甚至包括小邱……在这样一群人中间,我觉得没有那么孤独。”
安德烈没有打断他,他还是攥着索寻的手,索寻不仰着头了,看着他笑,半晌,轻声道:“水。”
安德烈马上站起来给他倒水,温的,一回房间他就烧好了,放在那里晾着,索寻接过来直接喝。
“颜睿说我是西西弗斯。”索寻把水喝完,又来了一句,声音很小,认错似的,“我跟他吵了一架。”
“这不是夸你吗?”
索寻摇摇头:“不像夸。他阴阳怪气的。”
安德烈把空水杯拿回来:“他跟你道过歉没有?”
索寻点头:“道过了。”
“你跟他道歉了吗?”
索寻犹豫了,然后又小声说:“我下次道。”
“那就好了。”
“Es muss sein.”索寻突然说。
安德烈停了一下,轻轻地纠正了他的发音:“Es muss sein.”
索寻一愣:“你什么时候又把德语学了?”
“就会这几句。”安德烈说,“‘非如此不可’?”
索寻点点头:“江少珩跟我说的,好像是贝多芬的曲子……”
他有点想不起来江少珩具体讲过什么了,但这就是他的答案了。他希望有一天他可以不要再把心剖出来了,因为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应该正文能完结了。
??第103章
湖泊一望无际,雪山静静地立在远方。
走之前, 制片人又把索寻叫去,神神秘秘地,说喝一杯咖啡。索寻把安德烈留在酒店房间里收拾东西, 自己去了。不到一个钟头就又回来,安德烈问他什么事情, 他就耸耸肩, 一副很淡然的样子。
“一个工作机会。”索寻说得轻描淡写,“苗老师推荐的, 但他早上飞机已经走了, 给我转达一下。”
安德烈抬起头:“什么工作机会?”
索寻笑笑,拖长了声音,强调什么似的:“很大——的项目。”
他们一路去机场一路说。这个项目改编自拿过奖的历史小说, 不夸张地讲,基本已经集结了国内最头部的资源,资方财力和背景一样雄厚,总导演低调且德高望重,连这次“清算”都没想到把他拉出来。索寻其实早就听说过这个项目, 连焦明辉在几年前都被请过去当过一段时间顾问——就是因为已经好几年了, 索寻以为这项目早就凉了呢。没想到项目还在进行, 主角一水儿的新人, 已经封闭式培训了一年之久。给他们上表演课的全都是索寻他们学校的老师, 这帮新人可能比他们正经考上了电影学院的还“学院派”。配角个个都是腕儿,苗樊这样的,都只能去露个脸。本来定了就快开机了,但是有个副导前两个月查出来癌症, 导演组就空了一个位置出来。总导演非常严格, 要求“文学素养过关”, 选了三个月也没挑到合适的。苗樊觉得索寻合适,也不保证什么,就建议他去试试。
安德烈听得一愣一愣,觉得这应该是个天大的好机会,但索寻却有点儿淡淡的,摸不透他的情绪。
“你不感兴趣?”
索寻不置可否:“我考虑考虑。”
他跟制片人也是这么说的——当然,要比在安德烈面前呈现的真实情绪要多那么一点浮夸的惊喜,同时担心自己“不够格”。制片人看穿他的表演,用一种相当过来人的口吻奉劝他,年轻人不要这么着急自己乾纲独断,不然就只能自己跟自己玩,“走不到更大的世界”。
索寻倒没有很被冒犯的感觉,他知道制片人说的是对的,他倒现在为止拍的片子就是在“自己跟自己玩儿”。可以说是追求自由表达,但这种表达向来摇摇欲坠,他不是不清楚。而且即使是从自我表达的角度来讲,电影也不是只关于文本的艺术,电影还关于画面、声音、符号甚至是现代技术……一切想象力的实现都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索寻可以一直坚持自我,但带来的局限就是他只能固定在某些成本不高的题材里面,也注定更难以被更多的人看到。
“所以我说,我考虑考虑。”索寻从出租车后备箱提起箱子,对安德烈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但说实在话,我还真不一定够格进这个导演组,怎么你们都一副是我看不上人家的口气……我有那么牛逼吗?”
安德烈说得真心实意:“实力不一定有,但态度肯定有。”
索寻“嘶”了一声,发现安德烈现在是越来越讨打。等到了安检口,他又说:“不过这种项目吧……也确实容易扑。前车之鉴太多了。”
“跟你又没有关系,”安德烈看得相当明白,“你就是去刷个简历的。”
“话是这么说……”索寻提了半句,又不讲了,提前一步去过安检。后来他一直没再提这个话,直到上了飞机,安德烈已经歪着头闭目养神了,他才又絮絮地把话头提了起来,“以前我跟着展言跑宣传,就觉得挺难受的,觉得特别没有尊严。”
安德烈睁开眼:“什么?”
“都说这个行当下九流,其实到现在也没太大的改变,为了让别人来看自己的东西,都像天桥底下胸口碎大石。”索寻的声音压得很小,“尤其是碰到那种有点想法的主创,很认真做的东西,最后交给宣发,但是宣发的思路还是去迎合更大众的市场——当然也有很多时候主创也很自以为是啦,需要专业的人来做宣发,但我真的没见过多少宣发是‘专业’的。无论你多么用心去做一个东西,最后就是没有人理解,也没有人在乎。”索寻顿了顿,安德烈没打断他,他大概知道索寻要说什么,在等着他把话题再说回那个项目上去。
“人在这种环境里,很容易就失去了对自己的尊重。等自己也觉得是在天桥底下卖艺的,就很难再做出什么好东西。我不喜欢太商业化的项目也有这个原因,环境对我影响挺大的,我没你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定力。”
安德烈“嗯”了一声:“那……不去?”
“去吧。”索寻又说。
安德烈让他气笑了:“那你说这半天!”
“先发个简历去试试嘛。”索寻摇摇头,“人家又不一定要我。”
“万一要你的话,《春夜喜雨》的后期怎么办?”
索寻莫名其妙看着他:“有剪辑师啊,我随时沟通就行。”
安德烈笑着“哦”了一声,之前索寻单打独斗惯了,两部电影都是他自己剪的,弄得安德烈都忘了一个剧组本来就应该配专门的剪辑的。
“《蜉蝣》呢?”
“那个更远了,”索寻长叹一口气,“看这情形都不知道……”
安德烈:“你不是还要给迟老师量身写一个本子……”
索寻伸出手,一下子捏住了他嘚吧嘚吧没个完的嘴巴:“安静。”
安德烈微微晃了晃头,挣开他捏嘴的手,叹了一声:“哎哟……忙不忙得过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