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瑜跟在边上:“跃婆婆会针灸?”
沐跃爽朗一笑:“会啊,我所在的门派里,每个人都要学医卜星象,我虽是师兄弟姐妹中的粗人,占卜看相都不成,观星和医术倒还看得过去。”
吕瑛挣扎着睁开眼,小声叫道:“外祖母。”
沐跃柔声回道:“在呢。”
外祖母在小鸽子身边呢。
沐跃是个喜欢旅行的人,她就像风,不能停留在一个地方。
吕瑛在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外祖母时,就听她得意地说,她随洋番的商船到了一个叫法兰西的国度,那儿的大街臭死了,男人女人还总喜欢对她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念些肉麻兮兮的情诗,可奇怪的是,这样的外祖母却和母亲一样,给吕瑛强烈的安全感。
大概是因为她们不仅外貌相似,连喜欢离家乱跑的性子也一样吧。
吕瑛安心闭上眼睛。
不知不觉,耳边响起一阵豪迈的唢呐声,调子像是秋瑜教他唱的那首《好汉歌》。
他站在山崖旁,看几个黑人抬着棺材跳着、闹着。
外祖母在他身边,丈夫、女儿接连离世,便是她这样洒脱的人,头发也已全白,一双琥珀色的眼却依然如星子般深邃明亮。
她叹道:“这黑人抬棺挺有意思的,等外祖母走了,给我整一套一样的。”
瑛瑛听见自己说:“说不定我会死在外祖母前面呢。”
外祖母搂住他,额头抵着他的肩膀。
“不,你得走在我后边,不然老天就对我太残忍了,我潇洒一世,最后却被你们所有人丢下。”
瑛瑛问她:“可命数无常,我未必能长寿,若我真的先您一步离开,您会怎样?”
外祖母沉默许久,轻笑:“不知道,大概是前往极北之地吧,听闻那儿的天上有七彩的灵光,是仙人留下的登天梯,我爬天梯去天上找你们。”
跃婆婆芳龄六十八,积蓄内力一甲子,武功之高,深不可测。
她未与吕瑛说过自己的身世,只说她二十岁那年师傅升天,师兄师姐为争遗产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她懒得争,便背着刀和药囊出海去了,出海第三天,她遇到了一个自称“小房”的少年。
八岁的吕房第一次驾船出海,便救下了差点被风浪拍死的沐跃,为了报他的救命之恩,沐跃之后每到一处地方,都会托人送当地特产去琼崖岛。
吕房这一生守在琼崖岛上,却仿佛随另一人看遍了世间风景。
如此春去秋来,沐跃在四十三岁那年和同门比斗,同门死了,她重伤濒死,写遗书一封寄给吕房,叫他过来接收遗产。
吕房匆匆出岛,将她接回家悉心照顾,待沐跃养好了伤,新年也来了,吕房又为她在海边放了一晚上烟花。
两个单身中年坐在沙滩上吹海风、喝烈酒、赏烟花,许是烟花太美,拨动了沐跃的心弦,又或是酒水太烈壮了吕房的胆,他们终于情不自禁……
十个月后,吕晓璇来到人间。
吕晓璇小时候问父母,她是从哪来的。
沐跃回道:“你是娘从海边捡来的。”
吕晓璇看爹:“真的吗?娘不是又哄我吧?”
吕房咳了一声,满脸严肃:“真的。”
沐跃是满级智人,热爱跑图,生了孩子也不耽误她满地球遛跶,谁知女儿在这方面像了她,十七岁就跑去中原,十八岁回家,生了个外孙,叫瑛瑛。
吕瑛是天生的心脉不全,幸好他的外祖父、外祖母、太外祖都是内力深厚的人,三人的功力加起来得有一百五十多年,他们在吕瑛才出生时轮流用内力辅助增强他心脉的生机,又用吕家几代积蓄的财富娇养他,才留住了他的性命。
沐跃本不信神,养了外孙一年,也不得不抱孩子去妈祖庙认干娘求保佑,只因医药有穷尽,心脉之缺,非药可补。
吕瑛醒时,听到外祖母在唱一首没听过的歌,用的语言也是陌生的。
他张嘴,嗓音干哑:“这是什么歌?”
沐跃扶他起来,喂了些温水:“这首歌叫《格桑花》,是西番那边的。”
吕瑛:“这次是去了西番?”
沐跃:“西番医术颇有独到之处,为了你我才去的,不然我都绕着那边走。”
吕瑛:“为何?”
提及此事,沐跃长长一叹:“我二师姐在那边呢。”
吕瑛:“外祖母和这位师姐关系不好吗?”
沐跃耐心解释:“以前好过,但在二十多年前,我掌门师兄与四师姐和离,又转头想要强娶我,我嫌他恶心,便把他杀了,二师姐和三师兄都是掌门师兄的血亲,四师姐也对他余情未了,我不想和他们死斗,便一直避着他们。”
一直坐旁边削果子的秋瑜没想到跃婆婆的师门情仇如此精彩,他插嘴道:“我觉得跃婆婆杀得没错。”
沐跃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我也觉得没错,便是再来一次,我也要杀大师兄,他那人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从没有女人会拒绝他,我拒绝他时,他还以为我是欲拒还迎,要强行抱我呢,我就一刀砍过去,绝不让他占我的便宜。”
秋瑜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他不自觉在脑子里还原当年的场景。
跃婆婆今年六十八,二十多年前的她是四十来岁,那她师兄应当五十了吧?秋瑜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五十岁的老男人,满脸自信,说“师妹,你心里有我,别嘴硬了”,然后要抱过来……
秋瑜被油得一个激灵。
吕瑛关心他:“秋瑜,你怎么打摆子了?”
秋瑜莫不是和他翻山越岭,被虫子咬出了疟疾吧?
秋瑜捂脸说出他的脑补。
吕瑛立刻嫌弃:“噫,你说什么呢?快住嘴!”
顺着秋瑜的思路一想,吕瑛也被油得不好了。
受害者跃婆婆激动起来:“对,他当初就是那么恶心我的!”
秋瑜又陪了吕瑛两日,便随来接他的芝麻绿豆两位家仆上了回滨州的船。
临走前他趴吕瑛床边和吕瑛拉勾:“瑛子,你要快快好起来,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抢妈祖庙的头柱香。”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吕瑛躺了十来天,终于能爬起来时,吕晓璇也提着一条火腿回家来了。
她才追着一伙人贩子去了绩溪县,救了一伙孩子,又顺手买了当地的特产火腿给家人尝鲜。
“今年没什么天灾,日子好过了些,临近年关,江淮一带的富户做火腿都做疯了,我查案的时候还调解了两户抢猪腿的人家,不然得打出人命来。”
吕晓璇抱着儿子,和父母聊着家常,吕瑛还有点虚,只靠在娘怀里嗑瓜子。
沐跃从西番高原上下来,途经巴蜀,她说:“巴蜀富户做腊肠也很疯,我路过一户人家,被请去给他们家老太太治中风,发现腊肠挂得满院子都是。”
琼崖岛也有许多美食,潭牛乡有文昌鸡,柔嫩可口,万州有东山羊,鲜而不膻,加之海里有虾蟹贝鱼,许多食材只是白灼都美味无比。
瑛瑛病才好,家里就让炖鸡汤羊汤给他补身子,沐跃握着外孙细细瘦瘦的手腕,心疼得不行,干脆亲自去厨房做猪骨炖鸡汤,她刀法好,唰唰几刀,猪蹄肉都被剔了下来,这肉红烧特别好吃。
沐跃将一把小葱扔地上,往锅里撒糖,准备炒糖色。
吕房坐板凳上,边剥葱边骂抱着儿子晃过来的吕晓璇:“管管你儿子!瓜子壳吐得到处都是。”
瑛瑛从葵瓜籽嗑到了南瓜籽,对外祖的训斥左耳进右耳出。
吕晓璇也不理亲爹,下巴靠母亲肩上,撒娇:“娘,肉熟了没?”
“熟了。”沐跃夹起一块肉塞女儿嘴里,“咸淡还成吗?”
吕晓璇:“正正好呢!”
那就可以盛菜出锅吃饭了。
傍晚,老管家来报:“老太爷乘船行至柔佛,发现那儿有一种鸭子,肉质鲜嫩可口,肥而不腻,特命人送来几百只,给老爷、夫人、少主、孙少爷解馋。”
吕瑛对这位太外祖印象不深,只记得如外祖一般英俊,但个子更高,是个能举千斤的力士,吃饭时从不端碗,只端锅。
吕太爷没去吕宋岛养老时,厘家人还为吕家到底是大力神的子孙、还是雨神的子孙争论过,最后得出结论,两位神的后代应是通过婚。
吕房关切道:“父亲近日可好?”
随老管家过来的老人叫吕旺,笑起来满脸慈祥:“老太爷极好,在柔佛遇着公虎猎杀母虎的幼崽,那母虎抵抗不得,没了性命,老太爷心下怜惜,一拳击毙了公虎,将幼虎带回家养了。”
吕房:知道亲爹还是那么猛男,放心了。
吕晓璇:柔佛的老虎?那是马来虎吧!
沐跃说:“柔佛的老虎我见过,比北边的老虎小一些,北边有些地方闹虎灾,牧民养的牛羊都被拖走,冬天就过不下去,可惨了。”
有了外祖母,吕瑛新做的空白册子上就有了可写的东西,沐跃也乐得有人听她讲故事,便坐炉子边煮着秋瑜孝敬给吕瑛小人家的奶茶,从西番讲到法兰西,又从法兰西讲到北孟发家的草原。
“那儿的草原特别大,风吹来,青草摇摆着,和海浪一般,也是极美的景象,配着苍烟落日,牧民的吆喝声,别有一番滋味。”
吕瑛:“牧民吃得饱吗?”
沐跃:“大部分都吃不饱,而且那边很冷,每年冬天都要冻死人,我们南边喝茶的时候,那边大约已下了鹅毛大雪。”
虽吕家这一家人都活得很有个性,没有谁会围着孩子转,但家人都在身边,充沛的人气和年关将近的喜气还是让吕瑛心情极好。
心情好免疫力就好,又有外祖母天天下厨给煮药膳吃,吕瑛终于养好了身体,能穿着一身毛绒绒的衣服,看外祖父和外祖母在海边打水仗了。
沐跃掌法不比刀法差,一掌推去能掀起两米多的大浪,拍得吕房浑身湿透,头上还挂了只螃蟹,他不甘示弱,提起一条海蛇扔回去。
等等,海蛇?
沐跃喜气洋洋地抓着蛇:“蛇胆可是好东西,璇璇常在外边跑,我给她配个蛇胆驱蚊水。”
到了小年夜,家里要洗扫除尘,祭灶王爷。
厨房准备了芝麻糖、发糕、年糕、汤圆,都是甜食。
吕瑛肠胃弱,克化不动糯米食品,只意思意思吃了芝麻汤圆便停了嘴。
吕房、沐跃、吕晓璇都是武人,胃口好,将满桌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绝无浪费。
餐后,吕房看到吕瑛和管家往外边走,问他:“做什么去?”
吕瑛:“我让人做了两千斤发糕,送到附近的乡里去。”
因从小就被带着理账,吕瑛不光私房钱多,对家里下人也能使唤得动,做发糕这点小事,他没通知大人就办好了。
但送发糕的时候,他竟是要亲自跟着车队去乡下,家长们就不得不上心了。
沐跃很惊讶:“这孩子转性了?我记着他以前从不关心外人的。”
吕瑛自小理性过头,瞅着就是和慈悲怜悯沾不上边的模样。
吕房猜出了什么:“他和滨州知府的儿子出门游览琼崖岛,涨了不少见识罢。”
他们都没拦着吕瑛出门,只悄悄跟在后面,发现孩子事前准备充分,他精准地挑出那些日子最困苦的人家,上门送了发糕和一些库房里滞留的粗布。
他知道衣和食是这些人最需要的。
吕瑛做着好事,但没有摆居高临下的施舍做派,若是见了年纪大的,还会拱手,道一声“新年好”,礼貌又可爱,像个小仙童。
他和其中几户最穷的人家聊了天,都是些孤寡老人,因长期营养不良,脑力有限,说话颠三倒四、结结巴巴,吕瑛也很有耐心,听完以后在册子上记了几笔,回家去了。
吕晓璇好奇儿子为何突然想起做这些事,便直接问了。
吕瑛回道:“我自己也没想清楚为何这么做,您且等等,待我想明白了,再写信和您聊。”
瑛瑛对亲娘了解得很,知道她过完年就又要去外地,他脑子里一堆乱糟糟的念头,要理清楚需要不少时间,届时只能书信传话了。
吕晓璇蹲着摸摸他的头,微笑:“不管你想做什么,娘都支持你。”
瑛瑛嗯了一声,踮脚在娘脸上亲了一口。
吕晓璇被萌得心肝颤,立刻亲回去。
啾咪啾咪!
小年晚上,家里好不容易凑齐了四口人,吕晓璇手痒,从床底拖出一个箱子打开,往桌上哗啦啦一倒,原来是麻将。
吕晓璇召唤儿子:“瑛瑛,来凑个角。”
吕瑛应了,他揣着手手听母亲讲了麻将的玩法,便爬到四方桌的一侧,却发现自己太矮,坐下后下巴与桌面齐平,很不利于搓麻将。
沐跃双手托外孙腋下,抱起,吕房往椅子上垒了个板凳,沐跃又将人放回去。
哗啦哗啦,三双大手一双小手搓着麻将,吕瑛本是过来凑角的,但玩了几圈后,桌上竟只有他一个赢家。
沐跃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一拍手:“哎呀,这小子过目不忘,算术还好,他记牌算牌呢!”
吕晓璇也恍然:“失策了,不该让他上桌的,我钱都输没了,爹,再给我一百两。”
吕房提着吕瑛的衣领子,把人赶出房门,又叫老管家进去打牌。
吕瑛站在门口面无表情,轻轻说:“无耻。”
屋里三个武功极好、耳聪目明的大人只当听不见,把麻将搓得震天响。
吕瑛哼了一声,去找姜平。
“姜平,找丰收和芋头过来,让九幽准备好,我要去滨州!”
这家是待不下去了,吕瑛要去滨州找秋瑜玩。
第22章 头香
从琼崖岛到东滨港的海路不长,便是没走最短的航道,只要有风浪助力,半个时辰内便能到了。
一名力工卸下一包粮食,便看见海天交接处驶来一艘巨兽般的战船,待船只再近些,便可看见玄色吕字旗,告知诸人,这是南方大岛岛主家的船。
九幽长三十丈、宽十五丈,在当世已是罕见的大船,又用了最结实的铁力木,船身强度极高,还有部分包了铜皮、铁皮,巨船靠岸时,诸船避让,生怕被九幽撞出伤来。
有见识的人明白,琼崖岛吕家的船队有大船上百艘,其中超过三十丈的大船只有吕家人才能开得这么快。
有海商抱着胸,与同伴说:“吕家家主的船相传是柚木所做,这铁力木的大船应是吕家小辈开的。”
还有老力工压着身边的年轻人:“快低头,这船上的可是真神仙!”
船只靠岸,船上人没有干扰其余人做生意的意思,也不曾派护卫来驱赶路人。
吕瑛让船员们看好九幽,又让船副丰收管好这些人。
“不得狎妓,饮酒要适量。”他很严厉,“违者赶下船。”
丰收严肃道:“是!”
安排好船员,吕瑛骑着老驴下船,姜平牵着兔子跟在后边。
许多人稀奇地打量这个穿得跟雪团儿一般的孩子,有眼神好又离得近的,只觉得吕瑛长得和神仙童子一般。
吕家人代代流传的高大、长寿、美丽,让他们体内流着“神血”的说法变得极有说服力,雨神虽不是菩萨玉帝那样信众广泛的神仙,可也只有神才会留下这样强大而神奇的血脉。
骑驴走出去两百米,港口边又驶来一艘比九幽略小些的货船,那是沿海最常见的沙船,虽破浪能力差了些,航速也与九幽这样的福船不能比,却载货量大,造价更便宜,因而从唐代至今一直是中原大地最为青睐的船型,甚至占据了战船里的主流地位。
单对单的话,自然还是九幽这样的船更有战力些。
有数个家丁从那艘大沙船上下来,抬手示意路前的人让开,为主人家腾出一条道来。
一名身穿宝蓝儒衫的少年人下了船,面上带着淡淡的倨傲,派头比吕瑛足得多。
吕瑛随口一问:“那是谁?”
姜平笑道:“是李家的小秀才吧,看年纪也对得上,听说去年四月在童试拿了滨州第四名,十四岁的少年人,也算不错。”
吕瑛哦了一声,便不当回事了。
李家是广府有名的商户之一,若说湖广的云、宋、郑、仇垄断了那儿的河道、私盐,圈了大片土地,又勾结武林门派,是豪强中的豪强,李家在广府的地位却是不差那四家什么。
李家不贩私盐,可守着东滨港,肥美的海贸生意不仅喂出了李家,还喂出了廖家、熊家、谢家,但说到底,所有的海商都要仰赖吕家开辟和守护的航路才有钱赚。
何况海贸大头也被吕家吃了,琼崖岛所有的港口都姓吕,在岛上比官府还有权威,李、廖、熊、谢不过是吃边角料的,吕瑛在家有理账,自然知道这几家和他们家比只是虾米。
果然,那李家秀才在看到吕瑛和姜平这一行人时,目光在姜平身上停留片刻,认出了这是吕房身边的近卫,犹豫一阵,便对吕瑛拱手施了一礼。
“吕公子。”
吕瑛骑在驴上,对他颔首:“李公子。”
李光君欲客套一番,如果可以,还想与这位雨神后裔套交情,却不料吕瑛已骑驴远去。
秋瑜作为知府的独子,也算滨州第一衙内了,但他这个衙内对欺男霸女没兴趣,平时顶着冷郁的脸,小大人一般忙着椰子油的生意,为家里赚钱。
只有在听到吕瑛上门时,秋瑜才舍得放下账本,亲自去开了秋宅大门。
“瑛瑛。”秋瑜从驴背上抱起香香软软的吕瑛,关切道,“你病好了?我看你的脸色都红润了,跃婆婆真会养孩子。”
吕瑛掐他的脸,不满道:“我在家吃补血药膳都吃得快吐了,你不是说了要带我过年的吗?怎么还要我来寻你?”
秋瑜被掐得说话也含糊不清:“忙着下乡要备的东西,实在挤不出时间。”
吕瑛:“你也要下乡?”
“也?”秋瑜和吕瑛对视着。
吕瑛扬起小下巴:“我已经下完了。”
秋瑜为他整理鬓发:“那可真不错。”
说着,他带吕瑛去拜会秋知府。
秋知府正忙着和清客吟诗作赋,知道秋瑜连背四书五经都不够利索,只不耐烦的挥挥手,让儿子滚蛋。
对待这个不愿走科举路,学武还被赶下山的孩子,秋知府疼肯定是疼的,但也不乐意让他在这美好的日子出来丢人。
吕瑛看出来什么,被秋瑜拉着走时,淡淡道:“今日书房内的人都缺了点灵气,无人可有传世之作,不听他们唠叨也没什么。”
秋瑜:“噗,倒也不必苛刻,其实在滨州城内,他们已经是最顶尖的那批读书人了……”
和秦湛瑛这个书画SSR比,他家老头和滨州的文人们肯定灵气不够啦!
接着秋瑜又说:“我的确不想听他们说话,比起那个,我更想去看看乡下的老人们有没有冻着饿着,快过年了,我想帮他们把这个年过好一点。”
既然吕瑛来了,下乡送礼自然是要一起的,秋瑜的客家话说得还不够流畅,与南方的阿叔阿婆交流时还得指望小伙伴。
吕瑛一口答应帮忙,又说:“这些话学起来不难,你怎么还没学会?”
秋瑜自信满满:“再给我一个月,肯定都会了,我还要把英吉利语、东瀛语的口音转过来,这么多语言的进度要推进,所以慢了点。”
吕瑛睁大眼睛,若秋瑜可以只用一个月就学会客家话、闽语、粤语,还把自己的洋番语的口音也扭过来,那他的语言天赋就很厉害了。
秋瑜带他走入厨房:“要论书画科举,我不如人,我认,可若要说语言天赋,无人可比我。”
因着帮吕晓璇收留了一部分难民,秋瑜手头活钱不多,可以送出去的物资也就相对有限,只有一千斤杂粮馒头。
厨房里垒满了蒸笼,蒸汽携带着粮食的香气进入鼻间,秋瑜亲自端起蒸笼,拿夹子夹馒头,装袋上车,驾车下乡。
吕瑛抿嘴一笑,又让人从布庄中调一批估衣来,这些二手衣物看着不体面,却足有几百件,且在广府这样的南面,也够御寒。
“那些真正穷苦的人,家里大多没有能守屋的壮丁,便是给他们好衣服穿,也容易被抢走。”
秋瑜好奇:“这是你下乡得来的经验?”
吕瑛颔首:“不错,若不下乡,我也不会知道这些事,可见下乡好处多,我以后要多去田间走走才是。”
秋瑜竖起大拇指:“很好,很有精神!”
考虑到瑛子以后要从事的职业,他能现在就点亮田间考察这个技能对老百姓来说也是件好事了。
这大约是吕瑛有生以来过得最开心的新年了,虽然小人家统共也没渡过几个新年。
秋瑜带着家仆,驾了好几辆马车到乡下发放馒头和估衣,吕瑛骑着驴跟在边上,见秋瑜用扁担挑馒头去敲阿叔阿婆的屋子。
送完了馒头和衣物,他们又携手把滨州周边逛了一圈,待吕家长辈耐不住,要来找他们的时候,就从秋知府口中得知,秋瑜已经和吕瑛,两人一起去了附近香火最旺盛的妈祖庙啦。
他们要抢!头!香!
靠海的人们信仰妈祖,每个海边长大的孩子都有妈祖娘娘保护。
秋瑜本只是想带着吕瑛享受一把新年的热闹,却不料瑛瑛小朋友超有精神的,小孩零点准时爬起来,换上喜气的红色衣服,拉着秋瑜,硬是也给他套了一身红。
秋瑜捂着脸,摇摇欲坠,随时都要躺回床上。
“瑛瑛,怎么起这么早?天还没亮呢!”
“等天亮了,你还抢什么头香!”吕瑛说,“现在去都嫌晚了。”
秋瑜:“啊?”
直到被吕瑛拉到了妈祖庙外,秋瑜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漆黑的夜空下,无数灯笼挂在屋檐、支在竹架上,照亮了整条街道,而街道上全是人!
人们聚集在一处,他们交谈的声音形成巨大的声浪,蔓延至半座东滨城。
而在道路的尽头,便是妈祖庙。
秋瑜:“这、这就是妈祖信徒的热情吗?”
吕瑛骄傲地笑了:“我们都是妈祖的孩子,只要你出海,娘娘就会看着我们。”
他握住秋瑜的手,点了点掌心:“我还好,到了海上便哪里都去得,风雨只会是我的助力,至于你么,以后出海时要多求妈祖娘娘保佑你。”
秋瑜开玩笑:“保佑我出海时不要掉海里吗?”
吕瑛认真道:“是保佑你往后在海上要么不会遇到危险,若遇着了,我都能及时来捞你。”
在无数人声中,瑛瑛的话落在秋瑜耳中,他蹲下,握着吕瑛的手:“那就谢谢你把我放心上,瑛瑛,真的谢谢你。”
谢谢在史书上冰冷无情的你,在我面前如此鲜活美丽,用真诚的话语来给予我友情。
秋瑜看向妈祖庙的方向:“看来今夜这头香,我还非得抢到不可了。”
吕瑛提醒:“很难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