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鲁六终于能把自己的名字写顺,他算数还行,是队里第一个能从一数到一千还不出错的人,文字方面差一点,好在人努力,还是跟得上。
这一晚,那位教书的江琅先生过来了,可她却没有带小黑板和粉笔,而是叫人去搭个台子。
鲁六一问,才知道是今日有戏班来劳军演出。
嘿,这劳军也是个新鲜期,说是朝廷找人来慰劳辛苦训练、保家卫国的军士们,简称劳军。
这话听得鲁六都怪脸红的,他们一群粗汉子本来是给孟人做狗的,到了禹这边突然就做人了,还是那种要被慰劳的人,这可真是、真是……嗨!太让人害臊啦!
从禹国大京而来的戏曲界第一人吴眉带着吴家班来到此地,应承安帝所请,出演《刘大喜》、《警醒录》等经典戏曲。
《刘大喜》自然是振奋士气用的,这一晚,许多在孟人手下被压迫多年的军士第一次看到汉人们的戏,见到那俊俏又英气的小生将一个与他们一样的将士从年轻演到老。
鲁六和赵五等人不断鼓掌,眼含热泪,被《刘大喜》的故事深深打动,除了演孟人反角的那个老头差点被冲动的军士干掉以外,大家都很快乐。
老头在后台一把鼻涕一把泪:“我都说了在台下围一圈兵护着我了,你们就是不肯,说不会出事!看吧!人家是没拿刀子冲上来杀我,可人家直接拉弓射箭了啊!要不是天黑,那个兵又弓术太差,我就没了!”
吴家班的各位纷纷大汗:“对不住对不住,下次我们会要求来看戏的都冷静。”
“都是你演得太好,所以才这么倒霉。”
“就是,数遍京城,哪个反角像你这么遭人恨的。”
《刘大喜》大获成功是不出所料的。
《警醒录》也放到军营演,则是普法的意思,主要让军士们明白有些事不该干,草菅人命、劫掠百姓都不许,干了就得死。
就在他们看戏时,皇帝也带着臣子坐一边,臣子里还有个老头,正是当代的圣人公,孔有节。
第136章 橘子
从戏开演,孔有节便眉头紧皱,似乎是觉得让一群破丘八在军营里看戏,实在是过于胡闹,不成体统。
等吴眉张嘴,开始唱第一段时,孔有节失声:“怎能让女子来?此乃军营,群雄汇聚之地,女子在此,是不要清誉再也不要嫁人,也不顾家中女子名声了不成?”
此话出口,才发现竟无一人出声附和,现场就没一个人搭理他,全都在专心看戏。
世人追逐权威,以往圣人公靠着祖宗的余荫取得了话语权的权威,自然是走到哪都有人敬重,但禹国的权威却从始至终都没建立在儒家那一套上,当初反了孟人的也不是儒生,是背煤的驼子一怒之下举了反旗建立了禹。
禹国和泽国一样,是不折不扣的以武力建国,得国肯定是正的,之后皇帝又是君主也是军主,他们用军队统御一切,承安帝的权力也和他的军方势力分不开。
秋瑜:说白了,这两家建国时都没靠儒家,儒家是人家创业成功后蹭上来想入股的。
禹国那边刚开始还真给了顶着儒家名义的那些人不少股份,将各地文人大族的贤才拉到中央为官,但之后是什么光景大家也看到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从皇帝到各地军所都穷得荡气回肠,早些年要不是承安帝的兄弟海王、还有一个公主拿命打仗,说不定北孟就打回来了。
那么本该给他们拿去打北孟的钱呢?他们的粮饷呢?各地百姓的田地和收成呢?都上哪去了?
后来太子又带着他的吕家军将各地犁了两遍,光景才渐渐好转,这就导致哪怕大家心里明白正经儒生不是四大家族那个样儿,这里头还是有一心为民的好官,可心里已经生出对儒家的质疑。
一颗老鼠屎臭一锅汤,一吨老鼠屎直接让大家都看不出汤原来的颜色了。
禹国如今有三大上司,两正职一编外,承安帝是一国之主,太子秦湛瑛则是所有军士的小爹,没他军士们就没有军粮、新衣和装备。
还有吕晓璇这个为禹国输送了大批将才和一个太子的编外老板,有些臣子心中就戏称女皇是大禹诸臣工的“野爹”或“海外那个富贵后时不时支应家里的姑奶奶”。
就这三个权力最大的皇权持有者,有哪个是真把儒家看眼里的?
承安帝和女皇这两个算了,大家都知道这两位学问做得不行,太子是学究天人状元随便拿的,但他对文官的态度似乎也就那样,犯罪了立刻收拾绝不优待,给不给升官则看能耐,没能耐的话便是自称孔圣人的亲孙子,人家也不带搭理的。
而苗将、程开路这批人,还有天然就被儒家敌视的女官集团,这些人和儒家更是有严重的利益冲突的,儒家发展到如今,其观念思想都是会鄙视打压他们,好在法理上占据高位攫取更多利益,于是他们也对文人儒生翻白眼。
数完这些,秋瑜就不意外孔有节没人搭理了。
边军整个就是个吃文官亏的受害者大本营,姓孔的敢来这里,的确被祖宗留下的余荫惯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秋瑜默默剥着橘子,橘子是提前放在炉子上烤过的,香气浓烈,剥好了来不及吃,就听到台上《警醒录》唱到了第二节。
这一段可精彩了,讲的是讽刺文官受贿的情节。
吴眉眉眼横飞,满面得意,音乐急促起来,吴眉用一种远高于戏曲常用的唱词速度,清晰地把词给了出来。
“你道那清官便毫无破绽?错错错,他要吃饭,要穿衣,族里要建大宗祠,儿孙要远大前程。”女子修长的指尖虚虚点着,“你且给他儿孙一个小官,他必投到顾相,从此忠心耿耿,将清廉彻底抛开!”
和吴眉相对的清官则怒目圆睁:“奸人休要使这阴私手段,我儿孙前程自有他自己挣,功名自己考,升官自己拼,何须一个奸相来笼络!”
吴眉哈哈大笑:“你是见识少,不曾见那贱人,给钱跪,给官跪,你膝盖硬,他膝盖软,看看最后是谁好!”
看到这,孔有节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秋瑜看得偷偷发笑,伸手去摸橘子,却发现他的橘子不见了,他悠悠一叹,把手搭桌上,继续看戏。
《警醒录》全篇很长,要唱完得三天三夜,就和追几十集的连续剧似的,吴眉今晚就唱了两节,便退下喝雪梨汤了。
承安帝又请孔有节去伙夫营吃饭,孔有节这会儿把表情调节了回来,却不料进了伙夫营后,还是被其中的味道冲了一下。
平心而论,为了预防疫疾,禹军军营的卫生指数远高于许多百姓,为了除虫,秋瑜不惜用附近的矿石和大量盐调出了扎皮肤的药水,押着军士们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把自己从头到尾泡一遍。
可男人多了么,味儿就真的避免不了,这还是黄种人基因变异过,体味远低于其他人种的缘故呢,自然,军营是不可能用檀香熏营帐的,娇贵的贵族大多不爱来军队里也是这个缘故。
然而皇帝赐宴,孔有节还能怎么办?那《警醒录》一唱,他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此时必然要夹着尾巴做人。
当初孔家做了孟人的臣子,的确是打了那些忠于汉人王朝的忠诚派文臣的脸,可若是他们不妥协,如何保得住圣人一脉呢?他们也是不得已啊!
这么多年的圣人公做下来,历朝历代的皇帝对他们只有封的,若是禹国皇帝不给爵位,难道是要逆了圣人道统吗!
孔有节内心思绪流转,差点被口中的馒头噎死,他努力翻着水,端起汤喝了一碗,才回过气来。
这饭食如此粗粝,看那承安帝却吃得很香,这禹国皇帝别的不说,装样子当真是有一套的,难怪威望如此之盛,观起敢豁出皇位与泽结盟,心中也颇有丘壑。
天下迟早是秦家的,孔有节心中一定,心想即便是要被折辱,要被为难,这禹国的一统也是一定的,拦也拦不住,不如顺着对方来,只要保住孔家在山鲁道的经营……
就在此时,他听到那秋将军柔声说话:“汤不烫了,你老是胃里泛酸,喝点汤缓一下吧。”
孔有节定眼看去,才发现秋将军身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少年,身穿素青衣裳,外罩皮甲,一看就知道是军中文官,不会亲自上阵的。
只是这少年的容貌,实在是……惊心动魄呀,孔有节生平阅美无数,也没有见过这样的角色,仿佛人间春景都汇聚于一身,又清冷如天雪,望之不似凡俗。
少年皱着眉说:“怎么汤里头没虾皮?你说那东西补钙,我可是专门往补给里塞了许多,谁贪了!”
有杀气!周遭凡是感知灵敏一些的军士都背后一紧。
秋将军不紧不慢地回道:“有些人吃虾过敏,前阵子有个浑身发肿的,要不是我在场,那人就要窒息死了,所以虾皮就放汤旁边,能吃虾的自己舀一勺放汤里,你要的话,我帮你去拿?”
“算了。”少年从包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玻璃罐子,装着红彤彤的豆瓣酱。
少年把豆瓣酱放馒头上吃,又起身将罐子放在虾皮边,其他军士也不知道这少年是哪来的,只知道秋将军偶尔将腐乳之类放在长桌上与军士分享,东西摆这就是所有人都能吃的。
有些大胆的过去舀了一勺,果真又香又辣,十分下饭,就是辣过了头,嘴唇都辣得红肿了,可好这一口的人就会立刻被折服,从此皈依辣党。
秋将军又起身给少年打汤,他把饭吃完了,走到孔有节对面,承安帝旁边,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承安帝便挪了挪,给他腾了个坐的地儿出来。
“何为仁?”
孔有节一惊,心中惊疑不定之际,还是回道:“仁为爱人也。”
儒家五常分别是仁义礼智信,仁为首,是孔子思想千年以来的核心。
“何为义?”
“尊长尊贤为义。”
“口头说说便是仁义?”
“自然不是。”孔有节起身一礼,原地迈着方步,装模作样捋着胡须道,“仁义的最终,便是礼,是教化,孔家多年来诗书传家,解读经典,便是传播仁义之礼于众生,为天下读书人做表率。”
少年也回手一礼:“若天下读书人将一个世修降表的多朝家奴视为表率,也难怪这吏治越发浑浊,四处都是贪婪的蠹虫,有时军队打仗时,前线吃紧后方紧吃,吃完一家再吃下一家,受教了。”
“你!”孔有节睁大眼,一口气卡在喉咙口,心中涌起万般的羞耻与恼怒。
都说骂人不揭短,这人怎能当面说出如此毒辣之语!
秦湛瑛却从背包里拿出一份文书,厚厚一叠,拿针线穿成一本。
“我看了山鲁道近些年的耕地,只能说,触目惊心,偌大一个山鲁道,自耕农还不如八山一水一分田的闽福道,和他们家一比,焦家都是良善人家了,我下令处斩焦家家主时他们说自己勤俭自持,与民为善,我看这山鲁道的状况,竟是差点有了当初的确误会了焦家的错觉。”
“有些人满口仁爱,可他们仁爱的人,只有读书人,百姓在他们眼中不是人,只是牲畜。”
秋瑜附和:“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是要推行田亩税,再按人头收税的话,土地兼并只会越演越烈,农民会过得很苦。”
秦湛瑛淡淡道:“要不是为了百姓,我改税做什么?有关孔家的处置,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既然孟人打来的时候,孔家做了孟人的官,就不要再自诩高贵了,没有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的道理,禹国不会给不忠的狗封爵,我们只给人封爵。”
“我来此不是和你们商量,而是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秦湛瑛起身:“若是明年秋收的税收数目不对的话,就什么都不用说了,犯罪的都按律判,没犯罪的好好养小孩,长大了送去让他们自己考功名,干干净净过一生,也算打倒孔贼,救出那位被人借着牟利千年的孔夫子了。”
太子对承安帝一礼:“孔家的事到此为止,大伯,您看如何?”
承安帝:“可。”
秦湛瑛将吃完的碗碟交给秋瑜:“那我们接着谈正事?有关老陕的事,我心中也有想法。”
一提打仗,将军们就来劲了,大家纷纷跟着太子走。
秋瑜抱着碗筷,思考片刻,先去给太子把餐具洗了,拿高度数的烈酒冲了冲消毒,又擦干净包好,才让部下去点兵马,和孔有节说:“孔老先生,在下有句话,劝予您听。”
孔有节木愣地望着秋瑜,就见秋瑜正色道:“伤重之时,必要割去烂肉,才能让创口有痊愈的机会。”
见孔有节的脸色,秋瑜就知道这事是没完的。
唉,瑛哥这人就是脾气太硬,嘴巴也毒,估计是被山鲁道自耕农的数量给气着了。
秋瑜记得史书上秦湛瑛的做法,是对儒家经典重新解读,因为瑛哥本人也是念过这些书的,他一直认可书中好的部分,直到现在也没说要把儒家一竿子打死。
至始至终,秦湛瑛只是要孔家别继续作孽而已,他甚至都不要求孔家人从今天开始就重新把骨气捡起来。
他真的,秋瑜哭死!
秋瑜和孔有节解说太子的真实用意,希望老头别作死。
回到大营,秦湛瑛正在说他带来了新的粮饷数量,帐篷内的气氛很好。
这世上从来都是只有加着锅子煮大米的,没有空着肚子讲道理的,秦湛瑛脾气暴烈但大家都服气他的缘故就在这,跟着瑛哥,大家都不怕饿肚子了。
秦湛瑛:“孔氏族人已过万,又有私兵,如今山鲁道与国中之国没有差别,而且他们对孟人卑躬屈膝,对汉人却未必,要防止他们回头捅刀。”
承安帝劝:“湛瑛,倒也不用把他们看得太坏。”
秦湛瑛:“大伯的意思是要赌他们的人品?”
承安帝:“大伯的意思是就算他们要往回捅刀,场面也乱不了,压得住的。”
大伯说得有理,秦湛瑛思考片刻,提出问题:“那在他们捅刀时被当刀子使的老百姓怎么办?此处民心要不要了?明年春耕还做不做了?”
承安帝:“嗯,这是个难题,总不能因为一个孔家就让山鲁道的百姓和我们离了心,日后也不能继续让他们待在山鲁道了,湛瑛,依大伯的意思,干脆将他们都迁走。”
帐篷里安静下来,承安帝左看右看,心中忐忑,他说错什么了吗?
秦湛瑛缓缓行礼:“大伯计谋精妙,侄子佩服!”
太子第一次如此大力地给皇帝的想法点赞,帐篷里一群将军也是多年的老官了,他们立刻反应过来,纷纷出声表达对皇帝的敬佩,将这个迁人的法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承安帝就怪不好意思的。
秋瑜偷偷走进来,努力憋着笑。
接着秦湛瑛就说:“老陕道那边让秋瑜带人过去,大伯你之后可以带着孔家回京城,山鲁道这边便交给我吧。”
秋瑜一惊:“我去老陕道?”
秦湛瑛回头,指着他:“对,朝廷决定了,就让你去。”
此时此刻,朝廷这个词特指“秦湛瑛的一言堂”。
秋瑜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秦湛瑛就用皇权把他明年的去路定好了。
待到散会,大家各回各家,秋瑜低着头走出帐篷,就感到衣角被扯了一下。
“一起走?”
【小剧场】:
瑛瑛是不折不扣的辣党~
古时的天空格外清澈明朗,夜晚明月高悬,与繁星交相辉映。
在这难得明亮、连小路上的石子都看得清的夜晚,两人走在从军营到城里的路上。
“今天看到橘子消失,我才发现你来了,是和吴眉一起来的吧?”
“嗯。”
“没想到你会亲自来。”
“是皇后请我来的。”秦湛瑛淡淡道,“她说大伯想做个死在战场上的英雄,如同海王和靖昭公主一样。”
那是和开龙帝一起长大并战死的兄弟姐妹,他永远的伤痛。
可洛皇后却不打算让丈夫早逝成为自己人生的伤痛,她对秦湛瑛说:“你大伯许了我,说等成了太后,不介意我养男宠,偷偷养了孩子,只要不威胁到你也没事。”
承安帝欠洛皇后孩子,这辈子还不了了,他死后让别的男人给吧,反正眼不见为净,主要是承安帝自觉早年对皇后不住,皇后以后还回来,他们也算扯平,可是……
“仔细想想,这世道如你大伯那样宽厚豁达的男人不好找,与其惦记着一把年纪还生孩子,不如和他互相扶持把后半辈子过完。”洛皇后叹了口气,“再找个男人伺候,未必有你大伯这么好性了。”
因为洛皇后是打算跪下求秦湛瑛的,秦湛瑛怕了她了,把人架起来,干脆亲自过来把承安帝换回去。
秋瑜笑:“你也有怕一个人的时候?”
秦湛瑛:“不是怕她,主要是长辈朝我一跪,麻烦就太多了,我避避比较好。”他走前还特意婉转地告诉洛皇后,以后别使这招了,拿这方式逼人不太好,容易让太子心中生恼。
但以秋瑜对这个时代王公贵族的了解,许多人除了用脑袋把城门压塌没什么作用,但承安帝这两口子真的还行,能力不说,人品还可以,就这么让人家夫妻离散,一生一死的确不好。
只是秋瑜也没想到,承安帝竟是有死志的。
“谁这辈子都会有想死的时候。”秦湛瑛很淡定,“你不也是吗?”
秋瑜一惊:“你怎么知道?”
现代人在古代生存,除非是一开始就站在剥削所有人、无人可以压迫的位置上,又或者是生来就心志坚毅的人,否则便很容易生出轻生的念头,秋瑜是意识到这个时代属于秦湛瑛后,才决定放弃尝试死回老家的。
但很快秋瑜意识到,瑛瑛并不知道秋瑜是否轻生,只是在这个年代,死亡才是常态,即使是秦湛瑛这样天龙人出生的皇族都不能例外。
“那样的过去对你我而言应当很遥远了。”秦湛瑛站在客栈门口,这事城镇里唯一可容外人住宿的地方,布置简陋,夜风呼呼的吹,扬起少年的长发,黑丝在夜色中映着一点烛光。
秦湛瑛有那种似是神佛实为魔的气质。
小太子望着秋瑜,欲言又止,他想告知对方自己为何能逐渐感觉到生的美好,想说秋瑜在他成长的时光里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却又不想让秋瑜感到突兀,所以只说:“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瑛瑛,为何让我去打老陕道。”
秦湛瑛反问:“多给你攒军功的机会不好么?我需要在军方有可靠的人,你有天赋,那就你来。”
秋瑜:“你人还怪好的嘞。”
主动给手下塞军功,这是要扶他和谁打擂台啊?目前是程开路和江家抢边军主导权,而且程开路快成功了,那他呢?对付程开路的后手?
这番猜测也不算错,但秦湛瑛没说的是,此番他过来,是心里明白山鲁道局势复杂,他比承安帝更适合处理这里的事情,舆论如刀,秦湛瑛擅长使用戏曲在百姓间做宣传,但在他之前,掌握了舆论这把刀的是文人,他们的口诛笔伐真的能逼死人。
以他的性子,往后在史书上说不定也会留下离经叛道的名声,说不得还要连累亲朋。
秦湛瑛以后是皇帝,别人顶多嘴他几句,也未必能把他怎么样,可秋瑜不一样,恰好秦湛瑛需要在军方有可靠可信的人,又想扶持秋瑜,所以他给秋瑜更进一步的机会。
老陕道是不难打的,给足后勤,届时扎硬寨打呆仗就一定能拿下,军方各将对此心如明镜,秦湛瑛不亲自过来,这打老陕的机会才不会落在秋瑜头上。
“等等。”秋瑜喊住了秦湛瑛,为他将衣领竖好,“别冻着了,还有,你要留在山鲁道,就要穿比在大京更多的衣服,出门也要带好护卫,这儿可不安稳。”
秦湛瑛:“我晓得,我近日武功又有了进展,娘和我说,除了剑,还要修一门副手武器,我、我都练着呢。”
秋瑜:“是这样没错,多掌握几门兵器总是好的,技多不压身么,我也练了副手武器,对了,你那新武器用得惯吗?”
秦湛瑛:“用得挺惯的,我每年都要用那个,早就使得熟了。”
小太子微微仰头望着秋瑜,两人对视一阵,秦湛瑛想要秋瑜近前两步,秋瑜却往后退了几步,对他行礼,走了。
秋瑜脚步很快,不想被人听见心跳声,出了一条街,才晃了晃脑袋。
秦湛瑛回去喊祝大午打水沐浴,解衣时梅沙从窗口一闪而过,一精致的小盒落在桌上,烛光摇动片刻,小太子神色不动,先是泡热水中好好解乏,才换上柔软的寝衣坐在床榻上,对着照年镜给自己梳头发。
他近日劳神过多,睡眠不好,通一通头部经络才能保证一觉睡到天亮。
镜中少年有一张看起来温柔慈悲如玉菩萨的脸,眼中无波无澜,可惜有个大傻子望着他总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小太子抬手一握,内力竟是凭空将那胭脂盒吸在手中,他打开盒子,对着镜子,用指尖点了一些抹唇上,抹到一半便顿住了。
妆上一半的时候最是别扭。
镜中那染了口脂后骤然艳丽摄人起来的面孔带着惊异,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用帕子在嘴上擦干净了。
被子一盖,睡觉!
承安帝被侄子连人带亲兵赶回大京,只留下程开路和江家继续统领边军,而秦湛瑛本人找大伯讨了个监军的名头,这就算齐活。
承安帝临走前很忧虑:“湛瑛,你在这,那秋瑜打老陕的后勤谁来给?”
秦湛瑛无奈:“让他自己找刘紫妍要啊。”
承安帝:“真没问题?”
秦湛瑛说实话:“我还有点盼着出问题呢。”
走之前都安排好了,粮饷冬衣全堆在库房里,秋瑜自己拿着条子去找刘紫妍取就行了,要是在这个环节都能出岔子,那悬在许多人头顶的第三道犁也就能顺理成章下去了。
这话听得大家都大汗,心说就你这鱼饵堆库房只等砍鱼的架势一摆,还有谁敢上来捋鱼钩的?又不是嫌自己活腻了。
话说完便是别离,秋瑜跟在承安帝背后,回头看了一眼瑛瑛,发觉少年站在原地,一直安静注视着他,明明这孩子很少表现出什么强烈的情绪,这一刻他却觉得秦湛瑛的眼神里有着他看不懂的东西。
太子长大了,心思越发难以琢磨。
送走了这些人,便要做正事了。
山鲁道是有铁矿的,但是从十八盘到莱野的铁矿,都是由达官贵人们把持着。
秦湛瑛过来后,先召集当地商会、各个大族,请大家吃了个饭。
宴席上,太子客客气气:“孤来得匆忙,招待不周了。”
席上众人立时惶恐道:“哪里哪里,是我们该招待太子,如今却连见面礼都显得寒酸,太子不嫌我们失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