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听闻惊风—— by语笑阑珊

作者:语笑阑珊  录入:08-08
清江仙主余回,出身显赫,为人热情,此生万般皆顺遂,偏偏摊上两个糟心朋友,从此被迫成为传话筒。
这天,他御剑而行一千八百里——
“阿鸾回家了,说往后一拍两散,再也不想看见你这张脸。”
“不见便不见,让他快点把自己的东西从我殿中搬走,统统搬走!”
余回又御剑折返一千八百里——
“他让你把东西全部搬走。”
“不要,扔了。”
余回重新御剑一千八百里——
“阿鸾让你全扔了。”
“我送他的稀世奇珍,他说扔就扔?”
最终东西还是余回帮忙运回去的,装了整整三百大车。
数月后,司危不经意问起:“他最近如何?”
余回答曰:“好得很,与你一拍两散的消息传出后,月川谷简直宾客盈门,有人赠他如山金玉,有人赠他漫天霓光。”
司危闻言勃然大怒:“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不好吗?我不信。”
遂抛下手头事务,亲自前往一探究竟。
抵达之时,恰逢幻术师化出满山星海。当今世间排名第一的大美人凤怀月正倚香舟顺流而下,玉冠华服眉眼微醺,先与众人纵情饮酒,后又抬掌击缶而歌,夜如白昼,笑声不绝。
司危黑风煞气盯了人家半天,硬邦邦抛出一句:“他心里有我!”
余回疑惑发问:“怎么看出来的?”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异闻传说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凤怀月,司危 ┃ 配角:余回,彭流 ┃ 其它:HE
一句话简介:红粉凤凰花凤凰
立意:吹尽狂沙始到金

天色深黄,飞沙茫茫。
厚云蔽日压来,雷霆声几乎要将天穹一并震碎。无边大火在原野间滚滚蔓延,不停炸裂作响的,除去古木与巨石,还有一具又一具的焦黑枯骨。这些被火光裹挟着的凶物,先是高高跃起,后又如冰雹般劈头砸下,成百上千上万地摞在一起,直至在山谷中叠出一座高塔。
“阿鸾!”身披紫袍的男子大喝一声,挥袖扫开面前阻碍,浓烟随着他的动作散开些许,一只沾满血的手也从骨塔之下,艰难地伸了出来。紫袍男子见状,忙俯身去拉,此举却大大激怒了枯骨群,于是他们越发用力地往下一压——
“咔!”
骨头碎裂声清晰传来,那只手也再度无力地垂软下去。紫袍男子心急如焚,险些要破口大骂,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幻出火刃,但尚未等有所行动,另一道玄影已如狂风呼啸而至!
司危双目充血拔剑出鞘,长刃当空狠狠一劈,数万枯骨瞬间四散崩裂,世界摇摇欲坠,天地也在这一瞬间得以片刻安静。而在尸坑底部,被鲜血染透的白衣裹着那具单薄身躯,早已深陷污泥当中。
“阿鸾!”
又是轰隆一声!
强光骤起。
遮天蔽日的火与烫沙,足以焚尽世间万物。
三百年后。
春日里,满城杨花榆荚如雪乱洒。
一只木鹤挥动双翼,从半空缓缓飞过,投下巨大的影子。它背上驮着一整座茶楼,此时正宾客络绎,热闹非凡。靠窗坐着的小娃娃们纷纷伸手去抓杨花玩,被大人们拎着领子扯回来,口中责怪:“也不怕掉出去?”
“不怕。”小娃娃们伸手一指,大声嚷嚷,“娘亲你看,那个大哥哥也和我们一样嘛!”
这一嗓子引得茶楼众人纷纷转头,就见果然有一名白衣男子正将他的整个上半身都探出窗,已经迎风兜了满满一袖子的杨花雪,便纷纷笑出声。妇人也哭笑不得,赶忙捂住小娃娃的嘴,男子却不在意,只气定神闲地坐回来,还有空向对面拼桌的茶客解释一句:“我们那地方,可没这能以假乱真的花雪玩。”
“仙师是从何处而来啊?”茶客热情搭话。
“杨家庄,一个小村子。”男子答,“风景倒不差,就是没住几个人,不热闹,闷得慌。”
茶客嘿嘿笑:“仙师喜欢热闹?那可来对了地方,这鲁班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热闹。”
毕竟作为修真界最大的机关城,城中每日往来商客没有数万也有数千。茶客继续做介绍,说自己名叫阿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专门做给外地人带路的生意——毕竟机关城嘛,当然到处都是机关,稍有不慎,就会钻进死胡同,有个向导会方便许多。
男子问:“雇阁下一天,需要多少钱?”
阿金赶忙道:“不贵,不贵,只要一玉币。”
男子震惊:“一玉币还不贵?”
阿金稍微一噎,他打量男人,虽说对方捏了个易容诀,但也能窥出一丝丝与人不大相同的仙气儿,像是个修为极高的,怎的竟如此小气?
不过小气鬼的生意,也不是不能做。两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一玉币三天的价格成交。阿金收了钱,又往两人杯中添了热茶:“不知仙师该如何称呼?”
男子道:“阿栾。”然后在对面的人瞪圆眼珠子之前,及时补充,“栾树的栾。”
“是是是,栾,栾树嘛,这个姓好。”阿金赔笑,又用极快的语速啧了一句,“肯定不能是那个鸾,毕竟……”
毕竟那一位,已经在许多年前,魂飞魄散在了千里之外的枯爪城。
男子与他对视:“那个鸾,是哪个鸾?”
阿金压低声音:“修真界人人都知道的鸾……凤怀月啊,怎的栾兄连这都要问?”
男子绵绵长长地叹了口气,苦恼道:“记不住,我曾病过一场,而后就忘了许多事。”
诸多前尘过往都被大风吹去,只余一些看不大清的影影绰绰,心里也像是被糊上一层纱。唯一能记清的,可能就只剩自己的名字,凤怀月,凤怀月,不算难听。
而他也是这回偷溜出门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不算难听的名字在修真界中,居然还颇有那么一些不可言说的调调。至于具体原因,问了好几个人都支支吾吾说不清,也罢,留着以后慢慢打问,倒不必着急。毕竟自己这条命是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得金尊玉贵好生调养,万万心急不得。
阿金又问:“仙师这回来鲁班城,除了瞧热闹,可还要买什么东西?”
“没仔细打算过。”凤怀月答,“只是散心,不过顺便也能看看。”
阿金笑道:“有许多客人都这么说,没打算买,不过等出城时,却个个都装满了乾坤袋。”
谁让鲁班城里稀罕物多呢?集市上不仅仅有各种精巧机关,还有许多珍奇花草、鸟兽鱼虫,以及从天南海北运过来的各种好东西,主打一个琳琅满目,物美价廉!果不其然,凤怀月饮罢茶后,在街上走了没两圈,手里就已经攥了只晶莹剔透的玉雕神兽。
雕工不好,但老板吆喝得好,嗓门又大,吵得阿金都受不了,皱鼻子皱眼睛地嘀咕:“不就是一只吃梦的貘兽?也能吹得如此天花乱坠。在修真界,这算最不入流的小玩意,仙师买它作甚。”
“我总是做梦,醒来之后却又记不清。”凤怀月把玩着手中玉雕,看起来颇为喜爱,“它若能将梦悉数吞入腹中替我存着,这玉币花得就不亏。好了,我们今日就到此为止。”
阿金愣道:“这就回去了?时间还早得很。”他堪称鲁班城诚信好向导,收了人家的钱,就得干好自己的活。但凤怀月却连连摆手说明日再议,坚决不肯再走路了。一则他确实累,二则也是等不及要入眠做梦。
回到客栈房中,易容诀如点点流萤散开,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凤怀月与镜中人对视片刻,忽发感慨曰:“昆山玉,苍兰雪,芙蓉露,垆边月,啧。”
客栈小二端着时令鲜果,恭恭敬敬守在门口,准备等客人诗吟完了再送进屋,结果半天迎来后一句:“再加上我这张脸,真可谓世间五大盛景。”
小二:“……”
并不是捏个易容诀就能随随便便胡说八道啊!
屋中“盛景”把那只玉貘放在枕边,又挥手降下一道结界,将所有光亮与嘈杂都阻隔在外,给自己堆出一个安静舒适的棉花窝。他重伤未愈,又虚寒多梦,所以每天都得在床上躺足五六个时辰。
慢慢的,夕阳西沉,整座鲁班城也静了。
可能因为惦记着玉貘,这一晚凤怀月睡得越发不安稳,梦做了一个又一个,直到天将明时一脚踩空惊醒,整个人也还是飘飘忽忽,几缕头发贴在汗湿侧脸,坐在床上半天才缓过神。
玉貘正在枕边淡淡发光。它在吃饱肚子后,倘若为噩梦,便会变得通体漆黑,而此时却剔透如水晶。凤怀月抚着自己砰砰乱跳一颗心,暗道真是活见鬼,按照这睡醒后兵荒马乱的架势,竟然还是个美梦?
至于具体能有多美,凤怀月试探着将手放在玉貘背上。四周世界微微一晃,梦境徐徐铺展流淌,仔细一看,还真是颇美。
一则景美。星海连川,飞瀑挂银,花田似海一望无际。
二则人美。凤怀月远远看着梦中的自己,风华正茂如月如竹,身体健康得很,行动不见丝毫病态,此时正全神贯注,坐在溪水边钓着鱼,而且看起来水平颇高,因为身边玉桶已被装得满满当当,里头尽是些珍稀鱼苗。
凤怀月不免回想起自己前阵子在杨家庄,也曾想捞几条红鱼装饰一下院子里的破塘,结果五六天硬没钓上来一条。原以为是天生技不在此,可同眼前情形一比较,难不成在伤病一场后,就连钓鱼手法也一并病没了?
他顿时大感不公,正准备酸两句命运无常,梦境中的溪边人却因为钓上来的鱼太多,也开始不高兴了,将手中钓竿一扔,站起来对着空荡荡的河对面骂:“你有完没完!”
骂的自然不是旷野空气。片刻后,只见岸边一棵繁茂花树微微一晃,而后便从中步出一人。他身形极为高大,黑衣玄冠,眉眼狭长,过于挺拔的鼻锋本就显得生人勿近,一开口语调更是冰冷倨傲得很:“你钓你的鱼,我赏我的景,互不相干,何故谩骂?”
“金蝉城大得无边无际,你非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赏?”
“金蝉城大得无边无际,你非要在我眼皮子底下钓?”
“所以你在赶我走?”凤怀月惊怒。
黑衣男子也惊怒,主要怒在你是如何理解出这一层意思的?怎么扣起帽子还没个完了?
凤怀月撸起袖子,开始滔滔不绝历数此人罪状,从三月前的酒宴大醉到此时溪里的鱼太多。他难伺候得很,上回钓不到鱼要生气,这回鱼钓得太多也要生气,说起话来语速又快,如夏日暴雨打青竹,刷刷啦啦顷刻就泼下万语千言。
直将现实中的凤怀月听了个头晕眼花。
黑衣男子不可思议:“鱼长得太丑也要怪我?”
凤怀月有理有据:“这些鱼难道不是你专程赶来气我的吗?”
黑衣男子深吸一口气,面对这蛮不讲理的祖宗,简直恨得牙痒。凤怀月却已经吵架吵赢,志得意满地转身溜了,脚步飞快,看起来也深谙跑得慢就要挨打之理。
黑衣男子大步往前去追,恰好与梦境的围观者擦肩而过,衣摆带起一阵无形清风,现实中的凤怀月心下一动,脱口而出:“司危!”
黑衣男子自然是不可能听到,也不可能停下的。他御风追上远处仍在闹别扭的人,强行将他丢到自己背上。而面对这强盗劫亲的粗暴手法,凤怀月倒也没多大意见,他像是一只被哄好的猫,一手揽着对方的脖子,另一手捏了一朵很好看的花,一双雪白赤足在风中点来点去,看起来惬意得很。
两人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芦花深处,而梦境也旋即消散,玉貘重新恢复了先前模样。凤怀月收回手,微微皱着眉头想,司危。
他其实并没有将这个名字忘得很彻底。相反,在重伤初醒时,脑海中最先浮出的就是这两个字。问了守在榻前的友人,友人点头,道:“你与他确实认识,还曾一起赴过几场大宴,不过后来因为斩妖一事,闹翻了。”
“闹翻了?”凤怀月用手巾捂着嘴,半死不活咳了半天。他觉得自己似乎并不讨厌这个名字,于是又盘问几次,总算拼凑出一个完整而又没什么意思的故事——前段时日,有大批枯骨凶妖在世间四处为祸,于是众修士决定合力斩之,经过大家一番殊死搏斗,枯骨凶妖终于被镇于地下,而修士们也死伤无数,自己就是属于“伤”的那一拨。
“在斩妖过程里,司危处处与你作对。”友人道,“他权势滔天,自是不缺人站边,那些趋炎附势之徒只想着巴结他,又有谁会在危难时分神救你。”
凤怀月心情复杂,我人缘听着怎么这么差?
“你性格骄纵自负,先前又做派奢靡,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友人替他擦去额头薄汗,“现在他们皆以为你已殒命,也算好事。这杨家庄远离尘世,还有许多你爱的花草,且好好养伤吧。”
凤怀月道:“也行。”
这一行,就行了将近三百年,心中那些隐约的人与物都被封于匣中,不重要,至少没眼前的日子重要。但随着岁月流逝,凤怀月又开始嫌生活无聊,他琢磨着,自己现在已经不用再躺着吃药,翅膀硬了,可以跑!主意打定,当下便寻了个时机,捏好易容诀,溜来花花世间寻乐子了。
司危。凤怀月回味了一下这个名字,又重新躺回枕上,准备续一续方才的梦。他这厢睡得暖和安稳,天下太平,却不知在万里之外的另一座城,梦境的另一主人公正坐于万骨堆成的高塔上,皱眉看着眼前故交:“你来作甚?”
清江仙主余回却没空回话,因为他正在忙着御剑逃窜,简直窜得汗毛倒竖,生怕被身后那群抬着太师椅,端着紫砂壶,正笑容满面准备招待自己的骷髅架子追上,好可怕,你们离我远一点啊!

司危看够了热闹,方才一挥手,那群枯骨凶妖瞬间碎如齑粉,被浓黑雾气卷着,消散在了漆黑天幕尽头。
“阿嚏!”余回用衣袖掩住口鼻,打了一连串的喷嚏。虽说已经来过多回,但他也是实在适应不了这里阴暗潮湿的环境,以及终年被滚滚乌云封堵,透不进一丝太阳的天。
哪是活人该住的地方?鬼在这鬼地方待久了都要生出痹症,得吃点防风丸药活血通络。
余回苦口婆心地问他:“你预备何时离开此地?”
“我何时说了要离开?”司危站起身,一旁的枯骨妖群立刻接二连三,整齐地俯身于他足下,搭出一条望而无际的台阶,哪怕被踩得脊骨塌陷,手骨颤抖,也哆哆嗦嗦不敢出声,那个胆寒谨慎与窝囊啊……哪里还有数百年前横行世间的威风。
余回对这件事一直颇为惊讶,倒不是惊讶司危能将枯骨凶妖调教成奴隶,毕竟此人是真的变态,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都不算意外。他惊讶的点在于,世间谁都知晓凤怀月是被枯骨凶妖所杀,那么按照司危一贯的作风,不是应该将这些罪魁祸首付之一炬,或者干脆碾成泥土报仇吗?怎么还其乐融融地处上了。
司危迈下最后一级台阶,顺便将一颗滚圆的骷髅脑袋踩了个粉碎。
余回:“……”
好吧,也并没有很其乐融融。
司危道:“我不回去。”
余回一听,又想叹气,同样一句话,他已经足足听了三百年,三百年啊,十万个日日夜夜,怎还没有放下?他看着眼前人的背影,上前两步,伸手搭上对方的肩膀,劝道:“阿鸾也不想见你这样。”
“你又不是他。”司危看着远处那些如灰尘般细小飞舞的荧光,微微皱眉道,“倘若他没有尸骨无存,没有魂飞魄散,倘若他能在天有灵,知我这三百年来为他肝肠寸断,为他痛不欲生 ,为他心如刀绞 ,为他一直孤守此城不敢挪动半分,怕是会得意得连尾巴都翘到天上去,又何来不愿。”
余回被这一连串话听得瞠目结舌,噎了再三,方才脑仁子疼道:“阿鸾已经不在了,你又何必硬生生扯开自己的心头伤,血呼刺啦对我说这一大堆,也不嫌瘆得慌。”
“不想听,以后就少来。”司危也嫌弃,“扰我清净。”
“我这回找你,是有正事。”余回道,“那些千丝茧有许多都已经被妖物冲撞得破破烂烂,虽说彭流一直在携众弟子镇压修补,但因数量庞大,难免有顾东不顾西的时候,所以他便找到我,想请你分一些灵火……等等等等!”
等是等不了的,余回没有一点点防备,忽然就被迎面飞来的数千数万簇蓝色灵火砸了个劈头盖脸,差点一屁股坐进泥沟中。他惊魂未定,把自己头上的火焰撸下来,怒道:“就不能等我将麻袋先取出来吗?”
“不能。”司危抬起手,“爱要不要。”
“别,我要!”余回从袖中抽出一个可装日月的巨型乾坤袋,将所有灵火收拢,又忍不住问了一回,“你当真不跟我走?”
司危挥袖一扫,直接将他一波送出城,礼数周全,就是手法不甚温柔,险些把清江仙主拍上城墙,扁成了一个锅贴。
余回叽哩哇啦地乱叫唤:“要死了你!”
轰然一声,惊雷裹着黑云从天际络绎滚落,如一朵巨大倒垂的莲花,将枯爪城重新一瓣一瓣地包拢进去,大雾再度弥漫开来,模糊了世间万物,也阻隔了一切杂音,只留一声空空嗟叹。
“阿鸾。”
太阳暖得能将人的心窝子也照化。
凤怀月在鲁班城里连逛三家书铺,想在话本中找找司危的故事,结果一无所获不说,还险些被店主当成心怀叵测之徒扭送仙督府,最后还是阿金及时赶到,好说歹说,才将事端平息。
“仙师,我说仙师。”阿金将他拉到无人处,抱怨道,“你怎么明晃晃就要买、买那种书啊?这胆子也太大了,倘若被枯爪城里的那位知道,事情还得了?”
凤怀月在城里晃荡大半天,也没白晃荡,至少他现在已经能准确判断出,所谓“枯爪城里的那位”,就是指司危。相传在诛杀完枯骨凶妖后,这位修真界声名赫赫的瞻明仙主便将他自己与那些骷髅架子封存在了同一处,从此拒见任何人,跟蹲绣楼的大姑娘差不多,主打就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他替自己辩解:“什么叫‘那种书’,我这回来鲁班城就是为了见世面,而那位瞻明仙主是修真界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又厉害又神秘,我会好奇,实属人之常情。”
“那也不能在大街上张口就问啊。”阿金伸出手指比价,又压低声音,“再加一个玉币,我带仙师去黑市,那里的人路子野,说不定还真的有卖。”
“先带我去黑市。”凤怀月轻易不松口,“倘若能买到,我再多加你三成佣金。”
阿金当即拍板,只要能加钱,一切好说。
于是两人先是穿过热闹长街,又绕过僻静小巷,最后在一座高耸参天的机关木塔里上上下下,也不知走了多少级台阶,穿了多少道暗门,方才抵达一处由结界虚封住的脏乱地盘,凤怀月看着眼前破烂牌匾,念道:“三千市。”
“这里就是城中最大的黑市。”阿金道:“还有一句话得说在前头,等会进去了,若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咱们加快脚步走了就成,可千万别伸长脖子看热闹。”
凤怀月点头:“好。”
他原以为所谓“不该看的”,顶多就是些打架斗殴,兜售禁品,男欢女爱,结果进到集市后,跟着阿金还没走两步,旁边铺子里突然就甩出来一条硕大的鱼尾,裹着潮湿的,海洋的腥气,若非凤怀月躲闪及时,差点被拍了一鳍。
“让一让啊,小心着点!”老板粗声粗气地提醒。阿金答应一声,扯起凤怀月就跑。那条断裂的鱼尾被铁钩穿过厚鳞,似乎还在左右摆动,腥气不仅仅来自海,也来自淋漓未干的血。
“他们在出售鲛人尾?”
“……嗯。”
凤怀月陷入沉默,原来阿金口中的路子野,是真野,竟然能将鲛人如此大卸八块,明晃晃当成肉来卖。阿金可能是见他脸色发白,便又安慰:“也不一定就是活着虐杀,万一是渔夫捞上了浮尸呢,卖了赚两个小钱。”
听起来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凤怀月问:“这一带由谁管辖?”
阿金道:“越山仙主彭流,鲁班城自古就是彭氏的地界。”
修真界各门派原是分为两大阵营,一半依附于避嚣城彭氏,另一半则是依附于金蟾城余氏。阿金继续说给他听:“本来余氏一族势力要更大些的,毕竟在清江仙主余回身后,还站着……站着那位。”即便在黑市上,他也不大想直接说出司危的名字,不过好在凤怀月能准确意会。
按照阿金所言,在司危将他自己锁进枯爪城后,彭氏的风头便渐渐压过了余氏,不过好在余回并非沉迷权术之人,相反,还酷爱躲清闲,所以十分乐得将活分给彭流。
余回。凤怀月对这个名字莫名其妙就倍感亲切,猜想十有八九大家先前也认识,便问:“如何才能见到那位清江仙主?”
“那可不容易,基本没指望。”阿金连连摆手,“即便是有头有脸威震一方的大人物,也得交上名帖,规规矩矩去排队,少说得一年半载吧。而且清江仙主的脾气还不大好,寻常修士在他面前,怕是连头都不敢抬。”
凤怀月又问:“那这位清江仙主,与凤怀月的关系如何?”
阿金当场倒吸一口冷气。
凤怀月及时丢过去几枚金瓜子。
阿金眼明手快,准确接住,笑容顿时舒展开来,低声道:“这二人的关系,可颇为复杂,还有些……那个。”
凤怀月警觉:“那个是哪个?”
阿金越发挤眉弄眼,和街头流氓即将开讲小寡妇韵事一个架势。
凤怀月心里隐隐涌上不详预感。
而接下来的故事也论证了这种预感。据说清江仙主在几百年前,是殷勤追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要风给风要雨给雨,还曾拉来数百幻术师在天幕上编织花海,花费大力气只为博美人一笑,赤诚之心修真界人人都看得到。但心再赤诚,也架不住自己是个道德品行低下的绝世烂人,平时不答应不拒绝,只钓着,等到终于吃饱喝足玩够了,立刻拍拍屁股走人,独留清江仙主一人黯然神伤,尝够了情劫的苦,从此性格越发阴阳不定,看谁都不顺眼,令各下属门派都叫苦不迭。
凤怀月:“真的吗?”
阿金:“千真万确!”
阿金又问:“仙师欲求见清江仙主,所为何事?”
凤怀月干脆利落:“不为何事,不为何事,我就是随口一说,下回若见到这尊大仙,我也要低头绕着走!”
阿金点点头,又道:“前头就是书店了,路有些破,仙师小心些。”
巷道狭窄,天上乱飞着的机关也不少,御剑还不如步行。凤怀月踩着积水中的砖块小心迈步,脑顶上却猛地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将他那颗还没从薄情往事中缓过劲的脆弱心脏,又雪上加霜惊出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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