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徐鹏叹了一口气,问,“找到工作了吗?”
“还没有,打算歇一段时间。”
“那也好,一个人在外边,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帮忙的就给我打电话。”
徐鹏的心里是叹息的,他难以想象孤身一人的丁邱闻怎么从十几岁过到了三十几岁,丁邱闻总是带着病态,他状态最好的时候大约是和徐嘉乐正在热恋的那段时间。
现在,他又变成了上个冬天的样子,甚至,比不上那时候。
“有空了就去家里吃饭。”徐鹏又说。
“嗯。”
丁邱闻在想,自己那幸福而虚幻的梦终于要醒了,他曾经以为有了爱人也有了家人,可是到现在,身边只剩下顾夕——一个算不上朋友的朋友。
他懊悔在不久前没有做出与顾夕决裂的选择,那时候,他高估了他,只将他当做他与徐嘉乐的矛盾中无辜的动因;他以为他单纯、真诚、温柔。
“两个人不要再闹脾气了,就算不在一起,也还是朋友,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徐鹏的这种劝解不痛不痒,令丁邱闻的心里更加燥乱,他说:“叔叔,我要谢谢你对我的照顾,让我过来工作,今天过来也没有别的目的,我不坐了,我先走了。”
丁邱闻一口气从便利店走到了最近的地铁站,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后来,从包里拿出中午要吃的药,服下了两片,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再消沉了,即使痛苦而自责,也要继续生活下去。
秋初的风吹在脸上,凉爽中带着几分夏的沸热。
TBC.
第158章 绝望的吻-02
丁邱闻彻底地搬离了他和徐嘉乐的家,时间过去了几十天,忙碌的徐嘉乐还是没能空出时间接小考拉过来,他的内心深知,这会是与丁邱闻最后一次隆重的见面,所以,也总在找理由推脱。
天气变凉了,国庆节假期结束,徐嘉乐连续值班,在节后才有了调休的机会,他们最终将这顿晚饭约在了一个闲适的周六,丁邱闻在楼下等了一会,徐嘉乐才带着刚睡醒的小卡拉下来,孩子往丁邱闻的怀里扑,徐嘉乐站在不远处,露出了一弧浅浅的微笑。
“走吧。”
丁邱闻牵着小考拉的手转过身,徐嘉乐跟了上来。
他们去取停在院子里的车,丁邱闻决定陪着小考拉坐在后排,徐嘉乐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车驶出了院子,他才问他:“渴不渴?要水吗?”
“不用,不渴。”
丁邱闻变了,徐嘉乐能感觉到那种变化,他忽然那么遥远,身上有了另外一种生活的痕迹,所以多了一些陌生的气质,他从牛仔外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抔很小的袋装蛋糕卷,打开一颗,塞进了小考拉的嘴巴里。
两个人在后座转着丁邱闻买给小考拉的魔方。
“最近……挺好的吧?”徐嘉乐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丁邱闻点了点头,低声说:“挺好的,最近一直在休息,药也一直在吃,也没有别的事儿,挺闲的,我找了个老师,把笔又捡起来了,开始认真地画画了。”
“今后还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等休息好了就去找工作,也不能一直闲着。”
“他……平时不在家啊?”
“噢,”丁邱闻迟疑了一下,他总觉得这种话出现在自己和徐嘉乐之间很怪异,他说,“晚上一般回去,公司很忙的。”
他们真的形同陌路了,成为了彼此错过便不在的人,他们的生活从某一个分叉口走向两极,逐渐变得遥远、异化;丁邱闻不再是那个走在雪天里穿着一身旧衣的他,他现在的伴侣负责供养他的一切,他有了时髦的衣服、崭新的首饰,他送给小考拉的礼物是昂贵的进口积木。
说着话的丁邱闻在笑,不过是对小考拉笑。
徐嘉乐说:“只要你过得好就好了。”
丁邱闻答了“嗯”,却并非一种确切的认可,他低下头摆弄着玩具,说:“感觉你这段时间比以前忙多了。”
“确实忙了一些,但是还行。”
“今天出来吃饭,浪费你的休息时间了。”
“没有。”
徐嘉乐怯于表现自己对这顿饭的期待,他不怕丁邱闻察觉,却怕那个还与他有隔阂的自己察觉,现在的他很矛盾。
小考拉被丁邱闻挠了肚子,小脸贴在他身上,“咯咯”地笑着,丁邱闻搂着他笑了,所以,徐嘉乐也在微笑了,因为错峰出发,路上的车并没有那么挤。
丁邱闻却希望路能窄一些,车流能慢一些,分别到来得能迟一些。
和重逢之后的第一顿饭一样,他们还是去吃了涮羊肉,小考拉吃炒饭和蔬菜汤组成的儿童餐,徐嘉乐往他的盘子里夹了几片肉。
“热吗?”徐嘉乐问。
丁邱闻的双颊微微泛红,所以,他脱掉了外衣,只留下里面的薄T恤,他摸着自己的脸,说:“有点热,外套有点厚。”
“穿多点挺好的,最近早晨和晚上天凉。”
“这家味道好,”吃到了烫的肉,丁邱闻嘟起嘴呼气,说,“我上次去了一家,说是现切的肉,但感觉没那么新鲜了。”
“上次?”
“哦,上个月吧,我和——”丁邱闻抬起了头,他触碰到徐嘉乐的目光,显得慌张无措,他说,“我那天特别想吃羊肉,大晚上出来吃,其实肉挺好的,只是在西北待久了,要求比较高。”
徐嘉乐面不改色地问:“你跟顾夕一起出来吃的?”
“对,他不想吃,我自己点了一些。”
两个人的安静在喧闹的大堂里显得很怪异,许久了,徐嘉乐才说:“真幸福。”
丁邱闻看向他的眼睛,然后,便不愿再看他的眼睛,徐嘉乐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外露了,他低下了头,把手上的麻酱烧饼掰成两块,递给小考拉一块。
小考拉问:“爸爸,这是什么吃的?”
“烧饼。”徐嘉乐心不在焉,回答道。
“好吃吗?”小考拉还在问。
“还可以吧,你尝尝。”
小考拉咬了一口烧饼,有些干,他只好一边喝汤一边吃。丁邱闻也低下了头,他消化不掉突如其来的伤感,他知道,他和徐嘉乐之间就是这样的,即使做好了互不理睬的准备,可终究还是彼此靠近,他们活在一重又一重的阻碍下,想共度一生太难了。
“你别这么说,”丁邱闻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说,“我会很难受。”
“为什么难受?那不就是你愿意要的?”
“好吧,是我愿意的。”
丁邱闻很怕他们再吵起来,所以,自愿终止了这个话题,他把锅里的肉捞起来,放进嘴里咀嚼,发现已经煮得有些老了。
小考拉说:“我还要吃肉肉。”
“好,”丁邱闻又夹起一些生肉片放进了锅里,说,“锅里的你嚼不动了,我给你煮一点嫩的。”
“叔叔。”
小考拉扬起小脸看着丁邱闻,对他微笑。
“怎么啦?”
“你今天晚上和我们一起住好不好?我爸爸说你都很久没回来了。”
丁邱闻把盛了肉的盘子推到小考拉面前,他不去看徐嘉乐的表情,说:“那我们改天再见面好不好?我的东西都搬走了,晚上不能一起住了。”
小考拉撇了撇嘴,说:“我有点难过了。”
“不难过,你晚上回去和爸爸一起玩乐高好不好?拼好了给我拍照片。”
丁邱闻抱住了小考拉,令他没想到的是,孩子的眼泪在下一秒钟滚落下来,这大概是小考拉的某种第六感所致,即便不知道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却感受到了他们的情绪造就的气氛。
丁邱闻拿了纸巾给小考拉擦眼泪,安慰他:“不哭,不哭,叔叔抱你行不行?你都长大了,是小男子汉了。”
更难以言说的是,丁邱闻忽然被小考拉感染,鼻腔发酸,他埋下头拥抱他,其实是将两滴挤出来的眼泪抹在他身上。
抬起头,红着眼睛的丁邱闻吸了吸鼻子。
TBC.
第159章 绝望的吻-03
丁邱闻只掉了两滴眼泪,哭和不哭没有分别,他擦干净了红透的眼睛,捧着小考拉的脸蛋,在他鼓起的腮上亲了一口。
“考拉,下次再见,好吗?”
“好。”
“不哭了,没什么的,我就住在北京,要是你想我了,咱们随时都可以见面。”
这并不是他说给徐嘉乐的话,可是听者有意,当两个人的视线落在一处,然后,彼此凝望,徐嘉乐开玩笑一般,问道:“以后……还有机会见吗?”
“那要看想不想见。”
丁邱闻觉得心里很累,自我保护的机制发挥了作用,所以,他暂时不去想那些了,顾夕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他只回了一条:我在和考拉一起吃饭,晚点回去。
徐嘉乐不再说什么了,他并非不想见丁邱闻,可是难以讲出“期盼见面”这样的话,三个人继续吃着东西,丁邱闻给小考拉夹菜,徐嘉乐嘱咐服务员,把新上桌的杏仁豆腐放到丁邱闻面前去,他告诉他:“这个挺好吃的,我给你点的。”
“你不吃?”丁邱闻问道。
徐嘉乐回答:“我不想吃,你尝尝。”
“我给小考拉弄一点过去吧。”
“别给他,让他先好好吃饭。”
“我要吃,”小考拉伸长了脖子,嗅着青瓷碗里飘出来的丝丝甜香,他吃到了丁邱闻喂给他的第一口,说,“真好吃。”
“你乖乖吃饭,叔叔留给你,待会儿吃。”
在徐嘉乐的注视之下,丁邱闻最终还是尝了一口,他品味到了杏仁豆腐凉滑的甜,也品味到来自徐嘉乐的特别关照,这正是他对别人好的一种方式,看似有着不加修饰的粗糙,却又温暖而细腻。
“好吃吗?”徐嘉乐问。
“嗯,还不错。”丁邱闻点着头,他摸了摸颈侧,做出一副淡然的样子,可是心里波涛汹涌,他忽视掉那些难以化解的矛盾了,包括韦舒霞的阻拦,以及徐嘉乐的误解。
已经是深夜了,顾夕就躺在丁邱闻的身后,他用有劲的胳膊环绕他,舒缓的呼吸落在他的后颈上,当丁邱闻开始说话,顾夕就给了他一个吻。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丁邱闻问。
“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顾夕说,“现在凌晨两点多了。”
这段时间里,这样的事常有发生,所以,被拥抱的陌生感觉逐渐变成了熟悉的感觉,丁邱闻说:“我睡得不踏实,睡一两个小时就醒来,醒一会儿又睡过去。”
“明天再去医院看看。”
“不想了。”
丁邱闻最近很抗拒去医院,他还在吃邢主任开给他的药,顾夕买的药全都放在柜子里,没吃过几次。
丁邱闻担心吃药太杂会有副作用。
他说:“药还有很多,等我吃完以后再去买,我身体怎么样心里有数,不会有问题的。”
“下午去吃饭……怎么样?开心吗?”
顾夕很不想问这个问题,他认为自己不必再去强求安心的感觉,然而,他实在好奇,丁邱闻想了想,回答道:“我们去吃涮羊肉了,还吃了杏仁豆腐,很好吃。”
“聊得怎么样?”
“没聊什么,主要是去见孩子,把礼物送给他。”
“你以后别去见他了。”
“这个你也要管啊?”
丁邱闻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很冒犯顾夕的话,他抿紧了嘴巴,等待他的回应,安静了一阵,顾夕说:“我会吃醋。”
他抱紧了丁邱闻,将吻印在他颈窝处。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真的喜欢你,就算不跟别人见面,我也不喜欢你——”
“不要说了,”顾夕生气了,他低声地制止丁邱闻继续说下去,他强迫他平躺在床上,接着,将他揽在怀中,说,“我们明明在一点一点变好,可是你从来都不关注。”
“你还想我怎么做?”
“邱闻,不能再拒绝我了。”
顾夕攥住了丁邱闻的手腕,然后,给了他绵长又纠缠的亲吻,丁邱闻的嘴唇和舌头发疼、发麻,他知道自己即将被强迫了,所以很怕。
他用力地推开顾夕,两个人在床上滚作一团,丁邱闻伸手打开了床头灯,他向后退缩着,下了床,然后,把枕头扔在了顾夕脸上。
他说:“你够了!”
顾夕跳下床,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墙上,说:“你他妈的装什么烈男?”
丁邱闻用双手掰动他泛白的指骨,说:“你想都别想,除非我死了。”
注视着丁邱闻的眼睛,顾夕的语气忽然柔软了下来,他抚摸着他的脸颊,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喜欢你,邱闻,我求你了,和我做吧。”
丁邱闻的喉骨滚动,他说:“我觉得恶心,脑子里全是那些视频。”
“什么时候才可以?”
“现在不行。”
比起彻底的拒绝,丁邱闻更愿意推脱,原因是他不想再面对一次次没有休止的胁迫,他颤抖着嘴唇,给了顾夕一个吻,然后,拥抱他。
他闭上了眼睛。
男人的怀抱是年轻、刚劲又温暖的,有高端男香的气味,这种气味已经从突兀变为熟知,丁邱闻说:“其实我做不到那么彻底地恨你,毕竟,你以前那么好,从广州回来之后,我总在想——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挺伤心的。”
顾夕说:“我没有骗你,那样的我是我,这样的我也是我,我就是很好的,尤其是对你。”
“能不强迫我吗?我是真的不想。”
空气开始沉默了,两个人不因为爱而相拥,可丁邱闻暂时需要这样的依靠,不论能给予他依靠的人是谁,十几秒钟过去了,顾夕才说:“我不想等了,真的。”
“能再给我多长时间?”
“两三天吧。”
“好。”
顾夕是欣喜的,由于丁邱闻的点头称是太难得了,他说:“邱闻,我最爱你了。”
这种迷药对丁邱闻无效,他仍旧茫然、心死,他被顾夕扶着上床,顾夕为他盖好被子,拿来温水和药片。
顾夕说:“吃了就好好睡觉吧,我陪着你。”
“你去你房间睡。”
“好,你睡着了我就过去。”
丁邱闻不再与他理论了,当灯光逐渐变暗的时候,丁邱闻转过身去躺着,他闭上了眼睛,想关闭脑海中一帧帧活跃地闪动着的画面。
这是惊恐发作的前兆。
TBC.
第160章 别了玉门-01
东风转疾,胡杨加快了抽枝的速度,它们的树冠像是漂浮在近地处的石绿色的云;时节进入了五月,真正的盛春来了。
2000,这一年,微软Windows 2000发布,古装历史连续剧《大明宫词》首播,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在意大利上映……这一年,时光在旧千年的末尾柔缓收束,清晰或是迷幻的一切初尝00代际的浮光掠影,;这一年,玉门持续地走向衰落,在一个春风爽暖的傍晚,徐鹏一家离开玉门的时间确定了。
到了这个时候,徐嘉乐才知道,分别这样一件大事来得突兀又温吞,大人们的决定是锋利的刀子,干脆、淡漠,不带有任何隆重抒情的色彩。韦舒霞将西红柿鸡蛋汤从锅里盛入搪瓷盆里,她瘦削的背影被浅金色的夕阳吞没,然后,徐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徐嘉乐坐在吃饭的圆桌前,不带有任何目的地转头看向他们。
沉默了好一阵,徐鹏拿起了放在案板上的菜刀,他用湿抹布擦着刀刃上的水渍,说:“能不带的东西我们就不带了,太远了,时间又不够,如果需要什么,我们到了那边再买新的。”
“嗯。”
韦舒霞缓缓地点头,她不看向他,却在胡乱地猜测着他此刻的表情,那件事的后遗症太顽固了,致使漫长的冷战延续到了现在,韦舒霞得了一种过敏的病,她对徐鹏刻意表现的关心无法下咽。
韦舒霞把葱花撒进汤里,汤的表面漂浮着一层芝麻油的亮光,像是总在倒映着晚霞的湖面。
徐鹏放下了刀,去水池前冲洗抹布,然后,把米饭盛进碗里,他说:“嘉乐的学校是最要紧的,表哥答应了帮我们联系,去了那边孩子不怕没学上。”
“嗯。”
“我把汤端出去。”
“我来端吧。”
韦舒霞最近瘦了太多,她的双臂像是支撑不起那个大大的汤盆,她把汤放在了徐嘉乐面前的桌子上,说道:“嘉乐,去拿筷子,准备吃饭了。”
“好。”
徐嘉乐站了起来,在厨房的门口和徐鹏擦肩而过,他站在厨房里大口地呼吸着,由于离开的氛围太浓烈了,他太舍不得玉门了,最重要的是太舍不得丁邱闻了。
丁邱闻来他家楼下了,每个星期六的傍晚都来,他仰起头对着他挥手,徐嘉乐从厨房的窗户探出身子,他欲言又止,想对丁邱闻说些什么,可距离太远了,他肯定听不到。
丁邱闻的眼睛里闪着光亮,他正与漫天的夕阳拥抱,像一位诞生在白昼沉没处的神,他用口型对徐嘉乐说了两个字——“等你”。
所以这顿饭,徐嘉乐吃得如坐针毡、心不在焉。
饭桌上,韦舒霞把炒羊肉片夹进徐嘉乐的碗里,她说:“快吃,等去了北京就吃不到这么好的羊肉了。”
“妈,你也吃。”
徐嘉乐刻意地给韦舒霞夹菜,也刻意地不给徐鹏夹菜,对于发生在大人们之间的那件事,他实际上很被动,他想恨徐鹏又不能深切地恨他,由于,韦舒霞已经原谅徐鹏了。
徐嘉乐看了徐鹏一眼,徐鹏一怔,而后,对他说:“嘉乐,到了北京要更努力地读书,以后考个好大学。”
“知道了。”
“你不太高兴?”
“对,我不想走。”
徐嘉乐撇了撇嘴,他埋下头吃饭,听到徐鹏说:“北京比玉门好多了,等我们在那边住下来,你就会觉得越来越有意思,那可是首都,和这里完全不一样。”
徐嘉乐沉默了,他并不想和徐鹏辩驳,因为这种辩驳没有意义,另外,他也向往大都市,希望过上更好的生活,只是,比起丁邱闻,那些期许都显得不值一提。
“是不是舍不得和邱闻分开?”
徐鹏提给徐嘉乐的问题,却令韦舒霞面色大变,她“啪”地一声放下筷子,去了厨房,徐鹏看了她一眼,显得无措,他只好继续对徐嘉乐说:“反正他也要去新疆了,就算我们不走,你跟他也是要分开的。”
韦舒霞从厨房里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碟咸菜。
徐嘉乐只是摇头,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摇头,后来,餐桌上的话题换了好几个,都是徐鹏在说,韦舒霞在听,徐嘉乐难以继续集中精神了,他满脑子都是丁邱闻。
吃完了晚饭,他就去见他。
他们还是去城外的戈壁,去无人烟处,目送逐渐沉睡的太阳。
五月份中旬,距离徐嘉乐一家启程只有不到五天。
这是正午忽然燥热起来的一天,然而,傍晚的风仍旧是清凉的,所在的班级为徐嘉乐开了一场简短的欢送会,徐嘉乐收到了一支钢笔、一本写满了签名的密码本。
教室的光线里跃动着风格陈旧的灰尘,窗外春风击打叶浪,教室窗前的厚窗帘洗得褪色。
徐嘉乐说:“谢谢老师和同学们送给我的礼物,我知道不仅仅是我要走了,有很多同学也快要走了,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但是离开以后,我们还是会永远记得玉门。再过十几年、二十年,不知道玉门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希望这里永远是‘油城’,永远这么热闹。”
许多课本已经被徐嘉乐提前带回了家,这一天的傍晚,徐嘉乐的书包是轻飘飘的,放学之后的他还是不肯离去,他和丁邱闻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牵住了手,十指相扣。
心脏跳动的节奏感极强,过去了一段时间,他们已经习惯了牵手,这种感觉比拥抱温和得多,却令人浑身酥软、温热、发麻。
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一起放学了。
放学之后的校园,正与将死的玉门同样沉寂,黄昏的光晕像柔软的手,把金箔撒在少年们光滑的发丝上,丁邱闻带着徐嘉乐去了顶楼,他们躲进关着蓝色窗帘的仪器仓库,嗅着苦涩的霉味。
“我不想分开。”
这是丁邱闻第一次这么诚恳地表达离别之苦,他们坐在堆叠起来的纸箱的角落里,丁邱闻曲着膝盖,抱住了徐嘉乐的胳膊。
丁邱闻掉下一滴眼泪,徐嘉乐拨弄他额头上汗湿的头发。
告诉他:“我也是。”
丁邱闻重复地表达:“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也是。”
徐嘉乐看着对方含泪的眼睛,也看向他水润而颤动的嘴唇。丁邱闻十八岁了,他算是强大,能够独当一面,却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哭得像个孩子,他掀开眼皮,用漂亮的瞳仁看向徐嘉乐。
说:“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不会的。”徐嘉乐心痛,所以微微皱眉。
“我想你的时候怎么办?”
“看我们在一起的照片。”
仓库里很暗,没过几分钟,就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了,身体紧贴的、临近分别的此刻,徐嘉乐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爱慕,他猛地转过身,一只膝盖撞在水泥地板上,他下定决心,用嘴唇贴近丁邱闻的嘴唇,吻了上去。
他没有征得丁邱闻的同意。
两个人的微咸的眼泪交织,转瞬即逝的吻却仿佛几千秒那么长,瞬间的感觉被框入记忆的相册里。
他们在亲吻之前对亲吻一无所知,吻上的一刻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猛烈又狡猾的毒药。
TBC.
客厅里很乱,这是徐嘉乐离开玉门的前一天夜晚。
在韦舒霞的心里,一切与丁娇和丁邱闻相关的东西都是累赘,她快速地翻看手上的一沓照片,无一例外,照片的主角都是丁邱闻和徐嘉乐。
这样看来,他们共同经历了好多,无论是学校的合唱比赛,还是夏日艳阳下的中山铁桥,亦或是段潇筱的生日庆祝……徐嘉乐站在了韦舒霞面前,他顶着才洗过的湿头发,搅动手上的毛巾,说:“妈,带着吧。”
“我们带不走多少东西,这些……都没用,放在车上也占位置。”
韦舒霞是柔和的,也是锋利的,她心上的伤痕没有痊愈,痛楚至今折磨她的周身,她看了徐嘉乐一眼,就把照片扔进了茶几上的一堆旧报纸里。
徐嘉乐不依不饶,说道:“几张照片能占多少位置?”
“积少成多,这个多带一点,那个多带一点,不知不觉就多出了一堆东西,再说了,我们已经和他们断了来往,要照片有什么用?以后也不会再联系了。”
徐嘉乐蹙起眉头,说:“我就要带着。”
从他的发梢掉落了一些水珠,全都砸在韦舒霞的手背上,韦舒霞抬起头看着他,她的眼睛有点红,透露出的情绪只有脆弱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