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惊秋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车后座,“你不许走!先把话说清楚!”
梁鹤洲踩着脚下的踏板,好像下一秒就要蹬出去,但还是回头看了看他。
燕惊秋使劲拽着车座,身子沉下来,膝盖有些发麻,假如梁鹤洲真的这么骑走了,他一定会摔在地上,而且会摔得不轻。
然而不知什么原因,梁鹤洲松了力道,放下脚,稳当当踩在地上,回过头冷冷对他道:“没有什么好说。”
燕惊秋看着他,方才他脸上展露的神态仿若海市蜃楼,现在被夏夜的晚风一吹,已然尽数消隐。
雕塑般阴沉漠然的脸,还不如刚才那生气的样子呢,至少有些人气儿,燕惊秋默默地想。
他慢慢松开抓着车座的手,撇撇嘴,道:“算了算了,你要走的话,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带我一程。”
“不带。”梁鹤洲拒绝得很干脆。
燕惊秋愣了愣,盯着他看了片刻,软下了声音,委委屈屈地说:“你就带带我吧。我晕车,坐不了出租,等公交又要好久,我想早点回去。”
梁鹤洲不置可否。
燕惊秋见他不说话,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后座上,“就当你默认了啊。”
梁鹤洲晃了晃车把,想让他下去,他脚尖点着地,牛皮糖似的黏着,用水润润的眼睛望着他。
两人僵持片刻,梁鹤洲率先败下阵来,踩下踏板骑了出去。
第6章 反面
梁鹤洲从来不觉得“美”能用来形容男性,但是燕惊秋摧毁了他的认知,早在两年以前。
那是在新生的开学典礼上,燕惊秋作为代表上台发言。
空调出了故障,礼堂热得像个蒸笼,躁动的因子在空气里乱飘,所有人都心不在焉,燕惊秋上台时只收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梁鹤洲一向怕热,心思全无,只顾着撩起衣服下摆来回扇动,被闷热的空气逼得坐立不安之时,才抬头扫了一眼上方。
起初,他以为那是个女孩子,毕竟他没见过哪个男人长得如此精致灵动,双瞳剪水,纯真无暇之间又暗藏一抹矛盾的妩媚,唇若丹霞,面若桃花,真真切切一位稚齿婑媠。
然后他对着麦克风讲了话,嘴角微弯,一连串冠冕堂皇的公式化词句,用一个清朗的男声读出来。
这时候,梁鹤洲才注意到他的短发,上下滑动的尖利喉结,和英气张扬的眉。
他也很热,汗水已经浸湿了鬓发,顺着天鹅般修长的优雅颈项滑落至衣襟下方,尽管如此,他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读完一页发言稿,停下来翻阅纸张,麦克风把细碎的纸片摩擦声放大,传到梁鹤洲耳朵里,像缱绻旖旎的呢喃。
自此,他便再没能移开视线。
后来的很多时候,梁鹤洲回想起这一天,分不清当时自己感受到的热,是因为暑气,还是因为燕惊秋。
他开始追寻燕惊秋的身影,凡是身处某个人头攒动的场合,都会习惯性地搜索那张美丽的脸,操场,教学楼,食堂。
假如找不到,他也不会觉得失望,因为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要接近,他知道他和燕惊秋是两个世界的人,云泥之别的关系。
他听到许多关于这位花心少爷的传闻,也曾在校外的街道上偶遇他牵着别人的手,脸上挂着朦朦胧胧的笑,眼波流转,光华夺目,美丽无法言说。
而自己就像今晚一样,骑着自行车,但却是只从燕惊秋身旁一闪而过,留下为了生活而仓皇奔波的倦怠残影。
在操场被燕惊秋喊出名字,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他早早发现燕惊秋在看他,只是不知道他怀着何种心思,便只能若无其事,逼着自己直视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希望他不要望见自己内心隐秘的角落。
说实话,他没有信心把爱意藏好,但他很快发现,燕惊秋对他,只是单纯的好奇与打量,杂糅着几分幼稚的挑衅,那双眼睛仿佛在说:“啊,你是个什么样的家伙,能有我好么,怎么大家都在喊你的名字?”
关于突然受人追捧这件事,他自己也颇感意外,不过因为刻意表现出来的不近人情,他相信这股热情的浪潮很快就会不着痕迹地退去。
他哪里有时间去碰“爱情”这么奢侈华贵的东西,只家里沉重的债务就已经要将他压垮。
冰冷的现实提醒他,不要说话,静悄悄地,像原来一样,从那颗璀璨夺目的星身边走开吧。
他放下了可乐。
那原是别的男孩子送给燕惊秋的东西,他看得清清楚楚,握着瓶身时,听到里头噼啪的气泡声,仿佛手掌在被荆条刺伤。
他转身跑走,却被燕惊秋拦住。
他声音泠泠,淙淙流水般的悦耳,但说了些没礼貌的话,语气理所应当,像个不成熟的孩子。
晚上再次在包厢遇到燕惊秋,他很惊讶,那束火红的玫瑰被递到自己下巴附近,像火一样燃起来,灼伤他的心脏。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花,很喜欢,但不可以收,也不可以再靠近了,他只希望各自安好。
所以当燕惊秋触碰他时,他吓了一跳,反应才那么大。他垂眼,瞥见燕惊秋如葱般的玉指,细细柔柔的,明明水一样的软,却像烙铁,将他烫伤,不管再怎么摩擦手腕,那股火辣辣的疼痛感都不曾消退,鲜明得可怕。
他待不下去,落荒而逃,但燕惊秋又追上来,拽着自行车,像捕猎的猛兽,看准了他就不打算放。
担心他摔伤,只好停下来耐着性子由他无理取闹。
到底要做什么?当然不可能是与情情爱爱有关的,他这么想。
原本,梁鹤洲骑车一向很稳,但现在后座载着燕惊秋,难免分心,一路摇摇晃晃。
这是辆老旧的自行车,他花一百块钱在二手市场买的,固定后座与后车轮的钢拴已经松动了,他怕燕惊秋被翘起的铁刺划伤,又担心车座突然散架,燕惊秋会摔倒,跌断了手或脚。
他把速度放得很慢,比走路快不了多少。
而燕惊秋比他想象中要安静,一直到现在都不曾说过什么。
等过了一路来的第三个红灯,燕惊秋终于发话。
“你先停一下。”
他小心翼翼刹车,侧头去看,燕惊秋站在马路沿上,一脸的不高兴。
“坐得屁股疼死了。”
他说着,抬腿跺脚,活动了下身体,又摊开双手递到他跟前,“你看,我手都磨红了,你骑车这么晃,又不让我碰你,我只能抓着后座。”
确实很红,擦痕印在皮肤上,看起来甚至有些血腥可怖。
他站得高一些,梁鹤洲微微仰头,又去看他的脸,或许是月光的原因,也或许是他本身皮肤就又白又薄,眨着眼睛时,眼皮上浮现出细小的青紫色血管纹路,显得他矜贵异常。
“你说话呀,你必须想个办法。”
虽然才与他近距离接触过两次,但梁鹤洲已经开始习惯他的语气,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句话都是非常无礼且没有边界感的命令句,但他柔软的腔调、上翘的尾音,和他的美貌,叫人发不出什么脾气。
梁鹤洲将条纹衬衣脱下来,叠好放在后座上,握住贴身的无袖白背心下摆,希望燕惊秋不要发现那儿有个小破洞。
燕惊秋看了他一眼,撇撇嘴,仍是不满意的模样,叹了口气,说:“那我的手呢?”
“搂……”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搂着我。”
“本来就该这样!”
燕惊秋重新坐上后座,手臂圈成一个圆,围住了他的腰。
这么一搂,好似把他呼吸的通道掐断了,他感觉空气变得稀薄,踩着踏板把车骑出去时,把着车头的手臂在微微发抖。
今晚月色很好,月光如雾气般氤氲在间或出现的路灯周围,街道上盈满了蛋壳般薄透的寂静,梁鹤洲听着自己如殷殷闷雷般的心跳声,几乎要把回学校的路都遗忘。
自行车在校门前停下时,他才听燕惊秋说不住在学校,又骑了两条街,把他送到公寓楼下。
燕惊秋跳下车,动作间把衬衫蹭到了地上。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而根本不想弯腰去捡,两手插在兜里,抬起下巴点了点街对面的某家店,说:“走,我请你吃东西。”
梁鹤洲的心跳尚未平复,嗓子仍是发紧,好容易才吐出两个字。
“不了。”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衬衫抖了抖灰尘,重新穿上后便要走。
燕惊秋抬腿,脚尖抵在前车轮上,皱着眉头,一副恼怒的语气,“不许你拒绝,下来。”说着又拽住了他的胳膊,一脸势在必得。
其实假如梁鹤洲不想,轻轻一甩肩膀就能将他推开,只是他没有,心里反而冒出些不合时宜的妄想。
两人间肌肤的触碰,仍是让他心悸,手心里满是汗水,像掬着一小片咸湿的海。
他顺从地推着自行车,跟燕惊秋过马路,走进一家面馆。
已经过了饭点,店里没什么人,燕惊秋挑了角落的位置,把菜单递给梁鹤洲,说:“我推荐鲜虾面,很好吃。”
这不是一家平价面馆,装潢考究,梁鹤洲扫了一眼菜单,果然,随随便便一碗面就要五六十块,相当于他好几天的伙食费。
但对于燕惊秋来说,这个价格大概稀松平常,毕竟他脚上那双名牌鞋,他在火锅店兼职半年都买不起。
他没敢点单,默默听着燕惊秋对服务员提要求。
“鲜虾面没有了?那就大排面吧,不要放葱花,也不要香菜,要白汤的,少放盐,加一个炸蛋,再来杯柠檬水,不要放柠檬片。”
服务员一一记下,转向梁鹤洲,“请问您要些什么?”
梁鹤洲不说话,燕惊秋等了片刻,说:“给他来份一样的。”
服务员走开了,梁鹤洲把菜单推远,陡然起了退却的心思,想要离开,张了张口,还未出声,燕惊秋道:“给我你的联系方式,不要说不行。”
他摊开手掌,指尖勾了勾。
梁鹤洲根本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心里痒痒的,怀着某种莫名的期待,把手机递给了他。而等把手机放进燕惊秋手里,他才想起屏幕上有两道很大的裂痕,原先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影响使用就是好的,现在却怎么看怎么刺眼。
燕惊秋明显地愣了一下,非常天真地问:“都这样了,你怎么还不换手机?”
他没有恶意,梁鹤洲感觉得出来,他只是单纯不知道,对有些人来说钱不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嗯……”梁鹤洲只能含糊地回答。
燕惊秋点了点手机屏幕,很快被转移注意力,又问:“没设锁屏密码?”
“很麻烦。”
“喔。”
他把自己的手机号输进通讯录,又添加了微信好友,把手机还回来,说:“可别悄悄把我删了,我一会儿发信息检查。”
梁鹤洲把手机掩进手掌,指腹按压住那两道裂缝,轻轻应了一声。
很快面端了上来,燕惊秋不再说话,认认真真吃饭。他的吃相很文雅,也几乎不发出“哧溜”的声响,握着筷子的手骨节分明,流露出他身上其他地方没有的骨感之相。
吃完,燕惊秋问他味道是不是很好,他其实不知道,满脑子都是他喝完那杯柠檬水后皓齿咬着杯沿,舌尖微露的模样,嘴上顺势答了声“好”。
到了店外,燕惊秋还不想回家,拉着他去便利店买了两支香气馥郁的玫瑰味甜筒。
他们一边吃,一边走在夜晚的街道上,不知是什么时间了,风隐约带上了几丝秋的凉意,围绕在二人之间的空气却很火热,至少梁鹤洲是这么觉得的。
燕惊秋走路不规矩,歪歪扭扭,与他的距离忽近忽远,叽叽喳喳地说着闲话,像一簇永不会熄灭的焰火,燃在他身旁。
他几乎要喊叫出声,欢喜到心口都在阵阵发痛。
怎么可能不沉沦啊,他绝望又无助地想。
两人在公寓楼下分别,梁鹤洲一直看着燕惊秋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离开。
他把车子骑得飞快,试图以此来平息、消解身体里乱窜的强烈情绪,很快赶到了打工的火锅店。
店铺二十四小时营业,开在学校几公里外的繁华步行街上,常常有外地游客前来光顾。梁鹤洲已经在这里兼职两年,一直上的是晚上十一点到早晨七点的晚班。
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到交班时间,他换好员工服,正打算小睡一会儿,燕惊秋打来了电话。
梁鹤洲有些无措,他以为燕惊秋会像说好的那样,只发短信过来。
他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按下接听键。
燕惊秋的声音传过来,带着水汽,潮潮柔柔的,好像刚刚洗完澡。
“啊,你接了,我以为你又要拒绝我。”
或许该拒绝的,梁鹤洲默默想,但他说出“不”字的勇气和决心已经告罄了。
那些压抑了两年之久的深沉情感,在方才两人短暂的身体触碰之后,或许更早一些,在那束玫瑰,在燕惊秋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之后,便宛如洪水般滚滚袭来,冲破他理智的防线。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嗯”了一句以作回应。
燕惊秋问:“你到学校了吗?”
他扫了一眼狭小的更衣室,正犹豫要不要说实话时,夜班经理走了进来,和他打招呼。
“小梁,来得挺早啊,今天周末,店里客人很多,辛苦你了。”
他连忙含糊应下,拿着手机从后门出去,站在了幽静的小巷里。
电话里燕惊秋惊讶地说:“这时候了还要打工?你不睡觉?”
当然要睡觉的,三点一过,店里几乎不会有客人再来,他可以偷会儿懒,白天要上课和参加足球队训练,只能见缝插针地小憩。
“睡的。”他简单地回。
“喔,你家里欠了很多债吗?我在包厢听到你和你妈妈打电话了。”
梁鹤洲蹙眉,他筑起的安全屏障在猝不及防之间被打破了,燕惊秋大大方方地闯进来,闲庭信步,悠然自得。
他想要为此类冒犯至极的窥探行径恼怒,但是不知为何,火气窜出来,徒劳挣扎片刻,熄灭了。
或许是因为燕惊秋平和的语气,他想,电话那头的人只是陈述一件事实,不带任何轻蔑嘲讽,或是怜悯。
从前他也与人有过类似的谈话,老师,邻里,同学,但是他们没有哪一个如此坦荡直白,他们偷偷摸摸地讲话,压着声音,并不十分真诚,藏着高人一等与置身事外的姿态,暗自庆幸不必经受与梁鹤洲相同的苦难。
所以梁鹤洲对他们说的话也半真半假,这么做,同样为了维护他那不容许侵犯的自尊心。
但现在,他想诚实一些。
“嗯,欠了很多,”他顿了顿,“从我十岁开始,到现在已经十年。”
或许还要再延续一个、两个,很多个十年,有时候他会想,漫无尽头的苦日子,好像在死亡降临时才会结束。
他忐忑地等着回答,远方飘来的汽车鸣笛声和隐约的人群笑闹声荡漾在幽暗的小巷子里,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很长。
“18个字,”燕惊秋轻轻的笑声与细小的电流声一同传过来,“你说了18个字,比之前你说的所有话加起来都要多吧?”
梁鹤洲愣了愣,耳朵微微发热。
他以为燕惊秋要问到底欠了多少钱,又为什么会欠那么多钱,但是没有,沉重的话题被巧妙地略过了。
而此刻,他竟然开始认认真真地去想燕惊秋提出的问题,之前说的话加起来到底有几个字呢?自己真的有这么惜字如金么?
“对了,你什么时候下班?”看起来燕惊秋并不是真的想知道准确的答案。
“七点。”
燕惊秋学着他的语气念了一遍,似乎在考虑什么,片刻后说:“那你明天早上来接我,我们一起去学校。”
梁鹤洲握紧手机,耳边回响着那一句“我们”,一瞬间感觉自己和燕惊秋很近,近到触手可及的地步。这让他错觉他可以和燕惊秋有未来,以至于完全忽略了他言语中潜藏的蛮横与自私。
“好。”他说。
燕惊秋语气轻快,“那家面馆旁边有个早餐店,你顺便买两个包子给我吧,要青菜香菇馅的。”
“嗯。”
“那我挂了啊,拜拜。”
梁鹤洲没来得及回话,电话已经被掐断。他放下手机,看着对话框里燕惊秋的卡通小鹿头像,指尖微微地发着颤。
今晚店里确实很忙,梁鹤洲一个人兼顾五桌客人,但他心不在焉,眼前总会浮现出燕惊秋吃甜筒的样子,举着甜筒的细长指节,粉嫩的舌尖,沾着渍迹的嘴角,还有走过路灯下时光线浮在他面庞上的情形。
他犯了很多小错误,被经理罚打扫卫生,于是后半夜没能休息,熬了一个通宵,换班时已经是七点过五分钟。
店里提供早餐,简单的米粥和咸菜,往常他会吃了再走,今天换好衣服就冲了出去,赶去公寓。
买完包子从早餐店出来,正好看见燕惊秋也走出公寓大门。
燕惊秋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懒懒朝他摆了摆手。他跑着过马路,把早餐递给燕惊秋,燕惊秋什么话都没说,咬了口包子,看看自行车后座,又看看他。
他只好又把衬衣脱下来垫在后座上,载着他晃晃悠悠去学校。
半路上,他听见燕惊秋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好困啊”,紧接着便感觉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贴上了脊背。
隔着薄薄的背心,燕惊秋咀嚼东西时颌骨上下开合的细微动作,轻易地传递过来,像一根细线,蜿蜒到心口,紧紧绑缚住他的心脏。
在教学楼前,燕惊秋一眼看见了像往常一样等在廊下柱子边的程庭南,一时之间把梁鹤洲忘到了脑后,没等车子停稳就跳下来,连招呼都不打就跑进了大楼。
程庭南听见脚步声,从手机屏幕上抬头,挑了挑眉,说:“你自己买了早饭?怎么不跟我说,我还给你买了一份。”
燕惊秋摇摇头,“梁鹤洲买的,他还送我来学校了。”
“你在想什么,”程庭南笑起来,“你要追他,怎么反让他给你买这买那做这做那的?”
“他也没不愿意啊。”
“人家家境本来就不好,至少别让他给你花钱。”
他这么一说,燕惊秋似乎才意识到,“嗯对,我一会儿把钱给他。”
“你有没有问他家里为什么这么困难?大家众说纷纭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庭南指了指楼梯,和他一起上楼。
燕惊秋答:“昨天是有聊到这个,但我没问。”
“怎么不问?”
“没兴趣,我不想知道,而且与我无关,这不是他自己的事吗?”他很无辜地耸耸肩,自然而然地吐出了一句连程庭南听了都感到受伤的话语。
程庭南垂眸,微微笑了笑,说:“你这样是追不到人的。”
燕惊秋跨了几级台阶,走到高处,回身看着他。阳光射进楼梯转角的窗户,打在他脸上,上面短而细的汗毛清晰显现,仿佛蜜桃上柔柔软软的绒毛,他扑闪的睫羽把光线切割成细闪的碎片。
程庭南被他的美丽晃到了眼睛,听见他笑着说:“到最后,每个人都会喜欢我的,从小就是这样,不对吗庭南?”
每天早上在公寓楼下等梁鹤洲,逐渐变成燕惊秋的日常。
梁鹤洲换了一辆新的自行车,后座不像之前的那么硬了,载他到教学楼后,他再和程庭南一起去上课。
假如程庭南要去别的教学楼,或者上午没有课的时候,就由梁鹤洲把他送到教室门口。他装满沉重课本的书包,就让梁鹤洲背着,这时候再回到他手里。
早餐也不需要程庭南再替他操心了,他寄存了几百块钱在梁鹤洲那儿,每天早晨梁鹤洲都会买好两个青菜香菇馅的包子给他。
有时候梁鹤洲会多给他一瓶能量果汁,板着脸闷闷地说:“饿的时候喝。”
他不喜欢,但从来没提起,因为觉得梁鹤洲说这句话时很可爱。等到了教室,他就把这瓶饮料送给坐在他身边的随便什么人。
中午他和程庭南一起吃饭,下午上完课后,他会去操场等梁鹤洲。
梁鹤洲是体育系的,理论课不是很多,每天下午四点到六点,要和足球队一起训练。燕惊秋便混在场外尖叫的女生堆里,听他们议论梁鹤洲。
有时足球队内打比赛,燕惊秋也会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他们追着球跑来跑去,虽然看得一知半解,觉得无聊,但梁鹤洲美好年轻的肉体实在赏心悦目。
燕惊秋喜欢他跑动时迈开的步伐,灵动活跃,直飞到风里去,也喜欢他踢球时像初见那次一样带起一大片草屑,喜欢他和队友击掌时手臂扬起的弧度,还喜欢他背身带球过人时,背部拱起的那块长而结实的三角形肌肉。
踢完球,梁鹤洲跑过来找他,他把从别人那儿得来的饮料随手递给他,两人再一起去食堂吃饭。
这之后假如他和程庭南约了出去玩,梁鹤洲便回宿舍补觉,假如他没兴致,那么梁鹤洲就送他回公寓。
路上,他把今天学的理论知识背给梁鹤洲听,然后在下车时问他:“我有没有背错的地方?”
每一次,梁鹤洲都为难地皱起眉,半天才给出一句“我不知道”,或者“应该没有”,再不然就是没头没脑的“你很聪明”。
他知道梁鹤洲不懂,但就是想问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再听梁鹤洲说一些没有意义的回应。
这么过了近半个月,快要到赌局结束的期限,他想着,应该差不多了,梁鹤洲也该喜欢上他了。
每个人都会喜欢上他,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于是,也没有特意挑选日子,就在某天走到操场,他看见梁鹤洲在绿茵地上奔跑时,“告白”的心思陡然涌现。它气势汹汹,盛气凌人,驱使着燕惊秋,让他差点儿就把那句话喊了出来。
但他极力克制住了,慢吞吞走到休息区的长椅上坐下,怀着隐秘而盛大的、火山喷涌般热烈的心情,等梁鹤洲自己跑过来。
今天球队的训练时间比以往要长。
夕阳西沉,暮色笼罩,燕惊秋从绿荫地上奔跑着十多个黑色的剪影中,轻易辨认出了梁鹤洲。
他其实没有特意寻找,只是把视线往人群中一放,双眼随即就落到了梁鹤洲身上,简直像互相吸引的磁石南北极,带着一种宿命般难以违逆的意味。
他觉得很奇妙,饶有兴致地盯着梁鹤洲看。
踢球时的他比平时要活跃,时常和队友沟通,原本高亢有力的喊声,在柔和晚风中一过滤,飘到燕惊秋耳边时变得低沉缥缈,像在喝一杯迈泰,扑面而来的热辣风情之下,是绵软清新的回甘。
不知道他踢的是什么位置,梁鹤洲总是只在中场附近来回跑动,传球或者抢断,绝不靠近球门,因此射门的高光时刻从来不属于他,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