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厝听着他的话,冷冷道:“你们江家还真是烂透了。不过,你说的这个故事,和纸娃娃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啊。”江逾黛微微笑着,“他弟弟在入棺前,被拖到一边放着。我悄悄过去,探了探他的鼻子,你猜怎么着?他竟然还有一丝气息。”
祁景的手颤抖的几乎握不住神像的边缘。就是在最黑暗,最可怕的猜测中,他怎么都想不到,那时的江逾白还活着。他看向江隐,他似乎已经木了,只有一双漆黑的眸子剧烈的颤抖着,眼眶猩红,他的手已经深深的陷入了神像里,抓出了满手鲜血,自己还不知道。
他的胸口升起一股浓郁的破坏欲和保护欲,他发疯的想要捂住江隐的耳朵,带他离开这个地方,不让他听到接下来的这些话。
但是他不能。
“我把他拖到了一边,取出了他的肝脏,做成了我人生中第一个纸娃娃。我成功了。”回想起那时成功的喜悦,江逾黛的眼睛里射出了兴奋的光芒,“从此之后,做什么样的纸人,做多少个纸人,对我来说都不在话下。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他。”
他对上陈厝的目光,微微一怔:“你这是什么眼神?不要误会我,即使那时我不杀他,他也必死无疑。就算活下来了,也要被江逾青用尽办法审问,还不如死了的好。”
他肆无忌惮的说着,毫不在意的揭开了这段血淋淋的过去,打死也想不到还有一个与江逾白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江隐正在上面听着,这个人拿走了他们找不到的画像砖,将江逾白的尸体从江家祖庙里偷了出来,在他的墓前发誓,要血债血偿。
江隐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在听到这些话时,迟到多年的真相伴随着巨大的震惊感,让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想到了很多。
他看见了鲁日一,张达,江逾白的脸,一会是一起在小院里吃着西瓜,看着漫天星空,一会是在庙会上唱戏吹打,灯火辉煌,一会是张达在满河花灯对面大笑的胖脸,一会是江逾白躺在黑漆漆的棺材里,一会是鲁日一在朝阳中蹒跚着离开的背影,像个万花筒一样,不断的旋转着,旋转着,扭曲了起来——
都没有了。都消失了。
他看见江逾白在月下抱着他走路,他说人活在这世上,不能拿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快活,都是爹生的娘养的,凭什么人家的命就比你的贱?但是他现在孤零零的躺在地下,因为他的兄长,他的亲人,认为那几块破画像砖,几个纸娃娃,比他的命重要得多。
因为这可笑的理由,因为这可怕的贪念。
他从鬼门关出来之后,在这人间遇到的所有美好,他所拥有的一切,他所仅有的——
都在谎言,倾轧,野心和肮脏的算计中,消失殆尽。
他的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黑斑,耳朵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肺好像已经不会工作,他张大了嘴,拼命的呼吸,却一丝空气也感觉不到。世界扭曲了,只有那些人从他的生命里不断离开的背影,他拼命的伸出手去,连他们的衣角都抓不到。在江逾白死时尚且平静的心疯狂的跳了起来,时隔多年的痛苦穿过岁月,真切的,狠狠的攫住了他,他迟钝的感受到了一种痛彻心扉,好像他们的离开还是昨天。真相揭开的那一刻,悬着的刀子狠狠的扎在了心上,伤口新鲜,热血滚烫。
这么多年,他仍觉得他们陪在身边。
神像尖锐的边角终于在他青筋暴露的手下寸寸碎裂。
江隐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有多么狰狞,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那是滔天的愤怒和仇恨。
“江逾黛,你该死!”
这一声怒吼如同平地炸雷,将伊布泉边虚假的宁静打破了。
江逾黛悚然而惊,回头望去,就见巨大的神像面目残破庄严,头顶一轮新月,白惨惨的月光洒向大地。月色中,一个面目模糊的身影从天而降,携着飒飒破空声,江逾黛的眼睛陡然瞪大,满目雪亮的寒光!
在那寒光离他不过咫尺之遥的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以一个非常狼狈的姿势就地打了个滚,江隐一刀扎空,深深陷入了地里。
他跳进了伊布泉里,头发湿淋淋的垂在眼前,抬起头来,眼白已经变的漆黑一片。
江逾黛吓得脸色惨白:“……江隐??”
江隐拔出丽刀,一步步上前:“你是不是以为,他活着的时候,在这世上孤苦伶仃,他死了之后,就算你说出了真相,也没人能替他报仇?”
江逾黛面色变了好几变,才明白过来:“那个傻弟弟?他是叫,叫..”
“你杀了他,却连他的名字也记不住。他的命对你来说算什么?”江隐轻声道,“青镇那些人的命,对你来说又算什么?”
他带着满身煞气,步步紧逼,江逾黛手支着地,狼狈的向后挪去,被他的样子骇的说不出话来。
“我告诉你,他叫江逾白,是我的师父。他生前最常说的话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在他的墓前发过誓,此后,我就是他的因果。害他的人,我必然要他们血债血偿!”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听起来不似人言,好似鬼啸一般!
眼看刀已经高高举起,江逾黛大喊道:“等一下!”
但是江隐丝毫不管他的喊叫,他只能双手抓住刀,锋利的刃深深陷入了肉里,还在不断向下。
江逾黛疼的脸都扭曲了:“江隐,你弄清楚,杀了他的不是我,是江逾青!冤有头债有主,我那时只不过是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就已经能视人命如儿戏,一个孩子,就能置自己亲叔叔的死活于不顾,拿人的肝脏来做纸人!你知不知道,如果当时救他,他还有可能活下来!”江隐的牙关咬的咯咯作响,双眼通红,每个字都沾着血,带着恨,仿佛刚从胸腔里剖出来似的,“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他只是一个把戏人,只是一个走江湖的流浪汉,也有人在等他……也有人,把他看的比什么都重!”
“如果你当时能想到这一点,就不会有今天!”
江逾黛终于支撑不住了,他的额角青筋蹦起,还是阻止不了狂怒之下巨大的力量。
锋利的刀尖猛的扎穿了他的手掌,他惨叫出声,求救道:“陈厝!救我!要是我死了,就没人能控制神像了,你怎么拿到摩罗!”
陈厝看着这一幕,阴沉的脸上高深莫测,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陈厝,如果你要在这时候阻止他,那你真的不是人。”
他回头,是祁景。
他们不知什么时候从神像上下来了,陈厝看了他们一会,目光闪烁,终究没有动作。
江逾黛连滚带爬的逃跑,被江隐一把抓住了腿,他脚踝一凉,一阵剧痛袭来,江隐竟然干脆利落的两刀,把他的脚筋给挑断了!
手和脚都没了用处,江隐像提个小鸡似的把他提了起来,让他面朝东北方跪下了。
江逾黛面色灰败,上下两排牙齿不停打颤,这行刑一般的姿势让他极为不安,眼前一抹刺目的金光,是朝阳露出了一角。
他在绝望中看向了陈厝,只得到了一双冷漠的眼。他气的连连冷笑:“我就知道,你根本靠不住!那就别怪我了!”
他闭上眼,脸上露出了极为痛苦的神色,忽然大喝一声,只听哗啦啦的巨响,伊布泉里的神像停止了挖掘的动作,猛得直起身来!
祁景说:“不好!他要用神像来逃命!”
情急之下,他冲了过去,神像看都没看,大手兜头向他抓去,瞿清白急道:“祁景!”
这要是又被吃下去了,不就要重开了吗!
但是没等神像抓到他,那木头制成的手指就像无形的风齐根削断,五个柱子似的指头被弹出去老远!
祁景站在原地,痛苦似的用一只手捂着脸,等他缓缓移开手,脸上一片醒目的黑金色花纹。
他伸出了手,那姿势就像要同神像握手一般,但一股罡风平地而起,在接触到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量涌入神像的手掌,从手心到胳膊到肩膀,好像抽搐一般发出了劈里啪啦的巨响,寸寸碎裂!
江隐并没有被那边的动静影响。他并不在意自己的背后,或者已经足够确定有人站在那里。
江逾黛被他铁钳似的手按在地上,听到他用极为一种极为平静,和缓的声音说:“师父,你看着。”
眼看江隐缓缓握紧了刀,那白皙的手背浮现出了可怕的青筋,江逾黛慌忙喊道:“等一等!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神像里的人都完了!”
刀高高举起,一道圆弧形的刀痕消散在空气中。
“你以为我是怎么控制神像的,我用那些人的命做了阵!我干过这样的事,你们都清楚!”
雪亮的刀锋来到了他颤抖的喉结前,没有停留。
“除了我,没人能解开这个阵法,那些人都会死!如果他们死了,就是你,江隐,你亲手杀——”
刀走完了一个完整的弧形,鲜血滴滴答答的从刀锋上落下,泥泞了一片深黑色的土地。
江逾黛的嘴巴张的大大的,眼珠瞪的要突出眼眶,脸上的表情已经僵硬了。他的身子还跪在原地,很久之后才扑通一声倒了下去,而他的头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
他的血喷洒在金光大盛的朝阳里,映红了半边天空。
万事皆有因果,而江逾白的因果,就在这一刻如同高悬倒错的命运一般,在数年之后从天而降,落下了雷霆惩罚。
那张充满不甘和贪婪的脸庞看着他,好像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的生命怎么会如此快速的迎来了终点。江隐垂下的手中,仍有血珠挂在刀尖上。他的手腕一抖,轻轻甩了下刀,那血就滚落在地,刀身恢复了一抹银色,好像从来没有沾染过污浊。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像他手中的刀一样稳:“也许你不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人。而教我道理的人已经不在了。如果有人死了,我会为他们偿命。但是你,必须死。”
第299章 第二百九十九夜
那边,神像的裂纹已经蔓延到了脸上,巨大的身体摇摇欲坠,忽然,一道红色的影子利箭似的疾射出来,密密麻麻的藤曼盾牌似的扎入地面,挡住在了祁景和神像中间!
陈厝说:“够了。”
“如果你把它弄坏了,我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工具人?”他嫌恶的看了眼江逾黛,“仇已经让你们报了,可以干正事了吧。”
祁景看向陈厝,他的眼中带着深深的探究:“你真的想要摩罗?”
“当然。摩罗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也可以解开诅咒,我们走到现在,不就是为了它吗。”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道:“如果伊布泉里真的会涌出洪水,淹没整个万古寨,你还是要这么做吗?”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中。
祁景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他烦躁的皱起了眉头:“算了,没发生的事,我问它干什么。”
他心里其实非常不安,陈厝性情大变已是事实,但究竟变到了什么程度?
偏执和邪恶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他刚转过身去,陈厝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他的眼睛黑而沉,那里面沉淀着势在必得的野心:“就算万古寨因此被淹没了,我也一定要拿到摩罗。那时,我希望你们不要挡在我的面前。”
祁景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问:“……那万古寨的人呢?”
“等拿到了摩罗之后,我会复活他们的。”
他们都被这句话惊住了,空气再次陷入了沉默。他说的那么轻松,但人命关天,复活一个寨子的人,真的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陈厝打破了沉默:“好了。反正那传说也不知道真假,要想验证伊布泉底下有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不是吗?你们还在犹豫什么?”
他抬起了手,血藤拔地而起,像冲向天空的杨树一样,笔直的支撑住了神像的身子,缠绕着它的手脚,让它缓慢的动了起来。
神像僵硬的走向了伊布泉,好像一个不大听使唤的木偶。
陈厝的头上也出了一层汗,额角的青筋隐隐突起,看来硬生生控制这么一个大东西,对他来说也并不轻松。
忽然,一声声呼唤传来:“祁景!小白!江哥哥……”
周伊跑过来的脚步停了下来,看看血泊里的江逾黛,再看看旁边的江隐,好久没说出一句话来。
吴敖跟了上来,看到这一幕,也愣住了。
瞿清白跑过去,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别看了别看了,他作恶多端,活该这个下场……你们怎么来了?”
周伊这才反应过来,她的目光直直射向了陈厝:“他拿走了画像砖!”
“什么?”
瞿清白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又说到画像砖了?
周伊深吸一口气,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在她杀了白月明之后,白月明的尸体慢慢的变成了一阵烟雾,在烟雾中,掉下了一袋画像砖。
“我想,那应该是在青镇时,五爷从江哥哥手上抢过去的画像砖,但不知怎么被白月明拿到了。”她指着陈厝,“然后,他……不,梼杌就把画像砖拿走了。”
瞿清白沉默了,吴敖觉得有点不对:“他是梼杌,对吧?”
瞿清白对上他们充满迷茫和希冀的眼神,看了看陈厝,还是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
“不是?你是没看到他杀人的样子!”吴敖眉头挑的老高,“你不会要告诉我,他就是陈厝吧?是他吃错药了还是你吃错药了?”
瞿清白的脸都皱起来了:“哎呀,我说不清楚!反正不是就是不是!”
他们这边还在争论,忽然,伊布泉那边传来了扑通一声巨响!
就见那神像整个栽倒,趴在泉边,好像在和水里什么东西角力似的,用另外一只胳膊死死抠着岸边,但即使如此,硕大的身躯还是不断的被拖拽下去!
陈厝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大吼一声,神像被往后拖了几寸,又不动了。
“有什么东西在拽着它!”祁景跑了过去,“是水怪?”
他们看向伊布泉里,原本平静的湖水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的转动着,任何靠近它的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吸进去。
“这看起来,倒像是泉水要‘吃人’了。”
江隐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他看了眼神像陷入水中的手臂,叫道:“祁景!”
祁景明白他的意思,他用力闭了闭眼,身后一个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那是一个庞然大物,缓缓的拱起小山一般的脊背,舒展四肢,站了起来!
李团结像是刚打了个哈欠,声音懒洋洋的:“一定要现在叫醒我吗?我要困死了。”
祁景呼出一口气来:“你总算上线了!”
很久没听到他在耳边啰嗦了,再见时竟然有种怀念的感觉,他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一抹笑:“我好心让你活动活动,别发霉了——”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李团结已经消失了,他前一秒的身影还留在原地,而本体已经一掌踩上了神像的胸口,刀锋一般的利齿咬上了神像的手臂,轻轻松松的撕扯了下来!
陈厝还在后面拽着神像,陡然失去平衡,血藤连着神像,整个向后飞了出去。
而那一截手臂,被卷入了急速涌动的泉水中,眨眼间就看不见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祁景似乎听到了底下传来了木头碎裂的声音。
很快,水也被漩涡吸干了。
但奇怪的是,这伊布泉并没有底,他们趴在岸边向下望去,只见到一片漆黑的深渊,好像身在大地的裂缝之中。
“这,这是什么?”瞿清白有点怵的慌,“难道摩罗就在这下面?”
“你们看!那是什么?”周伊忽然指着深渊中的一点,“好像有红色的光……”
他们都眯着眼皱着眉,凝神看去,就见那红光越来越大,伴随着一阵粘腻的响声,好像史莱姆一样的瀑布在隆隆作响,震的底下的大地都在发抖。
“不对……不对!”
浓重的不安涌上心头,祁景看着眼前越来越清晰的红色,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癞蛤蟆一样的突起,浑浊的液体滴滴答答的从上面滴下来,这是——
“是舌头!”他猛得喝道,“快跑!”
黑金色的野兽翅膀一扇,掀起的罡风就把岸边的所有人都滴溜溜打了个转,推出去五六米远!
那硕大的舌头在空中虚虚卷了一下,泉边的土地不断涌动,好像有岩浆在下面翻滚,又好像有幼苗在向地面上顶,但长出来的不是幼苗,而是一排排尖锐的刀山!伴随着不停淌出的口水,那东西的样子更清晰了,这就是一张嘴,一张凭空从地里长出来的嘴!
“呕……”瞿清白扭过头去,“我要吐了……”
吴敖的脸色也很难看:“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嘴……伊布泉里怎么会有一张嘴?”
他们还在发愣,屁股底下的地面再次隆隆作响,整个地面倾斜了过来,黑色的泥土刷拉拉的向下,不停的滚入那张嘴里!
他们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向更远处冲去,免得被波及。
祁景边跑边说:“它这是在干什么!在……吃土?”
“它在吃一切能吃的东西!”江隐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挖到了饕餮墓!”
祁景悚然一惊,没错,这样充满了贪欲的一张嘴,不是饕餮的是谁的!
瞿清白气喘吁吁道:“所以,伊布泉下面不是摩罗,而是饕餮墓?饕餮墓……竟然只有一张嘴?”
“别忘了,这并不是真的伊布泉!”
祁景知道,真正的伊布泉,据李团结说,应该是在入万古寨的花海子处,经过几十年的变迁,山丘变成了盆地,泉水变成了漫山遍野的花。而这里,只是傈西人仿造的一个圣泉。
吴敖道:“挖盗版的都能挖出雷来,我们这什么运气!”
“可是……”周伊忍不住回头看,“它要吃到什么时候?”
远远的,那张嘴还在贪婪的吞吃着,连他们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倾斜起来,每个人都像在爬山,拼命的往上跑,累的气喘吁吁。
忽然,祁景怀里有什么东西在狂奔中掉了出来,他下意识去捡,是一截竹简。
久远的记忆浮现在了脑海中,他在说书人的藏书阁中拿到了这一卷记载了六十年前的故事的卷轴,来到万古寨之后,竹简竟然一根接着一根亮了起来。
瞿清白说,这是一种禁制。只有走过卷轴记载的所有地方,才能打开。
在离开竹楼之前,他随手将它揣进了怀里。
就在手指触碰上它的一刹那,祁景忽然发现,最后一片竹简剥落了斑斑锈迹,猛的亮了起来!
刷拉——
卷轴整个展开,好似一卷长画,飘在了空中。
祁景刹车不及,一头撞了上去,但那卷轴里竟传来一阵诡异的拉扯感,他的头和身子仿佛陷入了淤泥之中,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耳边是水下沉闷的咕咚声。
下落,下落……
好像终于冲出了水面,他猛的吸了一口气,张开了眼睛。
看清楚眼前画面的一瞬间,祁景倒吸了一口凉气。
卷轴里的场景比现实中还惨烈,尘烟滚滚,飞沙走石,到处都是燃烧着的,倒塌的房屋,人们拖家带口,哭喊奔逃,却一次又一次被一张巨大的嘴咬住,囫囵吞进肚子里。
饕餮不停的吞吃着,它的体型越来越大,肚子已经涨的有竹楼那么高,眼中的贪欲却越来越炽,咀嚼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祁景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努力回忆这是什么时候。是饕餮在典礼上现出原型那次?
不……不是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虽然房屋被破坏的不成样子,但饕餮真正吃到的人却没多少。寨子里没什么人,更多的人已经躲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出。
它焦躁的用脚爪刨着地面,用鼻子细细的嗅探着,嗅到一处时,忽然眼冒精光,将那块地皮整个掀了起来!
下面,一家人正躲在地窖里,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陡然见了阳光,他们都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在看清那可怖的怪物时,却只大张着口,徒劳的发出了惊惧至极的啊啊声。
下一秒,他们就在那张绞肉机一样的大嘴里化成了肉泥。
祁景咬紧了牙,他扭过头去,不忍看这一边倒的屠杀,心里又在着急,齐流木他们去哪儿了?
饕餮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找,更多人在惨叫声中被他吞了下去,但比起他庞大的躯体,那点肉还不够塞牙缝的。他越来越焦躁,口涎像小河一样从口中涌出,他大吼道:“不够!不够!”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好饿,怎么会这么饿……我要饿死了!”
除了口水,那两只被肚子挤成了一条缝的眼睛里竟然哗啦啦的流出了泪水,他咧着大嘴,像像个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的孩子一样放声哭闹着。
可是这只作为贪欲的化身的凶兽,并不像孩子那么可爱。
忽然,他止住了哭泣。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全是我的,全都吃掉——”
他的语气听起来痴狂又激动,好像已经被饿疯了,最后一丝理智也没了。他猛得张开大嘴,这一下,竟然让他的上唇碰到了远处的小山,差点够到了天顶上的太阳!
卧……槽……
祁景他看着眼前遮天蔽日,好像凭空出现了一个黑洞一样的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嘴巴还在不断长大,好像一个急速膨胀的气球,从外面能清晰的看到他密密麻麻的口器和暗红色的舌头,再往里就像深不见底的山洞,被黑暗笼罩了。
渐渐的,日头被遮住了,半边天都变黑了。此时,已经看不到饕餮的身子,只能看到一张不断膨胀的嘴。天上地下都是他的利齿,漫山遍野都是他的口涎。
地平线倾斜了,黑土滚滚翻涌,伴随着倾倒的山丘、梯田、河流、房屋,还有尚且来不及逃命的人们。
他们明明脚踏平地,却忽然像从高山滚落,剧烈的失重感让他们的五脏六腑都错位了,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叽里咕噜的掉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狱。
整个万古寨像被从地心里生生挖了出来,成为了一座虚浮着的岛屿,不断的被吸入那黑洞一般的口中!
无论是人,还是精致的竹楼,美丽的花海子,高耸的山峰,在进了那张嘴之后,都随着咕咚咕咚的吞咽,永远的消失在了黑暗中。
在这个灭世般的场景中,一个念头像一道乍现的灵光一样跳进了祁景的脑海里,让他不寒而栗。
难道说……难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