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要多痛苦的记忆,才会让一个人冒着智力受损、终身残疾,甚至死亡的巨大风险做出这个决定?
江秋凉想象不出。
和西格蒙德医生相处的这么多年里,他从来没有和他谈起过那个进行过记忆消除的病人。
九年……
江秋凉的心里无端一紧,连带着呼吸也慢了下来。
“五年前,我经过他本人同意,对他进行了记忆消除手术。幸运的是,手术很成功,他确实忘记掉了过往一些不愉快的记忆。在手术完成以后,他没有再尝试自杀,已经回归了正常的生活。现在,他仍然是我的病人。”
西格蒙德慢慢说出一句话,很轻,像是在说给全场听的,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是的,我很为他骄傲,他挺过来了。”
屏幕划过一张照片。
这是一个男人手部的特写。
明晃晃的灯光下,这只偏瘦弱的手上打着点滴,泛出病态且虚弱的苍白,针头处被遮住了,已经掩盖不了周围一圈针眼留下的青紫痕迹。两只手指垂了下来,形状很好看,如果忽略了指甲盖上残缺的血色,这几乎像是某本杂志拍出的特写。
特别是食指,翘起一个弧度,正好可以看见点睛之笔——
一颗点缀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小痣。
“在这里要感谢我的搭档,许。”西格蒙德对着许恙的方向一伸手,只见许恙站起身,转过身对着台下鞠了一躬,“这台手术是我和他一起完成的。”
西格蒙德还在说什么,他的身影在灯光下喋喋不休。
江秋凉一句也没再听进去。
他在黑暗中低下头,点开手机屏幕,在锁屏这点微弱的光线下,他死死盯着自己左手食指,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
和照片一模一样的位置,也有一颗小痣。
江秋凉全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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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偏见是无可避免的。
引用《隐谷路》推荐中李清晨医生的话:“人类的幸福有上限,但苦难深渊的下限深不可测,永远有更惨烈的痛苦让人目不忍视。”
会议结束, 白灿灿的灯光在报告厅亮起。
医生们有说有笑退场,字句击打在坚硬而干净的地板上,敲出一个个清脆的回音。退场时步伐匆匆,左不过聊的是些闲杂琐事,自然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用围巾遮着脸的人。
一定是灯光太亮眼了, 江秋凉用布料挡住自己的眼睛想。
他的眼睛很酸涩, 还有点疼。
或许他应该去看看眼睛,应该快点去医院。
医院……
哦,他现在就在医院。
杂乱的脚步声远去,江秋凉瘫坐在柔软的椅子上,他仰着头, 任由那一层晃眼的光透过布料的缝隙, 徒留下一层浮华的虚影。
“你不应该说这件事的。”是许恙的声音。
“不, 我的朋友, 我认为坦白是一种美德。”是西格蒙德医生的声音。
“迟来这么多年的坦白?”许恙嘲讽道, “你答应过我会保守秘密, 现在呢?你没有和我商量过。”
“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
“当下?你在乎当下的话为什么要隐瞒他的病情?你明明把他诊断成了初步的精神分裂症, 他开始一点点恢复记忆了。事情的发展根本不像你说的那么好, 你根本不愿意告诉他们真实的情况。”
“许, ”西格蒙德打断了许恙的话,“告诉他们是必要的, 他们迟早会知道的。不过我不认为告诉他们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是有必要的, 我有能力处理好它。要知道重要的不是过程, 而是结果。”
“……”
“暂时的诊断有利无害, 正好可以借机调整一下药的剂量,他不会察觉出异常的。”
许恙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你把他当作了一只实验室的小白鼠?!”
“我知道江是你的朋友, 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心情。”西格蒙德医生说,“我和江认识了有九年了,整整九年,你以为我就忍心吗?之前江的状态你也不是没见过,你我有目共睹,你愿意他回到之前那个状态吗?告诉我,许,如果你在我的这个位置,你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吗?”
“我……”
“江签署了同意书,其中包括了后续的一系列治疗。”西格蒙德拍了拍许恙的肩膀,“他很聪明,也很细心,自然清楚其中的利弊,我很欣赏他的奉献精神,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或许从朋友的角度,我们应该尊重他做出的选择。”
坚定而稳重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江秋凉听见许恙叹了一口气,走向了他的方向。
错身而过的瞬间,江秋凉抓住了许恙的手臂。
许恙吓了一跳,本能的缩回手。随着他的动作,盖在江秋凉眼睛上的围巾无声滑落,一半落在了地面上。
许恙第一眼看见的是江秋凉泛红的眼眶,他的眼中似乎蓄着一点水汽,不太明显,像是秋日清晨泛起雾气的江面。
“秋凉……”许恙往前走了半步,停下,不敢再上前,“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秋凉不答反问:“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许恙刚刚装出来的几分笑意僵在脸上,如同破碎的瓷质面具,片片剥落。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江秋凉突然笑起来,他第一次笑得这么畅快,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漾出一丝隐藏在坚硬外壳下的少年气,“我记忆中五年前的自己和你们记忆中的有多大的偏差?你能告诉我吗?”
报告厅很大,许恙仰起头吸了一口气,他烦躁地揉了两下头发,半蹲在江秋凉面前,把江秋凉拖在地上的围巾拍了拍,拢在他的腿上。
“这样拖在地上,围巾会变脏的。”
“这里的地板很干净,不会脏的。”
“只是看着干净,实际上细菌很多的。”
“没事,”江秋凉依旧是笑着的,他的笑意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挑开了腐烂的肉,“脏了就脏了吧,一条围巾而已,又不是人。”
“秋凉,别这样。”
许恙的头微微扬起,他偏长的卷发吹在颈侧,眼中有压抑不住的痛楚,明亮的灯光映照在他的眼睛里,不过是浮光掠影。
他拉过了江秋凉的手,感觉到了不正常的冰凉。
“我情愿你骂我,哭出来,或者不理我,也不希望你是现在这个反应。”
江秋凉没有抽过手,他收起了笑意,恢复了之前冷淡的模样:“我哭不出来。”
他很清楚自己在得知真相那一刻的心理活动。
有短暂的震惊和长久的恍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原来如此。
“我不会骂你,我没有理由这样做,”江秋凉低下头,他眼中的水汽逐渐淡去,仿佛之前只是许恙一厢情愿的幻觉,“这场手术有我的签字,即使我不记得当初自己为什么做出这个选择,但这一定是有道理的。你和西格蒙德都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因为我自己的选择责怪任何一个人,朋友更不可能。”
“即使这场手术是我向你提出的建议?”
许恙的声音在颤抖。
他察觉到了江秋凉一瞬间的停顿,握着江秋凉的手想要收回,被江秋凉更用力的按住了。
江秋凉沉默了几秒,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回答:“是的,你只是提出建议,决定权还在我的手上,不是吗?从来没有人逼我做出选择,我要为自己曾经做出的选择付出代价,而不是盲目责怪他人。虽然我记不清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也可能暂时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但是闹情绪没有意义,不是吗?”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许恙在江秋凉边上的座位坐下,他没有去看江秋凉,而是直直看着前方。
“你真的变了很多。”
很久以后他才吐出这么一句,比起一句话语更像是一声叹息。
“这句话我听了好几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江秋凉轻笑道,“所以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许恙摇了摇头:“我说不出来,好坏的界限和善恶一样难以区分。西格蒙德曾经和我说过,变好就是看着病人的病情日益好转,由衷地感到高兴。可是,秋凉,我看着你有稳定的工作,有平静的生活,我没有由衷地感到高兴,以前我看得透你的情绪,可是我现在看不透了,有时候你在笑,我会突然觉得你只是一直在装着开心,来掩盖疲惫的自己,我看着都感觉好累。”
江秋凉靠在柔软的靠垫上,没有回应,只是直直望着头顶的灯。
在许恙形容现在的他时,他的耳畔重叠上了自己的声音——
“实际上,我看得见他,却看不透他。”
那曾是他形容凌先眠的措辞。
“你以前的坏毛病可不少,”许恙说,“不爱理人,别人说什么笑话永远不来搭腔。一天到晚把自己锁在房子里发呆,我记得有一次敲门半天都没人开,我以为你出去了,谁知道你就站在窗户边上看着我,当时吓了我一跳,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还有就是不修边幅,你想不到吧,我曾经把你从密密麻麻的书堆里拽出来,你的头发和衣服都乱成了一团,这不是学傻了是什么?我当时就觉得你是个怪人。”
江秋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点想象不出来。
“我想起来了,有一封邮件,是你在手术前发给我的。”许恙好不容易浮起的笑意散去,他解锁手机,划拉屏幕,“那时候你和我交代过,如果你在手术后想起了什么事,就给你看。”
许恙邮件,递给江秋凉:“邮件有密码,你说过自己如果真的想起了,会知道答案。”
说完,许恙站起身,走远了几步,让江秋凉安静地面对这段时隔五年的邮件。
输入密码栏有五个方框。
江秋凉点开了第一个方框,默认升起的是汉字的输入页面。
五个汉字?
江秋凉试着输入第一个世界的名字——噩梦竞技场。
底部亮起了一行红色的警告:密码错误,还剩两次输入机会。
难道和游戏有关?
江秋凉又试着输入了——造疯者游戏。
密码错误,还剩一次输入机会。
江秋凉皱眉。
五年前的自己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提示,他肯定默认自己是知道答案的,这么让他笃定的答案是什么?
有一本书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它放在行李箱里,被瞬间拉上了拉链。
江秋凉在密码栏前犹豫了一下,打入了五个字——安徒生童话。
邮件被打开了。
很简单,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一段视频。
最初出现在镜头里的是深陷的锁骨,似乎是在调整摄影机的位置。
二十九岁的江秋凉看见了二十四岁的江秋凉。
很瘦,衣服松垮垮搭着,露出在长袖衬衫外面的一节手臂腕骨凸出,整个人看起来苍白而清瘦,泛出几分柔弱的病态。
和背景里的病房融为一体。
“你好,江秋凉。”少年对着镜头挥了挥手,笑容有几分局促,“我是二十四岁的你,我不知道我们之间隔了多少年,我和许恙说过,如果我术后想起了什么,就把这段视频给你看,我希望这段视频永远也用不上,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觉得应该交代你什么。”
“首先,这台手术是我自愿接受的,没有任何人逼迫我。我知道手术有很大的风险,可能会永远留在手术台上,也可能会落下残疾,或者影响我其他方面的智力,我知悉一切的风险,并且自愿承担。”
“其次,我很感谢西格蒙德和许恙医生,他们不止是我的医生,更是我的朋友,请你,在想起一切以后不要责怪他们,是他们给了我生的希望,他们是很优秀的医生,遇见他们是我的幸运。”
江秋凉没有调小音量,他注意到了许恙从几步之外投来的目光。
“最后。”
屏幕里的人看着屏幕,局促地舔了舔嘴唇。
“我很清楚自己的性格,你肯定会想要探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说你,因为我到现在还没能够说服自己。西格蒙德和我提到过,这场手术即使成功,也会有很大的概率会造成情感表达上的缺失。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情感本身没有任何的价值。事实就是这样,强者才有选择的权利,弱者只能仰视,登上别人不能抵达的高度,注定是要踩着别人的尸体一步步爬上去。掌握了特权的人从不在乎脚下那些人的想法,因为与他们而言,底下的人不过是一块块随着时间腐烂的肉,能成为台阶已经是一生中最大的价值所在了。”
二十四岁的江秋凉犹豫了几秒,卷起了自己的衣袖,向着镜头展示了自己的手臂内侧。
屏幕外江秋凉握着手机的手一紧。
手臂里侧,密密麻麻,全是划伤愈合的痕迹。
“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我尝试了很多次,很多种方式,到后面都已经没有直觉了。西格蒙德医生答应我,在记忆消除的同时让许恙协助,帮我修复手臂上的皮肤,伪造并解释成车祸后的意外伤。不过你现在已经知道了,现实带给我的痛苦远大于手术的风险,我希望你能够正视自己做出选择的原因。”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屏幕里的人盯着镜头,眼中是毅然的决绝。
“一,当作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就当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梦醒了,听西格蒙德和许恙的话,乖乖吃药,不要再去想梦里发生了什么,恢复到正常的生活中,去做好你的工作,过好你的生活,平静地孤独终老。”
“二,抛弃平静的生活,舍去负累的感情,面对残酷的真相。你必须足够冷血,足够强大,足够不近人情,才能完成我没有完成的事,走完我没能走下去的路,你要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选择权在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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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很残忍的事实,我尽力用客观的口吻描述。
小江的遭遇或许在很多人看来难以接受,但是值得注意的,不可否认,我在塑造这个过程中设置了很多缓冲带,让他拥有了很多特权,毫不避讳的说,其实这个过程是偏理想主义的。
小江有钱毅然决然出国,有语言天赋让他短时间适应新的国家,有智商成为教授,很幸运遇到了支持他决定的医生朋友许漾,遇到的医生西格蒙德还有做记忆消除手术的想法,医院有进行手术的技术。
当然,最理想的还有凌先眠,作为爱人,他选择爱江秋凉整整十一年。
现实中出现这些可能的概率有多大呢?
现实中的他们被困在一隅之地,在痛苦中挣扎的同时还要面对各种外来的抨击和压力。
他们没有假设。
理解,是我们这些旁观者能给出最大的帮助了。
我想,这是我想写出这本小说的原因。
短短五分钟的视频戛然而止, 画面定格。
江秋凉和二十四岁的自己对视了几秒钟,那双熟悉的眼睛很鲜活,闪烁着江秋凉陌生的希望,像是一滴屋檐下滴下的水, 穿过山高水长的五年悠悠岁月, 径直落在他的心上。
许恙用余光打量着江秋凉, 他没有在江秋凉脸上捕捉到一丝表情的变化。
看上去更像是看了一本时长两个半小时的烂片。
退出播放页面,江秋凉把手机递还给了许恙。
和手机一起递过去的,还有一个胸牌。
“约翰的胸牌怎么会在你这?”许恙接过胸牌,翻了两下,疑惑地皱了眉头。
“他让我给你的。”
“约翰?今天下午?”
江秋凉点头。
许恙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打开通讯录, 拨出了一个号码。
“你好, 我是许……对, 我还在楼上, 很快就下来, ”许恙用挪威语快速说道,“我想问一下约翰医生今天来了吗……啊, 是的, 我也记得是这样的……对的, 我也看到……好的,谢谢。”
许恙挂了电话, 深吸了一口气。
“我没记错, 约翰医生这几周在放年假, 他中午刚刚在社交平台发了夏威夷的照片和定位, 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医院。他工作时很严谨,以他的作风不可能多管闲事, 也不会随便把胸牌给你。”许恙低头扫了一眼胸牌,视线移向了江秋凉,“你遇到的那个人不是约翰。”
“我收到你的短信,让我来医院。”
“我?”许恙难以置信,“我今天没有给你发短信。”
江秋凉翻开手机,把短信聊天记录给许恙看。
“怎么可能……”许恙打开自己的手机,和江秋凉的短信停留在几天前,“这几天下了这么大的雪,我叮嘱过你不要出门,根本不可能让你在这个时候出门的。你前几天生病,我怕影响你休息一直没敢给你发信息。再说,即使有什么事,打个电话不就说明白了,何必来回这么久过来一趟,我没有理由这样做。”
“我知道,”江秋凉收起手机,目光冷了几分,“都是他做的。”
一开始收到许恙的回信,江秋凉就起了疑心,对方的内容很简短且具有导向性。其实他和许恙的聊天记录简单翻一翻就能发现,许恙没有在工作时回非必要的短信和电话的习惯,他会在下班后统一处理琐事,江秋凉最初以为是对方犯的一个错误,可是他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电梯里不加遮盖的烟草气息,告别时熟悉的句子,明明知道江秋凉就在现场,还故意给江秋凉发信息撒谎,特意让他察觉到不对劲。
有恃无恐的挑衅。
“谁?”许恙问。
“不重要。”江秋凉站起身,“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能处理好。”
“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许恙坐在最靠近门的位置,挡住了江秋凉出去的路。
江秋凉没有回答。
“你选择了面对,一个人面对,你把我排除在了计划之外。”许恙说,“秋凉,我的计划里有你,为什么你的计划里一次都没有我。”
江秋凉停顿了一会。
“这次不一样。”
“你能不能听我一次,”许恙仰起头,“我以为邮件的内容能让你选择放弃,如果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在一开始就应该把这封邮件删掉,听西格蒙德的话给你加大药量。我记得你手术之前的状态,记得你溃烂的手臂,记得你手术台上苍白的脸色,我求你,就这一次,放过你自己吧。”
江秋凉听许恙讲完了这么一番话,垂下了眼睛。
他的眼中盛满了许恙陌生的情绪。
“这是一颗定时炸弹,”江秋凉说,“一旦开启倒计时,就已经停不下来了。”
许恙的头垂了下来,长发耷拉在耳侧,显出几分疲惫的弧度。
“我没有办法自欺欺人,当作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选择权,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为了掌握主动权,我必须发起反抗。”
“如果你是我,”江秋凉呼出一口气,“或者从朋友的角度,你起码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对吧?”
报告厅的灯光照下来,像是极昼不歇的日光,攫取着室内有限的空气。
许恙把脸埋在手心里,长长的一声叹息从掌心后传来。
他给江秋凉让出了出去的路。
“谢谢。”
江秋凉快步走出报告厅,在左脚踏出报告厅的那一刻,他听见了许恙的声音。
“秋凉,别相信那个美术馆遇到的男人。”
江秋凉刹住步子,回头。
许恙靠在椅背上,扭头看着他:“你之前的心理问题和他有很大的关系,几年前西格蒙德给我看过一张你幻境中出现人物的画像,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能够一眼认出来,他就是画像上的那个人。”
“他很危险,你一定要小心。”许恙停了一下,“如果失败了,就回来吧,我……和西格蒙德都站在你这边,以朋友的身份。”
电梯下行,窄小的空间里只有一个人。
一楼的按钮亮着,显示屏的数字缓慢下降,江秋凉指尖搭在扶手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了户外刺骨的寒风。
手臂里空落落的,江秋凉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把围巾落在了报告厅。
他很少出差错,这次也算是事出有因。
江秋凉叹了一口气,按下了十七楼的按钮,指尖用力,他才想起来自己这次没有胸牌,应该进不去了。
或许许恙注意到了,即使没有注意到,一条围巾而已,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十七楼的按钮没有亮起。
江秋凉以为是自己力道的问题,又重新按了一下,按钮还是灰暗的。
江秋凉意识到了不对劲。
突然,电梯里的灯光灭了,连带着显示屏和一楼按钮也没有了光亮。
停电了?
江秋凉抹黑循着记忆按下了紧急按钮:“有人吗?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吗?”
没有任何回答。
江秋凉拿出手机,想要试着拨打一下求救电话,他按下了电源键,手机没有任何反应。
没电了?
江秋凉皱眉,他明明记得手机还有百分之八十多的电量,如果手机屏幕亮了没信号他还能够理解,电梯突然停电和手机一起坏掉的概率有多大?
江秋凉屏住呼吸,电梯门的隔音效果没有办法做到完美,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在突然变黑之前,显示屏显示是三楼到二楼之间。
纽厄尔医院的二楼和三楼不是住院区,有来往的医生护士和来看病的人,如果停电了,外面肯定会有喧哗的声音,如果没有停电,外面至少应该由走动的杂音。
没有,可是现在一点声音也没有。
黑暗、安静,吞噬了时间。
江秋凉拉住了电梯的扶手,退后了半步,尽量远离门的位置。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电梯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诡异的电流声。
很近,声音的来源不超过两米,是从紧急按钮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持续了约莫半分钟左右,电流声戛然而止。
刺耳的尖叫划破了沉寂的黑暗。
尖叫声此起彼伏,不是从传声筒,而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不是出自于同一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此起彼伏。
江秋凉抓住了扶手,忍住自己想要捂住耳朵的冲动。
突然,有一声低语贴着他的耳畔划过,很近,江秋凉甚至感受到了说话者的呼吸。
似乎是在用英语快速而坚定地重复一句话——
“Kill him!”
杀了他!
江秋凉刚分辨出内容,电梯遽然下降,没有任何的缓冲,是快速的自由落地。
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比所有游乐场的极速跳楼机都要刺激。
耳语与尖叫被甩在头顶,江秋凉忘记了呼吸,他闭上眼睛,死死抓住扶手。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脚要脱离平面了。
就这个速度砸下去,别说是他了,估计电梯都要炸成一堆废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