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不易的光亮,求之不得的温暖,最终还是离他而去了。
结局……
如果这就是他的结局……
气泡中传来很模糊的呢喃,江秋凉听见有人在一遍又一遍呼唤自己的名字。
“江秋凉,江秋凉,江秋凉……”
这三个字,代表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抛去这个人,这三个字没有任何意义。
对于那个人,这三个字也有某一种特别的意义吗?值得他这样一次又一次,毫无指望地重复。
如果,这个名字是又意义的……
倘若,这不是属于他的,应该有的结局……
“江秋凉!!!”
从回忆到现实,从十七岁到二十九岁,凌先眠的呼喊硬生生跨越十余年的悠悠岁月,再次在江秋凉耳边响起。
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刃,瞬间划开了所有不真实的假象。
遥远的冰面在江秋凉眼前四分五裂,黑暗托起了他腐朽的皮囊,气泡破裂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海水幻化成了具象化的存在,将灵魂重重砸回到他的体内。
恶魔精心编织出来的黑色羽翼被无情撕碎,隐隐些许亮光渗进来,宛若无光冬夜里飘下来的第一片雪花。
晶莹,透亮,又易碎。
江秋凉在虚幻中伸出手,雪花落在他的掌心的瞬间,画面像是破掉的玻璃,顷刻碎裂成了网格状,每一个延伸向未知的蜘蛛网都连接着他的神经,那是刻骨铭心的疼痛。
在破碎中,有温热的液体滑过他的脸颊。
流到他的唇角,是咸涩的。
是海水吗?还是泪水?
江秋凉在朦胧中睁开眼,对上了凌先眠的眼睛。
那是另一处的海洋。
明明是深沉的黑,落在江秋凉的眼中,却是此生可望而不可及的亮光。
这是在至暗时刻,照进他人生中的第一缕光。
是江秋凉亲手熄灭了它,从此他的人生中沉入了永久的深冬。
只是这一眼,已经足够让所有尘世的疼痛通过眼睛传递到身体中。四肢逐渐恢复知觉,眼前如蒙了一层烟雾一般模糊的场景随着呼吸聚焦,清晰成了江秋凉最恐惧的现实。
头部传来了像是刺穿一般的阵痛,江秋凉的手指倏然一抽,喉头一阵痉挛,猛地咳嗽起来。
痛到极致的时候,人就像是悬浮在半空中,吐不出一声哀嚎,连自己是否还在呼吸都不确定。
江秋凉觉得自己的灵魂漂浮在身体之外,冷眼旁观自己捂着嘴,脸上浮起了一层病态的红晕。
他的胃部骤然抽搐,整个人控住不住弓起脊背,硬生生吐出几口带着血沫的水。
“咳咳咳!!!”
江秋凉立刻想起了之前尝到的,带着甜味的水。
这里的水有问题!
指缝里渗出了猩红,液体返上来,口腔里弥漫开一股甜腥味。
江秋凉有些难以置信的,把手从唇前移开,他的掌心赫然是一团血。
他的手抖得很厉害,搭在身侧的右手无意识抓在地面上,抠出了道道蜿蜒的痕迹。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场景居然在十分之一秒和某个熟悉的记忆片段重叠在一起。
江秋凉分辨不清记忆中的是什么,他只能看见另一只手半透明的影子和自己的手交叠在一起,那只手上也有血,很多的血,滴滴答答,不断落下来的血。
那是什么?!
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有力的,不容置疑地握住了江秋凉不住颤抖的左手。
江秋凉本能闪躲,却被那个力气更加大力地压制了,他能感觉到凌先眠的气息,他真的很熟悉这种感觉,凌先眠的掌心穿过他的头发,按了按他的发心,这是一个安慰的手势,顺着这个姿势,他自然而然把江秋凉揽到自己怀中,让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
衣服黏糊糊的,带着尚未散去的潮湿,贴在江秋凉的皮肤上,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奇怪的是,抵在凌先眠温暖的臂弯,江秋凉能感觉到,那些让他恐惧、不安的黑暗和寒冷在逐渐远去,他缩成了一团,很小的一团,把下巴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像一只被抛弃的流浪狗,轻嗅着凌先眠身上的味道。
温暖的,熟悉的,心安的气息。
他下意识用右手抹了一把自己的鼻子,虽然他也不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但是这个小动作似乎可以给他一种力量。
继续披着坚强的外壳走下去的力量。
江秋凉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把之前因为疼痛而流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抹去。
他很轻的,又很坚定地推开凌先眠。
凌先眠的眼眶有难得的薄红,江秋凉假装没有看见。
他望进凌先眠眼中。
“我想起来了。”
江秋凉说,他注意到凌先眠的动作一僵,呼吸很明显慢了下来。
“是吗?”
凌先眠唇上很慢的,挂起一丝自嘲的笑意。
“十八岁那年的初雪夜,为什么要救我?”
江秋凉盯着凌先眠的眼睛,他太熟悉这一双眼睛了,他很确信,自己在进行那场记忆消除手术之前,肯定每一晚都会梦见这双眼睛。
它们是如此的具体,具体到,江秋凉不用睁眼,就能分辨出细枝末节的情绪变化。
这短短的三秒,这一双眼睛中所有情绪在江秋凉这里成百上千倍放大,江秋凉从中品出了一瞬间的愕然,疑惑,恍然和伤感,最后复归到平静。
难道……
江秋凉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错,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在他的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凌先眠想到的记忆和自己的并不相同。
他想到的是什么?
有他更加害怕的,属于江秋凉的记忆吗?
江秋凉没有时间细想,凌先眠已经开口,他的字句深处回荡着远处的水声,击打在岩石璧上,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却有近在咫尺。
“死亡对那时的你来说是解脱,对我也是。”凌先眠的笑意淡了下去,他偏开眼,望进黑暗中的某处,像是窥见了多年前的冰山一角,“你相信牵绊吗?”
江秋凉的手指一紧,在掌心留下了苍白的甲印。
“那一晚,我半夜惊醒,正好收到了你的信息。”凌先眠的眼眸映着黑暗,他沉入到回忆中,音量不自觉放轻,“我抓着手机,冲到雪夜里,根本感觉不到寒冷,血涌到我的脑海里,我产生了一个完全摆脱我预想的想法。”
凌先眠终于望向江秋凉,很温柔,又像是举着□□的猎人对着迷途的小鹿,缱绻着未知的危险和疯狂。
“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
江秋凉移不开视线,他直直盯着凌先眠的眼睛,就像盯着黑洞洞的枪口。
这一次,他是自投罗网的。
“是什么?”
江秋凉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真是一个愚钝的猎物,明知是陷阱,还是一脚踩了进去。
其实,他是知道答案的。
“我想你活下去,更胜过我自己。”凌先眠说,“如果你死了,我就和你一起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猎人开枪了。
江秋凉看着自己的心口股股流出了鲜血,也看见凌先眠的心口流出了血。
一样的位置,在一样的时间,流出了同样的血。
它们融合在一起,像是从来不曾分离过。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江秋凉机械地重复,突然笑起来,“你说的对,没什么大不了的。”
笑着,眼泪从眼眶流出来。
“我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就跟他走了。”江秋凉的尾音哽咽,他抬起眼,眼角潮湿,问凌先眠,“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了吗?”
凌先眠握紧了江秋凉的手:“为什么?”
岁月,日历上枯燥的纸张,史书上的一笔,无足轻重的十多年。
在两人的对视之间消融。
江秋凉开口,和十八岁那年一样:“我想见你了。”
是独一无二的你。
不是像你的人,不是比你更好的人,甚至连另一个世界的你都不行。
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埋了个伏笔,会和后面对应上~
那些褪去颜色的,灰白的画面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扭曲的玻璃碎片映出了十七岁的江秋凉,也映出了十八岁的凌先眠。
二十九岁的江秋凉被碎片映照出来的浮光吸引, 他在这两张面孔中看见了自己和凌先眠现在的面容,锋利的棱角刮破了他光着的脚, 鲜血淋漓。
他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身体上的疼痛,是活着的证明。对于曾经向往过死亡的人来说,俗世的疼痛不过是栖息的一个落脚点而已。
如此的微不足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凌先眠的手加大了力量,那是一种连带着骨头的震颤,连带着灵魂都是酸楚的。
他的眼底有一层薄红, 衬得眼眸更是漆黑, 在那一双永远如死水般沉寂的双眼中, 似乎潜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惊涛骇浪。
江秋凉听见了自己灵魂的嘶鸣。
但是他开口, 声调与寻常没有任何的区别:“我知道。”
“我相信你说的牵绊, ”江秋凉说, “因为,我也有过这种感觉。”
在幻境之中, 江秋凉看见凌先眠被困住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他的第一反应, 是凌先眠值得比自己更好的人生。
他想要他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即使代替自己的这一份。
拨开了最初重逢之后的困惑、厌恶、恐慌,江秋凉终于在危险的时刻, 窥见了自己真心的冰山一角。
世界上是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的。
但是有些人, 生来就是同一类人。
他们日复一日囚禁在黑暗中, 用华丽的皮囊掩盖住腐朽的灵魂, 当冰冷的灯光从头顶照射下来的时候,他们会披上虚伪的假面, 在阿谀奉承的谈笑中如鱼得水。
至于人世间的情感,亲情、友情,或者是爱情,烂俗到在八点档肥皂剧里反复催人泪下的老套情节,早在父辈的身上得到了验证。或许存在过,但并不长久,真正长久的,不过是与利益挂钩的勾心斗角。
善良是软弱,服从是常态,权力是掉在天花板的肉。
强者会踩着弱者的脊背,脚踏鲜血永登极乐。
这,是他们眼中的现实世界。
江秋凉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他被自己名义上和血缘上的父亲禁锢着,成为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小丑,直到他遇见了凌先眠。
这是丛林中,嗅到同类气息的电光火石。
或许,除了天堂,他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和凌先眠一起,下到地狱。
江秋凉看着凌先眠把自己沾了血的手掌贴在脸颊上,自己呕出来的血沾上了凌先眠不染纤尘的脸,凌厉的轮廓染上了肃杀的血腥气,连带着五官都散发出平时没有的戾气。
“疯子。”
江秋凉很轻地笑了一声,笑意仅仅只是停留在唇角,眼中沉淀着更深的情感。
“你离开以后,很多人骂过我是疯子,我把他们都杀了,一个接一个,他们的血腥味让我想起你。”凌先眠把脸凑在江秋凉的掌心,像是依偎,或者说,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顺从,“他们的死亡不会让我感觉到半分难过,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是个缺乏情感的疯子。”
凌先眠轻蹭江秋凉。
“他们说的其实是实话,我很清楚的。”
“唯独对你,我会一次又一次原谅你。你骂我,咬我,甚至打我,我都不在乎。我不怕你对我做什么,我最怕的,是你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凌先眠抬起眼,睫毛划过江秋凉的指尖,“我爱你,秋凉,即使我一遍又一遍催眠自己,我还是发现,我对你的爱超过了仇恨,我是爱你的。”
天花板上有水滴落下,滴在水面上,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或许换做别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因为凌先眠的这一番话不寒而栗,但江秋凉没有。
因为江秋凉发现,自己其实对凌先眠也怀揣着同样的感情。
即使知道他是打乱自己生活,拉自己进恐怖游戏的罪魁祸首,他也会一次又一次原谅凌先眠。
或许从一开始,早在江秋凉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
在泥沼之中的,就不止凌先眠一个人了。
疯狂化为爱恋,绝望的深处滋生出希望的萌芽,至暗的角落里长出了两棵相互依偎的野草。
没有光明,所有的光明弃之如敝履。
除了当事人,无人知晓它们如何纠缠,如何灭亡,又如何重生。
“我也是疯子,”江秋凉说,他把掌心从凌先眠的脸上移开,交缠进凌先眠的指尖,“所以我不会离开你,在故事结束之前,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两只同样冰凉的手贴住在一起,像是两颗裸露在外的心脏,彼此交换心跳。
“记忆谋杀了过去的我,没关系,现在的我会让他重生的。”江秋凉贴紧凌先眠,凑近了凌先眠的唇,鼻尖触碰到了凌先眠的呼吸,“如果你想听答案,是的,我就是一个恃宠而骄的人。”
凌先眠的瞳孔中映出了江秋凉的笑。
“所以……”
凌先眠靠近江秋凉,两人的唇之间只有分毫之差,这是一个接吻的姿势,却远比接吻来得缱绻,像是一个远古的,不为旁人所知的仪式。
对于过去的某种祭奠。
“我的答案,当然,我也是爱你的。”
江秋凉的笑容慢慢放大,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在凌先眠要侧过头吻上自己的上一秒,像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突然离开,用食指抵住凌先眠的唇。
“乖,要知足。”江秋凉眼底笑意残存,“还在游戏里呢,正经点吧,凌大设计师。”
凌先眠被江秋凉磨得没了脾气,他半靠在水边的石壁上,闻言轻轻挑眉,以示不满。
“合作精神……”凌大设计师齿间挤出这四个字,颇为悠闲,“我没听错吧?我要不要帮某人先回忆一下,上次合作是谁先毁约的。”
“当然可以。”江秋凉站起身,随意观察四周的环境,上衣贴在他的身上,腰线在有限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尽数收入凌先眠眼底,“说起来,我还没谢你上次救了我。谢了。”
江秋凉随意摆了一下手,这种姿态让凌先眠失笑。
闹归闹,游戏终究还是在继续。
虽然凌先眠这个人看上去就不太有游戏精神,但是作为玩家,江秋凉还是比较尽职的。
他们在靠近水面的一块石质平台上,看材质,应该是石灰岩,顶上很高,也很潮湿,不时能够听到顶部水滴掉下来的细响。
远处的通道潮湿而粗糙,不过光线明显充足了很多,看来这里也是游戏设计中重要的一个环节。
石壁上的灯火泛出潮湿的亮光,悠悠打出了一圈闪动的光晕。
两个人沿着通道向前,通道很窄,仅能容一个人通过,江秋凉在前,凌先眠在后,两个人的脚步声前后交错,有时重叠在一起,四周很安静,只有水声、呼吸声和脚步声。
不多时,前方豁然开朗。
在看到开阔前景的瞬间,江秋凉想起了陶渊明他老先生写过的《桃花源记》,照这个架势,豁然开朗之后,他们就会看见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有屋舍俨然,也有良田美人。
不过,理想和现实终究还是有差距的。
现实是,没有屋舍,没有鸡犬,别说是美人了,连一个活物都没有。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六面墙壁,从天花板、地板,到四壁,全是石头打造的,呈现出一种强硬冷峻的既视感。这个房间很宽阔,却并不空旷,第一眼看上去就给人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四面墙壁上,密密麻麻全部嵌满了内格,安放着数不清的玩偶。
所有的玩偶在光线下都映照出一种诡异的釉质光泽,每一张脸,每一件衣服,每一个体型都截然不同,但是相同的是,他们以同样的姿势端坐着,同样闭着眼睛,同样露出安详的表情。
像是四面精致的收藏架。
“这里是……安娜的收藏屋?”
理想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梦醒时分,江秋凉对于自己的体质深有了解,很快在诡异的气氛中平静接受了现实。他环视了一圈墙壁上的玩偶,粗略估计能看见的有三四百个,至于更上面被黑暗掩藏的数量,那就不得而知了。
“算是吧,不止这一个。”凌先眠站在江秋凉的身后,面无表情扫过一排排精致的玩偶,仿佛是在看没有任何价值的垃圾,“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不过也安全不了多久了。”
江秋凉自然知道这个地方不安全,只要是个对英美恐怖片稍有涉猎的人,都知道玩偶绝对不是什么好的象征,作为高频的“考点”,只需要一只看似人畜无害的玩偶,轻则主人公重伤,重则全镇死光光,其危险程度不亚于异形,以至于一度成为观影未成年的童年阴影。
但是凌先眠的用词过于微妙,倒像是勾着引江秋凉提问一样。
“什么意思?”
江秋凉转过头,问凌先眠。
恰在此时,有一阵风从头顶幽幽吹过,撞在坚硬的石洞里,发出了轻微的,却也不容忽视的呜呜哀鸣的回声。
凌先眠突然阴恻恻凑到江秋凉耳边,呼吸的风拂过潮湿的耳廓,低沉而阴森。
“要不要猜猜,”凌先眠的音量放得很轻,像是怕吵醒黑暗中某种不为人知的存在,“它们是不是活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有隐约的水声从通道尽头传来, 回荡在空寂的石壁上,碰撞出了类似于涟漪一般的响声。
潮湿,阴冷,幽静。
火光成为了某种附着在视网膜上的, 没有意义的存在。生理到心理的寒冷从黑暗角落的每一丝缝隙里渗透出来, 攀附在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上, 由皮肤传到骨骼,激起灵魂深处的哀鸣。
成百的玩偶静默无声,似乎处于收藏者某种奇怪的癖好,它们没有任何的角度偏移,全部正对着外来者的方向, 面容安静而沉寂, 但是只是如此安详地端坐, 已经足够让来人产生毛骨悚然的寒意了。
如果换成任何一个胆小的人, 怕是直接在这里吓破胆了。
可惜, 江秋凉没有如此强的共情能力。
在如此诡异的气氛中, 他学着凌先眠的样子,微微侧过头, 眼底沉淀出透彻的阴冷, 远处的黑暗映在他眼底, 化为一片浓重的影子。
和凌先眠一样,他刻意降低音量, 声线柔和而冰凉:“活不活着, 真的重要吗?”
江秋凉的唇角扬起一个堪称诡谲的弧度, 露出来的几颗牙齿很白, 反射着一点光亮,阴森森的。
“活人变成死人, 不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吗?”
水融入水中,呼出的气息融入空气,热气消融。
“也是,”凌先眠嗅了一下江秋凉颈部的气息,热气喷在皮肤上,痒痒的,“反正都不是人,死活也没有这么重要了。”
凌先眠提了一下江秋凉的后衣领,把那一道不易察觉的褶皱抚平,他的指覆停留在江秋凉颈后,很轻地停顿了半秒。
风从头顶吹来下,有着略微瘆人的寒意,仿佛是冰雪将至的一个小小信号。
温度和凌先眠指尖产生了极为明显的反差。
在风吹动发梢的瞬间,江秋凉的第一反应是抬起头,视线深剖进被黑暗笼罩的顶端。
凌先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黑暗,是绝佳的存在。”凌先眠幽幽开口,“当你望进一片黑暗中,你永远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东西在回望你。”
江秋凉淡淡道:“你指的是通风口?”
“……啧,”凌先眠退后了半步,“无趣的唯物主义者。”
“我不记得你信神。”
凌先眠耸肩,无所谓道:“我没说说过自己有趣。”
“想象力应该用在该有的地方,没有必要的猜疑纯粹是浪费脑细胞和耽误时间。”江秋凉在收藏室里绕了一圈,“如果你把基本逻辑理解为无趣,是的,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凌先眠捏着一个玩偶的手,闻言阴恻恻转头:“我不认为在这种环境里,感受到风第一反应是通风口。”
“那应该是什么?”江秋凉看着他,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我也不认为在这种环境下,正常人会去捏玩偶的手。”
凌先眠松开手:“巧了,彼此彼此。”
江秋凉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收藏室的构造上。
诚然,这是非常朴素无华且毫无机关的,心思单纯的石壁,没有任何的凸起或者凹陷,没有看起来奇怪的隐藏之处,中规中矩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看来突破口还是在上面的通风口。
想起了什么,他的目光下意识瞟向凌先眠,对方也正看着他,二者的视线相触,凌先眠刹那明白了江秋凉的意思。
“……没有电梯。”凌先眠无语道,“一个梗玩一次就够了,多了没意思。”
江秋凉回了他一个不太信任的眼神。
头顶是无尽的黑暗,就算是真用蛮力爬,也不知道需要爬多久,对登山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停在山腰和在平地根本不能比,只要有一定的倾斜角度,力量就会集中于手脚,这就意味着体力的消耗。即使爬到一半停下来,也会消耗远大于平地的热量。
在这样的游戏里,把希望寄托于未知无异于自杀。
江秋凉想到了之前的传送带,就算凌先眠排除掉了电梯这个选项,他说的是实话,这并不代表着传送带不会存在。
会不会,这个收藏室里面也有传送带呢?
既然石壁没有问题……
江秋凉的脑海中浮现出刚刚凌先眠摸玩偶手这个动作,这个动作可以解释为无聊,或者……
他伸手触碰到了玩偶冰冷的手臂,这个触感实在称不上美好,很像是在摸滑溜溜的瓷器,偏偏还有粘腻的柔软感。不过在手臂的后面,绕过了恶心的皮肤……
江秋凉摸到了坚硬的,不同于玩偶皮肤和石块质感的存在。
所以这就是石壁上没有破绽的原因,因为运作根本不是前后的,而是上下的,而开关也不在石壁上,而在玩家恐惧的玩偶身上。
不过……
江秋凉心中倏然浮起一层疑云。
太容易了,整个找寻的过程都像是一种特意的引导。如果这就是通往通风口最为稳妥的方式,为什么刚才凌先眠不直接下手呢?
江秋凉想起方才凌先眠收回手的小动作。
还是说……
没有时间让江秋凉细想了。
在指尖接触到开关的刹那,整个地面像是恢复运作的传送带,经久未曾运作的机关之间彼此摩擦,石块与石块之间发出了沉钝的巨大轰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