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造疯者—— by不官

作者:不官  录入:08-20

江秋凉抹了一把自己指尖的脏污,在簌簌落下的灰尘中退后半步。他的脊背抵上了温暖的怀抱,凌先眠站在他的身后,伸出手臂,把他揽在怀中,轻轻捂住了口鼻,不让他吸入扬起的尘土。
玩偶从两人的面前靠近,又远去,陈年的灰尘像是一块散不去的纱布,始终阻隔在视线里。
光线逐渐黯淡下来,在若隐若现的浮光之中,响声吞噬了大部分的感官。
有哪里不太对劲……
脚下的地面剧烈震颤了一下,江秋凉没站稳,又退后了半步。他的背紧贴在凌先眠的身前,耳畔有凌先眠呼吸的温度。
“我没有骗你。”凌先眠的嗓音在巨响中算不上清晰,却一字一句砸在江秋凉心头,“我不开启这个开关是有原因的,你要知道,有些选择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凌先眠的掌心有没有散尽的潮湿,不过贴在江秋凉的脸颊上,温度还是略高一些。他掌心的伤疤还有没脱落,结痂触碰到了江秋凉的皮肤,随着地面震颤,有酥麻的痒。
尘土簌簌,落在两人身上。凌先眠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掸去江秋凉头顶落下的灰尘,偏过头轻轻咳嗽了一声。
从加速度到匀速,玩偶的面容在阴影和扬起的尘埃中模糊不清。
江秋凉死死盯着不断出现,又消失在地面下的玩偶,仿佛在看某本枯燥无味的连环画,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意识到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玩偶的眼睛。
小时候,江秋凉看过一种画本。随着页面的翻动,静态的画面之间产生微妙的变化,给人一种动态的错觉。
而现在。
玩偶的动作、神态、倾斜的角度完全相同,即使面容各异,但是出现又消失,总给人一种是同一个玩偶的感觉。
只有眼睛。
每一排玩偶的眼睛,正在不易察觉,又确有其事地睁开!
从紧闭到舒展,从舒展到微睁,从微睁到半睁。
黑洞洞的,干涩的,圆溜溜的眼睛越睁越大,仿佛来自地域的恶魔缓缓举起锋利的镰刀,对准了颈部最脆弱的动脉。
明明之前在剧院里,玩偶也睁开过眼睛,但是江秋凉明显意识到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
虽然江秋凉有所欠缺,但是他是一个堪称优秀的伪装者,他无数次观察过旁人的喜怒哀乐,早已对基本的情感表露烂熟于心。
如果说剧院中,玩偶眼中的情感是麻木居多,那么现在,在收藏室里,玩偶眼中的麻木只是占据了情感中非常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至于大部分——
贪婪,欲望,渴求。
熟悉又陌生的情感表露,陌生是没有人会轻易露出这样的表情,熟悉是因为所有人都有心底最深处的欲望,即使有意掩藏,这种情感还是会通过眼睛,甚至皮肤的每一个毛孔发散到空气中。
江秋凉经常在酒桌饭局上嗅到这种浑浊而污秽的气息。
它们在渴望什么?
江秋凉的脑海在产生这个问题的同时,浮现出了答案。
镜子一般反光的眼珠里,映照出他和凌先眠的身影。
对于生命的向往,对于生者的嫉妒,对于杀戮的眷恋。
就是这种眼神。
“别看。”凌先眠低沉的嗓音打断了江秋凉飘忽的思绪,“它们也在观察你。”
足以灼伤人的欲望。
江秋凉收回了自己视线,很轻地点了下头。
“想一些别的,”凌先眠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心理医生,“比如出去以后想要干什么?吃点什么?找个你爱的人……”
江秋凉被他拉在怀中,能感觉到最后几个字的吐出,凌先眠锢着自己的力道在加大,像是想要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长着一张你过目不忘的脸,你对他一见钟情,你们在灯红酒绿里私奔,在破碎的夜晚共享呼吸,你们是彼此的神,清醒地沉沦。”
随着凌先眠的话语,江秋凉发现,自己真的在逐渐遗忘这里变化的人偶,他的想法跟着凌先眠,坠入到了属于凌先眠的深渊之中。
“对于你而言,爱是什么,是贴在一起的体温,是交心那一刻的泪流满面,还是……”
江秋凉想,不是的。
对他而言,这些都是爱的表现,但是都只是一部分。
答案被掩藏在风雪之下,隔着一层经年的冰,坚硬到不可摧毁。
可是凌先眠如此轻而易举地打碎了它:“还是……一瞬间的奢望,奢望他能舍弃自己的生命,用温热的鲜血来温暖你冰冷的身体,直到奄奄一息?”
在凌先眠看不见的角度,江秋凉的瞳孔倏然放大!
凌先眠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他的音调魅惑,像是塞壬的歌曲,引诱着每一位过路的航海家:“你知道吗?每一个人都是有温度的,如果一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冷冰冰的,意味着他藏着更多的秘密。如果你能活生生挖出这些秘密,往往意味着……你可以控制他了,或者说,统治。”
“你统治了你的爱人吗?”
凌先眠贴在江秋凉耳边,这么近。
“或者说,你想要统治他吗?”
脚下的传送带正在缓慢减速,凌先眠的手指力度有所松动,像是暗示一般,引导着江秋凉往头顶看去。
地面上的亮光已经可以找出一点顶部的轮廓,但依旧只是一点边缘的光,仿佛一圈可有可无的浅淡勾勒,江秋凉目测了一下地面到顶部的距离,差不多在六七层楼的高度,也就是差不多二十四米到二十八米之间。
关键是……
江秋凉的目光顶在石质顶部,上面赫然有一左一右两个一模一样的网格状外口,每个开口都以相同的铁锁扣紧,呈现出一样锈迹满满的暗沉光泽。
以现在的速度计算,停下来时,地面距离顶部的高度预计在十二米到十六米之间,也就是说他们无论如何,都需要通过攀爬来抵达顶部。
两侧都是即将苏醒的玩偶,留给他们的选择机会,最多只有一次。
左,还是右?
“我想你已经有答案了,”凌先眠松开了锢着他的手,“还有五秒传送带就要停了,最后三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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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凌先眠的嗓音在江秋凉的耳廓中回荡, 一字一字,仿佛砸在灵魂的最深处。
在这一刻,江秋凉意识到自己的一个优点。
越危险,越紧急的情况,他的头脑越清醒, 思维越敏捷。
时间被拉长,灰尘掉落的速度在江秋凉的眼前变缓,所有的杂音隔绝在外,江秋凉脑海中只剩下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出口。
所有的出题老师都是别有用心的,他们设置的每一个问题都有价值所在。
这个问题的价值是什么?
或者换一种提问方式,它的考点, 在哪里?
“三……”
追本溯源, 每一场考试的初衷其实都很简单, 考察一段时间的学习情况。
这段时间, 他们学到了什么?
缝起来的玩偶, 走不出的玩偶屋, 手指很长的安娜,靠在她肩上的那个“他”。
他是我的“作品”……
“作品”?
什么样的心理, 能让她说出作品两个字?
她的作品, 带给她怎样的思维模式?
“二……”
她的思维模式……
安娜的思维模式是什么?
入口时从上往下的掉落方式, 突发意外的演出,设计诡谲的通道, 不能走在最前面的转角, 通往二楼的绳索和电梯, 逃亡时无征兆坠落的铁网, 剧场那条过于狭窄的另一个出口,滑梯和让人产生幻觉的水……
一幕幕从江秋凉眼前飞快滑过, 这就是安娜的思维模式!
不走寻常路,无法提前设想,每一步都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谁说这就没有规律可循呢?
“一……”
江秋凉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顶部的两个出口看起来异常结实,四周的玩偶将醒未醒,眼睛已经睁开了四分之三,阴森森注视着他们的方向,仿佛只要传送带一停下来,杀戮就成为命中注定的结局。
钥匙,钥匙会在哪里?
还有锁,拿到了钥匙以后,怎么打开这把锁?
常规的思路,安娜的思路,像是两扇彼此毫无关联却又被迫挨在一起的门,在江秋凉的眼前砰然闭合。
严丝合缝。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对于安娜来说,没有逻辑,就是最正确的逻辑。
“跑!”
在传送带停下来的瞬间,江秋凉的脚尖猛地发力,宛若一支锋利的离弦之箭,径直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不是左边,也不是右边!
他没有任何的迟疑,朝着眼前,正中间的方向跑去了!
江秋凉没有一点犹豫,密密麻麻的人偶从不同的高度掉下来,潮水一样向着他的方向涌来,根本没有间隙让他产生哪怕是半秒钟的杂想。
石头之间的摩擦,玩偶吱呀的狂欢,踢踏的脚步声,江秋凉一点也听不见了。
他的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
这一刻,属于江秋凉的世界,安静到了极点,也吵闹到了极点。
在他的眼前,场景出现了一团模糊的虚影,四周的景象似乎有一瞬间的静止,他看见了无数双朝自己伸出的手,每一只手都是这样的苍白,他看见了无数张狰狞的面孔,和那一张张面孔上嗜血的眼珠子。
“留下来吧……”
他的耳畔再次响起了幻境中凌先眠的那句话。
江秋凉认真盯着幻境中那张脸,他看着那张属于凌先眠的脸扭曲,眼眶里流出股股腥臭的血。
我不会。
我不会留在这种地方。
江秋凉踩着最近一只玩偶的肩膀,借力往下一拧,整个人悬空,踩过一片重叠的人头,快而狠地绞住距离边缘最近的一个玩偶的人头,硬生生转了弯,只听清脆的咔擦!
玩偶的眼睛在瞬间失去了神采,他两只眼睛睁得这样大,像是一面残忍的明镜,映出了江秋凉此刻的模样——
那一双似乎永远平静的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了入骨的血性!
江秋凉的右手撑在地上,耳边的黑发从周边几只伸过来的枯手指尖传过,打了个很漂亮的飞踢,将那个刚刚停止生命的玩偶甩开,硬生生划出了一块半圆形的空地!
近处的几个玩偶完全被江秋凉砸晕了,只是短短几秒的空隙,江秋凉甚至没有回头施舍哪怕一眼,他直直冲向了死去玩偶原来端坐着的收藏隔间,全然没有管多年累计下的脏污,直接一巴掌抹开了后面一层石壁的伪装。
果然!这里还藏着一扇门!
不幸的是,门上面还有一把,和头顶上的网格出口一样的锁!
江秋凉没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身后是迅速靠近过来的脚步声,江秋凉在半秒内闭了一下眼睛,心里无比平静。玩偶压抑的狂欢,撕裂的狂欢越来越近,他如此清楚赌输了会发生什么,正是因为清楚,才明白自己不能让这一幕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想死在这个地方。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要拼命杀出一条血路。
他应该做些什么。
他还能做些什么?
江秋凉站起身,带锁的门沉在他的眼底,锈迹斑斑的锁在他的瞳孔中,凝结成一个很小的点。
钥匙,肯定有他忽略的细节,告诉他钥匙在哪里。
江秋凉转过身,三米外是摇摇晃晃走过来的玩偶,他被困在这个收藏隔间了,只有他一个人,他必须先一个人杀出去……
只有他一个人……
凌先眠呢?
江秋凉后知后觉,他直奔门而来,根本没想到凌先眠根本没有跑到这个方向,难道他错了?
没可能啊,如果他错了,为什么这里会有一扇上锁的门?
容不得江秋凉细想,时间在眨眼之间流逝。数不清的玩偶像是嗅到了腐尸气味的鬣狗,全部齐齐朝着这个方向挤过来。江秋凉一个缓冲,在眨眼之间已经猛地踹翻了近处的一个玩偶,玩偶的皮肤砸在前仆后继的同伴身上,像是一排岌岌可危的多米诺骨牌,发出了刺耳的,类似于瓷器之间碰撞的刺耳声响。
江秋凉利落落地,他的双臂横在身前,身体前倾,是个再明显不过的防备姿势。
上衣已经半干了,贴在他劲瘦的脊背上,这一幅身体看起来瘦弱,实际上却很有力量。
蝴蝶骨突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露在领子外面的锁骨深陷。
江秋凉顺手挽起自己的袖子,手臂在有限的光线下显出一种近乎苍白的色泽。
他直接冲刺,卡住了最近一个面目狰狞的玩偶的咽喉,他看似无力的手臂骤然发力,青筋在他的手腕上顷刻显露,腕骨呈现出一个凹陷的弧度。
脖颈碎裂的轻响像是一滴落进油锅里的水,劈里啪啦在空气中炸开,居然在有限的空间中激荡出了回音,掩盖住了其他所有玩偶的杂音。
江秋凉单手提着那个了无生气的玩偶,把它当作了一块盾牌,毅然决然挡开了近处贴过来的玩偶。
他的脚尖死死抵在石质地板上,脚跟因为前倾而微微凌空。
下一秒,只要是下一秒,他就能生生撕开所有的阻碍,为自己破出一道生的出口!
不过,就在发力的前一秒。
突然,他视线定在人群中的某个点上。
紧接着,他听到了凌先眠的声音。
“接着!”
江秋凉下意识丢开卡着的玩偶,抬手,一个钥匙直直穿过密密麻麻的人头,朝着他的方向,径直飞进了他的怀里。
什么情况!
不过动作快于思维,江秋凉在十分之一秒内做出了本能反应。
他在退潮一般退后的玩偶堆中,没有半分留恋,立刻转身,利落开锁。
熟悉的呼吸声由远及近,就在锁打开的瞬间,江秋凉冲进门内,凌先眠贴在他的身后,两个人进门不过超过半秒钟,紧接着凌先眠直接摔上了门,震耳欲聋的甩门声将门外的杂音瞬间吞没!
“你……”
进到门里面的瞬间,江秋凉开口,他没有站稳,别说是一句完整的话,单说出一个字,他剩下的话音就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中。
按照常规的剧本,从险境死里逃生,理应有一段过渡的平缓期。
但是他在一个不走寻常路的游戏里,还在一个最不循规蹈矩的世界里。
在踏出门框的瞬间,他的脚下一空,整个人直直,脸朝下,以一个高难度的,百分之九十会毁容的姿势摔下了斜向下的通道。
“卧……”江秋凉连脏话都只来得及吐出一半,一双手反射性护住了头部。
一般人也许没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毕竟人可能在紧急的情况中脑海内完全一片空白,但是江秋凉不会。对于现实的不信任让他产生了刻在骨髓中,本能的防备。多年来在地下室中的黑暗夜晚流淌进他的血液中,让他的灵魂在瞬息之间露出了真实的,狰狞的本色。
他的骨骼和血液,所有的反应都在明确告诉他,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保护住他,他必须要靠自己。
只有防备、容忍、吞下所有暗无天日的苦涩,才能寻觅到那么一丝,一丝丝的,复仇的机会。
江秋凉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哪怕折断脊骨,哪怕划破血肉,哪怕利刺穿透心脏,生命本来就没有人类所赞颂的这样坚强,任何的一场意外,都可能随时将其灰飞烟灭。
他必须独自承担。
但是就在他本能抱成一团,用手肘护住自己脆弱的颈部时,有人从身后把他揽进怀里,用自己的皮肉护住了他的身体。
江秋凉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团棉花温柔包裹,他的耳边明明听到了骨骼和石壁之间撞击的钝响,手脚的位置却一点也没有痛感。
他意识到,有人替他挡住了本来属于他的疼痛。
不知道转了几个圈,时间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无底洞,在江秋凉的脑海中被无限拉长。风声,撞击声,扭曲着融化在看不清的黑暗中,蔓延出来心底最为凄厉的哀嚎。
两声叠在一起,前者是身体撞到墙面,后者则是……
骨裂的轻响。
江秋凉感觉自己重重砸在了某个坚硬的物体上,竖直的墙面是如此的坚不可摧,即使隔着那个人,他还是明显阵痛。
画面在他的眼前转着圈,是眩晕之后的后遗症。
江秋凉挣扎着,想要从那个身体里爬出来,却发现那个人的手臂正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将他稳妥,也不容置疑地按在自己的保护圈里。
这个姿势,在滚下来的全过程保护住了江秋凉,同时也在停下里的瞬间,给那个人带来了巨大的痛苦。
以至于,缩在他怀中的江秋凉现在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被放大,穿透到他的神经上。
这一次,江秋凉瞳孔中再也掩盖不住的愕然。
惊愕的情绪近乎要从那双永远冷漠的浅色瞳孔中长成凶猛的兽类,冲破伪装,撕裂所有的假象。
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对上了凌先眠沉寂的深色眼眸。
江秋凉不敢动,甚至连细微的颤抖都不敢发出。
他的瞳孔在凌先眠的眼中剧烈收缩!
因为他闻到了血腥味。
是从凌先眠的背部散发出来的。
江秋凉记得,凌先眠在这里,有严重的凝血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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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凌先眠的睫毛垂下来, 投下了小片温柔的阴影。
在很短暂的瞬间,他眼中防备外人的戾气在江秋凉的面前尽数收起,单单余留下一览无余的柔情。江秋凉这才发现,原来凌先眠直勾勾望着自己的时候, 其中的暖意是大于寒意的。
他在怀念, 即使江秋凉就在自己的身边。
江秋凉不知道这一刻,凌先眠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模样的。
这一刻,在江秋凉的眼中,凌先眠的模样,头顶落着肮脏的灰,发丝里有浅色的尘埃, 背脊因为疼痛微微佝偻, 手臂呈现出扭曲的弧度, 明明是狼狈的, 却也是真实的。
凌先眠的眼中没有异样的波澜, 在猛然撞击的瞬间, 他甚至都没有泄露出哪怕一丝痛楚的端倪。
如果不是鬓间的冷汗,身后的鲜血, 血色褪尽的唇色, 江秋凉都要怀疑, 受伤的是不是凌先眠。
江秋凉张口,声音里有不加掩饰的颤抖:“为什么……”
凌先眠的唇畔有轻微的抖动, 这是疼痛通过神经传来的本能反应, 他重重压了一下自己的唇角, 缓缓吐出一口气, 似乎随着他的这一口气,所有的情绪、疼痛, 都被他严丝合缝压回到了最隐秘的角落。
他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即使那只右手上伤痕累累,新伤叠着旧伤,深色的脏污遮住暗色的疤痕。
“受伤……”
江秋凉以为他说自己受伤了,伸出自己的手,垫在凌先眠的背后,按住了温热的液体涌出之处,一遍又一遍重复:“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凌先眠微微张口,牙齿里挤出的嘶声被强行压回去,化作只言片语,“你,受伤了吗?”
江秋凉的动作猛地一顿!
凌先眠以为他没有听清,又说了一次:“我不说我,我是问你……你……”
江秋凉望进凌先眠的眼中,眼泪不受控制,大颗大颗从眼眶中掉下来,落在凌先眠的身上。
凌先眠的睫毛抖了一下,像是蝴蝶的栖息。
他的手从江秋凉的头顶向下,悬空停在江秋凉的脸颊上。
“乖,不是十八岁了……”凌先眠很轻地闭了一下眼,又慢慢睁开,“大孩子了,不能随便哭了。之前不是伪装的很好吗?别在别人眼前哭了,会丢人的。”
“你不是别人。”江秋凉打断了凌先眠的话,“対我来说,你不是别人。”
“真乖,”凌先眠扬了一下自己苍白的唇角,“我才想起来,我们分开已经十多年了……可是我依然以为,我们从未分开过。”
江秋凉的眼前浮起一层散不去的水雾。
隔着这一层水雾,他却如此清楚地看清了凌先眠。
“你的手……”
凌先眠的手悬而未决,半晌道:“如果我的手是干净的,我就可以帮你擦去眼泪了。可惜……”
他的手垂下来,就在这时,江秋凉低下头,将脸颊贴在凌先眠的指尖,温热的泪水洗刷了凌先眠手中的尘埃。
江秋凉把自己的另一只手叠在凌先眠的手背上。将他更拉近自己:“是干净的。”
“于我而言,你永远是一尘不染的。”
凌先眠的指尖有一瞬间的颤抖,只有江秋凉能够感觉到。
江秋凉垫在凌先眠身后的手不动神色抽出,就在这一秒,悄无声息握住凌先眠错位的手肘,猝然用力!
阵痛传来的瞬间,凌先眠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他的眼中始终只有江秋凉一个人,冷汗顺着他的下颌线,无声没入到颈下。
“我信你。”
“即使这是你为了骗我的谎言,我也会相信。”
凌先眠贴着江秋凉脸颊的指覆蹭过他的耳侧,把江秋凉翻滚之中弄乱的发丝揽到耳后。
“因为这句话是你说的,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相信。”
江秋凉勾住凌先眠的指腹,很轻地摩梭:“疼吗?”
“不疼。”
“我不会骗你,”江秋凉说,“以后,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凌先眠微微挑眉。
“所以,”江秋凉再一次开口,“你能不能也対我说实话?”
“……好。”
“那我再问你一遍,疼吗?”
“……疼。”
“这才対啊,疼就要说出来,难受就哭出来,开心就笑出来。你要表达出来,我才能感知到。”
江秋凉看着凌先眠,在这一方闭塞的,阴暗的,狭小的,也暂时安全的空间里,两个同样空寂的灵魂相互依偎在一起,交换着最炽热的秘密。
像是人间无人知晓的星辰寻到了归宿,凌先眠漆黑的眼眸中终于燃起了一丝亮光。
“江秋凉。”
凌先眠突然开口。
“怎么了?”
凌先眠摇了摇头,只是重复:“江秋凉,江秋凉,江秋凉……”
江秋凉不解他是何意。
“你……什么意思?”
“我在把我真实的,也是最隐私的弱点交到你手里。”凌先眠靠在石壁上,活动了一下刚刚被江秋凉正位的手肘,“我想,这个名字的主人,拥有了统治我的权力。”
江秋凉想起在收藏室,传送带停止之前凌先眠的话。
——“你统治了你的爱人吗?”
此刻,由凌先眠给了江秋凉肯定的答案。
你可以。
只有你有这个权力。
仁慈的神降临人间,为了卖火柴的小孩一个幼稚的愿望。
他祈求一个火柴的温度,而他,在寒冷的冬天,给了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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