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额头上也起了豆大的汗珠,跪在下面有些答不上话了。
正当此时,外头却有内侍通传道:“太子殿下求见!”
潜华帝道:“传。”
很快穿着太子冕服的闻述进了养心殿,给潜华帝叩首问了安,这才道:“儿臣听闻父皇要翻修殿宇,兴建飞鸾殿,愿节度东宫一半开支,以作修葺之用。”
潜华帝闻言,神情稍微松舒了些,颔首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只是独你一个东宫,节度开支,又能有多少?就不必费这事了,再说如今要入冬了,别为此冻着了自己和你宫里的下人。”
闻述却仍不死心,叩首道:“请父皇放心,儿臣来前已经确认过,一半开支也是足以儿臣宫中花用的,儿臣知道如今战事刚毕,户部筹银不易,除此以外,儿臣还愿献上这些年来的一些微薄积蓄,也算为父皇出一份力,聊以尽孝,还请父皇成全。”
语罢闻述身后掌事内官捧上一个匣子,低头躬身奉到皇帝身前打开,里头果然是一叠银票,潜华帝见了颇有些动容,道:“好孩子,你的孝心朕知道了,只是你这点积蓄……”
顿了顿,道:“……罢了,既是你执意要如此,朕便也不推辞了,你回去吧,你的孝心朕都知道了。”
太子叩首,这才退下。
那日在养心殿,太子自愿献上积蓄为君父修葺殿宇的事,很快传开了,一时朝野、内廷人人俱是交口称赞太子贤德孝顺。
柯尚书先前打得恐怕是到潜华帝面前闹一通,最后让皇帝从内库掏钱修建殿宇,而不全走国库的主意,只是让工部尚书和太子一搅和,他也不好显得在潜华帝面前坏人做绝,只好松了口掏钱了。
青岩心中不由得暗道闻述果然高明,这一招献上积蓄的苦肉计,不仅捞足了潜华帝的好感和满朝上下的赞誉,还间接表明了自己为储多年,只存下这么区区几万两积蓄,可见清廉老实——
如果潜华帝信的话。
最重要的,有他出面,柯尚书便不好再不松口,潜华帝不必动用自己内库,也不会那么心疼,便不会因国库虚亏怀疑到盐税头上去,虽说自两年前太子整顿盐务后,这两年盐税进项倍增,潜华帝大约以为太子整顿的干净,这两年的注意力早已不怎么放在盐务上了。
其实莫说潜华帝,就连青岩与闻楚,若不是在清河行宫时,听到了闻逸和闻迁密谋,恐怕也猜不到,曾经盐税十成,贪墨去七成,纳上朝廷的不过十之二三,如今太子整顿盐务了,瞧着盐税进项翻倍,比以前强得多,可谁有能想到,也不过十之五六——
至于剩下的三分之一到哪里去了,被谁吞了,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闻述这好处可谓吃的不声不响,天地独有鬼神知,此举也不过更加一层保险罢了。
不过如此,也足以见得江南盐税油水究竟有多丰厚了,难怪这么多年来始终剪除不干净整个两淮盐道上下数不清的蛀虫。
修宫之事,本是青岩与段家兄妹暗地里借由此事推波助澜了一番,若无此事尚且不知闻逸与闻迁那头究竟打算何时发作,可有了此事,青岩能猜得到,以闻逸的性子,绝计不可能再按捺得住,看着太子度过此劫——
接下来要等着的就是安王与宣王发难,闻楚只消按兵不动就是了。
这储位之争,如今潜华帝七个儿子、大皇子闻越册宜王,虽已出局,但毕竟还是名正言顺、既嫡且长,万一闻述倒台,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死灰复燃,就算潜华帝瞧不上这个嫡长子,也难保他身边的人不会撺掇;
次子闻远册宁王,虽然身体病弱无缘储位,但闻远暗里显然也并不是个安分的,只不知他所图究竟为何;
四皇子闻述册太子;
三皇子闻逸册安王、五皇子闻迁册宣王,这两位看起来是一伙的,只不知和太子这个同胞兄弟,不仅不亲厚,反倒斗了起来,究竟为什么,不过具体原因倒也不重要了,毕竟为着那把龙椅,即便没有原因也能变出原因,他们怎么想的,一时倒也不必深究;
六皇子闻适、七皇子闻楚、八皇子闻追都尚未出宫建府。
齐皇后这几个儿子都是嫡出,太皇帝、先帝、包括潜华帝都非嫡长,恐怕他们心里对那个位置的归属,并不服从于所谓礼法,何况闻述在齐皇后几个儿子里也不是最年长的,即便闻越不成,下来也该轮到闻逸,潜华帝却立了他,也无怪闻逸与太子不和,暗地里心生不忿了。
只是如今局势尚未明朗,只太子与安王、宣王兄弟三人之间,恐怕就有一场好斗,青岩深觉如今还远远不到闻楚露头的时候,在图穷匕见之前,闻楚做一个无心皇位的贤王也好,做一块心甘情愿替潜华帝磨刀的石也好,总之都比真露了一切锋芒要稳妥得多。
因此青岩思忖斟酌了许久,腊月初一这日,宫里飞起鹅毛大雪,他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单独见了闻楚一面。
殿中燃着地龙,十分暖和,闻楚只穿了一身月白色里衣,正执笔在案上写着什么,见他进来了,明显有些意外,搁笔在架上,道:“怎么,肯来见我了?”
青岩叠掌揖道:“小的有话想和殿下警醒一句,还望殿下别嫌小的多事。”
他如此模样,闻楚自然也看出青岩是有要事相商,于是也不顽笑了,只敛了笑意正色道:“过来坐下说吧。”
青岩于是到闻楚身前的榻边置了半边身子虚坐,这才低声道:“前些养心殿里,太子殿下献银的事,殿下应当还记得吧?”
闻楚道:“你那日提过,我便一直记得,怎么了?”
青岩抿了抿唇,道:“昨日养心殿那边……小的得了些消息,说是皇上批阅奏折时,不知怎么发了大火,殿下可知晓是为着什么吗?”
闻楚沉吟了片刻,道:“昨日……早朝时有御史奏禀,说户部亏空,重在盐铁茶织各道近年贪腐横生、官商勾结者甚众,故有税进不足之事,因此请上派出钦差,再往两淮盐运使司,江宁、杭州织造局严查。”
青岩点了点头,道:“那便对了,两年前陛下将盐务全权交由太子殿下整饬,如今他们这是在打东宫的脸,也是在打万岁的脸。”
闻楚沉声道:“话虽如此,这些日子我在户部观政,清楚内中情形,也颇骇然于此,当年太皇帝、先帝在时,我朝国库充盈,兵强马壮、粮丰秣足,先帝去时国库余盈足有三千二百余万两,如今不过短短十多年光景,竟已亏空虚耗至此,从前年开始连续超支亏空,如今户部竟然连拿出五十万两也难,即便不论先帝当初留下的盈余,一年税银岁贡也有七百余万两,怎会到了这般田地?若再这样下去,不堪设想,御史们联名请奏严查很是该当,这是诸位臣工一片惜国之心。”
青岩点了点头,道:“殿下想的是于国于民,这自然是最紧要不过的,但若暂且抛其不谈,此事戳了东宫和万岁的肺管子,若是严查下去,将来谁沾上这差事,谁便得罪东宫,乃至得罪整个盐运使司、还有两淮盐运上下整个官场,倘若太子殿下因此得咎、国本又要动荡,则此人便更要在万岁心里落个谋夺储位、居心叵测的评价,将来必将不容于朝野,也不容于万岁。”
殿中一时静谧、落针可闻。
良久,闻楚才道:“你是要劝我,此事莫出头?”
青岩目光沉沉,直直迎视着他,道:“不止于此,若是小的猜的不错,这回再查盐务,若只派个寻常钦差,恐怕到了两淮是半点端倪也查不出来的,就是查得出来,也不敢上报,甚至恐怕去了都未必能活着回来,万岁若无心详查也就罢了,但小的以为万岁还不至昏懦至斯,若要详查,陛下如今只有一个兄弟,平王是不理俗务的,那便唯有派出一位皇子,才既能镇得场子,也能叫那些魑魅魍魉不敢造次、妄动杀手。”
“如今东宫要避嫌,宜王无此能,宁王体弱不宜远行,六殿下顽劣不是可以托付之人、八殿下尚且年幼,人选便只在安王、宣王与殿下之间。”
“而此去既是清查盐税之事,殿下于户部观政、安王于兵部观政、宣王与礼部观政,殿下以为,万岁会中意于谁?”
闻楚目色沉沉,盯着青岩看了不知多久,忽然道:“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青岩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闻楚话一出口,也知自己失言,只是他自问上一世浸淫朝堂也有十余年,可方才甫一听青岩这番拆心剖肺,细到毫厘的推敲,也不由心生骇然。
青岩从未混迹官场,却能有如此见解,见事能到这种程度,恐怕一些老臣尚不能及。
若说只凭读书便能读到这种地步……未免也太过牵强,从前青岩在王府时,他只觉得青岩颇为聪明、一点就透,可却从未深想过,那个柳枝一般柔嫩需要自己保护的少年内侍,竟也能有着这般的成算和机心。
他总说要青岩看得起自己,可却万万没想到……
原来最看轻了他的,其实是自己。
作者有话说:
上午九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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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温柔忍耐
青岩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他也明白,闻楚性情虽然和当年的王爷迥异,但于圣人之道和治国之术上,却很有些相同之处,比如都对这些玩弄人心、平衡上下的权术颇为不齿。
正常主子发现,自己身边的奴才如此精于算计,难免要有些不痛快的,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份算计有没有被用到他们自己身上,青岩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如今他不得不提醒闻楚,否则闻楚一脚踏错,可能未来就是万劫不复。
他心中这么以为,便只好道:“小人弄权,君子谋事。小的知道,殿下心里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的东西,只是即便殿下不算计别人,却难保不被别人算计,此事的轻重厉害,万一那头安王殿下与宣王殿下也明白,把事情推倒殿下身上,那便不好办了……”
闻楚沉默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要防着他们在父皇面前,推举于我?”
青岩点了点头。
“话虽如此,若是万岁真的降旨,殿下亦不能抗旨不遵,因此最好是有个旁的借口,要在情理之中,既可以避过此事,也不会太过牵强。”
闻楚沉吟片刻,道:“那便只有装病了。”
青岩摇了摇头,道:“恐怕不妥。”
闻楚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这些年一直习武,身体强健,若忽然病的起不来身,恐怕反要惹人多心……确实不妥。”
青岩点头:“正是如此。”
闻楚蹙眉思量了一会,道:“只是除了称病,却也没有别的既在情理之中、又能避过此差事的借口了。”
青岩沉吟片刻:“或者殿下可以和万岁自请一桩差事,若有旁的差事在身,万岁或许便不会再把盐务的差事也交给殿下了。”
青岩说完,脑海里开始迅速的回忆起最近京中有什么要紧的差事,临近过年,要紧的似乎也不过是城防巡务、他一时有些找不到头绪,却听闻楚道:“既然盐铁茶织都要细查,不若我请查旁的几样,便可顺理成章避过盐务了。”
青岩一愣:“这……可以是可以,只是转运盐铁使司在一处,殿下定是不能选这个的,茶税这两年听闻收得倒是还算足数,万岁恐怕不会为此劳动殿下,那就只有织造局了……江宁、杭州织造局……倒也正可避过两淮,只是这样殿下便还是得出趟远门了。”
闻楚抬眸看他,忽然微微一笑,道:“怎么,你担心我在外面吃苦?”
青岩:“……”
又来了。
见他不说话,闻楚也不以为意,只温声道:“出趟门有什么大不了?正好也在京城憋着这许久了,你这样聪明,有你陪着我一道去,既不必再担心我了,也能帮我瞧着织造局的事,这不是正好吗?”
青岩道:“……小的但凭殿下吩咐。”
闻楚点了点头,忽然道:“对了,今早德喜拿了两个红薯过来,说叫我在炭炉里烤过了晚些时候当点心剥着吃,正好你来了,我一人也用不完,你便陪我吃了吧。”
说罢就要去揭那炭炉的盖子,青岩吓了一跳,然而还不及阻拦,那头闻楚已经发出了一声倒吸冷气的嘶声,他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拉过闻楚的手:“这炭炉的盖子怎好直接拿手去揭开的?殿下莫不是还小么,怎么这样不晓事,这下可要烫的起泡了。”
一边说着,一边给闻楚吹了吹,又抬眸看他,问道:“可疼吗?”
闻楚俊美的五官缩成一团,瞧着是真疼了,那表情很有些滑稽,青岩见状,心里不由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道:“殿下在这等一会。”
语罢便出去找人取药油了。
他刚一离开,闻楚眉宇便舒展开来,方才那种吃疼的神情尽数散去,只是有些怔愣,低头看着自己已经被烫起了泡的手指和方才青岩低头吹过的地方。
也不知出了多久神,青岩终于拿着药油回来了。
闻楚平日分明不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这几年来每年冬天却都总要或被灯火燎着、或被炭炉盖子烫着几回,因此他给闻楚擦药也已经擦得驾轻就熟了,刚开始还是蹲在闻楚跟前,后来两人逐渐熟悉,也不讲那么多虚礼,闻楚也不愿他蹲着,便总是坐在闻楚身边替他擦药。
青岩打开药瓶,看见闻楚修长而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上已经起了个蚕豆大小的水泡,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道:“怎么烫着这么一大块,殿下也太不小心了。”
闻楚不说话,只任由他动作,目光却在青岩垂着的眼睑和微张的浅粉色嘴唇上停留。
青岩取了针尽量力度极轻的替他挑破了水泡,又擦了药,这才松了一口气,抬眸问他:“疼吗?”
瞧着闻楚的样子,大约是没有方才刚烫着的时候疼了。
闻楚不答话,却忽然手上一用力,青岩猝不及防间被他拉了过去,好险没落进他怀里,只在堪堪要触及到时用手撑住了闻楚胸膛。
尽管如此,两人的呼吸也近在咫尺,青岩能闻到闻楚身上一股淡淡的茶气和墨香交织的气味,他吓了一跳,道:“殿下,你……”
抬眸对上闻楚视线,却发现闻楚眼神有些痴迷似的,正怔怔的一瞬不错的看着自己。
“……”
青岩心道,果然说完正事就早该走人的,之前想着要替闻楚去京城里南风馆瞧瞧,这事也没真去做,耽误了这么久,倒也无怪今日闻楚又开始……
他正要说话,却忽然听闻楚自己声音极低的开口道:“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我忍不住了。”
青岩本想说话,可看着闻楚的眼神,看着那双灰色的眼睛,他心跳忽然猛地漏了一拍,有那么一刻,青岩几乎要以为透过闻楚的眼睛,他看着的其实是这些年来不知多少次在梦中追寻、却连一个背影也抓不住的王爷——
他分明知道,眼前的是闻楚,他看着的也是闻楚的眼睛,可不知怎么的,目光就是无法从那双琉璃珠子似得浅灰色眸子上移开,他的心跳一时快的犹如擂鼓。
整个天地间,似乎都只剩下了他和闻楚两人的呼吸与心跳。
最后青岩强逼着自己垂下了眼睑,深吸了两口气,涩声道:“殿下既然知道……便不该这样。”
“殿下松开我吧,我……我该回去了。”
闻楚却置若罔闻,道:“你要回哪里去?”
他说着说着,拉着青岩揽进了怀里,把头埋在青岩颈间,似乎在努力的嗅着什么气息,声音极低,却仍是一字一句的传进了青岩耳里:“你现在是我的人……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要回哪里去……”
“不许走……”
青岩知道自己即便挣扎也是徒劳,只得被他这样紧紧抱着,他心里生出一种极为茫然、又不知所措的无奈感——
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被命运按在砧板上的一条脱水的鱼,而闻楚就是那把锃光瓦亮的快刀,他除了束手就擒外,似乎没别的办法,只有心底也不知是理智还是感情的本能,仍在负隅顽抗。
他被闻楚紧紧抱着,修长白皙的脖颈紧绷成一种漂亮的弧度,或者应该说……不止是脖颈,青岩浑身都紧绷着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闻楚不可能感觉不到,却仍然不肯撒手。
这样的紧绷让青岩自己也觉得很累,他仿佛在跟什么人较劲,最后却也还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没能坚持住,败下阵来。
无力感如潮水一般席卷全身,他被闻楚用力的揉在怀里,仿佛要捏碎一般。
青岩目光有些愣怔的看着房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带上了点鼻音,他呆呆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呢……”
闻楚的脑袋仍然埋在他肩窝里,他的声音似乎也带了些鼻音,低声道:“我没有逼你。”
“让我抱一会就好,求你了……掌事,我真的忍不住了?你这些天……都躲着我……”
青岩没有拒绝。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道:“殿下,你说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做什么了?”闻楚闷闷道,“我分明还什么都没做。”
青岩被他这两句话弄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又过了半刻,闻楚终于撒了手。
青岩道:“抱够了?”
闻楚俊美的脸庞上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没够。”
“……但是已经说了,就抱一会的。”
青岩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他叹了口气,道:“殿下,那日……小的就想问,小的不知殿下是何时起的心思,只是……小的与殿下……是主奴,小的也是看着殿下长大的,咱们很不该这样,殿下明白吗?”
他试图和闻楚讲道理。
闻楚道:“为什么不该?”
青岩道:“……这还有为什么?殿下是天潢贵胄,以后要封王建府,要娶妻成家,要儿孙满堂的,小的却是个奴才,还是个阉人,不配得殿下垂青……殿下不该在小的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闻楚道:“我若偏不呢?”
青岩道:“……什么叫偏不?”
闻楚抿了抿唇,侧过目光低声道:“你既然听主子的吩咐,和谁都能逢场作戏,那为何应王行,我便不行?难道……难道应王对你,还是不一样的吗?”
青岩沉默了片刻,道:“不错。”
闻楚不想他竟然真的肯定了,呼吸顿时随之一窒。
谁知青岩却继续道:“殿下说的不错,小的是个奴才,没有拒绝的权力,若是殿下想清楚了,一定要小的侍奉殿下,小的也会从命的。”
他这句话说的语音平淡无波,就好像这话里的“侍奉”就只是侍奉,和往日侍奉闻楚更衣、用膳、沐浴、读书写字,没有任何区别一样,不带分毫情|色意味。
“小的是奴才,殿下要小的做什么,小的便做什么,这样殿下……可快活了吗?”
他把这话说出来了,心里却不知怎么的,好似如释重负了似的,闻楚的目光再不让他感觉到畏惧了,他就那么坦坦荡荡的迎视了上去。
他确实想清楚了。
闻楚既然这么念念不忘他这么个上了年岁,颜色也平平的内侍的身子,好像中了什么邪似得,与其一再拒绝回避,闻楚反倒愈发兴奋,倒不如随了他吧……
叫他知道自己一个二十多岁的阉奴,无论是哪里都比不上青春年少的漂亮姑娘,或许得到了也就腻歪了,也就没那么稀罕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连面貌也换了,身体又伺候不伺候,清白不清白的,又有什么大不了?
而且一个奴才、一个身体残缺的阉奴,却谈什么清白不清白,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能让他感觉到安宁的,唯有这颗心。
只要他还守着自己的心,王爷就永远陪着他——
谁来了,都一样。
然而闻楚却愣住了。
或许是青岩的轻描淡写和不在意刺激到了他,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似的,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要你的身子,我……”
“……对不起。”
青岩笑了笑,道:“不打紧,殿下。”
“小的都明白的。”
都明白?
明白什么?
闻楚忽然想起方才他那句“小的是个奴才,没有拒绝的权力”,忽然觉得心脏好像被什么攥住了一样,闷闷的喘不上气。
可仔细想想,青岩说的又何尝不是现实呢?
他从前以为自己明白青岩的心思,也能对青岩的感受设身处地、感同身受。
可是今天却才忽然发现,他从前根本不明白。
……包括当年在应王府,那曾经数不清个漫漫长夜的耳鬓厮磨、水|乳|交融,从前以为是浓情蜜意,可如今想起青岩那平淡而认命的一句“小的是个奴才,没有拒绝的权力”,却只让他觉得心痛如绞。
为什么当年的谢澹会那样热烈、那样痴迷的看着他,为什么他情难自已时即便把自己的手心掐的渗血,却也不敢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这些他以前竟从来没深想过——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钦慕吗?
不,不是的,他们之间,从来是不平等的。
哪怕他自以为给了青岩足够的尊重,可是青岩那样聪明,谢澹也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一点,所以也从来不敢真的靠近自己。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曾经拥有的那么多东西,亲情、功名、权力、结果不过是三十功名尘与土,原以为是那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却不过是蓄谋已久的利用和背叛罢了。
他总以为自己从前拥有很多,可到头来,无所保留的捧出一颗心、却也小心翼翼的因自卑而不敢靠近,燃烧了整个自我来爱着他的,只有那一个小内侍罢了。
是他既没有读懂他,也没有守住他。
青岩见他不答话,犹豫了一会,还是福身行了一礼,道:“那殿下歇息吧,小的就先告退了。”
他语罢转身要走,却被闻楚拉住了手腕。
青岩微微一怔,扭头回去,却见闻楚正看着他,神情十分认真。
“……你等等我,好吗?”
“以后你要的,我都给你,我们往后都好好的,好吗?”
青岩不明所以:“什么?”
闻楚却笑了。
他温声道:“我记得你从前说过的话。”
“……人不该求自己能力匹配不上的东西,既没那本事,便该认清现实,若闷头不顾一切去取,最后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玉既碎了,瓦亦难全,害了旁人也害了自己。”